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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段的辦公樓裏很安靜,大部分辦公室的門都鎖著。呂棟感到一陣饑腸轆轆,但他明白離吃飯遙遙無期。來到2層的辦公室,他給吳翰龍接了杯水水。問起牛奶的事情。吳翰龍坦言牛奶是他上個星期從學校超市買的。

“詹誌鵬不問自取已經成習慣了。”吳翰龍說,“我每次買牛奶,大半箱都被他喝了。”

“你對此沒有提出過異義嗎?”

“您不知道詹誌鵬是什麽人嗎?”吳翰龍反問,“連學校紀律都管不了他。我還想多活幾天。”

“我知道你和詹誌鵬之間有矛盾。”

“我跟他沒矛盾。”吳翰龍冷笑,“是他欺負人。別說得好像我該反思似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呂棟被吳翰龍一通搶白,有些尷尬。

“那您是什麽意思?”吳翰龍瞪著大眼睛,“我的牛奶怎麽了。我每天都喝牛奶。這和詹誌鵬有什麽關係。”

“警方懷疑有人在詹誌鵬喝過的牛奶裏下了毒。”呂棟說,“你這兩天喝過牛奶嗎?”

“我每天早上喝一盒。”吳翰龍露出疑慮的表情,“有人下毒?在牛奶裏?”

“剛才,在你給岑斌的牛奶盒上,我們發現了被人動過手腳的痕跡。警察拿走了詹誌鵬垃圾桶裏的空牛奶盒子,肯定是有所懷疑。”

“那我就不知道了。”吳翰龍生澀地說。

“你身體沒什麽不舒服吧。”呂棟不免擔心。

“沒有啊,我好得很。”吳翰龍愣愣地說,“我……詹誌鵬中的到底是什麽毒?”

“毒傘肽。毒素的來源很可能是他從家裏帶回來的那些毒蘑菇。當然,這隻是我的懷疑。”

“那些白毒傘?”吳翰龍的臉色發青,“怎麽會……”他撓撓頭,“這麽說,那天晚上他上吐下瀉,不是吃大排檔吃壞了肚子,是……是中毒……”

“不愧是學化學的。”呂棟苦笑。

“都是拜詹誌鵬所賜。”吳翰龍好像沒聽出老師的弦外之音,“他春假回來之後天天在宿舍裏顯擺他的毒蘑菇。我當然要上網搜一搜到底是怎麽回事。哦,不止我一個人,我們宿舍其他人也都查過資料,不信您去問他們。”

“原來如此。”呂棟頷首。

“警察該不會真的懷疑我吧。”吳翰龍察覺到什麽似的,警惕地看著呂棟,“就因為他喝了我的牛奶……”他突然跳起來,“牛奶!我的牛奶!”

“你……沒事吧……”呂棟被他的大喊大叫嚇了一跳。

“我的牛奶啊!”吳翰龍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牛奶!老師,您難道沒看出來嗎?”

“我……看出什麽……”呂棟覺得莫名其妙,“吳翰龍你幹什麽。”

“他喝的是我的牛奶!”吳翰龍大聲說,“我才是凶手的目標!”

“不會吧……”呂棟心裏咯噔一下。

吳翰龍說得不無道理。牛奶是吳翰龍買的,他每天都會喝。如果是吳翰龍下毒,他應該不至於同時明目張膽地毒害同宿舍的岑斌。詹誌鵬雖然經常拿吳翰龍的牛奶喝,但他什麽時候拿,拿哪一盒根本無法預知。如果凶手的目標是詹誌鵬,他如何保證詹誌鵬能喝下他下過毒的牛奶?同樣的道理,他如何保證毒牛奶不會被吳翰龍或者其他人誤喝下去,引發連帶傷害?

呂棟認為,如果凶手要毒死詹誌鵬,選擇在吳翰龍的牛奶中下毒並不是個好辦法。他完全可以在詹誌鵬平時喝水的杯子裏下毒。可是,如果他的目標是吳翰龍,在牛奶裏下毒就顯得合理一些了。不對,好像也說不通。凶手如果是同宿舍的學生,他應該知道詹誌鵬經常拿吳翰龍的牛奶喝,他難道不怕誤殺詹誌鵬?還是說,他覺得誤殺了也無所謂,因為詹誌鵬著實令人討厭。想到這裏,呂棟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

問題是,有誰會想毒死吳翰龍,並且不擔心誤傷他人?吳翰龍看出了老師的心思,胸有成竹一般地笑了。“除了他沒別人。”他冷冰冰地說,“趙君,他恨我恨得牙根癢癢。”

“為什麽?”呂棟皺眉。

“因為轉專業的事唄。”吳翰龍哼了一聲,“呂老師,這事您清楚得很。”

恨得牙根樣樣幾個字讓呂棟覺得毛骨悚然。他一度認為自己還算了解班裏的學生,雖然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一切都會隨著他們的成長好起來。但今天,他猛然意識到他和這些孩子根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不知道這種隔閡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代溝。

學校的政策允許大一新生在入學後第二個學期在全校的範圍內重新選擇專業。不過轉專業是有條件的,每個學院隻有5個名額,所以競爭異常激烈。

呂棟記得上個學期期末的時候趙君找他谘詢過好幾次轉專業的政策。他高考時填報的第一誌願是食品安全,屬於學校內炙手可熱的專業,不論是就業、考研還是出國都是形勢一片大好,當然,錄取的分數也是水漲船高。趙君因為成績差了幾分沒有考上心儀的專業,最終被調劑到了分數比較低的化工學院。為此他一直心有不甘,聽說第二個學期有申請轉專業的機會,自然興奮不已。

學校規定,按第一個學期的成績排名,排在前5名的學生具有轉專業的資格。這個學期期中剛過,學院就公布了轉專業的名額分配,趙君剛好排在全年級的第5名。

沒想到名單公布的第二天,早上7點不到,呂棟接到了院長的電話,讓他趕緊去院辦開會。呂棟從**爬起來,沒顧上洗臉吃飯便在路邊刷手機找了輛單車飛奔到學校。一進學院辦公室,他看見院長、書記、三個副院長和教務主任都已經到齊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吳翰龍也在場。

院長道明緊急會議的原因。原來吳翰龍當天一大早打電話把院長和書記都從被窩裏拉了起來。他聲稱手裏有證據證明趙君在上個學期的考試中有過作弊行為,所以趙君的轉專業資格是靠不正當手段得來的。呂棟這才想起來,吳翰龍的年級排名是第6名。如果趙君失去了資格,他就可以如願以償,轉到一直比較熱門的生物工程專業去。

吳翰龍說的證據是一段談話錄音。錄音中趙君和另一個男生談到自己和吳翰龍都想轉專業,兩個人成績不相上下。趙君說自己的思想政治課學得很差,怎麽背都背不下來,如果期末思政考不好,自己的總成績就會輸給吳翰龍。另一個男生提了一個建議,他說自己反正是過不了的,所以會提前交卷。等他離開考場後就可以查資料,用手機幫趙君傳遞答案。這個幫忙是有條件的,對方提出在英語考試中,趙君必須給他傳遞答案。趙君答應了。呂棟聽得出來,在錄音裏和趙君商量“互相幫忙”的男生正是詹誌鵬。

吳翰龍承認,錄音是詹誌鵬給他的。詹誌鵬對吳翰龍說,這份錄音是對上學期打他的補償。詹誌鵬說,如果吳翰龍能順利轉專業,他心裏會覺得好受一些。

呂棟明白詹誌鵬的所謂補償絕對不是出於真心,因為這段錄音是上個學期考試前他和趙君的談話。那個時候,詹誌鵬不可能知道考試的最後一天他會對吳翰龍動粗。所以,呂棟暗暗覺得,詹誌鵬特意用轉專業引誘趙君和他互助作弊,錄下這段音頻的目的就是想在這個時間拿出來,狠狠地耍趙君一下,對吳翰龍的歉意不過是他的托詞而已。這孩子的內心到底有多陰暗?呂棟想一想都覺得一身雞皮疙瘩。

會議開了一個上午。學院領導班子討論後認為,距離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已經有5個月,無法證實趙君和詹誌鵬在考場上是否真的有作弊的行為,所以上報教務處,申請處分他們隻能給學院自己添麻煩。考慮到這個因素,學院決定對作弊的真假不予追究,但趙君為了轉專業的資格企圖采取不正當手段是證據確鑿的。學院決定由院長和書記出麵找趙君談話,要求他主動放棄轉專業的資格。不過,吳翰龍打小報告的行為同樣不值得提倡,否則日後不知還有多少學生會背地裏搞小手段。為了表示懲戒,學院要求吳翰龍也放棄轉專業,把名額給了排名在第7的一個女生。幾個星期後呂棟才得知,這個女生的家長是教務主任的朋友。

事情塵埃落定已經有一段日子。呂棟聽岑斌提過,吳翰龍和趙君因為這件事暗中結下了梁子。兩個人表麵上關係還不錯,心裏其實都對對方充滿怨念。可是,就為了轉專業,趙君會對吳翰龍下毒嗎?呂棟想都不敢想。

“除了他不可能有別人。”麵對老師的質疑,吳翰龍斬釘截鐵。

“但他是怎麽弄到毒傘肽的?”呂棟還是不能相信,“你們都說那些毒蘑菇是詹誌鵬自己的。別人沒有他櫃子的鑰匙,怎麽能弄到毒素?”

“可能是詹誌鵬給他的。”吳翰龍說,“宿舍裏,隻有趙君和詹誌鵬關係最好。他如果管詹誌鵬要點毒藥,我想詹誌鵬是會給他的。”

“那是毒藥,不是棒棒糖。”呂棟搖頭,“就算詹誌鵬是個二愣子,他也不可能輕易把自己的毒藥給別人。誰知道趙君拿了毒藥會幹什麽?真出了事,詹誌鵬自己也跑不掉。”

詹誌鵬隻是霸道,他可一點都不傻。毒藥,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再說,如果詹誌鵬把毒藥給了趙君,他又知道趙君心裏恨吳翰龍,他怎麽可能繼續安心地喝吳翰龍的牛奶?

“吳翰龍,你不會認為詹誌鵬傻到自尋死路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吳翰龍聳肩,“反正我知道,趙君巴不得我死掉才好。”

“剛才你說趙君和詹誌鵬關係很好。”呂棟說,“趙君可不是這麽說的。”

“趙君多精明。”吳翰龍鼻孔裏出氣,“他心裏討厭死詹誌鵬了,但還是昧著良心幫他幹這個幹那個。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詹誌鵬該不會有趙君什麽把柄吧?”呂棟說。

“那倒不是。”吳翰龍搖頭,“有一個成語,狐假虎威,趙君就是這副德行。他知道他惹不起詹誌鵬,知道我們其他人也不願意惹詹誌鵬,所以故意表現得和詹誌鵬好親熱,好哥們,這樣大家也都不怎麽敢惹他。其實啊,他心裏比誰都恨詹誌鵬。你們想想看,如果當初詹誌鵬不錄音,他如今已經轉到食品安全專業去啦。”

“看來我是老了。”呂棟哀歎,“理解不了你們這些半大小子是怎麽想的。行了,先這樣吧,你們下午還有課,趕緊回去吧。”

“我是凶手的目標。”吳翰龍尖聲說,“警方得派人保護我吧。這次凶手沒有得逞,再向我下手怎麽辦?”

“現在還不好說凶手的目標是誰。”呂棟說,“我會跟保衛處老師反映,請他們匯報給警方。”

送走喊著有人要殺自己的吳翰龍,呂棟鬆了口氣。食堂的午飯時間已經過了,呂棟隻好從網上點了一份宮保雞丁蓋飯。等著飯送來的時候,他刷了一會兒社交網。

一些學生已經在自己的主頁上發了消息,後麵跟著的評論九成以上是幸災樂禍和連聲叫好,剩下的一成則是祈禱詹誌鵬不要被救活。一種悲涼的情緒浸透了呂棟的心。他一直把詹誌鵬視為難以溝通的刺頭,一直到現在,他仍然不對受害人抱有任何的同情。但看到一邊倒的喝彩聲,呂棟難免心酸。

吳翰龍說得也有道理。凶手很可能是衝他去的。詹誌鵬隻是誤打誤撞倒黴了而已。但再一想,詹誌鵬揩油不是秘密,凶手應該能想到在牛奶中下毒並不保險——他不能保證下了毒的奶會被吳翰龍喝掉。

不對,還是不對,如果凶手的目標是詹誌鵬,他怎麽能保證詹誌鵬喝到毒奶呢?除非……呂棟一個激靈,下毒的人如果是吳翰龍,就能解釋通。吳翰龍知道哪幾盒牛奶有毒,他隻要不喝那兩盒就行。詹誌鵬幾乎天天揩油,會中毒是肯定的。呂棟心裏感到一陣恐懼,如果是吳翰龍下毒,他剛剛在辦公室那場表演可真是天衣無縫。可是,詹誌鵬喝了他的牛奶中毒,警察不可能不懷疑他。這太冒險了。再說,岑斌沒招惹他。他不會故意害岑斌呀。莫非吳翰龍正是想到這一點,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然後賊喊捉賊,把視線轉移到趙君的身上。有了岑斌這個連帶傷害,全宿舍就趙君沒事,他才會被懷疑。

會是這樣嗎?呂棟仍然不敢相信,吳翰龍怎麽能拿到詹誌鵬的毒素?等一下,詹誌鵬有毒蘑菇並且提取了毒物。但不能就此認為注入牛奶的毒傘肽就是他的吧。他們全宿舍的學生都是學化學的,隻要有毒蘑菇和簡單的設備,自己提取毒傘肽應該不難。

手機鈴聲打斷呂棟的思慮。是院辦的秘書打來的,問他在哪裏。呂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隱約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奇怪哭鬧聲和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