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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招待所的房間躺著很無聊,羅琛決定還是去學院搞定論文的事。回到教室的時候上午的評審已經結束。學生們差不多都回去了,幾個老師打了電話叫外賣,一邊等著午飯一邊議論於定海的死。他用凶手自首的爆炸新聞和老師們交換來一個吃飯前看看他論文的機會。
中午12點,他帶著半頁紙的論文修改意見回到10樓的實驗室。屋子裏隻有方恒一個人坐在會議桌邊吃著一盒西門外快餐店外賣的肥牛飯。
“聽說凶手自首了?”方恒放下筷子。
“你怎麽知道的?”羅琛不禁一愣。
“保衛處的一個哥們兒透露的。她叫錢妍,這會兒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你論文什麽時候審?”這個時候食堂連冷飯都不會有了。羅琛拿起電話叫外賣,心裏想著怎麽和方恒提那張圖書館的紙簽。
“你不是沒回來嘛,我插了個隊。”
李瑤推門走進來。“你是吃完飯了還是沒吃呢?”她問羅琛。
“等著我的肥牛飯呢。”羅琛問她,“你認識一個叫錢妍的女人嗎?”
“嗯……沒印象。”李瑤說,“是什麽人?”
“殺於定海的凶手。”羅琛說,“她剛剛自首了。”他講了自己看到的一幕。
“為什麽?”李瑤茫然地說,“我是說她為什麽要殺了於定海?”
“誰知道。”羅琛拿起自己的保溫杯倒了杯水。
“至少警察不會再來問東問西了。”方恒說,“弄得我們每個人都像嫌疑犯似的。”
李瑤坐在桌邊拿起一本過期的期刊無聊地翻著。“我還是搞不明白。你們說,於定海這麽人聰明過頭的人,居然會被一個瘋女人殺死。”
“聰明過頭,嗯。”羅琛點頭,這個評價很適合於定海,“但是你別忘了,聰明反被聰明誤。”
“也許吧。”李瑤拿起手機,皺著眉頭看了看,“要死了。為什麽所有人都發短信來安慰我?”
“大家關心你嘛。”羅琛說。
“我謝謝他們。”李瑤撇嘴,“我和於定海遠沒到那種程度。我替他難過,真的,不過還不至於痛哭流涕或者要死要活。”她看著羅琛不解的表情,“你覺得我很無情是吧?”
“沒有。人和人不一樣。”羅琛說。方恒在一旁笑了笑,沒說話。
“這是什麽意思?”李瑤翻了幾條手機裏的信息,臉色變得難看。
“誰發給你的?”羅琛和方恒看李瑤遞給他們的手機。一個不顯示發信人的對話框裏,幾張照片格外紮眼。
照片中,於定海和那個叫錢妍的女人抱在一起,臉貼著臉,笑得連後槽牙都快露出來了。照片後麵跟著一條留言——“他們五年前就同居了”。
“開什麽玩笑!”羅琛頭皮發麻,這是真的假的?
“你們接著看,還沒完。”李瑤指了指留言後麵的一條鏈接。
點鏈接可以打開錢妍的電子郵箱。郵箱最新的一封郵件是兩天前發送的,發件人沒有署名,內容隻有寥寥幾句,告訴錢妍於定海在學校有了“外遇”,勾搭上了同班一個家境很好的女生。
“外遇!”李瑤漲紅了臉,“這到底是這麽回事?”
“你先別急。”羅琛扶她坐下,仔細看了一眼給錢妍發郵件的郵箱號。原來是這樣……
“算了李瑤,於定海那種人渣不值得你生氣。”方恒的手搭上李瑤的肩膀。
“你搞這一出是圖什麽?”羅琛渾身發冷,怒視方恒。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方恒沒見他這麽生氣過,忍不住一哆嗦。
“你以為不用自己的郵箱就沒事了?”羅琛氣不打一處來,“方恒,給錢妍發郵件的這個郵箱是你新注冊的對吧?你用了打遊戲時常用的昵稱做郵箱名!”
“方恒?!”李瑤挑起,“你怎麽回事?”
“你們別激動。”方恒被戳穿,結巴了一陣子,用力揮手示意他們冷靜,“聽……我解釋。”他深呼吸,“羅琛,李瑤,你們應該知道,於定海來讀博士前在合肥一所高職院校教書吧。”
“對,他是辭職來讀博士的。”李瑤點頭。
“錢妍曾經是他的學生。”方恒說,“錢妍畢業以後他們就同居了,但是一直沒領證結婚。於定海辭職自費來上學。他在農村種地的父母支付不起他每年1萬的學費和3萬多的生活費。這些錢都是錢妍幫他在支付。為此她在工作之餘還找了2份兼職。我想這些於定海並沒有對你們提起過。”
“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爛!”羅琛震驚之餘感到一陣惡心,“可你是怎麽知道的?”
“要怪就怪於定海自己摳門,露了馬腳。”方恒雙手插在口袋裏,“你們知道,宿舍樓下的快遞櫃免費寄存的時限是二十四個小時。超期就要收費了。”
剛開學那幾天,羅琛和於定海跟著導師出差,他有一個包裹寄到了。於定海舍不得花錢,所以就請方恒幫忙去取貨。方恒發現包裹是從合肥寄來的,但他家並不在合肥。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方恒打開了包裹,裏麵是一套春天穿的毛線衣,還有錢妍的愛心便條。
“我早就覺得於定海不地道。”方恒哼了一聲,“知道了錢妍的名字,我就托人去合肥打聽,很快就查清了他們之間的那點破事。”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件事。”李瑤用嗔怪地口氣說。
“我怕你生氣。”方恒說,“而且你不是不打算和他繼續了嘛。所以我原本也沒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事。”
“那你為什麽要給錢妍發郵件?”
“我就是想讓於定海難看。”方恒說,“我知道他電子郵箱的密碼——他的所有密碼都是他的生日。所以我拿到了錢妍的電子郵箱地址。我沒想到她會……唉,我真的隻是想整於定海一下。”
“那麽這個又怎麽解釋?”羅琛拿出染血的標簽。
“這……怎麽啦?”方恒看著標簽上抽象的數,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不像裝出來的。
“這是我在招待所的樓道裏發現的。”羅琛掃條碼,“看,是一本《結構化方程應用》,你上周借走的。”
“我……”方恒跑向自己的座位,在電腦旁的一摞書中翻出一本,“沒錯,這書是我借的,但是我借來一個多星期了一直放在這裏。”他看著書脊上膠條留下的髒兮兮的痕跡,“時間長膠條沒粘性,標簽掉了不是很常見嗎?”
“但是它怎麽會從你們的實驗室飛到凶案現場呢?”
“我怎麽知道!”方恒急了,“書我一直沒拿走,這實驗室很多人都能進來好不好?”他挺直腰,“反正凶手現在已經抓住了。而且我可是有不在場證明的。我昨天晚上7點剛過就離開了實驗室打車去了西邊的溫泉會館,今天早上才回來,根本沒去過招待所!”
“你去溫泉會館幹什麽?”羅琛知道那是大學城外邊緣地帶的一處高級會所,學生根本去不起。
“他是去找我。”李瑤說,“應該說是我打電話叫他去的。我跟你說過,我一個同學來附近的城市出差。他住在溫泉會館。我們的聚會就安排在那裏。方恒不到8點就來了,和我們一起唱歌一直到12點多。結果太晚了,我們又喝了不少酒,所以就在會館住了一宿,今天早上吃過早飯才趕回來的。很多人都能作證。”
“方恒並不是你的大學同學。”羅琛較真,“你為什麽叫他去聚會。”
“我的同學們想見見我的男朋友。”李瑤說,“我不認為有什麽不妥。”
“你的男朋友不是於定海嗎?”
“哦,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明說吧。”李瑤做出攤牌的架勢,“於定海是和我談過戀愛,我們沒有正式分手但是我早就決定要和他分開了。我沒有向他提起是因為現在大家是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如果跟我鬧我會很別扭。在我的設想裏,畢業是個重新開始的好機會。方恒也同意我的想法。”
“我不想和於定海打架。”方恒說,“我和李瑤已經正式交往3個多月了。我們還沒跟雙方父母提起。在學校裏也決定暫時保密。不過各自的一些朋友是知道的。”
“於定海前一陣子不是向你求婚了嗎?”羅琛問李瑤。他發現他果然並不怎麽了解這些每天接觸的朋友。
“那是他一廂情願。”李瑤說,“於定海從一開始和我交往就是另有目的的。我心裏很清楚,不過當時我剛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對他的印象也不錯,所以雖然家裏反對,我還是接受了他。但是後來我才發現,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是‘人生計劃’,羅琛,這個你應該知道。”
“那是他的口頭禪。”
“不是口頭禪這麽簡單。”李瑤說,“對於定海而言,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他人生計劃的一部分。我也是他計劃裏的一部分。現在我才知道,錢妍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他辭職是因為他不想在二線城市繼續發展,來北京讀書是想畢業後在這裏工作。他家裏無法負擔他的支出,所以他需要錢妍。我相信他根本不愛她,當然他也不會愛我。我作用是幫他在這裏定居,找到工作,所以我不確定在完成我的使命後,會不會被他從人生計劃裏刪除。”
“不至於這麽誇張吧?”羅琛說。
“你還不明白嗎?錢妍就是最好的例子。”方恒說,“她對於定海已經沒用了,而且成了他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於定海早就下了決心要甩了她。”
“我覺得他也許真的是喜歡李瑤。”羅琛說。
“他從不會真心喜歡任何人。”李瑤說,“羅琛,你和於定海住同一間宿舍,是不是見過一些寫著各種符號的小本子?”
“對啊,今天警察在他書架上找到幾個那種本子。”羅琛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你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李瑤說,“是他的人際交往支出。他會記下和任何人交往的每一筆支出。當然他用的是一些縮寫符號。”
“你等等!”羅琛翻手機,“我拍了幾條張照片,‘去年9月12日,Y,45(FL)’,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Y代表我,李瑤。”李瑤說,“45是他給我花的錢,FL大概是買花吧。反正就這個意思。”她苦笑,“我原來也不知道他有這個習慣。大概去年11月的時候,我們大吵了一架,我提出分手。於定海跑回宿舍拿了兩個本子,一筆筆給我算他在我身上的顯性支出。還好他沒把隱形成本、機會成本都給我算進來。”
“他什麽意思?”羅琛驚訝地問。
“他讓李瑤還錢。”方恒鄙夷地說,“把他花在她身上的錢都還給他,多少來著?”他問李瑤。
“一共是5684元3角。”李瑤說,“他很大方地說生日禮物他沒算進去,讓我不用還了。我當時就決定不能再和他繼續下去,這個人太可怕了。第二天一早,我把他送我的禮物,隻要還能找到都打了包,打算和錢一起還給他。但是我銀行卡裏的錢不夠,所以我去找方恒借錢。”她看著羅琛意味深長的眼神,不高興地說,“我和方恒一直是好朋友好吧!”
“我才知道世上還有這麽荒唐的事情。”方恒說,“我告訴李瑤不必搭理他。還什麽錢啊,他是不是男人!我跟她說,如果於定海敢糾纏她,我替他出氣。結果我們還沒商量好怎麽出氣,那混蛋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又是道歉,又是哀求,說自己不冷靜,說自己不是人,讓李瑤原諒他。也是,他的人生計劃關鍵一步還沒實現呢,他怎麽舍得扔掉籌碼?”
“我已經打定主意和他分手,但是考慮到他會鬧得我不得安寧,所以我隻是跟他說下不為例。”李瑤說,“不過從那以後他每次約我吃飯什麽我能推就推,推不掉的就堅持AA製。他送我禮物,我也是能不要就不要。而且我已經把我的態度告訴我爸爸了。因為於定海找過他幾次,讓他幫忙找工作,還有留校的事。我告訴我爸爸不要管他。”
“於定海沒有察覺到你的想法嗎?”周處長問。
“我覺得他有所察覺。”李瑤說,“不過無所謂。”
“我在本子上看到很多縮寫。”羅琛繼續翻手機,“比如C,MJJ,ZJJ,LK,SY等等。”
“C代表羅琛你。”李瑤說,“MJJ應該是馬嘉嘉。ZJJ好像是他師妹張京京。LK……我不知道,劉凱嗎?SY……不知道,反正都是和於定海有來往的人名縮寫。”
“還有我的事?”羅琛吃了一驚。
“是啊,你記得你去年打球扭傷腳踝,於定海送你去的醫院還幫你墊付了醫療費吧。”
“醫療費我都還給他了啊。”羅琛說。
“但是打車的費用,包括他自己打車回來的費用都記在你頭上了。”李瑤說。
“他……我每次得了獎學金請他吃飯他記下了嗎?”羅琛不由得怒從心起。
“那倒沒有,你請他吃飯是你自願的。”李瑤說,“於定海就是這種人。”
“馬嘉嘉又欠於定海什麽了?”
“她和於定海之間的故事可夠寫一個葷段子的了。”李瑤冷笑。
“什麽意思?”
“馬嘉嘉的論文一大半都是於定海幫她寫的。”李瑤說,“當然他不會免費服務。我和於定海之所以會吵翻就是因為發現他背著我和馬嘉嘉出去。嗨,我懶得說那種惡心的事,你可以自己去問馬嘉嘉。”
“我看你和馬嘉嘉的關係還不錯嘛。”羅琛說。
“麵子上過得去。”李瑤說,“你也知道,馬嘉嘉是出名的交際花。和她有關係的男生夠組一隻籃球隊了——隻要對方對她有點用處。這一點和於定海倒是般配。”方恒在一旁點頭表示同意。
“這麽熱鬧聊什麽呢?”劉榮推門進來,讓羅琛幫他打印下午需要用的表格。
“還是於定海的事。”李瑤說,“好在凶手抓住了。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你們沒看警方最新的通報嗎?”劉榮點開手機上的社交客戶端,“那個叫錢妍的女人不是真凶。”
因為於定海堅決地要分手,錢妍昨天晚上和他起了爭執。於定海動手打錢妍,她還擊的時候失手用保溫杯打破了於定海的額頭。這些已經得到證實。但是法醫檢查屍體時,在於定海的頭部發現兩處傷口。一處在額頭,是錢妍打的無疑。但另一處在後腦,凶器是賓館房間裏的一個厚玻璃做的裝飾花瓶。花瓶上沒有錢妍的指紋,這符合她的口供——她用保溫杯打倒於定海之後就跑了。後來聽說死人了才回來自首。
“凶手另有其人?”羅琛的腦子又亂了,忍不住看著方恒。
“剛說了,我有不在場證明!”方恒急了。
“肯定是有人想害你。”李瑤對男友說,“到底是誰殺了於定海呢?還有,剛剛給我發消息爆料的又是誰?”
“害方恒?誰?為什麽?”劉榮以愣。
“沒什麽,我還是去把這玩意交給警察吧。”羅琛掏出染血的紙簽,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