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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天,太嚇人了。”方恒暈乎乎地原地轉了一圈,“李瑤,你還是帶馬嘉嘉回宿舍吧。”他走向樓梯,“我下去接著聽他們的論文了。”

“嘉嘉,走吧。”李瑤扶著馬嘉嘉的肩膀,被周處長叫住了。

“李瑤對吧?”他滿臉和藹中透出來者不善,“於定海是你的男朋友?”

“算是吧。”李瑤有些不耐煩地說。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昨天下午。”李瑤說,“幾點不記得了,大概是4點鍾左右吧,他來實驗室找過我。”她擺擺手打斷周處長,“他來找我拿兩本之前他借我的書,他寫論文要用。我們沒聊幾句,他看起來很正常。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

“呃……你們昨天晚上沒聯係?”周處長問。

“沒有,昨天我一個大學同學來出差,約了在大學城裏的幾個同學聚會。”李瑤說,“對不起,我得送同學回宿舍,然後還得回來參加論文內評。”她用別煩我的口氣對周處長說,“人命案不歸保衛處管,要問什麽還是請警察來找我比較好,您說呢?”

“警方在處理現場,晚一些……”

“那就晚一些再說!”李瑤冷笑了一聲,扶著馬嘉嘉上了電梯。周處長望著緊閉的電梯門苦笑。李瑤的父親李副院長和他平級,他不好多說什麽。

宿管員和宿舍樓的監控證實昨天上午9點於定海離開後就沒見他回去過。警方在搜證,他們隻能在樓道裏等著。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羅琛心想,他閉著眼睛都能數出於定海的家當:學校配發的專用電腦,幾身換洗的衣服,一箱子沒處放的書,床頭櫃上堆著日用品,床下麵的紙箱裏是平時不用的雜物。

“羅琛,你看一眼這個。”周處長進了寢室,很快從門口的警戒線下鑽出來,戴著手套的手裏捧著一個硬皮筆記本。“這是於定海的日記嗎?”翻開筆記本給羅琛看。

“我不記得於定海有記日記的習慣。”羅琛說。

“可是看起來很像日記,隻是日期不連續。”周處長翻著本子,“從去年6月開始的。呃……7月4日,ZJJ,65(F);1月10日,SY,189(CL),25(COF)?”他嘩嘩翻頁,“這個月的,3月7日,SY,202(M)……這都什麽啊?”

“也許是速記?”羅琛看了一眼本子上熟悉的筆跡,向老師投去求助的眼神。

“實在看不明白。”劉榮看了看滿紙的符號,隻是搖頭。

“這不是速記。”周處長合上本子,“反正不是標準速記。在於定海的書櫃上找到幾個類似的本子。”

“他不會在自己搞什麽實驗吧?”羅琛問導師。

“如果是什麽實驗也肯定失敗了。”劉榮說,“數據雜亂無章。”

“隻能讓警方拿回去分析一下。”周處長失望。

“我和於定海同住,他的私人物品上有可能會有我的指紋。”羅琛主動提議,“需要我提供指紋嗎?還有我的鞋印。我看電視機裏還要拿棉簽擦我的口腔。”

“暫時不需要。”周處長無奈地笑了,“你忘了你的身份證裏就有指紋的信息。至於DNA什麽的,除非警方在現場發現了可疑的DNA才會要求相關人員提供比對樣本。”

也就是說,他們還沒發現可以的DNA,羅琛暗想。

半個小時後,他接到通知暫時不要回宿舍住,警方可能還要繼續搜查。周處長幫忙聯絡了招待所,給羅琛開了個房間。警察幾乎把於定海的東西搬空,連牙刷和毛巾都沒放過。羅琛草草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裝在小旅行袋裏。周處長和劉榮陪他去招待所辦理入住,走出男生宿舍樓,羅琛遠遠地看見從對麵女研究生宿舍走出來的李瑤。

“嗨,忘了一件事。”周處長幾步追上去,從皮包裏拿出平板,“你認識照片上的女人嗎?”

“嗯……不認識。”李瑤搖頭,“怎麽,我該認識她嗎?是什麽人?”

“於定海被害前和她在一起。”

“哦,這麽說她就是凶手,對嗎?”李瑤沒有表現出周處長期待的吃驚和憤怒。

“你……不關心你的男朋友為什麽在她的房間嗎?”周處長耐心地問。

“等警察抓住她以後就知道了。”李瑤說,“我不想亂猜。”

周處長木訥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鍾,那表情好像再說,究竟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抱歉,我得回教學樓了。”李瑤看表,“如果要審問我,請讓警察拿著合法手續過來。我有權保持沉默,對吧?”說完她跳上一輛停在路邊的單車,飛也似的騎走了。

在招待所三樓的一個單間安頓下來,羅琛和劉榮都沒心情回去參加論文評審。師生兩個人來到食堂旁邊的水吧,點了兩杯珍珠奶茶。

“你見過於定海的家人吧?”劉榮用吸管攪著奶茶,

“沒有,從來沒聽他提起過。”羅琛叼著吸管,“想想很奇怪,在同一間宿舍住了三年,我突然發現,我幾乎對他沒什麽了解。”

“正常,各有各的生活。”劉榮說。

羅琛盯著沉在杯底的珍珠,腦子裏空白一片。聽到於定海的死訊時,他很吃驚;跟著周處長他們去宿舍的時候,他感到混亂,理不清頭緒;現在,想到於定海就這樣毫無征兆,永遠地消失了,他寧願相信自己是在做噩夢。

“你工作找得怎麽樣了?”劉榮沒話找話。

羅琛不想談這個話題。想起工作他會覺得緊張,沒完沒了地投簡曆、等待麵試的機會,還有麵試後心懷惴惴地盼望能不能簽合同已經幾乎消磨光了他的耐心。他已經懶得安慰自己,例如好工作不怕晚之類。他更討厭每次家裏來電話時指責他不該要求太高,就像他們挑剔他一直沒有交到女朋友一樣。

“留校的事兒還沒消息?”

“沒有,聽說內審完了就會安排麵試。”羅琛現在最不想談留校的事。

“我有個老同學在農林大的人事處工作。”劉榮說,“他告訴我他們學校要招一批做學生工作的教輔。就是全職的輔導員,待遇還可以的,你想試試嗎?”

“可以試試。”羅琛歎氣,“多個機會總是好的。”

“那我把他的聯係方式發到你郵箱,你抓緊聯係吧。先占個崗位再說。人家也說如果幹得好,可以兼課,如果教職有了空位,轉崗也不是不可能。”羅琛默默地點頭。

劉榮走後,他慢吞吞喝完杯子裏的小半杯奶茶,走出水吧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亂逛。正是上午三、四節課的時間,籃球場上上體育課的男孩子們時不時因為進球發出一陣歡呼。一個外教帶著一班上口語課的研究生在中心花園的草地上圍成一圈,討論著該怎麽描述生機勃勃的春天。

羅琛走到學校的南門附近。一棟灰色的6層建築門口拉著警戒線,但沒看到警察和警車。那是招待所的大門。他沒有走過去,繞到大樓的東側,從地下車庫的入口走了進去。車庫是供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和客人使用的,一直沒裝收費係統,隻是在入口和出口的地方安裝了監控攝像頭。

羅琛穿過地下車庫,走上一段樓梯,推開招待所一樓走廊盡頭的一扇防火門。往前走幾步就是通往樓上的樓梯,樓道裏沒有人,聽不到一點動靜。哦,打死於定海的那個女人開的房間應該距離這扇門不遠,羅琛瞥一眼牆上的消防疏散示意圖。

117房間……啊在這裏,不知不覺地,他已經走到那扇貼著封條的門前。這是什麽?他感到腳下軟軟的地毯上有一點異樣。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貼在透明膠條上的白底紅邊,燕尾型的紙簽。紙簽上麵印著條碼和號碼,看起來非常眼熟,隻是標簽的一角有一抹深紅色的汙漬,讓人產生恐怖的聯想。

這是圖書館貼在書脊上的標簽,上麵的條碼和數字對應著圖書分類號。有人借了書帶到招待所,不小心把分類簽弄掉了。那血跡是怎麽回事?那應該是血跡吧……看看是誰借的,羅琛掏出手機刷一下紙簽上的條碼,一張學生卡閃現在屏幕上。

方恒?羅琛感到意外,他就住在學校家屬區,怎麽會來招待所呢?還帶著書過來。更巧的是,書上的紙簽掉在於定海遇害的房間門口,還沾了血……羅琛不敢往下想了。

外麵傳來一陣**,在安靜的樓道裏能聽得很清楚。有人在哭喊。怎麽回事?羅琛不由自主地跑了過去。

兩個穿招待所服務員製服的年輕人拉著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人,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羅琛一眼就認出她是監控錄像拍下的女人。她頭發散下來披在肩頭,臉色憔悴,眼睛紅腫,顴骨和嘴角有明顯的青紫,墨綠色的絨外套上潑著褐色的斑斑點點。是血跡嗎?羅琛突然想吐。

“你是於定海的朋友?”他一開口就後悔了。

“你認識她?”兩個服務員好像看到了救星。“她說要自首。這兒又不是公安局。”

“打電話報警,通知保衛處吧。”羅琛低頭問半跪半坐在地上的女人,“你來自首?”

“我不是故意的。”女人的抽泣變成嚎哭,雙手胡亂地揮動著,“我就打了他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蹲在地上,身體不住地抖動,聲音含糊不清。

“是你……”

“是他!他先動手!”女人繼續哭訴著,“不是我!我隻是推了他一下,他就動手打我……我就拿起那個大保溫杯……嗚嗚嗚……我沒想打死他!我為什麽要打死他啊……”她用手拍打著地磚。

羅琛看見她手腕上有一道刺眼的青紫。圍觀的人伸長了脖子像待宰的雞鴨,嘰嘰喳喳議論紛紛。羅琛覺得耳膜都快被她喊破了,不由得伸手捂耳朵,但看看四下裏又覺得太失體統,隻好杵在一邊,看著她發泄。

她提到保溫杯,沒錯,於定海有一個大號的保溫杯,能裝半升水。他每天提著他到處跑,都成學院一景了。所以她沒有說謊,是她殺了於定海。可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呢?還有,方恒掉在房門口的紙簽又該怎麽解釋?按理說,凶手來自首了,案件真相大白,他應該欣慰才對。真相大白了嗎?羅琛突然覺得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好了,不要哭了。”他想把女人拉起來,卻險些被她拽著摔在地上。兩個問詢趕來的校園保安過來幫忙才把嚎哭不止,渾身抽搐的她連架帶拖地扶了出去。

奇怪啊……羅琛覺得耳邊依舊嗡嗡作響,縈繞著淒厲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