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影:博士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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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時節,初雪未至,朔風呼號。街邊的鬆樹上掛起亮晶晶的小燈泡,店鋪的櫥窗貼著紅紅火火的大燈籠,門前擺上了穿金戴銀的跳舞人偶,用歡樂的音樂告訴所有人,新年快到了。

大學城裏,正是期末考試前的小小空窗期。很多課程已經陸續結課,大規模的統一考試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學生們在寫考查課的結課論文、大作業之餘,可以忙裏偷閑出去享受娛樂場所的新年折扣,或者招待遠道而來陪他們過小長假的家人、朋友。

“新年假期三天都沒有空房了。”工商大學招待所大堂,服務員對應佳妮報以歉意的微笑。“

“一間都沒有了嗎?套房也行。”應佳妮不甘心。

“早都預訂出去了。你是大一新生吧?記得以後要提前至少兩周預定。”

“唉,沒辦法了。”應佳妮謝過服務員,對身旁的肖夢傑吐舌頭。

學校的招待所,拿教職工或者學生的證件可以享受7折優惠,所以在假期裏一房難求。肖夢傑的兩個高中同學打算在元旦假期來找他玩,逛逛周邊市鎮的幾個景點,一個月前和他打了招呼讓他幫忙訂房間。他滿口答應,總覺得時間還早不著急,轉臉就把這事給忘了。昨天,同學打電話把到達時間告訴他,肖夢傑這才想起酒店還沒著落,四處找了一圈,所有學校的招待所早就沒有空房了。

“闞老師那邊也沒戲?”應佳妮問他。

“交大的位置好,招待所又是新翻修過,搶手得很。”肖夢傑給她看闞文哲發來的消息,“這回可慘了。”

“你怎麽就給忘了呢?”應佳妮撇嘴,“現在怎麽辦?”

“都怪英語小論文,搞得我頭大。”肖夢傑給自己找借口,“隻能讓他們去住創業基地那邊的酒店了。”

“那裏隻有兩家商務酒店,房價是招待所的一倍。”

“總不能去南大都賓館啊,五星酒店,我同學不打死我才怪。”

“你倆來招待所幹什麽?”背著羽毛球拍子的羅琛迎麵走過來,身邊是挎著電腦包的劉凱。

這幾天趕上大學城裏的教職工羽毛球聯賽,羅琛代表農林大學殺入了複賽。今天中午的比賽在工商大的體育場,劉凱特意過來給他助威。看到兩個學生結伴從賓館裏出來,身為輔導員的羅琛總得問上兩句。

“兩個高中同學說好過幾天來玩,結果他忘了給人家定房間啦。”應佳妮看一眼垂頭喪氣的肖夢傑。

“喲,那可麻煩了,這會兒各個學校的招待所早沒房了。”劉凱問肖夢傑,“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啊?”說罷偷偷瞄一眼應佳妮。

“男同學啦!”肖夢傑趕忙說,“我和女同學沒什麽來往。”

“要不讓他們湊合住學生宿舍吧。”羅琛建議,“我回去問問,放假有些同學要回家或者出去玩,床位會空出來。”

“這個辦法好。”應佳妮做出鼓掌的姿態。

“其實……工業大學招待所沒準有空房啊。”劉凱眼珠一轉。

“不會吧,年底所有招待所……”羅琛發現他朝自己眨眼,不禁一怔。

“我有熟人,可以幫你們問問。”劉凱笑對肖夢傑,“到時候我找個學弟幫你訂房,可以享受學生優惠。兩個男同學對吧?那一間房夠了。”

“真的能訂到房間嗎?”肖夢傑兩眼放光。

“問題不大。”劉凱看表,“這樣吧,下午六點,咱們工業大學招待所門口見。”他對應佳妮說,“佳妮你也過來吧,剛好這兩天我得了年終獎,晚上請大家吃飯。”

“好啊。”應佳妮開心地笑了。

與兩個學生告別,羅琛和劉凱並肩走向體育場。“你該不會是想讓他們……”

“我前陣子打聽過,那間房這兩年一直空著。”

“不會有什麽問題嗎?”

“能有什麽問題?你就聽我安排吧。”

嚴冬臘月,不到晚上6點天就黑透了。下了課,回宿舍放下書包,應佳妮換了件厚實的長羽絨服抵擋漸起的冷風,氣象台發布了大風和寒潮的橙色預警,大家都盼著新年能有一場大雪紛飛。

工業大學距離工商大學有四站地,天太冷了應佳妮不想騎車。她坐公交在工業大學南門站下車,進門不遠就是招待所。肖夢傑已經等在大門外,頭上戴著前幾天為了“練習英語聽力”買的高級耳機,專心致誌地打遊戲。

“劉工還沒來?”應佳妮摘下口罩。

“他剛剛發消息讓咱們在外麵等。”肖夢傑收起手機,朝凍得紅紅的手指哈氣。

“夢傑,佳妮,這邊。”劉凱從招待所後麵繞過來,朝他們招手,“房間我已經搞定了。”他帶著他們往招待所東側走。

“為什麽不走大門?”應佳妮跟著劉凱一路走到招待所的車庫入口,看著裏麵的漆黑一片,心裏開始的打鼓。如果不是和劉凱很熟悉,知道他不是壞人,打死她也不會跟著一個成年人往這種地方去。

“其實所有房間早都預定出去了。”劉凱解釋,“我找的這間房子是他們內部人自己留下的。這事不能讓經理知道,這會兒她正在大堂給所有員工開晚間例會呢。咱們繞一下。”

“真的能讓我同學住嗎?”肖夢傑最關心這個問題。

“住是沒問題的,錢我已經替你付了。”劉凱拿出一張沒有任何標誌的磁卡,“走吧,先去看看房間。”

穿過地下車庫,走上一段樓梯,劉凱在一扇防火門旁的密碼鍵盤上按了幾個數字,用力往裏推,招待所一樓的走廊出現在他們麵前。

“這密碼鎖是今年春天新安裝的。”劉凱走在最前麵,“就是這裏,117房間。”他用磁卡在門上的掃描器上貼了一下,嘶嘶一陣輕響,門開了。

這房間還不錯嘛,肖夢傑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哢噠,衛生間的門打開,羅琛走出來和他們打招呼,對著劉凱做了個別人看不懂的表情。羅老師怎麽先到了?肖夢傑隱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劉工程師特意帶他們走“後門”,羅老師提前進了房間。他們兩個在打什麽啞謎。

這套標準雙人間比工商大學招待所的房間要大一點,應佳妮走到床尾,家具看起來很舊了,窗簾和床單倒是新的。這裏很久沒人住了吧,床頭櫃上一層灰塵,還有血跡……血跡!應佳妮猛地睜大眼睛,沒錯,是血跡,鮮紅的血跡!地毯上怎麽有一個人?他穿著灰色的毛衣,趴在地上看不到臉,腦後的頭發都被血跡黏在一起,手裏緊緊攥著一條沾滿血汙的白色毛巾。血,地毯上好多的血,一大把幹花散在地上。那是……不鏽鋼保溫瓶嗎?還有一個大玻璃花瓶落在一灘血裏。她驚叫一聲閉上眼睛,後背撞到了貼著米色壁紙的牆。

“佳妮,怎麽了?”肖夢傑扶住渾身發抖的應佳妮。

“這裏……”她睜開眼,恐怖的一幕不見了。又來了,久違的幻象,這房間有問題!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不屬於自己記憶的景象,但這次的畫麵血淋淋一片太嚇人了。應佳妮隻覺得胃裏酸水翻滾,扭頭跑了出去。

招待所大堂,經理正在義正言辭地帶著員工們背誦愛崗敬業守則,要求每個人大聲地把貼在牆上的宣傳口號念三遍。眼看一個女生像著了魔似的跑出去,三個男人在後麵喊著追,她愣了半晌,猶豫要不要報警。

跑出大門,一股冷風拍在臉上,應佳妮哇地把傍晚時在宿舍吃的零食都吐在了路邊的垃圾桶裏。滿嘴的苦澀換來胃裏的紓解,她小口地吸氣、呼氣,感覺舒服了一些。那房間裏一定發生過可怕的事。耳環?應佳妮閉上眼,趕走亂糟糟的思緒。沒錯,是一隻金絲纏繞成花朵形狀的耳環,有個鉤子掛在耳洞裏的那一種。耳環裝在藍色絨麵盒子裏。為什麽隻有一隻呢?畫麵消失,她睜開眼,迎著狂暴的寒風,陷入困頓。

耳邊除了風的呼嘯還有從頭頂傳來的咯吱聲,像是鐵皮在摩擦。應佳妮條件反射地抬頭,驚恐地看著從樓頂脫落,砸向她腦袋的廣告牌。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還陷在混亂中的她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

“小心啊!”一聲高呼,劉凱飛奔過來,用力把應佳妮推向一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尖叫聲刹那之間被狂風和黑夜吞沒。

每年年底,都是感冒的高峰期,加上各種聚會的胡吃海塞讓腸胃炎的病患數量猛增,中心醫院裏排隊看病、拿藥的學生絡繹不絕。

急診樓的手術室門口,羅琛在焦躁不安地踱步,應佳妮和肖夢傑坐在長椅上,如丟了魂兒一般。劉凱的左腿被廣告牌砸成粉碎性骨折,送到醫院時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就差那麽一點點,應佳妮雙手抓著衣襟,如果那鐵疙瘩砸在她的腦袋上……她不敢想。

“出什麽事了?”顧依珩跑過來,滿頭大汗。“劉凱怎麽會跑去工業大學招待所呢?你們幾個和他在一起?你們去幹什麽?”她接到肖夢傑語無倫次的通知就趕緊跑了過來,大衣都沒顧上穿。心理所的領導也在趕來的醫院的路上了。

“劉工幫我的同學定房。”肖夢傑解釋,“我們是去看房間的。”

“那房間有毛病。”應佳妮抬頭,“我看見……”

“你看見什麽了?”羅琛一步竄到她身邊,抓住應佳妮的胳膊。

“疼啊!”應佳妮掙脫,跑到顧依珩身邊,回頭盯著臉色發青的羅琛。“羅老師,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我不知道……”羅琛瞠目結舌。

“你不可能不知道。”闞文哲大步走過來,臉色微紅,“我剛剛打聽過了。你們去了工大招待所117號房間。那間房從去年三月開始到現在快兩年的時間一直就不開放訂房。”

“房間裏死過人,對不對?”應佳妮知道自己不會憑空看到那麽慘烈的景象。

“沒錯,去年三月,工業大學一個博士生被殺。”闞文哲盯著羅琛,“我問過他們保衛處的周處長了,死者是羅琛你的同班同學,生前和你住一間宿舍。他還是劉凱的同鄉。”

“難怪那房間沒訂出去。”肖夢傑驚訝地看著輔導員,“羅老師!你和劉工不是想幫我訂房間,是想利用佳妮啊!”

“不是,你們聽我解釋。”羅琛麵紅耳赤。

“這裏是醫院,請安靜點!”一位護士出現,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咱們換個地方吧,不要在手術室門口吵吵。”闞文哲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給顧依珩披上。不知道她是因為天氣冷還是生氣,嘴唇發白。

中心醫院側門對麵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助快餐店。進店找了個角落裏的圓桌坐下,大家都不說話,等著羅琛開口。

“我沒想到會出事。”店裏溫度挺高,羅琛的額頭滿是細細的汗珠。

“你同學的死,至今沒有結案。”闞文哲切入正題,“你和劉凱把佳妮帶去那個房間,是希望她能‘看到’些什麽,對吧?”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羅琛低頭,“快兩年了,那件事一直是我們心裏的一根刺。”

“究竟發生了什麽呢?”應佳妮忍不住問。

“我也想知道啊。”羅琛把臉埋在雙手裏,會想起曾經想努力忘記的一幕幕,悲涼悄悄地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