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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該不會想給贖金吧?”肖夢傑詫異地看著齊暉。

“我哪有那麽多錢。”

“所以得報警。”肖夢傑再次舉起手機,再次被齊暉按住。

“你先別……”齊暉奪過他的手機放在一旁,“昨天吳捷被害,今天公司被黑。我得好好想想,在生意上的罪過什麽人,再說怎麽應對。隻怕糊裏糊塗報警,對方會變本加厲地出手。”

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有關係嗎?肖夢傑覺得有點說不準。雖說接連出事,不可能一點關聯沒有,但凶手既然有能力搞炸彈,為什麽不直接端了公司,而是換了黑客的招數?他肯定不是為了得到一百萬,那銀行賬號八成是假的,不然報給警察一查就知道開戶的是誰,就能抓住他。還是說他吃定齊暉不會報警?

“那找基地的計算機工程師幫忙?”肖夢傑建議。

“我們公司的係統外包給另一家IT公司在維護。他們這幾天在外省團建,明天回來。還好我的便攜電腦沒接入公司網絡。”齊暉扶著桌子,“等明天工程師回來在處理吧。”

“你就聽學長的吧。”應佳妮伸手抓住了肖夢傑的胳膊,“咱們也該回學校了。”見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走吧,我三點半還有課呢。”

“你不是沒課嗎?”被她一路拽著跑出公司,躲到路邊的大樹下,肖夢傑還是滿腦子問號。

把手指壓在嘴上示意他別說話,應佳妮坐在馬路牙子上,打開書包裏的電腦,抽出數碼筆。

“你是看到了……”肖夢傑見她全情投入地在記事本上描繪出各種方向的線條,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怕打擾到她。

十幾分鍾過去了,應佳妮的額頭冒出些許細小的汗珠。記事本上的圖畫已經能看出大概。一間類似實驗室的房間,頭頂有一排圓形吸頂燈,靠牆是幾個試驗台。台子上擺著的“立方體”和“圓柱體”應該是儀器設備。

“要不要去顧醫生那裏?”肖夢傑小聲問。

“房間擺設不想人像那樣複雜,我能畫得出來。”應佳妮猶豫了一下,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片刻,在一個實驗台上的一個大立方體裏畫出了幾根手指。

“隻有手指?”

“嗯,隻有三根手指,可能是模型。”應佳妮在“收”上畫出很多線條,“手指放在盒子裏,有好多管子接在上麵。還有水……不,應該說是**。盒子裏都是**。手指頭的標本?”她看到的手指,每一根都是近乎透明的,血管和骨骼都能看清,有點滲人的感覺。

應佳妮在手旁畫了個小圓柱體,“這邊有個小瓶子,看著像校醫院常用的藥瓶。還有……”她放下畫筆,一臉困擾,

“不會吧!”肖夢傑驚訝不已。滿是**的大盒子,很多管子,一部分的肢體,那是……齊暉和吳捷該不會是在……難道說凶手是因為這個?

“你想到什麽了?”應佳妮推他。

“也許是我想錯了,但你看到的很像是在克隆動物。”

“有可能。”應佳妮點頭,“基因公司嘛。”

“不,你不懂,全世界已經禁止私人公司做克隆實驗了。”肖夢傑一個勁兒地搖頭,“自從幾十年前有了克隆技術,擔心技術濫用的爭論就沒停過。但是克隆器官確實救了很多病人。醫生們希望克隆手腳可以幫殘疾人恢複健康。”

“但是我不想看到克隆的我出現。”

“對啊,所以克隆人必須被禁止,但技術這玩意一旦發展就容易過界,隻能由各國的專門機構嚴密控製。”

“就像AI,唉。”應佳妮想起自己的遭遇。

“是啊,管那麽嚴都沒法避免出事,不管早就亂套了。”肖夢傑托著腮,“不過你看到的未必是齊暉學長的公司。我不記得公司裏有這樣的實驗室。而且為啥要克隆一隻手?怪了。”

“不知道我看到的究竟是來自什麽人的意識。”應佳妮合上電腦,“齊暉和吳捷兩位學長三年前畢業,應該沒參加AI的篩查。”

“不,他們是我們學校聘的課外導師,也得每學期去被AI掃描。”

“所以我看到的這些,本是什麽人在哪裏看到的呢?”應佳妮閉上眼睛繼續回憶,“你們做生物實驗,會用到動物吧?”

“兔子,青蛙,老鼠,你看到實驗動物了?”

“不是,是動物的畫,很多畫攤開在試驗台上,上麵寫著我看不懂的文字。”應佳妮在草圖上寫下一串字符。

“這是拉丁文,我也看不懂。”肖夢傑臉紅。

“你們怎麽坐在這裏?”背著電腦的劉凱走下出租車,抬頭看前麵的小樓,“就是這家公司被人黑了?”

“您怎麽來了?”肖夢傑起身。

“我給劉工發了信息,請他過來。”應佳妮拍拍褲子上的灰。

二樓辦公室,齊暉坐在沙發上發消息,見他們幾個進門,驚訝的神色中透出些許警惕。“你們不是要上課嗎?這位是……”他看一眼劉凱工作服胸前的LOGO,“心理所的老師?”

“劉工是工大計算機係高材生。”應佳妮介紹,“我想他沒準能破解黑客的攻擊。如果能幫您恢複電腦,也就不用等明天,更不需要報警那麽麻煩。”

“勒索病毒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了。”劉凱信心十足,“就算有變種也很容易破解。”

“這個辦法好。”肖夢傑暗中佩服應佳妮。不報警可以說怕對方報複,齊暉總不能拒絕修複電腦係統。

“那……您試試看吧。”齊暉遲疑片刻,“服務器在地下室機房。”他帶著劉凱下樓,肖夢傑跟了過去。應佳妮覺得那麽多人擠在機房幫不上忙還添亂,於是退出公司,到外麵透透氣。

修複服務器怎麽也得個把小時,電子地圖提示應佳妮往南走五百米有個咖啡館。她聽著語音導航一路溜達過去,抬頭以為自己又有了幻覺。咖啡館的落地玻璃窗裏,曾經與齊暉吵架的研究生坐在一張圓桌旁。闞文哲坐在他對麵,端著一杯熱茶,見她在外麵,先是一怔,隨即招手示意。

“您說不認識他。”滿腹狐疑地走進店裏,應佳妮按了兩下桌上的LED屏,給自己點了一杯抹茶卡布基諾,又叫了三杯紅茶拿鐵的外賣,要求送到齊暉的公司。

“苗靖,政法大學博士生。”闞文哲告訴她自己也是剛找到小苗的聯係方式,把他約了出來。

擔心學生再被卷進禍事,吃過午飯,闞文哲在宿舍樓門口堵住了章楠。一問才知道,苗婧在聯絡各個大學的學生會幹部,請他們找到校內在創業基地打工的同學做問卷調查。他的理由是自己的論文要寫合同法相關的題目。章楠覺得苗靖個人的事不該動用學生會,隻是礙著介紹他過來的研究生學長的麵子,勉強答應幫忙。闞文哲下載了他手機裏的問卷,乍看沒什麽問題。

工作過幾年的人不像學生那樣容易被說服。闞文哲回到辦公室便設法聯係了苗靖的導師,得知他根本沒有接類似的項目。他的導師研究刑法,所以苗靖即使做論文也不會是合同法的題目。為了把問題搞清楚,闞文哲要來了在創業基地法務中心做誌願者的苗靖的電話,以幫忙找學生做問卷為由,約他出來談談。

“我是想調查清楚再和老師們商量的。”苗靖攪拌著麵前的咖啡,“我已經不是小本科生了嘛,不能有點事就告老師。”

他坦言自己的問卷另有所圖,目的是找到足夠多的“受害人”。從讀研開始就在創業基地做誌願者,苗婧很喜歡這份工作,喜歡基地裏相對單純的環境。所以上個學期末他看到法務中心郵箱裏的一封匿名郵件時,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

“郵件我一直留著。您可以看看。”苗靖把手機遞給闞文哲,“大體上是揭發一些創業公司克扣給學生的補助,私自延長工作時間,甚至把學生轉簽給外麵的民營公司做苦力。”

“實習的本意可不是把學生當廉價勞力。”闞文哲問他為何不向基地和大學城管委會舉報。

“僅憑一封郵件證據不夠。”苗靖說,“這學期開始,我設計了問卷,其實就是想找到那些沉默的受害人。”

“學生遇到不公平的待遇,完全可以向學校反應。”

“老師啊,您還是不了解學生。”應佳妮插嘴,“實踐學分現在占比那麽高,換做是我,肯定會擔心揭發了公司,自己被報複拿不到學分怎麽辦。”

“對的,學生的顧慮會很多。所以我希望由我暗中收集證據,然後向上麵舉報。”苗靖點頭,“為了證實匿名信的真偽,我還找到了科技大學計算機係的同鄉,幫我查到了發件人。”

“該不會是齊暉吧?”應佳妮想起昨天他們二人帶點火藥味的會麵。

“不,是他的合夥人吳捷。”苗靖說,“他暑假裏在幫我暗中調查。我們已經發現兩家公司在無良投資人的唆使下欺負實習生的證據。”

“唉,資本逐利啊。”闞文哲慨歎。投資人踴躍給大學城裏的創業公司砸錢並不是真的支持創新,而是因為國家會給他們減免稅費的優惠。學生創始人往往缺少閱曆,容易控製。雖然大學生創業成功率一直很低,但隻要投資的眾多項目裏有一個爆款出現,投資人就能得到很大的回報。

“難道吳捷被炸和這是有關?”應佳妮又想起神秘女人,拿出照片給苗靖看。

“我沒見過她。”仔細端詳畫像半天,博士生用力搖頭。“吳捷被害應該另有原因。他最近兩個月一直心神不寧的,還問過我很奇怪的問題。”他翻手機記錄,“兩三周前,吳捷讓我給他找基因信息保護的法律法規。”

“他搞基因技術的,想了解法律沒什麽奇怪。”闞文哲問他吳捷具體谘詢了什麽法律。”

“我回去翻翻郵箱吧,給他找了好多中文外文的文獻。”苗靖放下手機,“他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齊暉。”

“他們倆不是最好的朋友嘛。”應佳妮問。

“我不明白怎麽回事。”苗靖做出無奈的樣子,“齊暉和吳捷是創業基地的名人,我幫他們公司做過好幾份合同和法律文件。他們看起來確實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朋友。至少在暑假前我和他們見麵時,他們並沒有什麽矛盾。”

“人是會變的。”闞文哲思索,“或許就是暑假裏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吳捷並沒有對我明說。”苗靖繼續,“詭異的是,前兩天我發現有人企圖登錄我的郵箱。找同鄉幫我追蹤一番,一開始以為是黑心資本家想阻止我們的行動,沒想到居然是齊暉幹的。”

“你昨天去餐館找他是對質?”應佳妮問,“我和同學昨天也在哪裏吃飯,看到你倆了。”

“對質是最簡單的方式。我想知道齊暉想幹什麽。”苗靖說,“他矢口否認,說是別人盜用了他的IP,讓我報警。”

“你報警了?”

“沒,看齊暉那德行,他一定是早有準備。報警也查不到什麽。我出了餐館給吳捷打電話,想提醒他注意齊暉。他沒接,結果沒多久就出事了。”

“你什麽時候打的電話?”闞文哲追問。

“晚上5點47分。”苗靖翻通話記錄。

“也許真是有人盜用呢。”應佳妮說,“齊暉的公司剛剛被黑客攻擊。我請了劉凱工程師來幫忙。”

“心理所的劉凱?”闞文哲嗔怪她為何不早說。

“您沒問啊……“應佳妮苦笑,“要不跟我去看看?可能劉工已經恢複他們公司的電腦係統啦。”

“我回法務中心值班去。”苗靖攔住要付賬的闞文哲,“創業基地的店裏,刷我的手機可以享受五折優惠。幾杯飲料您就別和我爭了。”

涼爽的午後,秋風驟然吹落滿樹黃葉,像金色的雪片一般撒播在寬闊的街上。方方正正的小樓門口,肖夢傑雙手舉著手機,飛速按著鍵盤,沒注意走到麵前的應佳妮和闞文哲。

“玩遊戲呢吧。”闞文哲拍他的肩膀。

“運動會要統一買運動服,我給班長報尺寸呢。”肖夢傑繼續按手機,“劉工說很快就能恢複了。地下室信號不好,我出來發消息。”

“這就是爆炸的屋子。”闞文哲小心翼翼地往吳捷的辦公室看了一眼,順著樓道牆上指示牌的方向走下樓梯。

機房的位置在吳捷辦公室的正下方,幾排鐵架上架著服務器和交換機,各種顏色的線路在架子之間穿梭,機器上的無數綠燈、黃燈在急速地閃爍,發出煩人的嗡嗡聲。

最裏麵一排架子旁,劉凱蹲在地上,膝頭的電腦連著服務器。電腦屏幕上打開的兩個窗體中,一行行代碼在滾動。他時不時伸手按一下觸摸屏,截下某一行代碼粘貼到寫字板上,在後麵寫上標注。

“已經恢複了嗎?”應佳妮問。

“病毒已經清除了,但是我建議馬上報警。”劉凱站起來和闞文哲打招呼,揉揉腿和後背。“病毒是利用服務器一個不常用的端口入侵的,不僅鎖定了所有接入服務器的電腦,還清除了很多電腦硬盤裏的文件。”

“你能查到攻擊源嗎?”闞文哲問他。

“就在大學城內部,但對方刻意掩蓋自己的IP,得讓警方想辦法。”劉凱說,“我建議報警是因為,檢查他們服務器的日誌,被入侵的端口是今天早上才打開的。我查到了最後登錄服務器的賬號。”

“QIHUI001?”應佳妮吐舌頭,“他為什麽要打開端口讓人黑自己的服務器呢?”

“選擇IT技術支持集體出去團建的日子黑服務器,勒索隻是幌子,真正的目標應該是刪掉那些文件。”劉凱低聲說,“我猜是有些文件裏有對齊暉不利的內容。不知道他找的黑客水平如何。想徹底刪掉文件可沒那麽容易。”

“估計大部分被清除的文件都是煙霧彈,隻有一兩個是要命的。單獨刪某幾個文件太顯眼了。”闞文哲問他,“這些你沒透露給齊暉吧?”

“我又不傻。”劉凱看向門口,“你們進來之前他出去了。說是去辦公室拿個移動硬盤拷走服務器裏的文件。我正琢磨要不要打110呢,你們就到了。”

“證據有了,我們先去見見齊暉。”闞文哲想了想,“真有什麽事,勸他去自首,咱們也算仁至義盡。”

公司二樓,齊暉辦公室的門和電腦都開著,但屋裏沒人。三個人在樓上轉了一圈,連女洗手間的每個格子裏都找過一遍,沒見人影。

“齊暉出去了嗎?”闞文哲跑下樓,問大門口的肖夢傑。

“沒啊,我出來時他在機房。”肖夢傑看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我就在門口,一直沒人出來。”

“人呢?”應佳妮和劉凱看看四周,伸手推一樓的幾個沒拉上警戒線的房門。發現它們都是鎖死的。

“剛才除了闞老師和佳妮,還有人進來過嗎?”劉凱問一臉迷茫的肖夢傑。

“沒啊,沒人出去也沒人進樓。真的!”肖夢傑舌頭打結,“怎麽會……”

“齊暉告訴我,樓內的監控信號都接到他的電腦上。”劉凱對應佳妮說,“你們呆在這裏。我和闞老師去查一下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