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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的人工智能!這一夜應佳妮一直在半夢半醒中度過。夢裏是腦海中模糊的幻影,走到哪裏似乎都有一直看不見的手在拽著她。醒來看著黑漆漆的宿舍裏朦朧的小夜燈,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和偶爾一兩段夢囈,一片寧和卻更讓她焦躁不安。顧醫生和劉工程師會不會搞錯了呢?裹在被子裏輾轉反複,應佳妮努力趕走胡思亂想。雖然比起精神有問題,她覺得被人工智能利用這個答案更容易接受,但這也太離譜了!AI怎麽就把自己當成了“移動硬盤”?而且既然你覺得某些數據可疑,存數據至少要存完整的啊!一會兒一個片段,前後不搭,虛虛實實看不清楚,還沒聲音。這是在逗我玩嗎?

折騰一宿,天亮前囫圇睡了一會兒,應佳妮被鬧鍾叫起來,打著哈欠和室友們一道去食堂吃飯。早上的兩節課,她幾乎沒聽進去,給肖夢傑發了幾條信息問他昨天的爆炸事件有沒有消息,他卻一直不回複。

那麽大的事,新聞肯定有報導,昨天晚上宿舍臥談時還聽林靜和洪薇薇聊起來,學生裏有人傳是競爭對手打擊報複雲雲。對嘛,上網搜一下,應佳妮看一眼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老師,低頭點開瀏覽器。輸入關鍵詞,十幾條新聞立刻跳了出來,“創業公司爆炸,受害人屍體神秘消失”、“創業明星屍體失蹤,警方展開地毯搜索”,怎麽回事?應佳妮點開一篇報道,手指往下滑動翻頁,跳過爆炸的情節和對吳捷的介紹。據知情人透露,嗬嗬,肯定是某個在公司打工的學生說出來的唄,應佳妮放大屏幕上的幾段黑體字:

爆炸發生時吳捷正在位於公司一樓的辦公室和位於創業講座現場的齊暉視頻連線。聽到爆炸聲和火警警報,幾個在二樓實驗室做實驗的員工火速撤離。樓內的電梯自動封閉,他們走樓梯來到一樓後不久,消防員就趕到現場。

消防員破門而入時,室內的消防設備已經撲滅了辦公桌附近的明火,但在房間內沒有找到吳捷的蹤跡,隻是在距離辦公桌半米遠的牆邊找到兩根被炸斷的手指。消防員確定吳捷辦公室的門是鎖著的,究其原因是怕視頻連線時被打擾。辦公室位於公司一樓,窗戶都是無法打開的設計,事發時拉著百葉窗,唯一的入出口是正對著樓內監控探頭的大門。安保係統沒有拍到爆炸前後有任何人出入。

什麽意思?屍體不見了?是被炸爛了嗎?應佳妮馬上意識到這個想法很幼稚,真有那麽厲害的炸彈,樓就被炸塌了。從新聞圖片看,隻有辦公桌附近有爆炸和火燒過的痕跡,人不應該被炸得隻剩下兩根手指。但他怎麽會消失呢?門窗緊閉,監控什麽都沒拍到。同事和消防員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什麽都沒看到。這也很不對勁嘛。冷不丁地,她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個女人的影像。如果顧醫生的推測正確,是AI在她的腦子裏植入了別人看到過的情景,而每次看到相關的人或者事,植入的情景就會觸發,那麽那個浮現在眼前的女人必定和爆炸事件有關。她是誰?闞老師報告給警方了嗎?

疼!手臂上的痛感把應佳妮拉回現實。掐她的唐雨嫻正在擠眉弄眼,手指用力著自己電腦上攤開的教材。老師點了應佳妮的名字回答問題,她卻像夢遊一般沒反應,唐雨嫻隻好下了狠手。根本沒聽清老師問了什麽,應佳妮磕磕巴巴念了一遍唐雨嫻指給她的段落,領了幾句好好學習不要虛度年華的教誨,臊眉耷眼地坐下來,吐了吐舌頭。是該好好念書了,期末要是考不好,回家過年都不踏實。她收起心思做筆記,但腦子裏總是有一個小聲音在嘀咕:被炸死的人怎麽會消失呢?

“我說,你昨晚沒睡好吧,上課犯迷糊。”下課鈴響起,唐雨嫻合上電腦,朝應佳妮翻白眼,“多虧我機靈,不然你肯定要挨罵。”

“老師沒那麽可怕啦。”應佳妮挽著她的胳膊往外走,林靜和洪薇薇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回頭問她倆要不要一起去遊泳。

“好啊,正好後兩節沒課。稍等……”應佳妮拿出手機。肖夢傑總算回複了,但隻說讓她10點去闞老師的辦公室見麵。“啊,不好意思,你們三個去吧。學長找我有點事。”

“又是農林大的學長嗎?”林靜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天天見學長,真是愛學習嗎?”

“那還用問!”洪薇薇咯咯笑著推她。

“你們啊,想太多。走了!”應佳妮沒法解釋,隻得一溜煙地逃跑。

校園裏秋色正濃,她出校門找了輛單車。一路看著紅、黃、棕相間的樹梢,聽著車輪碾過枯葉的哢哢聲,應佳妮想起來大學城快兩個月,一直被各種苦惱困擾,都沒四處好好轉轉,傳說中的情人坡、望春亭、保研路都還沒去看過呢。哦,對了還有學長們總說的,會鬧鬼的小白樓和眼鏡湖,聽著就很刺激。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是他們編出來嚇唬小女生的,還是確有其事。

呼吸著新鮮空氣,應佳妮覺得心裏不那麽悶了。在辦公樓附近的停車點放下單車,她去超市買了幾杯熱飲帶上樓,進門時闞文哲和肖夢傑正在做冥思苦想狀,頗似小唐寫數學作業的樣子。

“你的那張畫像我已經送給警方了,隻說是有人提供線索。”闞文哲謝過應佳妮的飲料。

“他們查到她是誰了嗎?”楊佳妮不明白他們發什麽愁。

“還沒,隻有一張照片很難查。”闞文哲說,“而且啊,警方真查出什麽,肯定要反過來追問信息源。我們正琢磨要怎麽回答。AI那種事,還是不要隨便說出來才好。”

“說出來沒準警察不信。”肖夢傑喝一口飲料,“您直接說匿名的線報不行哈。”

“匿名線報為什麽不聯係警方,找到我?”闞文哲搖頭,“說不清楚的話,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就糟了。”

“等查出她的身份再說吧。”應佳妮覺得他們的未雨綢繆有點早,“我看今早的新聞說沒找到屍體,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剛和齊暉學長通過電話。”肖夢傑說,“一會兒我去他們公司找他,打算給他看看畫像。”

“他要問畫像哪兒來的,你怎麽說?”闞文哲擔心。

“我就說我看到這麽個女人和吳捷學長在吵架好了。”肖夢傑聳肩,“學長不是警方,應該不會深究我什麽時間、在哪裏看到的他們,再去掉監控證實。反正不把佳妮賣了就行。”

“我就說不能什麽都交給人工智能。”闞文哲咋舌,“之前差點撞到佳妮那輛車,現在還沒修好呢。人工智能,不出事看著挺好,出事都是大麻煩。”

昨晚顧依珩和他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請他想轍安撫一下應佳妮。闞文哲覺得現在他們做什麽都於事無補了,除非能抹掉小姑娘腦子裏的“雜質”。AI自作主張搞了那麽多小動作,心理研究所和人工智能研究所的工程師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足以證明這個“新物種”有多可怕。

被AI植入應佳妮腦中的意識不知在何時何地會被觸發,讓她看到幻象。總是提心吊膽怕突然看到奇怪的東西,顧依珩擔心時間長了應佳妮會吃不消。而且時常看到眼前浮現出無法解釋的場景,人難免會對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產生疑惑。萬一壓力積累多了,真的出現了幻覺就糟了。

闞文哲沒敢對顧依珩說,他擔心的不止這些。不難看出,應佳妮每次看到的幻象都與謀殺、爆炸這類惡性事件有關係。闞文哲猜測,AI是在一些人的意識中讀出了可疑的成分,但它還沒有能力分析出這些疑點背後的真相。於是,AI把這些數據存儲下來,放入應佳妮的腦子,其實是想把她當成一個人形界麵,將自己的困惑傳達給人類,希望有人能發現其中的奧秘,找到真相。

對於AI來說,這是在傳達消息。對於他們來說,應佳妮看到的片段或許是命案的重要線索。但事情一旦傳出去,會不會有做了虧心事的人動了歪心思呢?人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可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的。這讓闞文哲不禁想起仍然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商樺,感到不寒而栗。為今之計,隻能是盡量捂住消息,不能讓更多人知道。

“昨天爆炸的盒子本是放抽獎禮品的對吧?”應佳妮和肖夢傑沒注意到闞文哲的憂慮,好奇心都落在疑案上。

“我問過在公司打工的學姐。禮品是幾個實習生從網上買的。”肖夢傑說,“昨天下午他們下班前把禮品包好裝進那個盒子,放在吳捷學長的辦公桌下。當時吳捷一個人在辦公室。”

“所以是有人在那之後裝了炸彈。”應佳妮琢磨。“監控沒拍到?”

“實習生是下午5點和齊暉一起離開的公司,5點到5點20之間的監控被抹掉了。”闞文哲告訴她。

學生是不會做炸彈的,也沒動機。凶手把炸彈放在那個盒子裏,是知道晚上講座時吳捷會打開它。“為什麽要放炸彈呢?”應佳妮近乎喃喃自語。

“凶手要殺死吳捷學長。”肖夢傑覺得她多此一問。

“殺人不一定要用這麽複雜的方式。”應佳妮搖頭,“感覺凶手在那個盒子裏放炸彈是知道在講座時,它肯定會被打開。”

“在講座時爆炸,嚇唬我們?”

“不,凶手是希望會場裏所有人成為目擊證人。”闞文哲說,“他這麽做,大概是因為他為自己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吧。不過屍體為什麽會消失呢?”

“肯定也是凶手幹的。”肖夢傑想了想,“推理小說裏常有這種情節,凶手毀屍滅跡,是因為屍體上有能找到他的證據。”

“但如果新聞報導沒有失實,辦公室門窗緊閉,屍體是怎麽不見的?”應佳妮想不明白。莫非凶手在炸彈裏放了什麽神奇的化學藥物,把屍體變成了氣體?不,那樣的話,警察肯定能發現。

“你們別瞎猜了,等我過兩天再問問警方,畫像裏的女人有沒有線索。”闞文哲放下已經涼了的飲料,“走吧,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交大行政樓距離西北門不遠,步行出來走過兩條街,闞文哲推開路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麵館的門。還沒到午飯時間,飯館裏已經坐滿了周邊學校的學生,隻留下靠窗的一個座位。

“這麽個小地方,生意這麽好?”肖夢傑驚訝。

“這家剛開業沒多久,你們應該還不知道。”闞文哲在門口的自助點餐機上點了三份不同的麵條和兩樣小菜。老板上前打招呼,一問才知道是闞文哲的老鄉。

“我曾經勸我爸別在老家幹了,來大學城開個店。”肖夢傑脫下外套搭在椅子背上,“二三十萬學生的衣食住行可是很大一筆買賣,我也能幫他。”他已經盤算很久了,把老家的水果運到這裏,一定能賣好價錢。

“在大學城做生意,審查很嚴的。”闞文哲笑道,“你還是好好學你的基因工程,將來可比開店有前途。”他給大家倒水,發現應佳妮盯著窗外,臉上寫滿警惕。“佳妮,看什麽呢?”

“哦,路對麵有個人。”應佳妮回手拍肖夢傑的肩膀,“你看,那是不是昨天咱們看到的研究生?在飯館裏和齊暉吵架的那個。”

“嗯……應該是。”肖夢傑點頭。青年仍然穿著昨天的衣服,坐在路邊的花壇上,一會兒看向道路的方向,一會兒低頭按手機。

“這人有什麽問題?”闞文哲問他倆。

“連著兩天都看到他,有點好奇。”應佳妮說,“昨天講座前,我和傑哥看見他去飯館找齊暉,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拌嘴。”

青年不知道有人隔著街道盯著他,依舊在按手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大一會兒工夫,一個穿著灰色衛衣和藍色運動褲的男生跑過去和他打招呼。喲,是章楠,闞文哲一皺眉,交大的學生會主席。他們認識?看兩個人聊天的樣子倒不像很熟,反正章楠的雙手一直插在褲兜裏,好像刻意和對方保持著距離。該不會有什麽事吧,闞文哲想起之前的鄒巍,心裏嘀咕。

“看老師,您認識他?”應佳妮問。熱騰騰的麵條已經上桌了。

“不認識。”闞文哲搖頭,招呼兩個學生嚐嚐他們家鄉的傳統小吃。

肖夢傑胃口很好,吃完了自己的麵又從應佳妮的碗裏分了一小半,一個人幹掉一盤醬肉仍然意猶未盡。他和齊暉約好了下午2點去公司見麵。應佳妮下午沒課,打算跟他一起過去,看看屍體是在什麽地方神秘消失的。

創業基地在大學城的西南邊,一片開闊地上建起六七棟寫字樓。樓內的辦公室可以讓學生開辦的創業公司免費使用兩年。兩年後,公司經營狀態良好的可以續簽比較便宜的租約。一些明星公司不到一年就搬出了寫字樓,入駐了屬於自己的獨棟建築。

齊暉的公司有一棟外形四四方方的二層小樓,樓的外牆刷成蘋果綠色,朝南開的大門上掛著醒目的LOGO。今天是工作日,樓裏卻見不到人影,一層一進門左手邊的一扇門前拉起的黃色警戒線格外引人注目。

“就是這裏啊。”應佳妮探頭往裏看。辦公室很寬敞,看著足有四五件宿舍那麽大。靠北側是會客和休閑區,牆邊擺著沙發、茶幾、咖啡機、食品櫃,還有一套VR高爾夫球裝備和一套“VR+體感”的網球裝備。南邊拉著天鵝絨窗簾的落地玻璃窗邊是辦公區,經過昨晚的一聲巨響和烈焰灼燒已經是一片慘不忍睹的樣子,炸壞的家具早被清理走,地磚上一片大片黑乎乎的東西有三四平米大小,不知道是火藥還是血跡的殘留。

“你們可不能進去。”平地一聲吼,齊暉出現在樓梯口。他穿著黑色的運動衣褲,腳上套著拖鞋,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睡覺的樣子。

“我就看看。”應佳妮後退幾步,臉上浮起紅暈。肖夢傑給他們做了介紹。

“不好意思我剛剛失態了。”齊暉露出和善的笑,和應佳妮握手。“警察走時特別叮囑了,任何人不能進去。他們可能還要回來複查現場。”他掏出嗡嗡作響的手機回了一條信息,招呼學弟和學妹去樓上自己的辦公室。

“我聽說所有項目都停下來了。”肖夢傑跟在齊暉身後。

“不停大家也沒心思做實驗,不如暫時放幾天假。”齊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推開辦公室的大門。

這間屋子和樓下那一間幾乎不值得一模一樣,隻是沒有被禍害過。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亮著,旁邊擺著齊暉和吳捷的合影。照片裏他們都穿著大學校服,看起來比如今年輕幾歲。兩個人互相搭著肩膀,笑容好像是中了五百萬那樣開心。

“這是我倆在大學入學典禮上拍的。”齊暉看應佳妮盯著照片,解釋道,“我和吳捷從小就是鄰居,都喜歡學生物,所以大學一起報考了農林大的生物工程專業。”

“畢業一起創業。從小到大的朋友啊。”肖夢傑突然想起了侯逸翔,眼睛發酸。

“是啊,誰知道會出這種事。”齊暉神色黯然地給他們拿飲料。

“學長,您看看這個。”肖夢傑拿出手機,給他看翻拍的畫像。

“這……”齊暉明顯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抬頭困惑地看著他。

“您認識這個女人?”應佳妮激動。果然是有關係的人,所以才會被她“看到”。

“不認識。”齊暉搖頭,又眨眨眼睛,“她是誰?你們為什麽認為我認識她?”

“她……”應佳妮語塞。她當然不能明說畫像的來曆。看齊暉剛才的表情,分明是認出了畫中人,他為什麽不肯承認呢?

“您再好好看看。”肖夢傑不死心。

“真的沒印象。”齊暉挪開目光,右手緊緊攥著手機。

學長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肖夢傑暗自納罕。他認識齊暉小半年了,從沒見過他流露出如此心虛的神色。這個女人的背後,說不定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讓齊暉諱莫如深。麵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害死的慘劇,他都不肯說出實情,這是為了什麽?

電腦發出的警報聲打斷辦公室裏的尷尬。齊暉幾步跑到電腦桌前,發出一聲驚呼。電腦屏幕已經變成一片漆黑,一行刺眼的紅字在滾動:“你已經被鎖定,交出500萬贖金才能解鎖”,後麵跟著一串黑體的數字,大概是銀行賬號。

齊暉拔腿就跑,衝進隔壁的另一件辦公室,一台接一台地打開電腦。肖夢傑和應佳妮追過來,看著他手忙腳亂和一臉錯愕。所有的電腦開機後,屏幕上的登錄界麵全部被那一行紅字取代,無一例外。

“服務器被黑客控製了。”肖夢傑掏手機,“報警吧。”

“等一下。”齊暉按住他的手,“你容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