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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謝謝了,我昨天還琢磨要不要跟班長登記訂書。”應佳妮打開軍事理論課教材。想著前幾天潑他一身咖啡的事,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去年考過就不用看書了。”肖夢傑叼著吸管喝飲料,“學校也鼓勵大家共享教材嘛。”

這兩天他一直覺得自己冒冒失失嚇到了應佳妮怪不好意思,所以鼓起勇氣發消息約她來學校附近一起吃飯,算是賠禮道歉。大學城裏各個學校的一些公共課是通用的電子教材,於是他還沒過期的驗證碼都可以分享給應佳妮使用,幫她省下幾筆開銷。

“那說好了,今天我請客。”應佳妮開心地大笑,“這回我英語、思修、體育、計算機課的教材都不用定了。”

“下次你請,這次我都定好套餐啦。”雖然是新時代了,肖夢傑還是覺得讓女孩請客有點沒麵子。今天本來想把顧醫生和闞老師都請來,可惜他們都還沒有下班。

服務員端來內容豐富的餐盤,應佳妮謝過肖夢傑,收起電腦,打開消毒紙巾擦手。之前是錯怪了他,肖夢傑人還是挺好的,這幾天教了她不少在學校裏怎麽搶課,哪個餐廳更好,去什麽地方能找到更多的課外書。想來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吧,有個高一屆的學長可以關照自己感覺真不錯,想到這裏,應佳妮傻乎乎地笑出了聲。

“你們學校今年取消軍訓了嗎?”肖夢傑抓起炸雞翅,“我記得去年,翔子他們報道後就沒幾天就開始軍訓。”

“沒有取消。”應佳妮搖頭,“我問過老師了。今年我們報到比去年晚了將近兩周,所以沒時間軍訓。聽老師說等明年和下一屆一起訓,必修嘛。”

“為啥要晚開學呢?”在肖夢傑的印象中,工商大比他就讀的農林大開學早,所以去年他來報到時,侯逸翔早已經辦好了入學手續,去軍訓基地了。

“不知道啊,說是今年臨時調整的。”應佳妮啃雞腿,“我也覺得怪異呢,但多問幾句老師就不肯說了,讓我好好念書別當十萬個為什麽。”

“他們總是把咱們當小孩,好多事不願意告訴咱們。”肖夢傑感同身受,“佳妮,你晚上有課嗎?”

“沒,不過我得看看哪裏有講座。”應佳妮抱怨,“要求四年內要聽十場校內講座和五場校外的。”

“咦,巧了。一會兒我們學校就有個講座,你跟我去聽唄。”肖夢傑說。

“你們的專業我聽不懂。”應佳妮為難。

“是創業講座。請了一個畢業創業成功的學長,也是我們係的課外導師來講,所以我們必須參加。”肖夢傑解釋,“這種講座你是可以選的。我們專業的,你選了也不作數。學校不傻,怕咱們亂刷講座充數。”

“那敢情好。創業啊,我剛好有興趣。”應佳妮拿出手機搜索農林大的講座信息,“哦……離這裏還不遠,在你們學校活動中心。”

“嘿,今天還真是什麽都巧。”肖夢傑悄悄指向門口的一個單人桌,“看到沒?那就是齊暉學長。他是我們學校高材生,三年前畢業,和同學在大學城的創業基地開了個搞基因技術的公司。”

應佳妮回憶入學時老師帶他們參觀過創業基地的幾家明星公司。創業基地有各種優惠政策,學校鼓勵學生們畢業之後去那裏開公司創業,據說很多外國大公司都盯著想收購那裏的幾家創業公司呢,估值動不動多少億可真厲害。

“齊暉學長是大學城裏的名人。”肖夢傑露出得意的樣子,“他現在在給我指導課外設計項目,準備參加全國的大學生雙創比賽的複賽呢。”

“你可真幸運。”應佳妮感歎。

“我介紹他給你認識啊。”肖夢傑很受用她的羨慕。

“現在不合適啦。”應佳妮努嘴。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快步走到齊暉的桌邊,附身對他說著什麽,神情嚴肅。齊暉抬頭看著他,眉頭漸漸縮成一團,放下手裏的筷子。

“是你們學院的同學?”應佳妮好奇。

“不,看校徽……是政法大學的老師。”肖夢傑琢磨片刻,“哦,不,應該是研究生。好多政法大的學長學姐在創業基地做法務服務和實習。估計他們在談公事,咱們就不要打擾了。”

“嗯……”應佳妮目送青年轉身離開,若有所思。

“我說,你該不會是又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肖夢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自從知道了應佳妮的“特異功能”,他就總是忍不住多想。

“啊,沒有,我隻是覺得他們兩個好像在吵架。”應佳妮搖搖頭,“嗨,也反正不關咱們的事。”

“是啊,趕緊吃吧。”肖夢傑看表,“講座七點開始,咱們六點半得進場。”

天色漸黑,灰藍色的穹頂上浮現出幾個隱約的星座圖案。吃完晚飯,肖夢傑帶著應佳妮從農林大學的側門進了學校,抄小路很快來到外形如飛碟的大學生活動中心。三個出入口都掛起講座的海報,排著準備入場的隊伍。

“今天有兩個主講人啊。”應佳妮看看海報又看看手機。

“齊暉學長是和同班同學一起創業的,聽說他們在學生時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住同一個宿舍呢。”

創業講座是大學城裏最受學生歡迎的課外講座,因為國家每年都有鼓勵大學生創業的政策和資金,還有創新和創業的大賽,也因為這類講座沒有專業講座那麽枯燥,容易寫出觀後感。應佳妮剛入學不久就從班長那裏拷貝了一個壓縮包,裏麵是前幾屆學長們留下的,各類作業、論文、觀後感、報告的模板和範本。班長特意告誡她們,千萬別讓老師們知道。

人比想象得多。肖夢傑和幾個認識的同學打招呼。不到十五分鍾,會場裏已經坐滿了人。據他觀察,有一半不是本校的同學。

講台上,穿著休閑西裝的齊暉正在和一個穿著綠色長袖T恤的誌願者聊著什麽,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他二十六歲,中等身材,瘦長臉上透出一絲疲憊。有人搬來了無線麥克風。齊暉打開電腦,敲了一陣子,湊近朝麥克風吹氣,會場的立體聲揚聲器裏傳出嘶嘶聲。

“聽得清嗎?”他用正常的音量問台下觀眾,得到此起彼伏的肯定回應。“我們現在試下視頻連線……”齊暉低頭敲鍵盤。他身邊的誌願者拿起遙控器打開背後的半弧形LED屏幕,調解亮度。

很快一張年輕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看起來和齊暉年紀相仿,穿著領口皺巴巴的休閑襯衣。攝像頭的視野有限,隻能看出他應該是坐在一間辦公室,背後不遠處漂亮的天鵝絨窗簾在燈下閃著柔和的微光。

“這就是另一個主講人,吳捷。”肖夢傑給應佳妮解釋,“他們今天好像要介紹公司新的實習項目。應該是齊暉在這裏講,吳捷在公司裏給咱們展示工作空間。”

大學城裏的學生從大二開始就可以申請到創業基地的各個公司實習。學生可以增加工作經驗,得到實踐學分,還不用擔心去外麵的公司會被過度盤剝。公司使用實習生可以壓縮成本,節約大量的五險一金。隻是有一些老師抱怨學生總想著去實習,美其名曰“學東西”,反而耽誤了功課。

“你那邊看著有點暗,把燈打開吧。”齊暉對合夥人說。

“稍等一下。”吳捷環顧四周,用手勢控製調解室內燈光。很快,他的臉在視頻裏看起來不那麽灰暗了。

“可以了,學長。”誌願者對著電腦攝像頭點頭示意。會場裏,學生們七嘴八舌聊著天,音量幾乎淹沒了他們的低聲交流。

“抽獎的禮品準備好了吧?”齊暉看表,還有五分鍾講座就要正式開始。

“實習生下班前都準備好了。”吳捷好像是從桌子下搬出一個和筆記本電腦差不多大小,和茶杯一樣高的紙箱。“我看一下。”他一邊朝會場裏的合夥人點頭,一邊撕開紙箱上的封條,掀開蓋子。

砰!盒子炸開,火光四射,煙霧騰騰。巨響隔著屏幕仍然驚心動魄,立體聲揚聲器發出嗚嗚的刺耳雜音。會場裏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停下嘴,捂住耳朵,驚詫地看向隻剩下滿屏雪花圖案的大LED。會場內一瞬間鴉雀無聲,隨即爆發出陣陣尖叫。

“爆炸了嗎?”

“是炸彈!”

“吳捷學長的辦公室炸了!”

“那個禮品的盒子!”

“快報警!”齊暉失聲大喊壓住了所有人的驚恐呼號。被嚇呆的誌願者這才回過神,扭頭往門口跑。

他這一動不要緊,從沒親眼見過如此可怕一幕的學生們立刻從不知所措切換到奪路而逃的模式。大家你拉我拽,抱著電腦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出口,好像背後有幾隻怪獸在追趕似的,邊跑邊叫。

”不要亂!大家注意秩序……”門邊的幾個誌願者想起了自己的指責,但憑他們幾個根本攔不住潮水一般的人流。

“出事了,趕緊走。”肖夢傑招呼應佳妮,抓起自己的書包,跟著幾個同學往外跑。跑到門口,他突然意識到應佳妮沒有跟上自己,回頭一看,她還端坐在座位上,像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雪花閃耀的LED屏。

搞什麽!肖夢傑推開不斷湧向自己的人群,擠開一條小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她的身邊。他伸手拉住應佳妮的胳膊想把她拽起來。她卻一動不動,隻是瞪大眼睛凝視著LED屏。她該不會是……肖夢傑鬆開了手,順著應佳妮呆滯的目光的方向看去,但除了如細菌般塞滿屏幕的黑白斑點,他什麽都看不出來。

“佳妮,醒醒!”肖夢傑伸手在應佳妮眼前晃了一下。她的身體突然一放鬆,差點摔在他的身上。

“剛剛,那上麵……”應佳妮伸手指著大屏幕,臉上的麻木消失,換上一絲驚恐。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肖夢傑扶著她。

“是一個女人。”應佳妮捂著額頭。她看得清清楚楚,吳捷打開禮品紙箱的一瞬間,火光和煙霧伴隨著爆炸聲充滿了整個屏幕。視頻信號立刻就斷了,LED屏上一片亂糟糟的雪花圖案。但很快,黑白亂閃的顆粒淡去,一張臉慢慢變得清晰。

那是一個女人,圓臉,丹鳳眼,薄嘴唇上塗著土色的口紅,給人一種挺尖刻,不好說話的感覺。她齊肩的頭發染成黃褐色,顯得臉色有些病懨懨的,黑色的棒球夾克胸前是……哦,黑色絲緞光澤的刺繡圖案,是喜鵲嗎?不,細看應該有長長的脖子和扇形的尾巴,所以是仙鶴啊。女人在說著什麽,一臉嚴肅的樣子,隻可惜和之前幾次一樣,應佳妮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但是可以看出她有點不高興,似乎是在抱怨。她站在……好像是樹下?嗯,街邊的樹……一隻手突然出現在眼前,讓她一陣頭暈,女人的影像消失了。

“我差點就看清了。”應佳妮揉揉眼睛。唉,要不是肖夢傑那隻手,應該可以看到女人站在什麽地方。應佳妮有點生氣,但轉念一想,看清了也沒啥意義,以為她並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麽人。

“你剛才那樣子很嚇人。”肖夢傑心裏還在打鼓。佳妮看到了什麽女人?這可真是怪了。好像每次出什麽事,她都能看到些東西。剛才是吳捷學長的辦公室爆炸了。所以佳妮看到的女人和爆炸有關?爆炸……想到這個詞他不禁心如刀絞。吳捷學長怎麽樣了?該不會……呸!烏鴉嘴,雖然肖夢傑知道炸彈在眼前爆炸,人一定是非死即傷,但事情發生在他熟悉的人身上,無論如何他不願意去想那最壞的結果。

“兩位同學,你們沒事吧?”幾個誌願者圍過來。

抬頭看看周圍,應佳妮才發現會場裏的人早都跑光了。地上橫七豎八的飲料瓶、運動鞋和女生們丟下的頭花讓她想起“落荒而逃”這個詞。

“沒事,我們馬上走。”肖夢傑背起應佳妮的書包。

會場外,月朗星稀,晚風習習。圍在路邊的學生們還沒從震驚和恐懼中恢複過來,一個個臉如菜色,抱著肩頭瑟瑟發抖。保衛處的老師接到通報,帶著保安匆匆趕來維持秩序。校醫院的大夫也火速趕到,替幾個疏散中扭傷腳、擠傷手的學生診斷治療。遠遠地可以聽見警車的鳴笛聲。

“我送你回學校吧。”肖夢傑拉上外套的拉鏈。他很想和吳捷或者齊暉聯係,但知道不合時宜。

“我想去一趟心理研究所。”應佳妮理順被風吹亂的頭發。

“不舒服嗎?”肖夢傑看她臉色還是發白。

“不,顧醫生那裏有那種機器。”應佳妮比劃著,“我想趁我還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讓機器讀取我的記憶,畫個畫像出來。”

“嗯,有道理。”肖夢傑覺得她很聰明。突然出現的女人幻象肯定和爆炸有點關係,否則佳妮不可能看到她。畫出畫像交給警察,說不定是個線索。“我叫個車送你過去。”他掏出手機,“你給顧醫生打個電話。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下班回家了。”

農林大距離心理研究所不算遠。一路上肖夢傑的手機在不停地震動,所有同學群裏都在說講座視頻連線,一屋子人眼看著炸彈爆炸的事。有在創業基地實習的學姐說齊暉的公司前麵圍著好多警車,拉著警戒線不許任何人靠近。圍觀的人群發出來的照片裏有一張救護車的照片,但有人說醫生跟著警察進去很久了,一直不見出來,不知道是怎麽個情況。

“我給闞老師發了消息。”下車時,應佳妮低聲對他說,“他的同學是警察,可以幫你問問。”

“唉,凶多吉少啊。”肖夢傑其實也想聯係闞文哲,但他又怕真聽到什麽糟糕的消息自己會受不了。

心理研究所隻有幾個辦公室亮著燈。他們在門口接待處坐了十分鍾,顧依珩才匆匆趕來。她剛到家換了衣服就聽說農林大的一個講座上爆炸了,還沒搞清狀況便接到了應佳妮的電話。

“原來是視頻連線裏的辦公室爆炸,不是會場爆炸,嚇死我了。”打開實驗室的門,聽兩個學生講了事情經過,顧依珩心裏稍稍放鬆了一些。沒發生學生的群死群傷是萬幸。

“我看到的女人肯定有問題,所以才想找您幫忙。”應佳妮知道顧醫生還沒吃晚飯,覺得不好意思。

“你做得很對。”顧依珩讓她坐好,放鬆,幫應佳妮裹好頭帶,打開探測儀,連接上繪圖裝置。“好,現在不要想太多,集中精神,隻想著你看到的女人就好。”

心腦電圖顯示,應佳妮的情緒在慢慢平複。探測儀上的一排綠色小燈交替亮起,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肖夢傑能猜到這大概AI在讀取應佳妮的記憶。他捂著嘴悄悄退後,怕發出聲音幹擾到她。不大一會兒工夫,繪圖儀發出沙沙聲,一張打印紙像傳真一樣慢慢地被吐出來。顧依珩站在儀器旁邊,伸手捏住打印紙的一角,等到繪圖儀發出滴的一聲,才用力將它拉出來。

“你見過這個女人嗎?”她給肖夢傑看畫出來的人像,雖然比照片還是差點意思,但相貌特征看得清清楚楚。

“完全沒有印象。”肖夢傑征得醫生的同意,拿手機拍了照片。

“讓闞老師交給警察吧。”應佳妮在顧以珩的幫助下拆開頭帶和套在手腕上的儀器。

“這個女人可能和吳捷有關係,所以你才會看到她。”顧以珩發愁,“她確實很可能和保證有關,但要怎麽向警方解釋呢?”

“這……”應佳妮無語。是啊,總不能說是靈媒的指引,不被人家當精神病才怪。

“顧醫生,您還是沒搞清佳妮為何會看到這些幻象嗎?”肖夢傑問。

“其實我們已經搞清楚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顧依珩麵露難色,看一眼手機。“我本來是想和所裏商量一下,再對佳妮講。”

“不會是我有什麽問題吧?”應佳妮看顧醫生的神色,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醫生是不是該勸自己想開點,想吃點什麽就吃點什麽?

“不,你一點問題沒有,是我們的問題。”顧依珩帶他們離開實驗室,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這事我昨天也剛和闞文哲交流過。隻是現在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到底是什麽問題?”肖夢傑對她的語焉不詳感到害怕。

“你們先坐。”顧醫生找出咖啡壺,倒入無咖啡因的咖啡粉和水,“正好今晚我們的工程師值班。他馬上過來。”

為什麽要叫工程師過來呢?應佳妮困惑不已。看顧醫生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她就更加不安,因為不知道她的憂慮是否和自己有關。今天中午,她和闞文哲通過短暫的電話,他並沒有提到顧依珩的發現,故意瞞著自己是為了什麽呢?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二十六七歲,穿著藍色防塵服的青年走進來和顧依珩打招呼。他將懷裏抱著的電腦放在顧醫生的辦公桌上,兩個人背過身低聲嘀咕起來。

“需要我回避嗎?”肖夢傑放下咖啡杯,站起來。

“可別。”應佳妮拉住他。她不知道醫生和這位工程師在商量什麽,不知道他們要對自己說什麽,雖然知道他們不會傷害自己,但直覺告訴她還是有個自己人在身邊比較踏實。

“不要緊,你坐吧。”顧依珩轉過身,“事情的經過你是知道的。不過我在這裏說的話,你們兩個要向我保證,不能告訴其他人。”她特意強調,“家人也不能說。如果要說,得等我請示過我們研究所還有佳妮他們學校的領導之後再做決定。”

“您要說什麽呀?”肖夢傑瘋了。顧醫生該不會要告訴他們什麽國家機密吧?呃……她不可能知道那種事啊。這神神秘秘還一本正經的是要做什麽呢?

“你是農林大的本科生啊。”工程師看到他胸前的校徽,“認識羅琛嗎?”

“羅老師是我的輔導員。”

“哦,這樣啊。”工程師笑了,“我們同屆,都是工業大學畢業的。他學管理科學,我是計算機係的。”

原來是羅老師的同學,肖夢傑莫名覺得放心一些了。工程師自我介紹叫劉凱,負責心理研究所的AI係統維護。

“大家都坐吧。”顧依珩拉著劉凱來到沙發邊,重新倒了四杯咖啡。“隻從發現佳妮會出現幻覺後,我一直在找原因。一開始,我以為她是產生了超感,但很快就發現這個推論有問題。”

應佳妮看到幻象都是因為看到某個相關的人被誘發的。雖然侯逸翔的事還不清楚原因,但她見到呂棟之後看到詹誌鵬,以及看到闞文哲之後出現了對沈萌的幻視,都可以證明這一點。讓顧依珩不解的是,應佳妮看到的都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侯逸翔死於一年前,詹誌鵬倒下是今年六月的事,而沈萌之死發生在幾周前。更奇怪的是,應佳妮看到的,找到作弊器的一幕,其實是幾個月前沈萌偷偷去商樺家時發生的。她看到的是死去的沈萌見過的場景。

“這些讓我想到一種可能,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顧依珩看一眼劉凱,“所以我這些天拜托劉工幫我做了一些檢測。”

“顧醫生跟我提到她的想法,我不敢相信。”劉凱說,“沒想到真被她說中了。”

“是……怎麽回事?”應佳妮催促他們不要賣關子。

“從兩年前開始,我們研究所加入了’象牙塔’計劃。”顧依珩解釋道,“大學城裏的學生和教職員工需要定期接受心理篩查。”

學生是入學和畢業各一次例行檢查,每學期還要從各個學校隨機抽取一部分學生做測試。教職工是每個學期一次篩查。就連宿管阿姨、校園保安也得每學期做一次問卷調查。食堂這幾年把大師傅都換成炒菜機,飯菜味道雖然難吃,但可以免去每學期被篩查的麻煩。

“項目的初衷是好的,為了提高效率,我們引進了最先進的AI係統。”劉凱打開放在膝頭的筆記本,“這套係統可以讀取你們腦中的意識,評估你們的心理狀況。”

“原則上,AI是隻讀取、分析數據,不會做任何存儲。”顧依珩和他對視,“因為你們腦中的一切屬於個人隱私,一旦被導出、存儲,如果管理不善泄露出去會造成很大的隱患。”

“我聽說有科學家要把讀取意識的機器用在警方辦案上。”肖夢傑忍不住插嘴,“但是提議被駁回了,因為怕技術被濫用,侵犯公民隱私。但是這和佳妮的幻覺有什麽關係?”

“難道說我看到的是……”應佳妮突然明白了什麽,露出驚恐的神色。

“我想你看到的是之前參加篩查的人被讀取的意識。”顧依珩的聲音明顯變小了。

詹誌鵬和沈萌的老師,包括商樺、闞文哲,他們都定期參加過AI的篩查。顧依珩在沈萌“自殺”後查過她的心理檔案,知道她在這學期開學時被抽到參加過一次測試。如果有學生發生事故,同宿舍的同學在出事後都要接受單獨的心理測試。還有些被卷進是非的老師和學生參加了互助組。這些人看到過的,存在潛意識中的一些場景,被AI讀了出來。

“您剛說了,AI不會存儲讀出來的東西。”應佳妮慌了,“而且別人潛意識裏的東西怎麽會跑到我的腦子裏?”

“這事目前我們還在調查。”劉凱說,“我這幾天檢查了AI的程序,發現一些被抹去的程序的痕跡。初步推測是AI自己編程完善了自己的程序,對一些人的意識進行了存儲。”

“不對啊,劉工,AI能那麽做嗎?”肖夢傑覺得頭皮要炸開一般。從小就聽大家討論AI,科學家一再說對AI做了限製,其中絕對不能開放的是軟件的自編程和硬件的自製造,因為一旦有了這兩個功能,AI的發展就無法由人類控製。

“理論上是不能,但顯然它已經具備了這種能力。”劉凱無奈,“AI知道我在檢測所以抹去了程序,雖然最後還是被我抓住了小辮子。”

“它把提取出來的數據放進我的腦子?”應佳妮雙手抱頭,“天哪!為什麽!”

“目前我們不清楚AI是隻用你一個人做數據的存儲載體,還是有其他人也被植入了別人的記憶,隻是我們還沒發現。”顧依珩已經通知同事們分頭去做暗中調查,但至今在大學城裏的師生中,隻知道應佳妮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在醫生們看來,或許這是值得欣慰的,但還不能完全確定。

“為什麽是我?”應佳妮搖頭,“大學城裏有幾萬人被AI探測過,那麽多人的……我腦子豈不是會爆炸?”

“我認為AI並沒有提取所有人的意識並且植入你的腦子。”劉凱合上電腦,“如你所說,那麽多數據,你的腦子早就亂了。我猜測它隻是讀到一些可疑數據——比如侯逸翔跳樓、床下的作弊器——才將它們存了下來。但是因為程序的缺陷,它存下來的數據也不能形成完整的意識。”

“還不清楚AI是怎麽判斷某一段意識是可疑的。”顧依珩說,“正因為AI沒有存儲完整的數據,佳妮看到的幻象也就是碎片化的,還沒有聲音。”

“AI把它偷偷存下的數據放在哪裏了?”肖夢傑問,“能把那些數據讀一遍,和佳妮的幻覺對比,就能證明你們這個推測。說不定……”

“說不定還能找到真正目睹了侯逸翔跳樓的神秘人。”顧依珩知道他的心思,“可惜,我們沒找到存儲數據。”

“它肯定還在互聯網的某個角落裏。”劉凱歎氣,“AI怕我們發現,自己聯網把數據轉移了。我會找人工智能研究所的工程師們幫忙,繼續調查。”

“AI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應佳妮沮喪地問,“為什麽要選擇我?讓我看到那些古怪的東西。”

“是啊,它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顧依珩皺眉,“我沒法對AI做心理分析,它和我們人類完全不同。”

“能幫佳妮刪掉不屬於她的記憶嗎?”肖夢傑問她。

“我已經在谘詢國內外的腦科學專家了。”顧依珩攤手,“目前得到的結論是,刪除記憶無法實現。這是各國都禁止研究的領域。”

“那我該怎麽辦……”應佳妮哭喪著臉。

“至少你知道你的腦子沒有問題。”劉凱試圖安慰她,“其他的,隻能再等等。我們也在努力研究。”

“已經這樣了,你就別難過了。”肖夢傑不知道能怎麽幫應佳妮,“往好處想唄。AI是很厲害的,它既然選擇你,說明你有過人之處。說不定指望你拯救地球呢。”

“要不想想辦法,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傳給你?”應佳妮瞪他。

“至少現在不用瞎想了。”顧依珩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又喝了一杯無因咖啡,一起罵了一通AI如何不靠譜,應佳妮的心情好了一點。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肖夢傑叫了車送應佳妮回學校。劉凱和顧依珩聊起要怎麽給領導匯報。

“AI係統時兩年前上線的,所以兩年來所有參加過心理篩查,參加過心理互助計劃的人都有可能中了AI的招。”

“所以這事暫時要保密。”顧依珩頭疼。

“我和羅琛是去年夏天畢業的,都參加過心理篩查。”劉凱試探道,“所以我們有可能也……”

“不好說啊。”顧依珩搖頭,“不能確定AI是什麽時候開始行動的。你是工程師,能不能看出代碼是什麽時候編寫的?”

“被它清理得差不多了,我還得再花點時間。”劉凱嘮叨,“如果我們那一屆畢業生裏也有中招的……會不會……”

“怎麽?”顧依珩覺得他神色有異。

“沒什麽。”劉凱搖頭。那個女生的腦子裏竟然有過去的死亡事件的相關記憶,所以她會不會也能看到……劉凱拿起電腦,得和羅琛聊聊這事,他說不定能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