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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校園裏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遭遇了火災的女生宿舍還沒有修理,但是學生們路過燒黑的窗戶時,已經不會再停下腳步指指點點了。時間像激流,一路奔流,把恐懼、憂傷和好奇心驅使下的興奮都衝走了,隻留下記憶深處模糊的痕跡。
接近下午四點,溫和的陽光在米色的地磚上投下一片片亮眼的斑點。顧依珩把煮好的咖啡倒在三個藍色的小瓷杯裏,放在托盤上,端到茶幾旁。
“我看到了原來是作弊器。”聽闞文哲講了事情經過,應佳妮有些震驚,也有點寬慰。震驚是因為想不到學校裏會發生這樣的事。寬慰是因為確定自己的腦子沒有毛病,雖然她也不太懂超感到底是什麽玩意兒,是怎麽產生的。
“鄒巍後麵肯定還有人指使,警方在調查呢。”闞文哲沒對她和顧醫生提夜總會的事,怕她們知道了更加無所適從。
“闞老師,我看見的房間是鄒巍的宿舍嗎?”應佳妮問。她沒進過男生宿舍。
“應該不是。”闞文哲搖頭,“鄒巍的宿舍裏沒有那麽多花。你看到的那隻手,有可能是鄒巍的。他去某個地方取作弊器,唉,可惜你看到的景象不全。”
“這裏麵有個問題。”顧以珩喝咖啡,“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超感。目前發現的超感都是即時性的。比如我和佳妮產生了超感,我看見你,她在千裏之外就會產生看見你的感覺。”
“可是佳妮看到的都是過去發生的事。”闞文哲端起咖啡杯,“比如侯逸翔自殺是一年前的事了。”
“對,所以我懷疑,佳妮的幻象並不是超感。”
“那會是什麽?”應佳妮有點著急,剛說自己看到的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是超感,突然又說不是,難道還是自己瘋了?
“我想到一種可能,但還得再研究下。”顧依珩靠在沙發靠墊上,“現在可以確定的是,佳妮現在看到的,肯定是之前有人看到過的景象。”
“除了侯逸翔事件沒有目擊證人。”闞文哲提醒她。
“監控沒拍到,不代表沒有人。”顧依珩說,“侯逸翔的事,據我所知有疑點,所以警方一直沒放棄調查,隻是一直沒有新的線索和證據罷了。”
“莫非他也不是自殺?”應佳妮不免聯想。
“沒證據,沒法說。”闞文哲勸她別瞎猜。
“要是能多看到點什麽就好了。”應佳妮敲自己的腦袋。手機響了一聲,她用手指刷幾下屏幕,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什麽事這麽開心?”闞文哲和顧醫生麵麵相覷,不知道小姑娘又搭錯了哪跟筋。
“我明白了。”應佳妮捂著嘴給他們看手機,“那些花朵啊,都怪我看到的景象不夠清楚。”
“這是啥?”顧依珩翻她的手機,原來是佳妮的室友林靜收到家裏發來的一套**用品,正在社交圈裏曬愛心包裹。圖片裏的床單被罩是灰色的底色,印著各種亮色的大花。
“我估計我看到的也是**的單子,但我隻注意到了花。”應佳妮輕鬆地說,“那肯定不是男生宿舍啦。”
“原來是這樣。”顧依珩也笑了,“不過用這種床單的人很多,要靠這點線索找到鄒巍的同夥很難。”
“他就是個學生,肯定隻是小蝦米吧?”
“是啊,鄒巍喜歡貪小便宜,所以被利用了。”顧依珩歎息,“年紀輕輕啊,何必走這條路。”
“哎喲……”闞文哲的咖啡灑在了腿上,他趕忙抽幾張紙巾擦幹。
“沒燙到吧?”顧依珩起身給他拿毛巾。
“沒事,走神了。”闞文哲擦幹茶幾和地上的汙漬,“得,把你沙發給弄髒了。”
“不要緊,這是新材料,拿水一擦就幹淨。”顧依珩問他,“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這麽難看。”
“最近沒睡好。”闞文哲揉揉額頭,“你也快下班了吧?我先走了。”
“闞老師怎麽了?”看著他匆匆離開,應佳妮歪著頭,“顧醫生,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你該不會又看到了什麽。”顧依珩忙問。
“那倒沒有。隻是闞老師剛才的臉色,看起來好像特別緊張。”
又到了下班時間,商樺照舊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她騎車出了校門,路過一家小飯館,買了幾份外賣。中午闞文哲打來電話,他們約好晚上去她家裏吃飯。應該買兩本菜譜來學習一下做菜了,等外賣時商樺想。
闞文哲進門的時候,她正在擦桌子。這房子是她和學生處的一個同事合租的。
“小於呢?”闞文哲放下身後的雙肩包。
“她的兩限房申請下來了。”闞文哲幫她把飯盒放進微波爐加熱,“傍晚坐著班車去看房子了,得很晚才能回來。”
“她要是搬過去,每天上班要2個小時吧?”
“那也沒辦法,我們買不起商品房啊。”闞文哲把熱好的飯菜倒進盤子裏,“我今年也申請了,但是沒批下來,還得接著排隊。小於打算明年結婚,我還得再找個室友。一個人負擔房租有點吃力。”
“我申請了兩年,還沒申請到。”闞文哲說,“但願明年能排上吧。”
“沈萌的案子,聽說有進展了?”
“快了,快要結案了。”闞文哲坐下來,“警方說,已經確認沈萌不是自殺,而是被勒死後吊起來的。他們在屍體的睡衣口袋裏找到了一個手機上的吊飾,已經證實是鄒巍的。”
“是他殺死沈萌時,不小心掉的?”
“可以這麽解釋。”
“果真是他殺了沈萌,然後……”
“鄒巍的屍體和死亡現場都被燒過,警方說采證比較困難,有幾個化驗的結果還沒出來。”闞文哲說,“但是鄒巍不是被燒死的,他的致命傷在頭部。凶器是屍體旁一把椅子。”
“會不會是爆炸時他不慎跌倒,撞到了頭?”
“有可能,但我不這麽認為。”闞文哲說,“鄒巍是被人殺死的。”
“凶手和他一起去了沈萌的宿舍?”商樺說,“可是為什麽呢?”
“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闞文哲說,“凶手殺死鄒巍,是想掩蓋沈萌之死的真相。”他拿餐巾紙擦嘴,“沈萌不是鄒巍殺死的。案發當晚他出現在女生宿舍周圍,但並沒有進去。”
“可是女生宿舍側門的磁卡……”
“磁卡是他偷的。”闞文哲說,“但是,是凶手讓他去做的。凶手殺死鄒巍後,將磁卡放在他身上。”他放下筷子,“鄒巍即使能拿到磁卡,說他殺死沈萌,這裏麵有很大的漏洞。”
“什麽漏洞?”
“鄒巍怎麽知道沈萌會在宿舍?”闞文哲說,“他又怎麽能保證其他人當晚不在宿舍?而且沈萌和鄒巍正在鬧矛盾,鄒巍突然進入宿舍,她肯定會驚慌,會喊人,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可是如果不是鄒巍……”
“沈萌對凶手沒有戒心。”闞文哲說,“而且我認為,凶手是可以自由出入女生宿舍的人。”他抬起頭,“還有,沈萌是想揭發鄒巍的,她為什麽找了黃副院長呢?”
“黃副院長負責學生工作。她和學生們的關係一直很好啊。”
“可是要找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難道不該先找你這個輔導員?”
“你什麽意思?”商樺看出闞文哲眼睛裏的一點悲哀。
“商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說什麽?”商樺一驚。
“是你殺死了沈萌和鄒巍。”
“你瘋了!”頭疼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商樺一個趔趄險些坐在地上。她扶著牆,低頭喘息,很久才恢複了平靜,抬起頭直直地盯著闞文哲。
“我沒瘋。”闞文哲站起來,“你那天晚上去沈萌的宿舍,發現時機正好,便勒死她,將她吊在床欄上。但是你知道,是不是自殺,一經屍檢就會被發現。”
凶手留下事先準備好的手機掛飾,企圖把警方的視線引向鄒巍。刪掉沈萌的手機裏的信息和電腦數據是想讓警方認為那些信息是動機。凶手早就想好,要讓鄒巍來擔下罪名。所以她弄來能打開宿舍側門的磁卡,讓鄒巍跑腿去克隆磁卡,為日後嫁禍他做準備。案發當晚,鄒巍是被人叫去去女生宿舍附近找的,目的是希望有人能看見他。
“如果是我幹的,警方應該能找到案發當晚我和鄒巍的通話記錄。”商樺板著臉。
“你沒有用手機或者電話聯係他。”闞文哲說,“我發現最近學生裏很流行一種新的交流方式,叫做閱後即焚,好幾個通信軟件的插件都可以實現這個功能。發送給對方的信息或者圖片在對方點擊閱讀後幾秒鍾會被自動抹去,查不到任何記錄。”
“所以還是沒有證據咯。”商樺氣哼哼地說,“鄒巍死的時候,我和你在一起。我怎麽可能引起火災?”
“你之所以燒了屍體,是因為屍體經過焚燒,死亡時間就很難判斷。”闞文哲說,“鄒巍那天下午就死了。你趁著去幫女生們取日用品的適合,把他叫進宿舍,殺死他。然後把印上鄒巍指紋的發膠罐放進微波爐。你在屍體周圍布置了床單、紙張之類的易燃物。現在的微波爐都可以用手機控製,所以你可以在晚上9點之後,在自己遠離宿舍時引發火災。”
“我把他叫進宿舍?”商樺冷笑,“你去問問管理員。我是一個人去的。難道我使了什麽障眼法,讓鄒巍能從管理員眼皮子底下溜進宿舍?”
“不需要障眼法。”闞文哲說,“你告訴鄒巍,沈萌宿舍裏可能還有對你們不利的證據,要在警方之前找到證據,需要他幫忙,這樣就能把他騙去宿舍。你選了下午學生都在上課,宿舍樓裏人不多的時候。進入宿舍樓後,你把一樓西側樓道的窗戶打開,他就能爬進宿舍樓,然後從側樓梯迅速跑上二樓,進入沈萌的宿舍。然後你離開時再把窗戶的扣鎖從裏麵扣死就行了。”
“但是晚上8點管理員是鎖了門的。”商樺說,“火災時,門卻是開的,也就是有人用磁卡開了門。如果鄒巍早就死了,而磁卡在他身上……”
“鄒巍把他偷來磁卡給你後,你又去找人複製了一張。”闞文哲說,“那天晚上,你接到我的電話來到學校的時候,先去了女生宿舍側門,用自己複製的磁卡打開鎖,然後去了男生宿舍和我見麵。我估計當時你等我電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就算我不給你打電話,你也會在預訂的時間前趕到學校,對吧?因為你希望製造一個假象,讓警方認為鄒巍是晚上8點後拿著磁卡溜進宿舍樓。這樣你就有了不在場的證明。”
“我為什麽要殺他們?”商樺的臉變得僵硬。
“因為沈萌有你和鄒巍的把柄。”闞文哲說,“沈萌說的把柄,絕對不是鄒巍和夜總會的勾當。”
“那是什麽?”
“那些作弊器。鄒巍一直在網絡上向學生和參加各類考試的人兜售作弊器。但是隻有作弊器是沒有用的,還需要有人向購買者發送答案的。他不可能搞到那麽多考試的答案。所以,鄒巍需要有人配合他。”
“我也不可能搞到那麽多考試的答案啊。每次的大型考試,考試係統都是提前測試後加密的。答案根本不會給學校。”
“你負責的隻是發送試卷號。”闞文哲說,“如今每次考試都會準備ABC三套考題輸入係統。考試的時候究竟啟用的是哪一套題,隻有監考老師和考生能看到。有人事前破解了係統,得到了三套題的答案交給你。你看到試題編號後,隻要悄悄去洗手間啟動發送裝置就可以了。這樣的事,學生是做不了的,所以我發現鄒巍在賣作弊器,就想到一定有老師卷入。”
“你有證據嗎?”
“我就是來找證據的。”闞文哲盯著商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在全國考試中協同作弊,被抓住是要坐牢的。你為了自保,才下了毒手。那些作弊器,曾經藏在你的床下,對吧?新年時,我陪你去買新的被褥,還買過一套帶大花的床單四件套。”
商樺沒吭聲。闞文卷起她的衣袖,露出她手腕上的幾道還沒完全痊愈的傷痕。“這是被鄒巍抓出來的吧。畢竟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你靠偷襲製服他並不容易。還有那張磁卡,我知道你扔了,但是總能找到你克隆磁卡的證據。”
商樺依舊不說話。“商樺,相信我,時間不多了。警察不是傻子。他們已經在懷疑你。趕緊去自首吧。”闞文哲扶著她的肩膀。
商樺甩開他的手。“都是鄒巍那個笨蛋,竟然得意忘形說走嘴,讓沈萌知道了這事。”她鄙夷地說,“我早該知道他是靠不住的。沈萌也是一肚子心眼,跟我套近乎,跑來我家,趁我不注意去了臥室。”
“沈萌找到了那些作弊器?”闞文哲心裏五味雜陳,“她威脅你了?”
“沒有,但是她萬一真的去告發鄒巍,我也活不了。”商樺雙手抱著頭,“我沒有別的辦法讓她閉嘴……我沒有辦法……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闞文哲看著她扭曲的臉,“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商樺,我知道靠你和鄒巍兩個人絕對做不了這麽大的事。你告訴我,這背後到底是什麽人?學校裏還有沒有其他人參與?”
“你別問了。”商樺痛苦地搖頭,“我說出來,你也活不了。”
“什麽意思?你是不是被人威脅了?”闞文哲上前一步,盯著她開始變成慘白的臉。
“別過來!”商樺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你不明白,你什麽都不明白!”
“不論發生了什麽,我都會幫你的。”闞文哲心急,“商樺,你別幹傻事。”
“太晚了……”商樺的身體一陣痛苦的戰栗。血從她的鼻子和嘴裏噴湧而出,刀子叮當一聲落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