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上島後,我就沒有早起鍛煉身體。這一天,天剛亮,我便披衣起床,到山裏走了一圈。清晨樹林靜悄悄的,薄薄的晨霧若隱若現。樹葉上,野花瓣上凝結著的露珠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石,一陣風吹過,四散飄落化入泥土,霎時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畢竟已經入秋,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偶爾可見飄零的樹葉和花朵。空氣中可以嗅到隱約的花草香味,還有早晨特有的一股寒意。

我沿著山路走了一大圈,回到翡翠山莊已經是日上三竿。吃完早飯,前台通知我明天的機票已經訂好了,下午的飛機,明天一早有遊艇送我回北海。一切都安排停當,我百無聊賴地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順手把已經塞進箱子的小說又拿了出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看了幾頁,剛開始進入狀態,門鈴卻響了,是湯捷和林東。

“行李都收拾好啦!”湯捷看見我擱在客廳裏的箱子,很是驚訝,“不是明天才走嗎?”

“閑來無事就先把東西收拾了。”我給他們沏了一壺綠茶,“看樣子林東是要官複原職了?”

“你怎麽知道的?”林東驚訝地說,“半個小時前董事長才把我的辭職報告還給我,讓我繼續工作。”

“你們董事長現在能依靠的人也隻有你了,他不用你還能用誰呢?”我說:“湯總怎麽樣了?”

“我已經通知公司的法律顧問連夜過來了。”湯捷說,“他正在和北海警方交涉,不過不太樂觀。邢隊長說事關重大,所以說什麽也不給通融。”

“他快被限期破案給逼死了,當然不會給你們通融。”

“走一步看一步吧。”湯捷突然一拍腦門,“東西給忘了。”

“什麽東西?”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沒什麽,你們先聊,我回去拿。”林東說罷一路小跑出了房門。

“什麽事這麽著急?”我問湯捷。

“想讓你給秦隊帶點東西。回去以後我恐怕會忙得昏天黑地,沒功夫去拜訪他了。”

“都是朋友,何必那麽客氣呢。”我說,“你有合適的人選接任總經理嗎?”

“人選倒是有,不過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得董事會討論決定。”湯捷麵帶焦慮,“監管部門還要查我們的賬,一腦門子的債。”

“DIFANDY有什麽消息嗎?”

“我現在哪裏有工夫理他們啊,以後再說吧。而且這次林賽過來,我們也沒招待好,還搞得緊張兮兮的。我估計希望不大了,唉,這一年多就是白忙。”

“我可聽顧雅琪說,於乃群正在打算和DIFANDY聯絡感情呢。”

“這下那個老東西可有的樂了。”湯捷憤憤地說,“不過他除了養小情人也沒多大出息,DIFANDY又不是沒和他接觸過,最後還不是被我拉過來了。唉,不過我也別說人家,送到嘴邊的鴨子最後還是飛了。”

“機會以後也會有的。警察們還沒撤嗎?”

“沒有,他們昨天在我哥的房間裏搜了一夜,問什麽都說無可奉告。聽說今天邢隊長還要過來。不過不管怎麽說,總算有了結果,我也好向董事會和股東大會交待。”

“不過,你重新啟用林東,會不會招來非議?”

“林東很能幹,這個公司裏的人都認可。”湯捷信心滿滿地說,“現在又是非常時期,必須找一個能獨擋一麵又熟悉業務的人來幫我,我想了半天,非他莫屬。我還打算把他派到財務部去做個副總,他好歹也是個經濟學碩士,總是給我當高級秘書有點屈才。不過要等一切都穩定了再說,現在他還是暫時留在我的辦公室比較好。”

“可是他的背景……別忘了,他是陳柯的弟弟。你舅舅殺了他哥哥。而他來藝琳閣工作的最初目的就是報仇。”

“這個我也不是沒想過。”湯捷若有所思,“不過如果林東不介意,我就不再提這件事了。”

“但是其他人不會有想法嗎?”

“林東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倒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舅舅也死了,這件事很快就會被淡忘,人都是很現實的。”

“現實到自相殘殺。”我盯著杯子裏漂浮著的茶葉,“人為了錢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我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湯捷說,“真是沒想到會這樣。”

林東回來了,抱著一個印有翡翠山莊logo的紙口袋,好像很沉的樣子

“這是兩瓶葡萄酒,是我們向法國的酒莊特意訂製的,本來是想在拍賣會後的宴會上招待客人用。”湯捷從紙袋子裏拉出一瓶貼著藝琳閣標簽的紅酒,“這酒品質非常好,回去嚐嚐,如果喜歡我讓人再給你們送一箱。”

“謝謝。”我接過他手裏的紅酒,看外包裝是很講究,“我對紅酒不是很在行,不過隻要裏麵沒有CLB就行了。”

“什麽?”湯捷一怔。

“黎小姐,你真會開玩笑。”林東尷尬地笑了笑。

“我沒開玩笑。”我平靜地說,“昨天邢隊長正在興頭上,我不好意思打擊他。而且當時我也不能確定我的判斷是對是錯。不過現在我可以肯定,邢隊長錯了。湯業轉移公司債務這個我相信,他讓馬輝跟蹤我這個也不假。但是翡翠山莊謀殺案不是他的傑作,李智峰也不是在替他賣命。說到底他不過是這個局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不是他還能是誰?”湯捷舔舔嘴唇。

“當然是你,湯捷。”

“你沒事吧?”湯捷的臉色發白,“這種事可不能亂說。邢隊長那邊已經證據確鑿,你怎麽又往我身上聯想呢?”

“聯想?”我笑了,“我可不是邢隊長,沒有那麽多不切實際的聯想。”

“那你說說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湯捷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裏,斜靠在沙發上,對我怒目相向。林東坐在一邊,目光閃爍,滿麵愁容。

“那我們就從邢隊長的證據確鑿說起吧。”我頓了頓才繼續開口,“譚夢迪的房間裏有一瓶冰酒,是湯業從加拿大買回來的,這一點邢隊長已經不辭勞苦證實了。但是它是不是湯業拿給譚夢迪的呢?湯業拋出李智峰,這個說不通,因為以譚夢迪的性格,她是不會請李智峰喝咖啡、品酒的。她要招待肯定是在翡翠山莊地位很高的人,但是這個人並不是湯業。冰酒是加拿大特產,其他地方很難見到,要查它的來源是輕而易舉的,凶手卻把它留在了殺人現場,這完全不符合他縝密的特點。好像故意留一個東西在那裏,生怕警察找不到證據。

“蘇萬宇的公司幫藝琳閣轉移債務,邢隊長認為這是翡翠山莊謀殺案的起因。但是他忽略了一個問題,湯業已經在蘇萬宇的珠寶城上投入了一千兩百萬,蘇萬宇和霍建榮兩個合夥人死了,這個項目自然就要泡湯,恐怕連豐尚珠寶都要關門大吉,他會傻到做這種讓自己血本無歸的事情嗎?

“更不合理的是湯業指使李智峰破壞奔馳車的刹車油管,要置你於死地這件事情。因為站在湯業的角度,你活著對他更有利。你是公司法人,董事長,利用合夥公司也好,欺騙投資人也好,出了任何問題他都可以推到你身上,說自己這個總經理不過是職務行為,是執行你的決定。如果你死了,他就要一個人背所有的問題。所以湯業才是全世界最希望你長命百歲的人,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動手殺你。

“還有就是那顆讓邢隊長沾沾自喜的鑽石。我不懷疑那就是湯業煙盒上的鑽石,但是不是他不小心丟在車庫裏的就不好說了。破壞一個刹車油管隻需要幾分鍾,李智峰一個人做綽綽有餘,湯業跑去湊什麽熱鬧呢?邢隊長說,他是在替李智峰望風。可是鑽石是在車庫裏麵的角落裏發現的,在那裏望風能看見什麽?要望風就應該在車庫外麵視野開闊的地方,發現情況也好幫李智峰打掩護。和那瓶酒一樣,這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操作的人自然是李智峰,有人指使他破壞刹車油管然後嫁禍湯業。隻不過李智峰手腳實在不怎麽利索,居然落下一根頭發,所以邢隊長才一直不明白搞這麽點小動作為什麽需要兩個人。”

“還有一個邢隊長一直疑惑的問題就是蘇萬宇的錢包。”我喝口水潤了潤嗓子,“蘇萬宇早就不在人世了,凶手就是李智峰。李智峰的主子讓他除掉蘇萬宇以後在他身上找一件東西。可惜這個笨蛋沒找到,於是就拿了蘇萬宇的錢包回去複命,我想為此他還挨了一頓臭罵。因為錢包並不是他主子要的東西,所以他隻好再辛苦一趟,打算把它丟到海裏了事。當時天應該已經黑了,李智峰走到海邊附近的樹林不小心把那個倒黴的錢包給弄掉了,摸黑找不到,酒店這邊又發現了譚夢迪的屍體催他回來處理,所以李智峰隻能灰溜溜地跑回來,錢包上的指紋他自然沒顧得上擦。第二天一早警察就開始搜山,李智峰沒有時間也沒有膽量再去把錢包找回來。其實就這麽簡單,我提示過邢隊長,但是他還是沒弄明白。”

“我知道你比邢隊長聰明得多。昨天他那天花亂墜的一大套說辭,也都是你告訴他的。”湯捷說,“不過你憑什麽說李智峰背後的人是我呢?就因為我是他的老板?”

“你沒意識到自己早就露出了破綻,所以才這麽理直氣壯。”我微微一笑,“那天在邢隊長的辦公室,聽說你做的車子出了車禍,我就覺得很奇怪。隻有你坐的那輛車被動了手腳,但是肖師傅說得很明白,他們開哪輛車是隨機的,凶手怎麽知道你會上哪輛車?李智峰作為下屬,也沒有膽量替你做主,所以他應該把兩輛車的刹車油管都弄壞才合理。可是他沒有這麽做,原因隻有一個,李智峰是受你指使,你知道哪輛車被動了手腳,自己坐上去就行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懷疑你。而那顆多餘的鑽石更使我確信我的判斷,昨天你迫不及待地提醒邢隊長,因為你看得出來他已經鑽進了你的套子,把矛頭對準了你堂哥,所以就順水推舟,讓他找到這個他所謂的鐵證,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是你和邢隊長都說李智峰是被凶手殺了滅口的,在他被殺的那段時間我一直和你們在一起,難道我有分身術嗎?”湯捷不慌不忙地說。

“用得著分身術嗎?你有幫手,從頭到尾你的幫手不止李智峰一個人。”我轉向林東,“對吧,林助理?”

“我……跟我有什麽關係!”林東驚呼。

“別裝了,你才是最大的幫凶!殺了李智峰,嫁禍湯業是你一手完成的。”

“我是去給李智峰送材料。”林東說,“邢隊長已經找到那份預算執行情況的報表,證實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在李智峰辦公桌上看到過那份報表,但是我的看法和邢隊長正相反。那份報表證明湯業是無辜的,說謊的是你,林東!”

“我……我怎麽說謊了。”

“如果湯業殺了李智峰,沒來得及逃脫正巧被你撞見。他最合理的做法是拿走那份報告,這樣你的證詞就得不到證實,他不但可以平安無事,還會讓警察懷疑到你頭上。可是他居然把那份報告老老實實放在李智峰的辦公桌上了,這不是怪事一樁嗎?所以事情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那樣。事實是你受命除掉李智峰,因為湯捷知道邢隊長從監控係統和奔馳車這兩件事入手,都會很快發現李智峰,必須殺了他滅口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當天傍晚你去了李智峰的辦公室,趁他不注意在茶杯裏下毒把他殺害,然後仔細清理了現場。偏偏這時候湯業去找李智峰,你聽到門鈴響,情急之下把屍體塞到了床底下。事後你又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原本你們也是想嫁禍給湯業的,隻不過沒想到他會自己找上門去,這樣一來還省了你們不少麻煩。

“最可恨的是你居然利用我。你故意在吃飯的時候把消息透給我,通過我傳給邢隊長,讓他對你更深信不疑。我也是過後才想明白,其實一開始你就給我使了一出苦肉計--那條毛巾是你自己故意放在洗衣袋裏的。頭一天晚上在老虎灘,我發現了你藏在石頭後麵的東西,你知道我一定會察覺到你的真實身份。與其被我揭穿,倒不如自己跳出來,偽裝成被陷害,而且你知道我一定會替你開脫。這樣一來,你不但擺脫了嫌疑,霍建榮和蘇萬宇相互勾結、相互利用的證據也名正言順地送到了警察手裏。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借機辭職,然後躲在暗處幫湯捷完成這個局,等一切都平息了,他再給你官複原職,進而提拔重用。林東,你從來就沒放棄過報仇的想法,隻不過你不會用那種低級的手段去報複。你和湯捷一起設計了翡翠山莊這出戲,兩個人各得其所,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各得其所?”湯捷搖搖頭,“如果說林東是為了給他大哥報仇,還說得過去。我有必要殺掉自己的舅舅和合作夥伴嗎?還讓藝琳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這可是我父親一手建立起來的事業。”

“是啊,我也一直沒想明白,直到昨天早上。”

“昨天早上怎麽了?”他盯著我,“你倒是說說看,我為什麽要跟自己過不去?”

“說起來,邢隊長也已經摸到解開所有問題的那個結,可惜他輕易就把它放過去了。”我冷笑,“其實問題就出在十五年前丟失的那份私家偵探的調查報告上麵。它是翡翠山莊所有命案的根源,無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湯捷,我說得對吧?”

“你想說什麽?”湯捷的眼睛裏閃過我從沒見過的冷酷。

“我想說,古人說禍從口出一點都沒錯。雖然邢隊長認為十五年前的舊事和今天發生的一切沒關係,可我始終覺得這裏麵一定有文章。到底是什麽事值得霍建榮擔驚受怕,以至於想殺掉自己的姐夫?你又為什麽處心積慮要除掉這些和自己關係密切的人?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你跟我說過的兩件事,第一,在你父親聘請私家偵探之前,你剛剛動過闌尾炎手術。第二,你是在你舅舅家出生的。於是我有了一個我自己都認為很不靠譜的想法,為了驗證這個想法,我不得已給了你額頭上的傷口一下子。”

“你!你故意弄傷我!”湯捷大吃一驚。

“對,我故意的。我把粘有你的血的紙巾交給了邢隊長,今天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AB型。可是你父親湯毅麟是O型血。O型血的父親是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的,所以,你根本不是湯毅麟的兒子!”

房間裏陷入可怕的沉默。幾分鍾後,還是我打破僵局。

“想明白了這一層,這些年發生在翡翠山莊的恩恩怨怨也就都迎刃而解了。事情應該從三十年前說起,湯毅麟因為無瑕照顧快要生產的夫人,就把她送到山東老家她弟弟霍建榮那裏請他們一家代為照顧,沒想到湯夫人死於難產,那個孩子也夭折了。這下子可急壞了霍建榮,他知道姐姐和外甥是他在藝琳閣占有一席之地的護身符,大人死了已經無可奈何,可是孩子卻可以動一番心思。於是他從別的地方抱來了一個孩子冒充自己的外甥,就是你,湯捷。畢竟剛出生的孩子看起來都差不多。關鍵是湯毅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小舅子會這麽陰險。從此,霍建榮在藝琳閣平步青雲,你也自然而然成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少爺。

“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太平無事。可是你十五歲那年突然得了闌尾炎,動手術是要輸血的,湯毅麟這才發覺你的血型有問題。他當然不願意相信自己養了十六年的獨生子竟然是別人的孩子,但是你的血型和他的又明顯對不上。無奈之下,他請了私家偵探秘密調查,估計還讓偵探偷偷做了親子鑒定。但是家醜不可外揚,尤其是在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所以他對所有人說,那是為了調查公司的內奸。

“私家偵探一出動,有兩個人開始不安了。一個是蘇萬宇,因為他是藝琳閣裏的內奸。另一個就是霍建榮,你一動手術他就明白自己快露餡了。一旦事情被揭出來,他在藝琳閣苦心經營了十多年的一切就會統統化為泡影,搞不好還會坐牢。霍建榮可不是情願坐以待斃的人,他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殺掉湯毅麟把你推上董事長的位子,這樣一來他便可以以監護人的身份把持藝琳閣的大權,反而更加有利。至於殺人的罪名,自然就由可憐的陳柯來背了。

“按照霍建榮的計劃,等陳柯毒死湯毅麟、盜出保險櫃裏的文件後便殺他滅口,然後解決掉那個私家偵探就萬事大吉。隻不過他沒想到蘇萬宇會插進來,還拿走了保險櫃裏那份要命的調查報告。於是事情就變得很微妙,蘇萬宇自然知道這份報告的分量,有它在手就等於有了霍建榮的把柄,但是他不會把這東西交給警察,否則自己也說不清楚。霍建榮的心態基本上和蘇萬宇一樣,兩個人就這樣成了攻守同盟。蘇萬宇成了藝琳閣最大的代理商,霍建榮成了豐尚珠寶的合夥人。

“本來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因為他們誰都不願意打破這個平衡,十五年來一直相安無事。可是這件事最終被你知道了,我想是蘇萬宇告訴過譚夢迪,那個大嘴巴無意中說漏了一些東西引起你的好奇。她就曾經對我說過,這個董事長本來也不是你的這種話。當你發現真相以後,一定給嚇壞了。

“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忍受著你堂哥和你舅舅的爭鬥,但是心理至少還能平衡。畢竟你是湯毅麟的獨生子,這使你在這個家族企業的地位無可替代。可是,如果你是霍建榮抱來的這件事傳出去,那在藝琳閣就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那精明的堂哥想謀朝篡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如果沒有霍建榮的製衡他早就把你廢了。當然霍建榮的所作所為也不是為了你,他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在利用你。

“你很清楚,身世一旦被揭開你將一無所有,從小養尊處優揮金如土,要去過窮光蛋的日子你怎麽受得了?所以冷靜下來之後你決定要先發製人,除掉那些知道你底細的人,霍建榮、蘇萬宇,譚夢迪也是知情人,而且她平時說話一向口沒遮攔,所以她也必須死。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你並沒有急於動手,而是一麵密切注意他們的動向。一麵開始著手在藝琳閣裏培養自己的勢力,幾年下來也圍攏了一些人。

“當你聽譚夢迪提起DIFANDY要進入中國市場的消息以後就知道機會來了。你以並購為由,把你的人安插到重要的部門和崗位上,打算搞一場和平演變,奪取公司的控製權。與此同時,殺人滅口的計劃也在悄悄進行。完成這個大陰謀你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還需要有心腹同謀。幾年前,李智峰涉嫌挪用公款,是你幫他殺死王莉並且擺平了董事會,他有把柄在你手裏,自然會聽命於你,這也是你選擇在翡翠山莊動手的原因。可是李智峰畢竟對藝琳閣內部不甚熟悉,你還需要一個更為得力的幫手。在監視霍建榮和蘇萬宇的過程中,你發現了林東,這個董事會秘書似乎比你更關心霍建榮的一舉一動。查清他的背景對你而言可以說是易如反掌,於是你們兩個可以說是殊途同歸,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

“在公司有了根基,身邊也有了幫手,基本上是萬事俱備了,可是你還缺一個替罪羊,替你背這幾條人命。選誰合適呢?自然是你的堂哥湯業,他一直以來都是你獨攬藝琳閣大權最大的威脅。湯業這兩年極力推行擴張的政策,但是效益不佳,隻好背地裏勾結蘇萬宇替藝琳閣隱瞞債務。最近,他又暗地裏賣了一些股票投資珠寶城,想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些事你早就看在眼裏,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一張大網早就在他身後張開了。這次拍賣會與其說是為DIFANDY和林賽準備的,還不如說是給翡翠山莊謀殺案和湯業預備的。其實湯業也已經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有察覺,還誤以為我和你們是一夥的,所以才派馬輝那個小笨蛋跟蹤我。

“在動手除掉蘇萬宇之前,你還需要把他手裏的那份調查報告弄到手,否則什麽都是白費。我不知道你用什麽手段讓蘇萬宇把調查報告帶來翡翠島,應該是用投資珠寶城和他交換吧。他說的那個大財神應該不是霍建榮,也不是湯業。你答應給他多少?幾個億?當然,你並沒有真的打算投這筆錢,否則就不會讓李智峰對蘇萬宇下手。那天下午是你約蘇萬宇見麵密談,為了掩人耳目他裝作要去釣魚,卻沒想到自己會有去無回。不過他也留了一手,並沒有隨身帶著那份調查報告,李智峰撲了一個空。這樣一來,譚夢迪就非死不可了,當天傍晚你拿著湯業送給李智峰的冰酒去拜訪她,將她毒死以後仔細搜過了他們的房間。把譚夢迪扔到水裏是想讓警察無從判斷死亡時間,就是沒想到地麵會漏水,還讓我看出了破綻。但是算你的運氣好,暴風雨替你拖延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讓你可以按計劃去殺死霍建榮。他在小會議室見到你一定很驚訝,不過你隻要對他說是蘇萬宇約你去的就行了。霍建榮對你一向沒什麽戒心,估計臨死都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至於李智峰,他知道得太多,被滅口是早晚的事。”

“可是這樣一來藝琳閣也遇到了天大的麻煩。”林東爭辯道,“誰會自傷元氣啊!”

“麻煩歸麻煩,元氣卻沒有傷。大不了低價把公司賣給DIFANDY,他一樣可以撈一筆,保證後半輩子的衣食無憂。”

湯捷依舊把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的林東緊張地咬著嘴唇,時不時晃動一下身子,好像屁股底下有釘子。

“昨天邢隊長誇誇其談,你卻一言不發,我就知道有問題。”好一會兒,湯捷抬起頭,表情還是很平靜,隻是語氣不再溫文爾雅,我仿佛看到了他堂哥湯業的影子,“你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

“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你。這個局設計的太完美了,每一步幾乎都天衣無縫。這裏的每一個人,包括我在內都是你的棋子,對吧?”

湯捷笑了笑:“希穎,你很聰明,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不過就算我不是湯毅麟的親生兒子又怎麽樣呢?最多隻能證明我有動機,但是動機不等於結果。所以你不會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盡管合情合理,但是並不能給我定罪。”

“對,還缺少關鍵的證據。”我冷笑,“你這幾天沒和郭紀剛聯係吧?”

湯捷的笑容僵住了。

“CLB不是一般人能夠接觸到的。而顧雅琪曾經在一次閑聊中提起,你認識西安的一個'郭大夫'。我托人查了一下這個'郭大夫'的底細,昨天晚上有了答案。他叫郭紀剛,西安人民醫院心外科的副主任醫師。幾年前炒股票險些賠掉所有家產,是你替他還清了上百萬的債務。我想,作為報答,他送你點殺人工具也不算什麽。”

湯捷一言不發地盯著我,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沉默了幾分鍾之後,他終於開口了:“我到底還是低估了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好吧。”他擠出一絲微笑,“事已至此,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談談條件?”

“想封住我的嘴可沒有那麽容易。”我捧著茶杯,等著他出招。

“我知道,我知道。”湯捷看了一眼身邊如坐針氈的林東,把右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伸到我麵前,“打開看看。”

他手掌心裏原來一直攥著一個圓形的玫瑰紅色絨麵盒子,已經被汗水打濕變成了暗紅色。盒子不是很大但是做工非常考究,盒蓋上麵用金線盤著一朵玫瑰的立體圖案,花心的地方還鑲嵌著一顆黃色水晶。

我滿腹狐疑地接過絨麵盒子,輕輕掀開蓋子,一道紅光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是一枚戒指,三圈燦若繁星的碎鑽圍成寫意的玫瑰花瓣,中間一點嫣紅在四周白雪的襯托下更顯得嬌豔欲滴,光彩奪目。我知道這不是紅寶石,紅寶石沒有這麽好的光澤,也沒有這麽豔麗的色彩。這是紅鑽石,一顆稱得上極品的紅鑽石。

“踏雪尋梅,董事長出手果然不凡啊。”我把戒指放在陽光下,四散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屋子。

“這踏雪尋梅是我堂哥的傑作呢。如果他沒有野心,隻是踏踏實實做一個設計師,一定可以成為國際大師級的人物,可惜啊。”

“說到野心,你不比他好到哪裏去。”我合上絨麵盒子的盒蓋,“董事長,要我替你保守這麽大的秘密,區區一顆紅鑽石怎麽夠?”

“我可以把我名下的一半股份轉給你。”湯捷又把手塞進口袋,“如果你做了藝琳閣的股東,那麽所有這些事情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你們公司的股票現在值幾個錢啊。”我不屑地說。

“那你想怎麽樣呢?”他麵無表情地說,“開個價吧。”

“你是不是覺得什麽事情都可以交易,都可以當生意來做?”我突然想揍他。

“我覺得我們可以選擇一種對雙方都有利的方式解決問題。”

“是嗎?可是我覺得……你還是去跟邢隊長談條件比較合適。”

“既然這樣,我就沒辦法了。”湯捷的眼睛裏殺氣騰騰,“希穎,你還是考慮清楚的好。我可是非常不願意傷害你。”

“怎麽,還想殺我滅口嗎?”我覺得很好笑,“湯捷,殺了我隻能讓你更被動。到時候你可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清自己了。”

“大不了魚死網破!”

“哦?可是你有那個本事嗎?”我更想笑了。

“我知道你有兩下子。”湯捷站了起來,“不過你隻有一個人,我們可是兩個人。”

“誰說她是一個人。”小臥室的門開了,秦思偉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邢隊長和兩個製服警察。

湯捷像中了魔咒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林東嚇得小臉煞白:“你……你們……你們……”

“秦思偉大前天晚上就到了,我前天去北海就是和他會麵。”我走到秦思偉身邊,“他們今天沒走你們的碼頭,是從老虎灘過來的。”

“希穎說你們這裏太亂,不讓我攙和,今天是搭了邢隊長的船。”秦思偉摟著我的肩膀,對湯捷說,“我說董事長,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嘛。”

“董事長,林助理,還有什麽想說的?”邢隊長倒背著雙手,“跟我回局裏一趟吧。”

湯捷和林東好像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懵懵懂懂地被帶走了。

秦思偉搶過我手裏的盒子,拽著我的手把踏雪尋梅套在我的中指上,對著陽光左右端詳:“你別說,這玩意真是好看,戴在手上比放在盒子裏還好看。”

“別鬧。”我把戒指擄下來放回到盒子裏,“這案子最後會不會轉到你手裏啊。”

“老邢跟我提過,不過翡翠山莊是他們的地盤,我不想插手。”秦思偉捏捏我的鼻子,“大偵探,這次過癮了吧。”

“才怪,煩死了。”我倒在沙發上,“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不管?我想睡會兒覺都不讓,非要查什麽小報記者、陝西大夫。”他伸了個懶腰,“昨天我遵照你的吩咐去找老邢,把他嚇了一跳。不過,你說湯捷到底拿到那份調查報告了沒有?”

“那就要問他嘍,邢隊長今天又別想睡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