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屍體上沒有明顯外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邢隊長捧著他那本半舊的皮麵筆記本,嘮嘮叨叨做著記錄。“這叫什麽事啊,又死了一個。”

“我進來的時候茶杯裏的水是涼的。”我站在門邊看他們忙活,“當時是8點剛過,所以李智峰被害的時間應該是一兩個小時前,大概晚上6點到7點之間。”

“你碰過茶杯?”邢隊長斜眼看著我。

“沒有,我隻是用手探了一下杯口的溫度。”我站得累了,於是溜到會客區坐了下來。

“你還碰過屋裏什麽東西沒?”邢隊長跟過來,“好好想想。”

“我隻碰過門把手,還有床單。”

“把手、床單……”他合上記事本,“我說你也真是的,沒事跑到這裏幹什麽?”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覺得李智峰有問題,又拿不準,所以想詐他一下。”我回敬道,“誰知道他就這麽被人弄死了。”

“你覺得他有問題怎麽不告訴我呢?自己亂跑亂撞,萬一你進來的時候凶手還沒走怎麽辦?”

“要是那樣我正好抓他一個現行。”

邢隊長對我的自大嗤之以鼻。

“唉呀,這個李智峰還真會享受。辦公室比我們家房子都大。”邢隊長轉過來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晶蝴蝶。“這玩意兒我在商場見過,好幾千塊錢,是真水晶嗎?”

“奧地利水晶都是仿水晶,就是玻璃,隻不過工藝好一些。”我懶得提醒他別亂動現場,畢竟這裏是他的地盤。

“玻璃都能賣好幾千?他們老板是劫道的出身吧。”邢隊長冷笑。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李智峰年薪多少?得有幾十萬吧。”

“五十萬,他是翡翠山莊從北海大都酒店挖過來的,好像先是做了幾年財務主管,後來當的總經理。”邢隊長有些感慨,“五十萬唉,我不吃不喝得攢幾年。”

“你跟一個死人計較什麽啊。”我笑了。

“也是,有命掙錢也得有命花才是。”邢隊長嘴上這麽說,依然帶著一種羨慕的表情摩挲著屁股底下的沙發,“這個是真皮的,比我辦公室那個布麵的強多了。”

“李智峰好像有潔癖,很少見一個男人把房間收拾得這麽幹淨。”

“不是他有潔癖,而是凶手行凶之後也打掃過現場。”邢隊長又翻開他的筆記本。“看這個樣子,指紋什麽早被他擦幹淨了。”

門打開一條縫,湯捷探頭進來左顧右盼,躊躇要不要進來。邢隊長衝他招了招手:“董事長,進來吧,這邊都已經弄完了。”

湯捷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坐下:“我問過工作人員,李智峰中午帶著林賽和他的助手回到翡翠島,和我哥一起招待他們吃了午飯,下午還帶他們四處參觀了一圈。”

“人剛死沒多久,也就一兩個小時。”邢隊長說,“湯總呢?”

“正和林賽談明天拍賣會的事情,我們打算讓他發表一個講話。”

“拍賣會?”邢隊長的臉沉了下來,“我勸你們還是把拍賣會放一放吧。譚夢迪、霍建榮被害,蘇萬宇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今天早上出了車禍,現在李智峰也死了,你們居然還有心情搞拍賣會?”

“可是現在取消計劃……”湯捷猶豫著。

“我知道你們會損失很大。”邢隊長粗暴地打斷他,言語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憤怒。“但是你們想過沒有,如果在拍賣會上,在眾目睽睽和一堆媒體麵前出了事你們是不是更無法交代?到時候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錢和什麽狗屁並購,你們藝琳閣三十年的基業可能就毀於一旦。我這不是嚇唬你,我們到現在連對手是誰,想幹什麽都搞不清楚,你不覺得在這個時候還想什麽拍賣會很荒唐嗎?”

我知道他已經憋了很久。從來到翡翠島的第一天,邢隊長就對拍賣會憂心忡忡,他一直在妥協,也一直期望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接踵而來的事情卻讓他應接不暇。局裏給他的破案限期就要到了,凶手不但逍遙法外,還在他眼皮底下大開殺戒,他卻無可奈何。對一個老刑警而言,這已經不能用壓力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天大的屈辱。

這兩天,媒體上各種傳聞滿天飛,警方的沉默已經使他們成為眾矢之的。在這種情況下,藝琳閣卻寸步不讓,不但堅持要開拍賣會,還要組織規模龐大的記者團明天浩浩****上島采訪。邢隊長就像風箱裏的耗子,兩頭受氣又找不到出路,我一直擔心他會不會崩潰。

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藝琳閣的態度。邢隊長說的沒錯,如果明天的拍賣會出現任何差池,他們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錢和一點麵子那麽簡單。換作是我,早就打退堂鼓了。湯捷年輕沒有經驗,又急於發展自己的業績,這還說得過去,可是湯業在這個問題上的表現卻不應該這麽曖昧。

作為總經理,及時調整計劃以避免更大的損失是他的權力,而且前幾天他也透露過暫緩拍賣會的想法,可是現在事情越鬧越大,他似乎反而不擔心了。說來奇怪,如果直接讓任何一個人選擇要錢還是要命,所有人都會很幹脆地說要命,但是遇到具體的情況,心裏卻還是放不下錢。

湯捷沒想到邢隊長的反應會這麽激烈,一臉錯愕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邢隊長似乎也在賭氣,一聲不吭地把筆記本扔在桌子上,過去指揮手下人取證去了。我覺得現在起身開溜不太合適,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隻好抬頭去數水晶燈流蘇上的珠子。

過了好一會兒,湯捷悻悻地站起來,不聲不響地推門走了。邢隊長倒背著手從書桌後麵走出來,也是一臉的不痛快:“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著賺錢。”

“商人嘛,無利不起早。”我說,“到現在為止,你們都有什麽發現?”

“都是些不疼不癢的東西。”邢隊長耷拉著臉,“不過有一點還有些價值,李智峰的一頭青絲是假的。”

“他戴假發?沒看出來啊。”

“我也一直沒看出來,剛才移動屍體的時候發現的。”

“奔馳刹車油管上的那根假發會不會是他的?”

“看起來差不多,得拿回實驗室讓他們對比一下才行。”

“他不是凶手,這麽說……是幫凶?”

“嗯,你懷疑的沒錯。下午我們的人找江燕了解情況。”

一開始,江燕裝傻充愣,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審了一下午,小姑娘終於撐不住了,交待說是李智峰給她一萬塊錢和一個賬戶讓她趁著回北海休假的時候存進去。結果第二天她回家的時候忘了帶錢,又怕耽誤了李智峰的事情,所以就把自己賬戶上攢的一萬塊錢劃過去了,後來才又把李智峰給的那筆錢存到自己的折子裏。至於為什麽要存這筆錢,江燕說李智峰並沒有告訴他。

“這個我相信,而且李智峰利用的不止她一個。”我說,“隻不過那幾個人都是直接把現金存進了他給的賬戶,你們查起來就費勁了。”

“可是你說,李智峰在翡翠山莊一年能掙五十萬,他有什麽理由跟自己的東家作對呢?”老邢疑慮道,“而且翡翠山莊出了事,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說不定董事會一怒之下會罷免了他。他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搖搖頭,“這裏麵說不清楚的東西多了。你就說凶手殺李智峰滅口,這個好理解,但是他為什麽要把屍體塞到床底下?”

“拖延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唄。”老邢隨口說。

“李智峰可是翡翠山莊的總經理,這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做主,隻要他一兩個小時不露麵,工作人員肯定會四處尋找,現在又是非常時期,一定會驚動你們,他能拖延多久?再說,有這個必要嗎?”

“那你說是為了什麽?”他反問我。

“我覺得……這樣吧,你問問翡翠山莊的員工,今天晚上6點到7點之間,有沒有人來過李智峰的辦公室,當時他人在不在。”

“你倒挺會大海撈針的。”邢隊長說,“可是你想撈到什麽呢?”

“也許什麽都撈不到”我攤手,“但是我猜測,凶手本來沒打算藏屍體,隻是他正在清理現場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有人來了,他怕來人進門看到李智峰的屍體,所以就把他塞到床下去了。”

“這個嘛……倒也說得通。”邢隊長嘟囔著,“就是工作量太大,今天又別想睡覺了。”

很快,取證結束,辦公室被貼上了封條。李智峰的屍體要暫時被擱置在這裏,等到夜裏再運回北海作檢驗。

我回房間洗了個澡,電視節目一如既往的無聊,十個台有九個在選秀,剩下一個在播一部已經在其它台播過兩輪的電視劇。我隻好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聽音樂。翡翠山莊的客房有無線網絡,可以免費使用,隻是偶爾信號不穩定。

馬鳴的那篇文章已經被無數媒體轉載,《濱海早報》的公號和主頁都打不開了。很多猜測又應運而生,藝琳閣的股票今天出現了第三次跌停。

手機響了一聲,來了一條信息,“郵箱,密碼lxyyxl”。我打開電子郵件,把剛收到的壓縮包拷貝到桌麵,輸入解壓縮密碼,裏麵一共有三份文檔。

第一份文檔是馬鳴的簡曆。馬鳴,北海人,年畢業於暨南大學中文係,獲得文學碩士學位。同年馬鳴進入北海電視台,先後擔任記者、編導,幾年後擔任社會紀實欄目《社會追蹤》的主編,隨後成為該欄目的製片人。四年前,馬鳴因涉嫌敲詐勒索被公安機關拘留,後因證據不足被免於起訴,但是因此被電視台除名。去年春天,馬鳴在沉寂了近三年後重出江湖,進入《濱海早報》工作,成為該報社會版的記者。

第二份文檔是四年前的夏天,《社會追蹤》對北海市一起離奇死亡事件的連續報導的新聞稿。那一年的3月19日,在市郊的一個建築工地發現了一具女屍。死者叫王莉,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跡象。警方勘查後認為王莉是死後被移屍到工地的,但是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死因也無法確定。

一時之間,這個案子在北海的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王莉生前曾經是翡翠山莊的會計,但是在她遇害前已經辭職。新聞稿稱王莉的丈夫認為妻子的死和翡翠山莊有關係,理由是王莉在遇害前幾天突然回到家中,告訴家人自己已經辭職,但是卻對離職原因閉口不言。而且家人發現王莉回家後精神一直十分緊張,經常偷偷躲在房間裏用手機打電話,見人進來就掛斷,問她跟誰聯係也不肯說。

幾天之後,王莉出門買菜就沒有回家,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建築工地。但是當記者聯係翡翠山莊的負責人時,卻遭到拒絕,理由是王莉已經不是翡翠山莊的員工,酒店沒有義務。

《社會追蹤》連篇累牘地對王莉之死作了將近半個月的追蹤報導,采訪對象包括刑警隊的幹警,刑偵、物證學和法醫學專家,王莉的家人、親戚朋友、同學,其間他們也多次試圖采訪翡翠山莊的管理者,但是都被拒絕了,而翡翠山莊的員工,包括王莉生前關係很好的同事也都統一口徑,表示不接受媒體采訪。

這個案子最後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因為警方沒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證據。但是追蹤王莉案的記者指出,從種種跡象看,王莉的辭職大有文章,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才不得已離開翡翠山莊,而且這件事情和她的遇害難脫幹係。新聞稿還尖銳地指出,近年來翡翠山莊憑借明星企業、利稅大戶的地位在北海市一直受到特殊的“關照”,也因此迅速膨脹,成了針插不進的自由王國。

文中提到北海市政府的宿舍樓,北海市公安局的新辦公樓還有北海市檢察院的培訓中心這些項目都有翡翠山莊的讚助,所以翡翠山莊總經理李智峰在北海幾乎比市長更有影響力。

《社會追蹤》的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王莉死後不久,李智峰被召回藝琳閣總公司述職,與此同時,藝琳閣財務總監霍建榮帶著一行人匆匆來到翡翠島。雖然藝琳閣的工作人員也拒絕了他們的采訪,但是他們還是通過知情人士側麵了解了一些信息。

據這位知情人士透露,李智峰回總公司述職是因為有人向董事會舉報他私吞項目款項,財務部的人去翡翠島的目的也是查帳,但是最終的結果是查無實據。《社會追蹤》的記者旁敲側擊地指出會計王莉的辭職和遇害很可能和這樁貪汙弊案與關係,但是一切都已經死無對證。

翡翠山莊果然是個是非之地,這個馬鳴也不是善類,既然已經死無對證還說得這麽熱鬧,一點也不顧及後果。據說《社會追蹤》曾經一度是北海電視台收視率最高的節目,原來就是這麽弄出來的。有收視率就有廣告,有廣告就有錢,這就是媒體的生存邏輯。可是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這麽大肆炒作一件查無實據的事情,對方又是財大氣粗的翡翠山莊,不出事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打開第三份文檔,果然不出所料,王莉案剛剛平靜下來,馬鳴就被北海市公安局拘留了。消息立刻登上各媒體的頭條,創下了新一輪的收視率、點擊率的高峰。

據報導,翡翠山莊的總經理李智峰向北海公安局提供了一份電話錄音。在這份不太清晰的錄音中,一個自稱《社會追蹤》製片人馬鳴的男人要求李智峰三天內給他的賬戶打入二十萬,並以此為條件不再報導翡翠山莊和李智峰本人的負麵新聞,否則他會繼續追蹤報導,把李智峰和翡翠山莊的名聲搞臭。

經過刑偵專家的鑒定,錄音中那個男人就是馬鳴。但是馬鳴雖然承認他與李智峰通過電話,但是否認敲詐。他認為錄音是李智峰把他說得話經過剪輯和合成製造出來陷害他的。調查進行了一個多月,最後警方認定證據不足,馬鳴被釋放。但是因為這件事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北海電視台決定將馬鳴除名,永不錄用。《社會追蹤》也被撤出了電視台的黃金時段,改在深夜首播,從此漸漸在人們的記憶中銷聲匿跡。

我眼前浮現出馬鳴的那張圓臉,還有他與八卦小報格格不入的犀利文筆,說他為了吸引觀眾眼球而炒作不實消息我是相信的,但是敲詐勒索當事人卻是另外一回事。馬鳴當年在北海也算春風得意,前途無量,為了區區二十萬斷送自己的後半生怎麽想都不值得。這個人的確有些貪婪,但是還沒到利令智昏的程度。他隻是過於自信,低估了對手的能量,以為天底下除了他誰都是傻瓜。如果馬鳴能學會藏拙,學會適可而止,也許會有一番作為,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如今的他,是在賭一口惡氣,還是始終不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個道理,就不得而知了。

窗外響起了汽車引擎的突突聲,這麽晚了,怎麽還有車要出去?我把窗簾扒開一個縫,向樓下望去,一片霧靄之中隻看見三個人影鑽進了翡翠山莊那輛奧迪車,一路向山下緩緩駛去。

我披上外套,抱著筆記本上了樓。邢隊長和他的部下被安置在在5層最東邊的套房,房間裏燈火通明,還飄出陣陣茶香。我推門走進去,卻發現隻有他一個人在。邢隊長趴在客廳的玻璃鋼茶幾上,正在他那個筆記本上畫著什麽,一邊畫,嘴裏還叨叨咕咕。茶幾旁的地板上,一隻小電茶壺呼呼地冒著熱氣。

“唉,你來的正好。”邢隊長抬頭看見我,表情很是燦爛:“來來來,吃宵夜,剛做好的,我還真沒什麽胃口。”他用筆指指茶幾上的一大盤炸雲吞。

“我剛才看見有車出去了,是你的人回北海了嗎?”

“不是,我的人正在執行你的任務呢。”邢隊長說,“是湯捷派人送那個法國人,叫……林賽的,和他的助手去北海。”

“他們把法國人送回北海了?”我吃了一驚,“這麽說……明天的議程取消了?”

“這個他倒是沒說。”邢隊長冷笑著說,“聽說是法國人知道又出了人命,覺得留在這裏不太安全,湯捷隻好連夜把他們送回北海,暫時安排在珍珠賓館,明天買機票送他們回國。其實這樣一來,拍賣會也就沒什麽意義了,不取消還等什麽。”

“可是現在說取消……很多人在這裏住了小半個月了,他們怎麽跟人家交待?”

“正在開會呢,什麽結果就不清楚了。反正這次藝琳閣是栽了,你看著吧,明天可有好戲呢。”

“哦……你剛才說你的人在幹什麽?執行我的任務?”

“是啊,詢問翡翠山莊的所有員工傍晚有沒有去過李智峰的辦公室。”他終於停下了手中的筆,“目前為止沒什麽收獲,等等看吧。”

“你們在現場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雜七雜八一堆,都沒什麽用。”邢隊長捶捶肩膀,“不過李智峰是翡翠山莊命案的幫凶這件事倒是沒什麽疑義了。我發現他身上那件夾克衫的口袋內側沾著一些機油,應該是他破壞了奔馳的刹車油管後,把手套和工具塞在口袋裏找了個隱蔽的地方丟掉,怕被人發現,結果沒想到手套和工具上的機油蹭在了口袋裏。”

“你們不是在車庫還找到了一粒碎鑽?是李智峰的嗎?”

“不是,我們把他的辦公室和宿舍翻遍了,倒是找到一個鑲了水鑽的工藝雕塑,可是上麵沒有缺鑽石,大小也對不上號。”

“那就怪了,難道當時還有別人在場?”

“你說當時凶手會不會也在車庫,碎鑽是他不小心丟下的?”刑隊長問我。

“幹這種事一個人就夠了,兩個人不但多餘而且目標也大,這不符合凶手的謹慎性格。”

“可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我認為凶手是在替李智峰望風。”邢隊長歪著頭,“這個案子總覺得那麽別扭,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什麽地方別扭。”

“那你記不記得幾年前的319案?”我問他,“死者叫王莉。”

“王莉?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可是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案子呢?”邢隊長又被我弄糊塗了。

“你看看這個。”我調出筆記本裏的文檔,“這個王莉的死據說和李智峰有關,你知道不知道?”

“哦,你從哪裏找到的這些東西?”邢隊長翻看著文檔,“王莉的案子當時備受關注,我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李智峰,因為王莉是他從大都酒店跳槽的時候帶到翡翠山莊的,跟隨他多年,兩個人的私交很密切。但是第一我們實在找不到任何證據,第二藝琳閣否認調李智峰回去述職是要調查他的財務問題。所以最後隻能掛起來,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突破。你不說我都快想不起來了。”

“新聞報導說王莉的屍體上沒還有外傷,也沒有中毒的痕跡,是真的嗎?”

“對,這就是這個案子的一個死結,我們找不到死因。”

“譚夢迪的屍體也是這樣,還有霍建榮和李智峰,都沒有傷痕,也找不到中毒的跡象。”我提醒邢隊長,“你曾經提過一種藥物,叫什麽……”

“CLB,一種肌肉鬆弛劑。”邢隊長眼睛一亮,“難道王莉……都和翡翠山莊有關係,都有李智峰的事……你說319案和現在的案子有關聯?可是這說不通吧?”

“王莉的死和翡翠山莊的命案肯定扯不上直接關係,不過我們不妨大膽一點去想。”我繼續拋出疑問,“假設當年李智峰和王莉合謀貪汙項目款項,被總公司發覺以後為了自保他就要做兩件事,第一,殺王莉滅口;第二,瞞天過海,銷毀所有證據。你覺得這兩件事哪一件更困難一些?”

“嗯……都困難,但是第二件更困難一些。李智峰想弄死王莉很簡單,但是要在幾天時間裏抹平所有的痕跡,還要讓董事會相信他,這個就不那麽容易了。”

“所以我覺得李智峰不是一個人,有人在幫他。”

“這個假設倒是很合理,但是這個人是誰?”

“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凶手。四年前他幫李智峰除掉王莉,保住了位子。四年後在李智峰這個幫凶的協助下,他又在翡翠山莊興風作浪。”

“翡翠山莊的凶手?”邢隊長想了想,“這個也能說得通,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幫李智峰?”

“兩種可能,第一,他是貪汙項目款的主謀,李智峰隻是被他利用。第二,他借此機會可以控製李智峰,徹底成為他的心腹,替他賣命。”

“我選第二種。”老邢豎起兩根手指,“李智峰這個人生活一直很講究,看他的辦公室就知道了。據我所知他在市裏有一套別墅。講究的生活是需要錢的,雖然他掙得不少,但是他老婆不工作,還要供兒子在國外讀書,算起來,他一年的花銷得是收入的好幾倍。”

“他是挺奢侈的,就書桌上那個螃蟹擺設,別看個頭不大,是和田籽玉的,至少要他一年的薪水才買得起。還有書櫃裏那本論語,書頁是純金的。”

“所以說他貪汙我是百分之百相信的,可惜就是沒證據。原來是有高手在幫他。”

“這個人的手段太高明了,不但沒留下一絲一毫的線索,還一而再再三地把你引入歧途。如果不是譚夢迪胃液裏殘留的那一點CLB,到現在連死者的死因都搞不明白。而且我不明白他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到底是為什麽。”

“是啊,到現在我也琢磨不透,這個凶手究竟要做什麽。”邢隊長翻開他的筆記本。“一開始我們把目標鎖定在十五年前湯毅麟被殺的案子上,尤其是林東的身分被揭穿以後,我更是深信不疑。為此我還重新檢查了當年的所有物證和案卷。霍建榮與蘇萬宇之間的勾當,神秘失蹤的調查報告,把我弄得暈頭轉向。直到今天湯捷出了車禍,李智峰被殺,我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這個混蛋太厲害了,一直以來我們都被他耍了!”

“不過你也不是沒有收獲,你看,十五年前湯毅麟的案子等蘇萬宇的DNA鑒定結果出來就要水落石出了,王莉的案子說不定也隨著翡翠山莊這個案子的進展能找到突破口。”我安慰邢隊長:“到時候你一個人同時破獲三起大案,其中兩起還是陳年積案,下一任北海市公安局長就是你啦!”

“你就別忽悠我了。”邢隊長笑了,“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王莉的案子呢?”

“那個當年追蹤王莉案的馬鳴,今天在《濱海早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我覺得有點意思,就找人調查了一下這個人,沒想到他背後還有這麽多的事。”我調出我好不容易下載下來的網頁:“你自己看吧,熱鬧大了。”

“馬鳴?這小子又冒出來了?”邢隊長皺著眉頭掃了一遍網頁的內容,“還是這麽不知死活,他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吸取教訓!”

“這個馬鳴當年在北海也算小有名氣了吧?”

“應該說是大名鼎鼎。”刑隊長露出鄙夷,“他監製的那個欄目《社會追蹤》專門去曝光各種社**暗麵,特別是名人、大企業的劣跡。所以那時候很多名流提到馬鳴都咬牙切齒的,但是又不敢輕易招惹他,怕被他編排,你說天底下誰能做到一塵不染啊。”

“可是老百姓不就愛看這種東西嘛,媒體想要收視率就得播那些奇聞異事,還有道德淪喪、為富不仁什麽的,好人好事才沒人樂意看呢。”

“馬鳴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據說當年他們台長都要讓他三分,所以這小子也就越發不知天高地厚。我曾經聽到過一些風聲,說有些企業因為做虧心事被他們拍到了,為了不被曝光,隻能花高價從馬鳴手裏把素材帶買回去。當然了,也隻是聽說而已。”

“所以說你相信,他會敲詐李智峰?”

“這個我倒覺得不太可能。”邢隊長說,“馬鳴的勒索案當時影響很壞。我親自提審過那小子,有點才,有點貪,但是並不笨。如果那些企業找上門來給他送錢,他肯定照單全收,但是主動去敲詐當事人,我想他還不至於。要是你見過那小子就知道了。”

“我下午已經見過他了。”我得意地說,“他還告訴了我一件事,不過還沒得到證實。”

“他告訴你什麽了?”邢隊長大吃一驚,“你動作好快啊。”

“等有了確實的消息再告訴你。”我笑而不答:“不然該影響你的思路了。”

“思路啊,我現在最缺的就是一個思路。”邢隊長歎氣道,“不過對這個馬鳴的話,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他還是有點本事。”

“我覺得他一直在盯著藝琳閣,是不是想報當年一箭之仇呢?”

“就憑他?”邢隊長不屑一顧,“當年他家喻戶曉的時候都被人家給整趴下了,弄得身敗名裂,現在?除非他真的瘋了。”

“但是藝琳閣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也沒有精力再和一個小報記者周旋,馬鳴也許還想借這個機會東山再起也不一定。”

“做他的春秋大夢吧。”邢隊長說,“藝琳閣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這次拍賣會搞砸了,賠本了,什麽並購也弄不成了,畢竟幾十億資產在那裏,垮不了。而馬鳴呢?我敢說除了《濱海早報》這種三流八卦媒體,沒有任何一家公司願意用他。所以他一輩子最好也就混成這樣了,想想也挺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要是收斂一些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不過藝琳閣的股票今天可又跌了。”我關上電腦:“我看湯捷回去會有很大的麻煩,拍賣會是他一手策劃的,現在不但沒成功還把法國人嚇跑了,公司損失一大筆錢,得罪了慕名而來的各路賓客,並購計劃可能也沒戲了。他這個董事長的日子好過不了。”

“太年輕了,急功近利。”邢隊長起身給我倒了杯水,自己三口兩口把那盤炸雲吞吃的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