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車隊曉行夜宿,到了廣元縣的檢查站,又受到他們的留難。這回,他們看了護照,看了物資的清單,都沒有說話。看到人員名單的時候,卻提出了問題。名單上填著趙老頭年齡三十九歲,可是,檢查站的人認為趙老頭至少有五十歲,頭發胡子都白了。大家公推李英同誌再去辦交涉,李英說,她自己是個女的,去交涉男人的年齡問題,不大方便。主張趙老頭自己去交涉。司機班長蔣貴自告奮勇跟趙老頭一起到檢查站去和他們理論。趙老頭原來的名字叫做趙國開,年紀並不很老,隻是因為身材矮小,又留著八字胡子,穿著一件長袍,看起來象個老頭。蔣貴是個廣東的華僑,身材高大,威武雄壯,露出一副不是好惹的神氣。這兩個人一文一武,配對兒前去交涉,可以使檢查站的人覺著不好對付。檢查站堅持趙老頭年齡不符,特貴跟趙老頭堅持年齡一點不假,這樣子,雙方都堅持著,沒有辦法解決。檢查站每天對他們盤問一次,雙方就爭論一次,最後,檢查站就推說要向重慶請示,這樣子,一直拖了七天的時間,才把他們放行了。他們繼續曉行夜宿,曆盡艱辛,到了陝西同官縣的檢查站,看看前麵延安已經不遠了。車子一停下來,周炳就對有旅行經驗,來往過延安重慶的馮大姐問道:“這裏離延安不遠了麽?”馮大姐笑笑地說:“從地圖上看,這兒離延安是不遠了。可是誰知道呢?也許咱們還要花很多的時間,比走十倍、二十倍的路程還要多的時間,誰知道呢?一一這樣吧,看這個站過得去、過不去吧!”正說著,檢查站長一一一個胖子緩緩地走過來了。他問馮大姐要護照,要物資清單,要人員名單。他站在車子下麵看了一會兒,就叫車子開在大路的盡量靠邊的地方停著,等他回去研究再說。馮大姐跟周炳兩個人首先注意到了,這回的檢查站眼以前的檢查站一一氣氛有一點兒不同。這回的檢查站門口前麵架起了一挺機關槍,正對著他們的車隊,機關槍後麵還有一些國民黨士兵跟一些下級軍官在那裏走來走去。照這樣子看,情況將會特別嚴重。後來,李英、蔣貴、趙老頭這幾個人也慢慢地注意到這兒的不同平常的情況了,不過大家都沒有做聲,隻是靜悄悄地等那胖子站長來回話。過了差不多有兩個鍾頭,那胖子站長才重新跑出來了。他走到馮大姐的身邊,告訴她說,第一,他們的護照已經過期。因為護照上麵沒有注明有效期間,所以一般地說,隻在十天內有效。第二,對於他們在車上裝載的物資,必須卸車下來,一件一件地查對。第三,他還說,他發現這個人員名單跟他們車上的人員有些不符。一一總之,又把過去糾纏過的問題一樁一件重新端了出來。蔣貴站在那胖子的對麵,甕聲甕氣地問道:“又有什麽不符?”那胖子笑了一笑說:“問題也不大,不符還是不符。你們看,你們名單上填這個男孩子小魚是十歲,那個女孩子小華是八歲,照我們看起來,這個小魚最多隻有八歲,而那個小華至少也有十歲,這就不符合了。胖子走了以後,馮大姐召集周炳、李英、蔣貴、趙老頭五個支委一起商量,大家一致認為,可以眼胖子據理交涉護照過期,一一是因為在內江耽擱了三天,在廣元耽擱了七天,是國民黨方麵的責任,不是他們本身的責任其次,照前麵各站的做法,對於所有運送的物資,不能夠拆開檢查,必須照樣放行又其次,小魚跟小華的年歲問題毫無根據,隻是因為小魚長得矮小,小華長得高大,這跟他們的年歲毫無關係小魚當真是十歲,而小華當真是八歲。並且一致決定,這回情況跟以前都不同,要周炳穿上軍裝,扣好風紀扣,用正式軍人的身份去跟檢查站辦交涉。胖子站長聽完了周炳的申述以後,就對周炳說:“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就沒有權放你們過去。隻好請你們往後撤,把整個車隊開回重慶去吧。“車隊長馮大姐知道今天又走不成了,就叫周炳在檢查站對麵的一間小客校裏租了兩個大房間,一個住男同誌,一個住女同誌,另外派人值夜看守車輛,準備在這裏度過一個晚上,等到明天早上再繼續北上。大家記得國民黨在器圖關、內江、廣元這些地方都曾經對他們留難過,這一次在同官也不過是一種同樣的留難,覺得沒有什麽稀奇,也就不把這個事情放在心裏。周炳避開眾人,悄悄地對馮大姐說川大姐,我看這回事情有點不一樣,咱們還是小心提防才是。”馮大姐點頭讚成道:“不錯,你想得不錯,不過你先別聲張出去,免得大家驚慌,咱兩個人好好地考慮考慮,看怎麽對付就是了。圍值班放哨。站完一班以後,周炳回到屋裏,翻來複去,完全睡不著覺,一直睜著眼睛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車隊長馮大姐就召集全體幹部商議對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紛紛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最後,周炳提出自己的意見道:“第一點,我認為國民黨隻是一種虛聲恫嚇,未必敢加害咱們。它企圖把咱們嚇退。咱們要是回頭了,它就得逞了。此外,它也沒有什麽辦法。第二點,我們一定要拒絕檢查,更不能卸車,必須堅持我們的原則,堅持要達到保護物資的目的。第三點,我看應該趕快打電報報告重慶,請示怎麽辦。“大家都同意周炳的看法,隊長就決定照這樣辦。周炳看見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想法,心裏麵也十分高興,覺著信心百倍,一定能克服困難,勝利地到達延安。可是,檢查站非常頑固,堅持阻撓,一點不肯放鬆?這樣子,雙方就堅持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三天下午,國民黨有個官員要約周娟麵談。周炳昕說指名要自己去,也就毫不畏懼,穿著整齊的軍服,儂約前往。傳達的雜差把他帶進一個大辦公室裏。周炳往裏一看,隻見有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官員坐在裏麵,當中一個國宇臉兒的大塊頭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二十年前跟自己那犧牲了的哥哥周榕結拜金墾的李民魁。周炳撒的一聲驚叫起來,站立不動。李民魁叫眾人退下,說來容是自己的熟人,自己要跟他單獨麵談,於是眾人紛紛走出去了。李民魁站起來,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請他坐下,然後對他說道”我看過你們那個花名冊。我猜想隻有你一個人是真名真姓,其他的人大概都是冒充的假名字。一一我說得還有點兒譜吧?隻有你,一你真不愧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正所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樣好,這樣好,這很難得。“周炳一昕見這種褒獎自己,貶低別的同誌的,充滿挑撥離間味道的鬼話,登時氣得渾身發抖,一步忡到李民魁的跟前,對他瞪大眼睛望著,好象要舉手捧他的樣子。後來,用炳回心一想,他這次前來是要交涉車隊通過的問題,如果把這個小子懲罰一頓,那麽車隊的事情就耍弄糟了。一一於是他壓著自己滿腔的怒氣,坐在椅子上,舉起茶杯,放到唇邊,似飲非飲地,裝模作樣地即著李民魁打對麵坐下以後,並不談正事,一味兒寒睦。周炳早就不耐煩了,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就笑著問他道李太哥,你如今高升什麽官兒了”李民魁抬起虛泡的臉孔,狡詐地笑著,回答道“唉,真不值一提了。你看我,都四十歲的年紀了,頭發早就白了,可是混來混去,還不過是陝西省省黨部的一個代理書記長,真沒有出息。說老實話,這種差事真不是人幹的,一要錢沒有錢,要人沒有人,一點權力也沒有,隻是頂著一塊空招牌,做廟事的木頭菩薩罷了。你呢老弟?你混得好麽”周炳作古正經地回答道:,我沒有混,我是在做工作。目前,我是一個中尉副宮,不象你做那麽大的官兒。你現在是國民黨一個省的領班兒人物了,可我,連一個小小的中尉,自己也覺著幹不了,交給自己的任務很難完成。象這回押著車隊去延安,就出了不少的漏子,一直走到今天,還沒有到達。一一想起來,真是對不起國家。“李民魁沒有理他這個岔兒,卻一昧地談著別的事情。他不勝感慨地說道”我的大女兒,一一我的為淑,她確實是一個沉靜的好姑娘。她如今身體好麽?你經常看見她麽?你也不用隱瞞了,你說直話吧我知道她在延安,這是毫無疑問的。中國雖然那麽大,她能夠跑到哪裏去呢?她一直沒有露麵,也沒有給我寫信,可是我知道確確實實地知道她在延安。她身體好麽?
你告訴我吧。我想,她自己是不會跑到延安去的,這多半是受了你的搪攝恪捕攝她到延安去的。不是麽?“周炳鄭重其事地否認道:不,沒有這回事兒。她不會受任何人捕撮,任何人也沒有捕攝她。她要抗戰,她要進步,她願意到什麽地方去,是根據她自己的意誌決定的,誰也不能影響她,誰也不能勉強她,不錯,她如今是在延安,我見過她好幾回,她身體可好了,她可開心了,我敢說,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健康、愉快。”李民魁鴦拉著腦袋,十個指頭連接起來,捧著自己的心,不勝惋惜地說道產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她能健康愉快,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她愛愚弄,受人欺騙。“周炳厲聲指斥他道:你這就不對了。在那個社舍裏,沒有任何人愚弄別人,欺騙別人,一一這是一個你沒有見過的社會,也是一個你不能想象的社會。”李民魁站立起來,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個圈兒,然後走到周炳的麵前,嘻嘻地笑著,說道:不錯,你有這個權利,一一你實在是占著這個便宜。因為,你所說的那個社會,你看見過,我沒有看見過而我生活著的這個社會,我很熟悉,你也很熟悉。所以,對於你所謂的那個社會,你不管怎麽吹,我都沒有法子駁倒你,不是麽?“說到這裏,雙方就沉默起來。大約經過了十來分鍾,李民魁走到辦公室門口,叫了一個人進來,在那個人的耳朵邊悄悄地吩咐了一些什麽話。而另外有一個官員又從外麵走進來,在李民魁的耳朵邊悄悄地說了一些什麽話。所有這些一一周炳隻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卻沒有昕見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李民魁回到自己的座位以後,掏出一包香煙來,請周炳抽煙。周炳連連擺著手拒絕了。李民魁自己拿起一根香煙,放在嘴唇上夾著,擦了一根洋火,獨自抽起煙來。周炳見他隻顧抽煙,也不說話一直抽了差不多有半根煙,還不談正經事兒,心裏不免十分著急。可是,他一麵著急,一麵卻不動聲色,非常耐心地等待著,看看這個國民黨陝西省省黨部的代理書記長到底要玩弄些什麽花招。周圍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好象那麽大一座辦公室裏空****地,沒有一個人。後來,忽然哧的一聲,。根火柴劃著了,李民魁又重新點燃一根香煙。按李民魁原來的打算,他本想把周炳一壓再壓,壓得周炳喘不過氣,就會暴跳如雷地動起怒來,一一那個時候,自己就可以慢吞吞地教訓他幾句。可是事情並沒有照,他所想的那樣子發展,周炳隻是一個勁兒坐著不做聲。李民魁覺著沒有辦法了就慢悠悠地拖著一把油喉說道”阿炳,十年前你救我一命,我直還有很好地披答你?我真是於心不安。現在,我重要好好地報答你了周炳也摹仿著他的聲調,使用著油喉,慢吞吞地說道“李大哥,求求你吧,開開恩吧。請你不要再報答了,我實在吃不消了。一你不是已經報答過兩次了麽”李民魁裝出驚訝的神氣,說道:“怎麽,報答過兩次了?哪有這樣的事兒!我心裏麵惦著還投有報答你,總欠著你一筆債呢。周炳端端正正地站立起來,對李民魁深深地鞠了個躬,拖著甚至更長的調門說道怎麽不是兩次?你真是貴人健忘。一一一次在憲兵司令部的牢房裏,一次在雲暑山的山頂上,難道你全忘了麽”李民魁狡詐地大笑起來。氣一周炳分明感覺到,他還是過去那個勁兒,笑起來一那聲音就跟哭起來一樣。等他笑得一或者說哭得夠了,他才搭訕地為自己辯解道:“老弟,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別再提了。反正,我總不過是為了你好。?可這回不同了,這回我真是要好好地報答你一下。”周炳用眼睛盯著對方,似笑非笑地說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求你別再報答了。你報答過兩次,已經太多了,太多了”
李民魁也不管這許多,勉強把周炳按下座位裏,自己在對麵坐著相陪。兩個人坐定以後,他才重新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說道:“正是因為我們兩個人有私交,更加因為我一心圖報答,所以我才給你通風報信。你也許一點兒也不知道,一一對,你當然不知道,你也沒有辦法能夠知道,我來告訴你吧。在你的前麵,實在是充滿了危險,不單是車隊、物資有危險,就是你們的生命也有危險。這不是我隨便自出來哄你的,嚇唬你的,完全不是這樣。幸虧你在同官地麵碰上了我,要不然,你到了宜君到了洛,那個時候,我就愛莫能助了。”周炳義憤填膺地說道:“李大哥,聽你的口氣,是不是國民黨要用機關槍把我們通通殺死呢”
李民魁大聲說道:“死?豈止是死”
周炳覺著頂有意思,就說:“按那麽說,還有比死更大的災難麽”
學民魁拍著手說:“歉,誰知道呢?反正,我告訴你,你最好是把你們那個車隊領回重慶去,你要知道,前麵是困難重重,危機四伏,你們是完全通石過去的了。”周炳站起來,做出將要告別的樣子,神色自若地說道:“李大哥,我實不相瞞跟你講,我們這個車隊無論怎麽樣不會往回走,我們一寇要到達目的地。如果說要開槍的話,那麽,你這裏門口擺著現成的機關槍,根本用不著到宜君和洛川去。”李民魁也站立起來,攤開兩手說:“那不關我的事兒。你看,辦黨務的人就是這樣,專門做醜人,專門討人嫌,所以我說,這種差事不是人幹的。”周炳將心比心地對李民魁說:“我倒要勸你一句,你應該堅持抗戰,堅持團結,堅持進步,千萬不要走相反的道路。否則,人民是不會寬恕你的。一一我這是肺腑之言。我是把十句話壓縮成一句話對你說了,你好自為之吧。再會”說完以後,周炳點點頭,就大踏步地走了。李民魁望著他的後影眨眼搖頭,一籌莫展。
一三三再擋
第四天,情況依然沒有什麽進展。馮大姐召集臨時支委周炳、李英、蔣貴、趙老頭四個人一起開會,研究對策。大家的情緒都非常憤激,說國民黨這樣倒行逆施,不過是想破壞團結,準備投降。馮大姐還提出了請大家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們這個車隊到底應該後撤,還是應該繼續前進。支委會上,大家的意見完全一致,都主張絕對不能後退,隻能繼續前進。馮大姐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說既然要繼續前進,應該采取什麽辦法。大家思索了一會兒,李英主張繼續交涉。趙老頭說:李大姐的意見很好,可是你交涉盡管交涉,隻怕頑固派始終頑固。“司機班長蔣貴提出,如果交涉不成,不如冒一次險,硬:電過去,一一看來那挺機關槍也阻擋不住他們。周炳想了一下,就說:“蔣貴的意見固然痛快,要衝也許衝得出去。不過這個車隊能衝出同官,卻不能衝過宜君,更不能衝過洛,這也是自搭。“最後,馮大姐決定,一方麵要告訴大家,繼續提高警惕,防止出現事故方麵由周炳出麵,繼續跟檢查站交涉放行。
周炳接受了車隊的委托,散會以後,馬上到檢查站去找胖子站長,跟他講抗戰、團結、進步的大道理。那胖子象個搖頭泥娃似的,一味子搖頭。到了下午,周炳第二次到檢查站去,同樣跟他講道理,他也同樣地二味子搖頭。當天晚上,周炳第三次去會見站長,非常懇切地對他說,如果檢查站不放他們過去,那麽,對抗戰的事業會產生很壞的影響,會招致很壞的後果。”並且,“他後來又加上說,“即使退一萬步來看,放行的問題暫時不能實現,也至少應該把機關槍撤去,對這個車隊以友軍相待,這樣才是。“站長一味堅持他自己的看法,說第一,他們的護照沒有有效期限,按規定隻能通用十天,現在已經過期了第二,照樣說他們要查對所有的物品,如果不經查對,他們不能放行第三又說車隊裏麵的人員和名單不相符合,這個事情也要調查清楚,要找到適當的證明。至於撤槍的問題,他說不關他的事,他無能為力。末了,還說他很同情周炳他們這個車隊,可是,他的職權有限,不能超過規定,辦理通行的手續。周炳見不得要領,準備回旅館去。他走到大門口,看到站崗的那個持槍的士兵對他微微笑著,旁邊站著一個上士階級的班長之類的人物,也對他微微笑著。那上士陪他走到馬路外麵,機關槍的旁邊,悄悄地對他說道:“大哥,你應該知道,國民黨這邊辦事情都得有孝敬才行。“周炳問他孝敬給誰,他用下巴指示給周炳看,一一遠遠站著一個人,是一個少尉排長之類的人物。他走到那少尉旁邊,對他說:“老兄,你能幫點兒忙麽“那少尉對他笑了一笑,說:忙倒是可以幫,我認識我們的營長,我眼他有一點兒交情,我可以眼你說說看。”周炳說產既然這樣,那就拜托了。如果能夠成事,那真是抗戰的福分兒。“那少尉說:“這倒沒有什麽,我跟你奔走一下,說說人情,這都是可以的,我也不要你的報酬。可是,你難道要我空著手去見我的營長麽?那恐怕不大好辦吧!再說,這些弟凡們日夜辛苦,保護著你們,你們連一根煙都不請他們抽麽?這恐怕也不大好辦吧!“周炳說;”你知道的,我們八路軍很窮,拿不出什麽錢來。我們隻打日本鬼子,又不騷擾老百姓,哪裏有什麽油水呢“那少尉排長看見周炳拿不出東西來,臉色忽然一變,就非常正經地對周炳說道是,老元,你講得很對,我也很佩服。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沒有法子跟你去說話了,那也隻好讓他們檢查站公事公辦吧”說完以後,對周炳敬了一個禮,周炳也還了一個禮,哪個人一扭頭,就走掉了。
飼炳回去,把這件事情對大家說了,大家都覺著很有趣味兒,樂不可支。那趙老頭作古正經地對周炳說:“阿炳,這也是你的造化,協你學一學什麽叫做人情世故,這對你有益著呢。”第五天,情況逐漸地更加惡化。小魚自己要求在車隊旁邊值班站崗,一一供實,他隻是在馬路旁邊站著玩耍。不曉得從什麽地方來了一個兵痞,一步一步地走到車隊的旁邊,好象要伸手去抓車隊上的什麽東西。小魚看見,就大聲叫嚷起來。那個兵痞聽見小魚叫嚷,就凶神惡煞地在小魚的臉上扇了兒個巴掌,把小魚的臉頰都打腫了。周炳昕見小魚的哭聲,趕到現場,那兵痞已經跑掉了。他把這個情況回去向馮大姐匯報,大家一商議,都覺著這是國民黨故意派人來挑起糾紛,是情況逆轉的一種征兆。
根據這種情況,支委會又作出了新的決定,一方麵要大家做好準備,進一步提高警惕,防止任何事故的發生一方麵又做了一些新的規定,車隊值班站崗的人由每班兩個人改成每班三個人,日夜二十四小時都要站崗,所有外出的人,不能一個人單獨行走,必須有兩個人才能出去。周炳跟蔣貴一起到電報局去,打電報回重慶請示。他們打了一個加急電報,把這個地方的一些重要情況向重慶匯報了,希望很快得到重慶的指示。在客錢裏,英跟趙老頭兩個人負責檢查了所有的文件,凡是秘密的文件,不能泄露的文件,都一律加以銷毀,防止頑固的反動派對他們進行意想不到的破壞。
當天晚上,夜深的時候,周炳、蔣貴、小張三個人值晚上的最後一班崗。縱使白天怎樣子繁忙、勞累,周炳眼蔣貴都搶著要值那最艱苦的一班。五月的西北,滿天的星鬥都有一點兒涼意。整條馬路上空****的,既沒有人,也沒有車子,看起來象一個黑默默的,長長的山洞。隻有檢查站門口跟小客校門口都掛著一盞小煤油吊燈,發出微弱的燈光,互相交映著。在這種微弱的燈光下麵,實際上五步以外就氣什麽東西也看不見了。周炳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行走著,忽然發現有一個黑影子朝他慢慢地走過來,他定神一看,原來就是檢查站門口站崗的那個國民黨士兵。那個士兵走過來以後,也不說話,就跟周炳並排著一起在車隊旁邊來回走著。走到第三回的時候,周炳忍不住問他道;“老兄,你可是有什麽事兒麽”那士兵回答道:“沒有事兒,一個人站著,。孤零零的,怪寂寞,想找小人說說話。”周炳很有興致地說道“那敢情好,讓咱們一道走,來它一個聯防吧。”國民黨士兵說產那可不敢。你們是這個,是麽“說完以後他又舉起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做了一個八字的手勢。周炳說:“是呀,我們是這個。“那士兵說產既然如此,兄弟怎麽敢高攀呢?你們打鬼子很勇敢,是全中國、全世界都聞名的。相比起來,。我們就差得遠了,我們連一個硬仗都沒有打過,一直往後撤,撤,沒盡沒頭地撤。人家都說,你們是天兵天將。”周炳判定這個人沒有什麽惡意,就坦然地對他說:“老兄,也不是這樣的。你是人,八路軍也是人,都是一樣的有血有肉,要吃飯,要睡覺的人,一一不過,八路軍是解放了的人,他們腦子裏麵多了一些東西,他們是為丁國家的利益打仗的,不是為了自己吃飯糊口去跟別人賣命的。不敢說他們特別勇敢,所不同的,隻有這麽一點點。”那士兵接上說道:“你們對待俘虜也很講義氣。過去,你們跟老蔣打的時候,對待俘虜很好,有幾個俘虜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對我說得確確實實的。如今,你們對待鬼子兵的俘虜也很好,你們真講義氣。”這時候,遠處、近處響起了一聲、兩聲的雞啼,周炳笑著說道:“老兄,你搞錯了,那也不是什麽義氣不義氣,那是我們的政策。我們認為,國民黨的士兵也好,日本鬼子的士兵也好,他們大多數都是貧苦的工人、農民,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們打我們,是被迫這樣做的,或者是受了別人的挑撥慫恿這樣做的,不是他們的本心。我們有什麽理由要虐待他們呢”那士兵嘖嘖稱羨道嚴老兄,你太客氣了。你們除了那些好處以外,還有一個大大的好處,就是你們講道理。你要知道,在我們國民黨的隊伍裏麵,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一一或者不妨說,是完全不講道理的。自己對自己,上麵對下麵,軍隊對老百姓,都是蠻不講理的。你們就好在這一點,對什麽人都講道理周炳隻是簡單地“撒一一”這樣子應了一聲,沒有多說話。兩個人結著伴,又在車隊旁邊來回走了四五遭。這個時候,各處的雞聲都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地叫了起來,很有點兒熱鬧。那士兵後來就站著不動了,用炳跟著他也站著不動,那士兵在周炳的耳朵旁邊低聲說道:“老兄,你們天天去跟檢查站那些人講道理,其實是沒有用的。我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權放你們通行,他們隻是在那裏跟你們打官腔,瞎扯談。他們的用意不過是想敲詐你們幾個錢。一一你們真是把錢花了去,他們也不會把你們放行。老兄,你得注意,千萬別上當,千萬別上當!”周炳對他拱了一拱手,說道:“謝謝老兄的指點。”說完以後,兩個人就分開。周炳去跟蔣貴、小張他們會齊那士兵也回到檢查站的門口,象一根木樁似地站著不動了。周炳把士兵剛才那番話對蔣貴跟小張說了,大家都非常高興,覺著自己雖然暫時被困,但是他們並不孤立。
天亮以後不久,重慶的回電就來了,重慶辦事處指示他們要“沉著堅定,據理力爭”,除此以外,還要記住“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鬥爭到勝利。眾人看見重慶這樣指示,覺著重慶辦事她的決心很大,信心也很足,他們自己的信心因此也一倍幾倍地增加了。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堅持團結,堅持抗戰,決不後退,一直鬥爭到取得勝利為止。
第十?天,雙方仍然僵持著,局勢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檢查站的胖子站長似越來越胖了,舉動說話都表現出更多的飽氣。按照趙老頭的評論,簡直是吃吃了三斤肥肉的一般”。當天下午,國民黨那個少尉排長之類的人物衛出麵了,他跟周炳現在已經成了很熟的朋友。他界周炳說,國民黨有另外一位長官要約他見麵。看見周炳猶豫不決的神色,他就加上說道:“老兄,這回可是跟上回不同,這回要跟你見麵的人官兒大得多,權力也大得多。“那少尉走了以後,周炳就跟馮大姐商議對策,他根本不相信有麽更大的官兒要找他,也不相信跟那些官兒見麵會有什麽結果。可是馮大姐說。”去一去吧,去一去反正咱們也不吃虧。刀周炳昕見馮大姐這樣說,也就不再說什麽,緩緩地向檢查站信步走去。他每天都要上檢查站去三回五回的,也就成了那兒的熟人,既沒有人盤問他,也沒有人阻攔他,也用不著什麽通報,他就昂然直地走進了那個大辦公室。他在門口站寇,往裏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這回不是李民魁,卻是他的親戚,他的表姐夫何守仁。他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哦!一一”何守仁連忙站起來,說道“不錯,沒有想到吧,是我。是我叫他們請你來的。坐吧,坐吧,不用客氣,反正都是自己人。”周炳滿腹狐疑地坐下,何守仁站起來,親自給他倒了茶,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就寒喧敘舊起來。何守仁首先問他在重慶的時候見過他表姐陳文姊沒有。周炳說,他已經見過他二表姐,她可會料理自己了,可會打點自己了。她不單是春風滿麵,並且越來越發福了。何守仁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他看見自己那小淘氣何汝溫沒有。周炳說,何汝溫他也見著了,滿聰明,滿體麵的。何守仁又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著。周炳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談什麽正經事,就問他官居何職,為什麽會跑到陝西地麵上來。何守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回答道:
“有什麽職務呢還不是個破專員!其實,跑到這樣苦寒的地方來當一個專員,還不如在廣東當一個縣長呢。揪”,周炳又問,何家老太爺跟陳家老太爺如今在什麽地方,身體可都健壯。何守仁又歎了一口長氣,才慢慢地說道“我們家老頭子如今已經回廣州去了,他在那裏還擔任了一些什麽公職。他自己想,香港是別人管轄的地方,終歸不是一個中國人長久停留的所在,因此,他就回到自己的家裏。可是一回到家裏,你看那許多人,都登門來羅嗦他,糾纏他,要他出來維護秩序,替桑梓盡一點力,也保護一下咱們的中國同胞,免得受日本人欺淩,一一或者不如說,受過分的欺淩。我們老頭子也就答應了。老弟,你看,這樣一來不要緊,禁不住別人又說起閑話來了,又說他是順民哪,又說他是漢奸哪,什麽不好聽的話都說出來了。有誰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呢”說到這裏,何守仁故意停了下來。可是,周炳也不追問,隻是默默無言地等待著,不久,何守仁又往下說了“至於陳家老太爺,我那個老丈人呢,他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在香港可以做買賣,在廣州也同樣做買賣。英國人來了,他是大老板日本人來了,他還是大老板。他回廣州以後,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他現在更加富有了,一一這也難怪,買賣人嘛,有奶便是娘嘛。說起來,他做人也眼我們家老太爺不一樣,他多麽靈活,多麽乖巧,多麽善於觀測事變,多麽善於把握機會!不象我們家那個老太爺,笨笨拙拙的,一句漂亮話也說不出來,一個人也不會去拜候,純粹是一個腐儒的樣子。這又怎麽比得上陳老太爺,錢賺得多,社會上麵子犬得多,可是,沒有一個人說他的閑話,好象他這樣做完全是合情合理似的。你看一個人會做人跟不會做人有多麽大的區別”周炳不想在這個時候研究這些事情,更不想在這個時候眼他討論何、陳兩家老太爺的是非,就用話支開他道“表姐夫,你既然是當了專員,怎麽會跑到這個小縣份來呢”何守仁拍著手說道:
“問得好,問得好。說起來,我這次到這個地方來,確確實實是狗抓耗子一一多管閑事。隻因為你們這個車隊卡在這個地方,問題拖了很久還不能解決,所以,他們就打起我的主意來了。這個跟我有什麽關係呢?你看,這不是真真正正的多管閑事麽”周炳昕見他這麽說,覺著有點兒惡心。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在大辦公室裏轉了兩個圈子,想走又不能走,留下來又不舒服,真是沒有辦法。後來,何守仁自己接著說下去道:
“不過,老弟,你不要擔心,你不要以為我是國民黨員,又是國民黨的官吏,那都沒有什麽關係。你很了解我,我這個人從始至終,從小到大,都是堅持一種超然立場的。對於國民黨跟八路軍當中的糾紛,我抱著很客觀的二超然的態度。一一這也就是說,公平合理的態度。”周炳帶著一種極端不信任所造成的煩惱,如坐針氈似地坐了下去。但是,同時在座位上左右搖擺著,挪動著,不得安寧。何守仁裝著一種笑嘻嘻的,非常公正的樣子,對他說道:“我倒有一個建議,不知道能不能說出來。一一其實說出來也不要緊,大家聽聽,不礙事,是麽?我自己是力求公正,力求不偏袒任何一方,力求能把這件事情穩穩妥妥地解決下來的。”周炳用一種麻木的表情催促他道:“你有建議,那太好了,請說吧。不管什麽建議,我想我都能忍耐著昕完。”何守仁得意地搔搔自己的腦袋,扒扒自己的頭發,說道:
“那也很簡單,不過正因為簡單,所以做起來容易,效果也好。一一你別急,我是想這樣建議:你們所有的男子都留下來,往回走,回重慶去。我跟檢查站說一說,讓車上的婦女、小孩跟物資都通過這個檢查站,讓你們這個車隊在沒有男子的情況芝下到達延安。”周炳一聽,覺著好笑,就不假思索地反駁他道:“老兄,按你這麽說,男子都留下,那車隊怎麽能到延安去呢?你要知道,這個車隊三個司機碰巧都是男的嗬”何守仁笑道:“這個你放心,我早有安排。我們給你另外派三個司機就是了,有什麽難的。呢”周炳呼啦一聲站了起來,指著何守仁的鼻子質問道:“當初一一十年以前,在東抄江上,如果我們那個時候按照你這個主張,隻救婦女,不救男子,那也行麽”何守仁嘻皮使臉地說道你別瞎扯,老弟,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我的建議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你要慎重考慮。“周炳淡然地拒絕道沒有什麽可以考慮的,你的建議不過是一種胡說八道,根本不成為什麽建議。”
何守仁想發脾氣,終於沒有發作出來。他隻是用手指頻頻地叩著桌麵,對周炳說道:“想不到你現在這麽大年紀了,說話還這樣沒有分。寸。做人處世,總得有點章法,守點規矩。現在是國民黨在領導著抗戰,它是不許可任何人隨便搗亂的。”周炳也抗聲說道:“你的話我早聽見了,可惜等於沒有聽見,因為我並沒有隨便搗亂。”
何守仁堅持道:“你還不算搗亂麽?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相信,任何人跟你說話你都不相信,這還不是搗亂麽?你不昕我的勸告,隻有自己吃苦。”周炳冷冷地笑著坐下來,一麵坐一麵說道“對,我自己吃苦,一一我這一輩子都是自討苦吃,從來不怨天尤人何守仁點著了一根香煙,猛猛地吸了一大口,差一點兒把半根煙卷都吸掉了,然後說道:“年輕人,不要過於傲慢吧,我看你那隻右手是殘廢掉了,這大概也是因為你傲慢的緣故。一個人傲慢就得到這樣的結果,如果是一支軍隊呢一一一支軍隊傲慢起來,那結果就更悲慘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想一想過去不遠的皖南事變吧,那就是你們那個新四軍傲慢極了的結果。“周炳一聽,就象被一根彈簧彈了出來一樣,從座位上跳將起來。他渾身顫抖,一嘴唇顫動著,兩隻手一一殘廢的,不殘廢的,都在顫動著,陷非常激動的情緒之中。他舉起健直的右手,指著何守仁的鼻子,厲聲抗辯道:,你們國民黨幹的全是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了要投降,就把一支最英勇的抗日部隊看作敵人,對它進行罪惡的偷襲!你們有幾百萬軍隊,可是你們領導什麽?廣州失守那麽悲慘,是你們領導的麽?在廣州,在廣東,你們扔下了幾百萬、幾千萬的人民,置之不理,人民還要眼著你們走麽?”何守仁自知理虧,但是仍然強辯道:“那是一種戰略。你懂得什麽?”周炳恢複了鎮靜,用一種蔑視的態度說道“好一種戰略!幸虧全國人民沒有跟著你們的戰略逃跑,不然的話,現在全國人民都要逃到國境以外去了。我老實不客氣地眼你說一句知心話吧,人民信任誰,跟誰走,誰就是領導!從頭看這個世界,你就不難領悟一一曆史是多麽地冷酷無情町”何守仁聽了他的話,隻顧發愣。
一三四三擋
雙方繼續在公路旁邊僵持了三天三夜。計算起來,他們被扣留在同官縣境已經差不多兩個星期了。在頭一個星期裏,那些小販和遊手好閑的人們圍著他們的車隊,好奇地望著他們,一看就是幾十分鍾。最近這個星期以來,圍著他們觀看的閑人已經很少很少了。周炳曾經三次到檢查站去跟他們交涉,要他們撤去門口放著的機關槍,對八路軍的車隊以友軍相待。胖子站長隻是一味推讀,說這是駐軍幹的事情,眼檢查站無關。他最後一次從檢查站走出來,走到機關槍旁邊的時候,自言自語地怒罵道:“他媽的,你不撤機關槍,老子給你繳了”那挺機關槍本來是要對付他們這個車隊的,可是周炳天天進出檢查站,走得多了,人也熟了,大家都沒有提防他。這個時候,他正站在機關槍的旁邊,隻要他一動手,他就可以把那挺機關槍拿在手裏。蹲在機關槍旁邊的那個國民黨士兵看見周炳粗手大腳,魁梧出眾,料想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聽見他這麽說,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等周炳走過去之後,他連忙把周炳所說的話報告了那個上士班長。上士班長又立刻報告了少尉排長。少尉排長也報告了他的直屬長宮。一層一層地報告上去,不久,這句話就傳到了當地駐軍最高長宮的耳朵裏。一一周炳完全沒有想到,他無意中說的一句氣話,就驚動了那麽許多的人。
到了第十四天的後半晌,那個國民黨少尉排長來通知他們車隊,說他的長官張司令要跟他們車隊麵談一次,叫車隊派一個人前去。說完以後,就回到檢查站等候著。周炳把這個消息跟馮大姐匯報了,馮大姐就召集李英、蔣費、趙老頭兒個人一起來商量。大家都覺著,這次無論如何應該有人去,最好還是用炳去,並且囑咐周炳,樣樣事情都要十分留神,分外小心。周炳接受了大家的委托,精神抖撒地跟那個國民黨少尉一起進了城。在一個十分熱鬧的商場區的旁邊,他們來到了一所高大的青磚瓦房前麵。周炳看那座房屋建築的規模,覺著跟三家巷何家的格局相差不遠,隻是建築材料、房屋樣式比較舊一點,粗一點,也士一點罷了。周炳再看這座房屋的門口,隻見一邊站著一個背駁殼槍的衛兵,一邊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很長的一串字,是什麽什麽司令部之類的字樣。周炳也不去細細看它,就跟著那個國民黨少尉昂然直。進門的時候,那個衛兵給他們敬禮,他還很有風度地還了一個禮。那少尉帶著他走進了大廳,又轉進旁邊另外一個很寬敞,陳設很豪華的大廳,一一這才看見那矮矮胖胖的張子豪從裏麵慢慢地走出來,對周炳笑臉相迎。兩人分賓主坐下,勤務兵獻過茶,敬過煙以後,周炳就笑著說道“他們說什麽張司令,我早就想到是你了。一一如今,這是個什麽地方”
張子豪得意揚揚地回答道這是我的司令部一一不過,你怎麽料得到是我請你呢“周炳用左手舉起茶杯,即了一口茶,緩緩地說道:“自古道,物以類聚嘛。近十天來,我在你們這裏城外看見了李民魁、何守仁兩個人,那麽,第三個當然是你了。“張子豪也覺得好笑,就很大方地說道:“那也未必吧。“周炳露出一副十分嚴肅的臉孔,可是口氣卻十分輕傲地說產二十年前,你們五個人不是結拜了金蘭,說是要互相提攜的麽現在,你們可以算是說到做到了。一個管覺,一個管政,一個管軍,三個人在一起互相提攜,事情真是美滿極了,不是麽”張子豪覺著他的話裏有弦外之音,就急急忙忙地辯解道“要說美滿,本來也是美滿要說缺陷,可也有一點缺陷。一一缺陷就出在你二哥周榕身上。他做人那麽和藹,又那樣有才氣,本來完全可以跟我們幾個人共享榮華的,可是他不,他不走這條路,他自己走了另外一條絕路。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真是可惜。”周炳用左手拿起一根香煙,放在嘴唇裏夾著,用右手抓住洋火匣子,又用了左手擦著了一根洋火,把香煙點著,讓香煙冒著一股一股的青煙,他自己連一口也沒有吸。張子豪看見他的舉動,就關心地問他道:“老弟,看來,你的右手不大方便,是麽”周炳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後來,過了差不多一分鍾,他才慢吞吞地說道“這要分兩筆賬來算。我右手這三個手指是叫你們的人打壞的而我的拐肘這部分,卻是叫日本鬼子打壞的。這是兩筆賬,不過它們在我的右邊胳膊上卻連成一筆賬了。現在它完全變得僵直,屈不攏來。一一這大概也是我的路徑沒有選對,是麽”張子豪看見他說話沒有誠意,也就笑著不做聲。
正在這個時候,勤務兵兩手捧著一盤杏子送上來。那盤杏子又熟又大,黃中泛紅,一送到身邊,登時四座生香。張子豪指著盤子,叫周炳嚐嚐新鮮。周炳看見這樣漂亮、好吃的呆子,立刻想起車隊裏麵那對孤兒小魚眼小華兩個孩子來。他想,他們都是烈士的遺孤,他們的父母為了中國人民的幸福,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現在什麽也吃不著,什麽享受也沒有。倒是這個平常魚肉人民,欺榨百姓的國民黨軍閥能享受這等美好的食品。他一麵想,一麵心中憤憤不平。他認為,這盤杏子應該送到他們車隊去,讓小魚跟小華吃個痛快,這個世道、才算公平。因此,他也沒有伸手去拿。張子豪看見他動也不動,就自己拿起一氣個杏子吃了,一麵吃,一麵說道“吃吧,阿炳,這是好東西。我今年也還是頭一回呢。照你們看起來,我是一個反動的角色。可是這盤杏子,它長在樹上,並不反動,你盡管放心吃好了。”周炳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好象沒有昕見。
周炳看見張子豪一味子談些沒搭撒的事情,心裏感覺著十分膩味,就嚴肅地談起正經事情來。他首先質問張子豪為什麽用機關槍對著他們的車隊,一一這種行為完全不是對他們以友軍相待,這是他傲的決定,還是重慶傲的決定。張子豪裝出吃驚的神氣,說哪有那回事情,怎麽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他向周炳解釋,這不是他的決寇,也不是重慶方麵的決定,他一定要好好地調查清楚,認真處理。用炳進一步告訴他,說自己已經三番四次地去檢查站,去跟那些少尉排長、上士班長交涉,要求他們撤去機關槍,並且把這個事情向他們的上司報告。周炳並且再次提出質問國民黨軍隊既然是講軍紀的,為什麽連這樣的事情都不向他報告呢?張子豪看見裝聾作啞不行了,就把這個事情推到下麵去,說那些當兵的、當下級軍官的都是糊塗蟲,都是一些流氓跟兵痞。一一他們有很多花招,一:。味子想把錢搞來塞進私囊,有許多事情並不向上麵報告,也不昕上麵的命令。他答應,他一定要調查清楚,看誰幹出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來。他並且發誓說,除非他不知道,一旦他弄清楚了,知道了,他一定要將那些混賬王八蛋狠狠地嚴辦。周炳第三次提出質問同官縣的檢查站是一種軍事機構,應該受司令部的管轄,他們把八路軍合法的車隊扣留了十幾天,為什麽他這個當司令的人還不知道呢?張子豪對於這一點卻不再推語。他說,扣留他們的車隊是重慶的指示,是上級的命令,他們隻是執行罷了。他並且說,根據下麵的報告,八路軍這一支車隊有許多地方跟護照完全不相符合,他們的職責所在,不能將這個車隊放行。他還說他自己看過了他們的花名冊,看見有周炳的名字,這幾天來還著實替周炳擔憂呢。後來,他索性向周炳提議道“老弟,我們別光扯這些乏味的官腔官話了吧。我們還是以親戚的身份談一談私人的事情,你說怎麽樣”周炳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不能這樣子。我們現在是兩黨在談判,你應該以國民黨的身份,一一就是說,你代表國民黨跟我談判,我代表八路軍的車隊,我代表共產黨眼你談判。”張子豪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周炳說道:你這是周恩來戰術,你這是周恩來戰術!一一不過,老弟,不要堅持了吧,咱們還是以私交的身份,坐下來聊聊天好了。“周炳依然表示,談談天固然沒有什麽不可以,不過得把正經事辦好了才行。如果他答應將他們的車隊放行,那麽,他可以陪他談一個通宵都沒有問題。張子豪笑起來了,他叫周炳還是安心等待著,忍耐一點,不要著急。車隊放行的事情也不是他一個人做得了主的,必須要等到重慶有命令下來才能放行。周炳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周炳認為,重慶總司令部發給他們的護照就是重慶的命;令。他們沒有理由檢查過護照還不放行,又要等重慶總司令部的什麽新的命令。他認為,這完全是國民黨方麵的故意刁難,是沒有任何合法的根據的。張子豪隻是一昧嘻皮笑臉地東拉西扯,從不說一句認真負責的實在話。周炳看見他那圓圓的腦袋斜斜地擱在那短短的脖子上,那雙小小的眼睛眯得很細很細,就想起當年在上海他勸自己投降的情景來,登時覺著十分氣忿,可是也拿他沒有辦法。
法。這辦法就是隻要你一個人留下來。一當然也不是白白地留下來。你可以連升三級,就是說。你可以括為中校。那麽,其餘的人員,男的呀,女的呀,大人呀,孩苛冊,連同你們這個車隊的全部物品,都可以立即放行。這個辦法實在是個上自策,可不知道你覺得怎麽樣?“張子豪這番話剛出口,周炳就感覺到十分恐怖。他覺著有一團什麽又黑暗,又巨大前冷氣向自己壓過來,良髒登時收縮起來,不能動,彈。他連連打嘀兒,直想嘔吐,渾身發麻,手腳都不知所措。他不明白為何人世間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談論這種買賣。過了一會兒,他用打擺子似地顫抖的聲音回答張手豪道?。飛”好呀,好呀,虧你說得出口!一這樣高明的辦法,也虧你想得出來!你這是要抱我的肉體切成刊塊一塊地放在肉台子上出賣了夫不過我倒要說一句公平的話,你這個要價倒不算太高。主售撐了我一個人,可以放所有的人跟蹄有的物品到延安去,這倒還是值得的。犧牲個人算不了什麽,大家都皆大歡喜才是好事,這確實很高明,很高明。“張子豪局促不安地說道”那也沒有什麽。不過我想,那是最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不過“他說到這裏,沒有往下說。
他望精周炳那副模樣,心裏麵也著實害怕越來;周炳的脾氣他是很熟悉的。他害怕如果周炳這個肘候把自己的衣領抓住,在自己的頭上、臉上打上那麽兩拳,憑周炳那個沙負般大小的拳頭使勁兒血下來,他自己難保不送命。於是下麵的話他就躊躇起琪,說不下去了。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鍾之久。周炳這方麵無所畏懼。他的憤怒已經變成了鄙拽。他隻是在想,如果這個時候他手裏有根左輪,那麽,他很可能向他的大表姐夫開上一槍。張子豪那方麵看且周炳沉默不語撲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不知道說話好還是不說話好,也不知道該站起來好還是。繼續坐著好,甚至更不知道事情將會怎樣發展,怎樣結局。不過他回心一想,覺著好賴不管,這個時候總是決定問題的時候,他倒是應該硬著頭皮把事情辦一個妥妥當當,水落石出。
一他意識到,周圍都是他的人,也都有精良的武器,隻要他一聲令下,滿可以把周炳剁成肉醬。天色已晚,整個大廳裏慢慢地暗淡下來,勤務兵捧著一支白瓷罩玻璃燈筒的大煤油燈走進來了。他把那盞燈悄悄地放在桌子上然後請示他的司令官要不要開飯。張子豪沒有答話,隻是把手揮了揮,做了一個不要羅嗦的手勢,叫他退下。術管怎麽說,看見這盞明晃晃的煤油燈跟這個衣杉檻樓的勤務兵,這位司令官覺著頓時膽壯起來。他兩手互相搓著打算把手心裏冒出來的呼冷汗搓幹,進一步對周炳提出建議道”這樣吧,如果留下來你感覺著還有困難,一或者說,你雖揍留?來,可是還舍不得你那些延安的朋友,、一一這也是人情之常,沒有關係。你知道,我是講組合情合理的一個人。那麽,好吧,、隻要仿在應在我這裏住上三個月,等你住膩了,你還可以回延安去。你看這辦法好不好?我這樣說,總算是仁至義盡了吧“周炳聽到這裏,真是忍無可忍,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指著張子豪的鼻子喝問道:“什麽,你說什麽“張子豪仰起他那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尷尷尬尬地再說一遍:“我建議,隻要你一個人留下來,你們的車隊,其他的人員跟物資都可以通過去;你留下來以後,可以連升三級,這我可以保證不然你在我這裏住上三個月,如果住得膩煩了,你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延安去。一一這叫做麵麵俱到。周炳用打雷似的嗓子大聲叫嚷道:“那不是連我的靈魂也要。切碎零售了麽!”咱張子豪站立起來,象?隻蒼蠅似地搓著兩手,說道:“那還不至於吧,問題不至於那麽嚴重吧?可你也得體諒我們這些當蓋的人的苦。,。我們當差的人旦夕禍福,!誰都想不到。如果得罪了上峰,說不寇立刻就會弄得粉身碎骨,家散人亡。如果你真能接莞苦苦的建議,那麽,至少我可以向上麵交差。即使有邢些卑鄙握艇的在背豔裏說我暗?勾結共產黨,我也就不怕了。這竅不是萬魚的上策麽周炳聽他這麽說知道自己這個民半晌將白白地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