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河錢莊坐落在重慶下半城的白象街,大門臨街,後門斜對太平門水碼頭。寧承忠還是聽從夫人雪瑤的勸說穿了便服來這錢莊。這幢坎梯式樓屋依山而建,大堂的櫃台高大,一應的朱紅色。賬房先生與夥計們忙著接待客戶。他們都認識王雪瑤,都恭敬地招呼:“老夫人來了!老夫人好!”寧承忠聽著別扭,雪瑤才三十多歲呢。他們都不認識寧承忠,判斷是老爺,又怕判斷有誤,就都笑著打躬。寧承忠從未來過這錢莊,嚴守自己那不與商人交往的信條,尤其是用錢來賺錢的商人。用錢來賺錢的商人少不得要搞歪門邪道。他對老丈人是禮數上的尊敬,他知道,老丈人放黑錢逼死過客戶。雪瑤跟他解釋過,說那是父親發家時的過錯。大河錢莊現今有近百萬兩銀錢的資本,他認為多半的銀錢都來路不正。

雪瑤領他穿過大堂,登窄小的轉角樓梯,光線昏暗,還是看得出是上好的鋥亮的紅漆木樓板。樓梯口轉角處有道緊鎖的小鐵門,雪瑤掏鑰匙開門,說:“上麵的二樓三樓都是宅邸。”領他去了三樓的宅邸。屋內整潔,屋窗臨江。雪瑤介紹屋裏的家具,那是柚木沙發,那是柚木穿衣鏡,那是英國安妮女王風格的棋牌桌和邊桌,那是柚木瓜棱形陳設櫃,那是象鼻腿餐桌。全都是西式家具。隻有那張雕工精細的黑漆大床是中式的。他看著這些西洋家具,就想到威妥瑪那傲慢的臉,想到他扣押的又被迫放行的那六十九艘違法船隻。這些洋貨就是這麽被違法運進來的,賺去國人大量銀錢。貪婪的洋人還不知足,迫使大清簽訂不平等條約,恣意掠奪。他憤怒也悲哀,曆朝曆代都是中國向外國輸出產品,都是外夷包括東洋小日本向中國朝貢。現今卻反過來了,更覺自己這個夔關監督責任重大,誓死也要扼守住川江水道,絕不允許洋人的船隻開進重慶碼頭。也想,要是我官民都拒絕洋貨,不就沒有洋貨的市場了麽。他想罵娘又忍住,來之前就跟夫人發了通火,他不想再讓夫人傷感,氣杵杵坐到床沿邊。年初,老丈人過世,是跟一個客戶喝酒醉死的。老丈人一直勸說他這個上門女婿棄官來經營這前途無量的錢莊,他死也不幹,說絕不與商人為伍,更不會經營這與洋人有往來的錢莊。老丈人氣得渾身哆嗦,哀歎自己沒有傳後的兒子,就跟獨生女兒雪瑤商定,他百年之後,這錢莊交由他的長外孫兒寧繼富繼承。老丈人的突然去世,這錢莊的重擔就落在了十八歲的寧繼富身上。大兒子繼富讀書用功,他時常教導他博學篤誌,一門心思想讓他參加鄉試、會試:“繼富,老子跟你說,有能力做的事情不去做是懦夫,反過來說,沒得能力做的事情硬要去做是蠢材。你是有能力走仕途的……”卻不想繼富早就跟他外公攪在了一起,一門心思跟外公學經營錢莊之道,雪瑤又全力支持。他氣惱也無可奈何。

他生悶氣時,善知人意的雪瑤為他泡了毛尖茶來,他吹開茶末喝茶。賢淑的雪瑤知道他不喜歡這屋裏的洋家具,還是說:“繼富希望我們常來這裏住,上街方便。”他悶聲不語,心想,我答應來看看就是給你麵子了。雪瑤的眼圈發潮:“個怪人,兒子的情也不領。”一陣樓梯聲響,大兒子寧繼富進屋來:“爸,媽,你們來了!”抑製不住滿心喜悅。繼富穿藍布長衫,袖口翻起,露出襯裏的白夏布,不像老板倒像是夥計。他長相隨雪瑤,圓盤臉,漆眉星目,沒有老二繼國的俊朗,卻有早熟的誠篤。這是他較為滿意的。咳,他應該是做個官的料,卻不想他甘願做商人。“繼富,你記住老子給你說的話沒得?”“記住了的,誠實經商。”“還有呢?”“還有,還有……”“還有啥子?說!”“爸,洋人可以賺我們的錢,我們為啥子又不可以賺他們的錢?”“他們的錢來得不幹淨!”“好了好了,兩爺子見麵就抬杠。兒子,快領我們去看看錢莊。”雪瑤岔開了話。

錢莊是少不得銀庫的,寧承忠進到底層的銀庫時震驚,他從沒見到過這麽多的銀子、銅圓、珠寶,擔心年輕的大兒子難以管好這大個錢莊。繼富如數家珍給父母講說,說他牢記外公叮囑,出賬入賬務必清楚,哪怕是一個銅板也得出入清楚。他建立完善了製度,比如說,兌換銀子與銅錢是錢莊的主要業務,就規定,凡現銀必由專人保管;現銀當日盤查入庫;銀票由賬房收管,賬房須每日上午將到期銀票檢定,通知銀庫查收;錢莊的任何人不得隨意透支、拖欠賬款,老板和其親屬也不例外……他聽著,緊繃的麵皮有鬆動。雪瑤笑說:“我說過,我兒子得行。”他沒說話,擔心商海凶險。

轉完錢莊,寧承忠很感累乏,說要回家去,雪瑤同意,繼富就恭送他倆出了大河錢莊。剛出大門,碰見一個寧承忠不想遇見的人,是臨近不遠處的孫達錢莊的老板孫達祥。寧承忠一直不願意來大河錢莊就有這隱情,是不想遇見情敵孫達祥。老實說,是自己從他學友孫達祥身邊奪走了雪瑤的。“啊,是寧大人、雪瑤和小老板啊,寧大人和雪瑤是難得一見呢。”孫達祥拱手笑說。寧承忠反感他稱呼雪瑤,應該稱呼寧夫人才是,又覺自己理虧,回禮說:“達祥,別來無恙。”雪瑤滿臉通紅,說:“不想遇見孫老板,進去坐坐。”孫達祥笑說,他與寧繼富小老板常有往來,反倒請他倆去他的錢莊看看。盛情難卻,看了大河錢莊的寧承忠對錢莊有了些興趣,就說:“去看看。”他知道,孫達祥早已娶妻生子,他那病重的父親已經過世,他現在是孫達錢莊的老板。人家都這麽大度,自己也該大度些,時間都這麽久了,冤家宜解不宜結,畢竟是學友,他還救過自己的命。

走過幾家店鋪就是孫達錢莊,大門也是麵街,後門正對太平門水碼頭。街上的人、碼頭的貨都是其滾滾的財源。錢莊其實就是銀庫。貼山而建的這懸山頂、風火牆、石柱擔梁的孫達錢莊不僅僅是氣派,更是固若金湯的防風防火防雨防盜的森嚴壁壘。厚重的紅豆木製作的推籠大門頂天立地,開關門都嘎吱吱響。孫達祥聽這聲響的感覺與眾不同,在他耳裏,這是銀子入庫出庫的聲響。他喜歡銀子入庫出庫,巴望快出快進,有出才有入,快出才能快入多入。他這個孫達錢莊的老板高個頭,闊腰猿臂,伸手幾乎可以過膝。父親給他說過,明太祖朱元璋就伸手過膝。他想,自己怕是沾有帝王氣,暗自苦練,想要伸手過膝,卻總是差著半個手掌。

孫達祥當不了帝王就要當個錢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父親沒有當錢王的奢望,老人家在堂屋裏掛了副字聯:“靜坐補勞,獨宿補虛,寡言補煩,省用補貧,為善補過;謹身卻病,少思卻夢,小飲卻愁,種花卻俗,焚香卻穢。”叮囑他要修心治家、怡情養性。他點首,卻難以怡情修心,相隔他家錢莊不遠就是王家的大河錢莊。那是幢五脊二坡的硬山頂建築,稍遜於他這“不廈兩頭造”的懸山頂建築。其門前掛的楹聯是:“日省吾身,首要齊家積德;風淳我族,先宜敬祖睦宗”,橫批是“積德睦宗”。他看那楹聯就上火,哼,啥齊家積德、風淳我族?不過是肮髒的破棉絮罩了件花花被麵遮醜,掩蓋不了男盜女娼的本來麵目。大河錢莊那個混蛋王老板,竟然與他孫家退了婚,竟然將與他定了娃娃親的心上人嫁給了他曾經的學友現今的狗官寧承忠。念書那陣,有次在嘉陵江洗澡,寧承忠腳抽筋了,在水裏呼救,是他遊過去救起了他,不想救起個忘恩負義的中山狼。哼,王家是畏官巴官沒有禮義廉恥呢。他一直忍不下這口氣,決心要報複,要擊垮大河錢莊。哼,啥敬祖睦宗?你王家絕後了,用獨生女兒引來個上門女婿姓寧呢。他這麽想心裏就舒坦。他漂洋去過日本,那裏的文字十之六七都用漢字書寫,許多詞匯都與中文有關,有不少中國人。就把看見的聽見的在心裏濾一遍,悟出一些道道,學會一些東洋話。他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經營之道,有了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擊垮以至於吞並大河錢莊。他會擴建這孫達錢莊的,建成比懸山頂更高級的廡殿頂,不,建成歇山頂,甚而修幢洋樓。

眼前的雪瑤越發美貌,他要用白花花的銀錢擊敗橫刀奪愛的狗官寧承忠,奪回她來,即便她成了老太婆也要奪回她來,以解心頭之恨。這會兒,他是要向他倆顯富,讓他們眼饞。

他喜歡白色,預示白花花的銀子滾滾而來,他這錢莊的風火牆就刷得雪白。他領了他倆進到自己的錢莊,領他倆去看了自家那銀庫。之後,領他倆沿了風火牆走,通過一道單扇小門,穿過庭院、廳堂、宅邸。他沒有領他倆去宅邸,他夫人討厭雪瑤。宅邸的腹背處有回廊、甬道,忽聽江濤聲,就看見山牆間的鐵柵門外的滔滔長江。他掏鑰匙開了鐵柵門,有陡峭的石梯通往江邊嘈雜的水碼頭。人站在江邊渺小,他的心大,大江和碼頭是他的財源。他佩歎父親的眼光,將孫達錢莊修在了這大碼頭上。

夏日黃昏的陽光灌了滿江金湯,熱氣蒸騰。忽有雲朵麇集,擋住暑熱帶來陰涼。上下船隻靠岸或是駛離碼頭,船工的吆喝聲叫罵聲此起彼伏,水浪聲呼嚕嚕嘩啦啦響。

寧承忠喜歡大江,喜歡舟楫林立的水碼頭,興趣盎然:“重慶府有九開八閉十七座城門,據說像九宮八卦。”孫達祥接話:“是恁麽說的。”王雪瑤說:“多數城門都挨江。”扳指頭,“朝天門、東水門、太平門、望龍門、儲奇門、金紫門、臨江門、千廝門等等,都臨水路,隻有通遠門一門接陸路。”孫達祥喜歡雪瑤脆悠悠的話聲,笑道:“雪瑤的記性好,通水路的城門多,說明重慶的水路繁華。”寧承忠看碼頭感歎:“水碼頭裏呢,除了朝天門之外,就數這太平門來往的船舶最多。”他希望太平門太平,擔心洋人會來攪亂了水碼頭。

孫達祥一定要請他倆吃飯,寧承忠說要請也是他做東。孫達祥說,去南岸就由你請,到了我這裏就由我請。

孫達祥領他倆去了“宴喜園”餐館。

夕陽流金,金光竄進宴喜園大廳,與大廳內的燈火撕咬交融,三人各有不同心情。寧承忠回味起當年那仿佛嗅到新鮮蜜橘芬芳的美妙快感,覺得孫達祥不該領他們來這裏吃飯,又覺這裏離孫達錢莊近便,人家不過是盛情宴請而已。王雪瑤也回憶起當年遇見寧承忠的情景,慶幸這餐館成就了她與承忠的姻緣,對孫達祥的不計前嫌感激也內疚。孫達祥是有意領他倆來這裏就餐,這餐館造成了他終生的痛,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廳堂裏的食客多,嘈雜得不好說話。

孫達祥要包間,包間已滿。就出了側門,側門外有寬展的回廊,擺有餐桌,也有食客,還有空桌,比大廳裏安靜。三人入座。孫達祥點了魚蝦蟹等菜肴,要了瀘州老窖酒。吃喝間,他又吟了那首“百折來峰頂”的詩,要雪瑤也吟詩。雪瑤就又吟了那首“塗山高拱碧雲邊”的詩。他又要寧承忠吟詩,寧承忠就吟了那首“渝州形勝本崚嶒”的詩。三人都回到當年那青春年華時日。酒色上臉的孫達祥向寧承忠敬酒,說:“寧大人,來,幹了!”寧承忠幹杯,他也上了臉,回敬他酒:“達祥,你我是學友,你別稱呼我啥大人,我比你長一歲,你就喊老兄。”孫達祥說:“要得。”寧承忠說:“達祥老弟,我那大兒子寧繼富太年輕,涉世不深,少不得要犯錯,今天我就拜托你老弟了,多多幫扶他。”王雪瑤點頭:“就是就是,我也敬你杯酒,我也拜托你了,繼富就當是你的親侄兒呢。”說完,幹杯。孫達祥麵笑心發狠,痛心疾首的奪妻之恨、你死我活的商業競爭,憑這兩條我都不會幫他,我要整垮他,卻說:“放心,我會關照我那侄兒。”

寧承忠喝了不少酒,感謝孫達祥願意扶助繼富,薑是老的辣,嫩生的大兒子有得老練的孫達祥相助,會事半功倍。他又飲酒時看見了麵對他的喻笑霜,就坐在他相鄰的那張餐桌前,她那桃腮杏臉露著活潑的笑。不是朝他笑,是朝跟她對坐的一個男人笑。他拍了拍腦袋,清醒了些。喻笑霜早已去了日本,未必她回國來了?那個男人是誰?是她丈夫還是……心裏有隱痛。就在他去為二弟提親後不久,喻笑霜的幹爹就資助她去日本留學了。他發現背對他坐的那個男人像是二弟,嗯,是二弟,他聽見了二弟的說話聲,看見了二弟那瘦削的側臉。啊,二弟還是跟她好上了。心裏隱痛。就喊:“二弟,承業,你們也在這裏吃飯。”那男人真是寧承業,他轉過臉來,局促地笑:“是大哥大嫂,還有孫老板啊。”喻笑霜看他,不笑了,變成羞澀。他眨眼細看,認錯了人,她不是喻笑霜,是個他不認識的年輕女子。

兩張餐桌拚在了一起。

寧承忠清楚了,這女子是二弟玩的又一個女人。他苦勸過二弟,野女人就是那大麻,沾不得,沾了是難戒的。恨鐵不成鋼的怒火在心,遮掩的笑在臉,他不想二弟被孫達祥恥笑。他知道,因為喻笑霜的拒絕,二弟好長時間都愁眉苦臉,人更瘦,生意倒做得越發的大。他想,二弟是有意找一個像喻笑霜的女人為伴呢,就想,隻要這女子溫善,就促成二弟跟她成婚。

寧承業與孫達祥熱情碰杯,話多。狡兔三穴的他不把錢都存在他侄兒繼富的錢莊裏,也存在孫達祥的錢莊和其他錢莊。英國領事荷西來重慶了,設了英國領事館。英國商人立德樂在渝做起了火油、海帶、毛料生意。洋人在中國做生意離不得中國人,機靈的他伺機參股了立德樂的生意。為此,大哥寧承忠指責他忘記了父仇,竟然與洋人為伍。他說,父仇絕不會忘,他就是要並命賺錢,賺洋人的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要讓洋人為他當差,以報家父之仇,以慰老人亡靈。入川洋貨的貨值已達四百萬兩,重慶成了僅次於上海、天津、漢口的洋貨銷售中心了。大哥心驚,更決心要阻止洋人在重慶開埠。大嫂就數落大哥,你一個地方小官,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重慶開不開埠,那是朝廷跟洋人談判的事。大哥說,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我大清的國土絕不能被洋人一點點蠶食了去。他佩歎大哥的人品,哀歎大哥的迂腐,非利不動,唯利是圖,繼續我行我素。因為他會做生意,客源又多,很得中國通立德樂的賞識,說他這個地頭蛇厲害,前程無量。他很高興,是的,“錢”程無量。錢賺得多了,他那失戀的痛苦就少了些,依舊忘不了喻笑霜。

寧承業是在窯子裏遇見月季的。

月季的麵容身段都像喻笑霜,寧承業就點了她。老鴇說她還沒有**,他不相信卻還是花了大價錢。老鴇捧了白花花的銀子,喜滋滋的。月季嫩白似蓮,活脫脫個喻笑霜。那日夜裏,屋裏的豆火一動不動,娟紗燈罩蒙著一層氤氳,薄光中的她臉龐柔和嬌好。他興奮。上床後,熟門熟路的他發現她憋手蹩腳,身子挨了身子她還是矜持。他顫聲喊,笑霜。她隻哼聲不說話。床單上留下一攤紅,如同一朵盛開的月季。他相信了老鴇說的話,就贖買了她。月季識不得幾個大字,倒會唱川戲,拋袖蹙眉唱:“奴為你得疾病不思茶飯,奴為你梳妝台懶整容顏。奴為你得罪了無數官宦,奴為你盟誓不配二男。皆因你常把這青樓顧盼……”喜歡看川戲的他愛聽她唱,如同夏飲甘露般快活,狠勁親她,說是要一口把她吞了。

寧承業娶了月季,二人親如膠漆。

溫存時,月季問他:“那個笑霜是不是比我好?”他說實話:“是比你好。”又說,“你的名字好,月季是花中皇後。”她笑:“你還老實,嘴巴甜。”他問她咋會進了窯子?她傷感:“我命苦,父母早亡,自小跟了走南闖北的戲班子學戲,不想戲班子垮了,狠心的班主就偷偷把我賣到那窯子裏。我哭得死去活來,不接客。老鴇勸我,說我長相好,會唱戲,會不愁吃穿的。說她是花錢把我買來的,不能坐吃,要走也可以,得連本帶利把買人的錢還給她。我左思右想,走投無路,隻好橫下條心留下來,就遇見了你。”他親吻她:“你跟了我就好,不用愁吃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