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王雪瑤和杏兒被日本水兵強暴了,是她和丫環杏兒去彈子石街上回來被強暴的。金翠色的石板小道迤邐蜿蜒,每一塊石板都似一張笑臉,露著詭詐的笑。路邊四季常綠的夾竹桃樹被江風吹拂,興奮地搔首弄姿。她倆嘻哈說笑著走,不覺累乏。“杏兒,我早看出來,你對鄒勝有意思。”王雪瑤說。“夫人,莫亂說,別個是官,我是丫頭。”杏兒說。“那有啥,隻要你倆情願,就可以睡到一張鋪蓋窩裏,嘻嘻,呃,哪天我跟鄒勝說說。”“夫人,您……曉得,曉得他是啷個想的啊。”“問問,問問不就曉得了……”兩人一路說笑,看見了樹叢中王家大院的飛簷翹角。初冬的落日掛在簷上,杏兒麵赤似棗。江霧飄來,把落日那小半張臉弄得模糊。傳來“嚓嚓嚓”的腳步聲,三個醉醺醺的穿汙垢軍服的日本水兵迎麵走來,看見粉嫩的杏兒,都眼睛發直,領首的佩上士領章的黑臉水兵上前捏杏兒的臉蛋。杏兒嚇得尖叫。王雪瑤搶步上前,推黑臉水兵:“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調戲良家女子!”黑臉水兵盯不顯老的王雪瑤,伸過黝黑的手捏她白潔的手:“喲西!”王雪瑤羞惱,欲掙脫,卻被捏得死緊,啐了他一口:“壞蛋,不要臉!”黑臉水兵抓了她的手撫他臉上的口水,對身後兩個水兵咿裏哇啦。兩個水兵就將杏兒往路邊的夾竹桃林裏拽,杏兒哀聲哭叫。王雪瑤激怒、驚駭,高喊:“來人呀,救命呀!快來人……”獸性大發的黑臉水兵捂她的嘴,用胡子巴茬的嘴啃咬她,將她也往夾竹桃林拽……

鄒勝、趙管家、老媽子和幾個家丁聞聲趕來時,被拖到夾竹桃林裏的夫人和杏兒已被日本水兵強暴。老媽子見狀大哭,為夫人和杏兒整理被抓爛的衣褲。三個日本水兵已不見蹤影。鄒勝聽了杏兒哭訴,氣頂腦門,招呼家丁持槍追趕。打問路人得知,三個日本水兵朝王家沱日本水兵俱樂部方向去了。

路道崎嶇,路邊山石如怪似獸。鄒勝和幾個家丁追至日本水兵俱樂部時,天已擦黑,一鉤倒月懸在日本水兵俱樂部炮樓的屋頂。這屋頂乃中國古塔頂式樣,其頂角和四圍的翹角將彎月切成數段,月亮仿佛在痛苦呻吟。日本水兵俱樂部半開的窗戶透出燈光傳出樂聲,炮樓洞開的半圓形窗口黑深深的,活像野獸張開的大嘴。鄒勝怒敲鐵門:“開門,開門!狗日的日本兵,龜兒子龜孫子日本兵,你三個出來,老子跟你們拚了!沒得王法了呀,你們竟敢強**家夫人和丫環……”拉動槍栓。家丁們齊都拉動槍栓。

“砰—嘶!”

炮樓那黑深深的窗口吐了子彈,一道亮閃,鄒勝倒地,家丁們急將他抱到山石後,鄒勝胸前一片血糊。救人要緊,家丁們趕緊抬了鄒勝去渡口,花高價錢叫了木船送他過江,急送去寬仁醫院。

鄒勝敲怒敲鐵門時,禮字號袍哥掌旗大爺李泓壽、“孫達票號”的老板孫達祥和“赤井商社”的老板赤井一郎,正在日本水兵俱樂部裏與日本水兵軍官小吉太郎少佐吃火鍋喝日本清酒。小吉太郎與赤井一郎同歲,細高個頭,淡眉白麵,鼻梁細長,架副金絲眼鏡,會說中國話。嗯嗯哇哇的音樂聲中,兩個日本舞女在他們跟前扭手蹺腳,露出的手臂嫩蔥一般。孫達祥聽窗外的喝罵聲熟悉,起身去窗口看,人些都跟過來看。窗戶是上半開下半關的,孫達祥個頭高,隻有他看見了窗外情景,他看見了月光下憤怒的鄒勝和家丁。他認識鄒勝,聽見鄒勝怒喝你們竟敢強**家夫人和丫環時,身子一禁,未必是雪瑤被日本兵奸汙了?他是清楚的,六年前,大清與日本簽訂了《中日馬關條約》,今年九月,川東道與日本住渝領事山畸桂簽訂了《重慶日本商民專界約書》,自此,王家沱這塊大清的領地就成為日本人的租界地。日本人說,是重慶再次開埠,這裏是他們管轄的領地,是中國西部唯一的外國租界地,是“國中之國”。日本水兵時常在這裏恣意橫行、酗酒鬧事,有的竟光身子竄進民居**婦女。那天,他路過王家沱,親眼看見一個日本兵騎馬狂奔,把一個中國搬運工人撞倒,馬蹄踩傷了那工人的肚子踏斷了那工人的手臂,當即人事不省。那日本水兵卻視而不見,策馬而去。那工人的兒子向日本警察告狀,反被日本警察用鐵棒擊打,其母聞訊趕來喊冤,也遭日本警察拳打腳踢。因為日本人的橫行無忌,王家沱及其附近民眾尤其是婦女談虎色變,都繞道走。他憎恨這些日本人,卻因利益驅動而跟他們往來。“砰—嘶!”槍聲響了,他見鄒勝應聲倒地。回身急拉李泓壽到一旁耳語。李泓壽聽後,蹙眉瞪眼說了一連串的話:“你管?那麽多做啥子,今晚黑是談生意為要,生意生意!你曉得不,現今的生意首是藥材,次是鴉片,再是桐油、豬鬃、腸衣、五倍子、生絲、牛羊皮,還有棉紗、匹頭跟百貨。因為這些貨物的出口轉口,才維持著重慶的主要財稅。我跟你說,這些生意,王家沱的日本人都有染指。赤井一郎說了,他們要壟斷經營,要我兩個助他們一臂之力,這裏麵的利益大大的!”孫達祥曉得,日本人心子黑,明裏光麵堂皇點頭哈腰,暗裏不交租金、賴納地稅、偷漏關稅、私運鴉片、販賣軍火、窩藏匪盜,目的是大把地撈錢。錢,世人都喜愛。在金錢的**和李泓壽的慫恿下,他也參股了李泓壽和赤井一郎的生意,賺了筆大錢,賺錢多了就可積累雄厚的資金開辦銀行。今晚黑,他們談的是火爆的藥材生意,軍官小吉太郎也參有股份。“李哥,你是曉得王雪瑤在我心頭的位置的。”孫達祥著急說。“曉得,我當然曉得。我不是一直在幫你設法搞垮弄死寧承忠那龜兒子麽,不是一直想法讓王雪瑤回到你身邊麽。”李泓壽說。“是,我感謝你,可雪瑤被日本水兵奸汙了!”“你也是啊,驚乍乍的,事情都還沒有搞清楚,你慌?個啥子……”赤井一郎走來:“孫先生,我聽見你們說的了,我這就幫你查,把事情弄清楚。”回身去跟小吉太郎耳語,小吉太郎聽著,臉色驟變,喝令身邊副官立即追查。不多一會兒,副官帶了那三個醉醺醺的日本水兵進來,三人都挺胸並腿朝小吉太郎敬禮,都站立不穩。小吉太郎問明情況後,朝三個日本水兵狠扇耳光,踢了黑臉水兵一腳,八格牙路一陣喝罵。孫達祥聽得懂日語,聽明小吉太郎喝罵黑臉水兵:“秋野,你是上士曹長,帶頭違犯軍紀,你混蛋……”他記住了這個上士曹長秋野。小吉太郎喝令副官將三個日本水兵押下去,朝孫達祥弓腰道歉:“孫先生,實在對不起,他們喝醉了,我要懲罰他們,關他們禁閉,您請入座。”

被槍聲嚇得躲到角落裏的兩個日本舞女又被小吉太郎叫回來曼舞。三人繼續喝清酒吃火鍋。孫達祥開先喝這清酒還覺清爽,此時裏是在喝苦藥,留聲機播放的音樂呀呀嗚嗚,他心裏也呀呀嗚嗚。啊,雪瑤,你真的被日本兵糟蹋了,你現在如何……“赤井先生,您將赤井商社搬來王家沱好,這裏安全,是你們大日本帝國的地盤呢。”李泓壽獻媚說。赤井一郎點頭,吃毛肚:“是小吉少佐為我商社挑選的地址,就在日本水兵兵營附近,是安全。”小吉太郎說:“我們是生意夥伴,你們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小口喝酒,細嚼一片腰花。就又說起生意上的事。此刻裏,對日本兵滿懷憎惡的孫達祥腦子發亂,他清楚,日本人是要攪亂重慶的地方經濟以渾水摸魚,突破口是攪亂搞垮重慶的中藥業,以日本的東洋藥取而代之。赤井一郎給他說,中醫中藥不科學,可他那赤井商社卻私下裏仿造了大批中成藥,打的“皇漢醫藥”的牌子,銷售到重慶城區和鄉壩的藥材市場。“皇漢醫藥”說是日本皇軍的用藥,卻由軍方推波助瀾賣到民間市場;又說是漢藥,日中親善同文同種,是日本和中國共有的藥,理該共享。藥材是從重慶本地采購的,炮製方法也是重慶本地的,包裝玩了花頭。日本人冒充的中藥好多,有人丹、童丸、鎮咳散、補腦丸、益腦丸、生發丸、青元丹、肝胃氣散、婦女神效湯、子宮溫保丸、健胃正腸丸、蘇武牧羊止頭痛膏等等。日本人說中醫中藥不科學他並不信,可寧家老二那洋婆娘貝拉也說中醫中藥不科學,他就有些信了。可不,事實證明,寧承忠能撿回他那條狗命,就是西醫開刀西藥治療的結果。日本人仿製的中藥精美,吃了也還有效,東洋人嘛,把中西藥混在一起,是比單是中藥好。他捶自己的腦殼,心裏驚駭,日本人是不把中國人當人看待的,日本兵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雪瑤,竟然開槍射倒鄒勝,也不知鄒勝是死是活。他們實在是一幫禽獸!孫達祥啊孫達祥,你個龜兒子,竟然與禽獸為伍,養虎遺患,得要止步了得抽身了。唉,唉唉,談何容易,你已經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了。為了賺錢辦銀行,你已經投股進了大把的銀錢,咋個能抽身啊。他完全沒有了吃喝的心情,起身告辭,說是想起件急事得立馬去辦,抽身就走。

他要去看望雪瑤,好多年了,他都沒有登過雪瑤的家門,今晚是一定要去看望她。

外科主任寧繼國為鄒勝緊急手術,取出了那顆毛瑟圓頭子彈,是升任川軍營官的武德厚給他說了這子彈名的。這是罪證,得保存好這顆從鄒勝胸腔裏取出來的子彈。

寧繼國今晚不值班,在家與貝拉共進晚餐,用英語交談。父親不喜歡貝拉,他和貝拉也不願意跟父母住,就在寬仁醫院臨江的岩坡邊買了棟小洋房子住。小洋房子是他和貝拉的一位回美國去了的同事的房子,這位美國同事覺得這裏苦不說,還時常遭到一些反洋教反西醫的人的責罵和騷擾。這位同事走時,將屋裏的擺設全都留了下來,一應的西式家具。寧繼國在美國待過,也習慣,貝拉就不用說了。兩人都忙,三歲多的兒子寧道華就交由他父母帶,不時過江去看看。父親倒喜歡上道華這白麵黃毛孫兒來。他夫婦倆的晚餐是西餐,收拾起來快,剛收拾好,一身戎裝的武德厚來了,身後跟著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經武德厚介紹,她叫範曉梅。範曉梅,他聽小弟繼兵說起過,一直沒見其人,還真是漂亮,又有禮貌。武德厚是來請他為他們張統領看病的,說是他們張統領喊肚子痛。他說:“張統領應該來看醫師,醫院裏做檢查方便。”武德厚說:“張統領忙,沒得時間看病。”貝拉說:“繼國,你就去給他看看,可別耽誤了治療。”他就答應了。這時候,有人敲門,敲得好急,來人是位家丁,說鄒勝被日本兵打傷了,已經抬到寬仁醫院的急救室了,命在旦夕,說了因由。寧繼國震驚憤怒哀傷,叫貝拉快去給遠在京城的父親發電報,抽身便走,邊走邊罵日本兵。武德厚、範曉梅都氣憤焦急,跟了他走。貝拉匆匆鎖上屋門,趕去督郵街的電報局發加急電報。

白褂白帽白口罩的寧繼國出手術室來,取下口罩:“還好,沒有射到心髒,鄒叔叔會好起來的。”武德厚看了他端著的彎盤裏的裏血糊糊的子彈,用彎鑷夾起看,說:“是日本兵打傷的,是用他們那村田式步槍打的,這毛瑟圓頭子彈就是證據。日本人鬼,學德國法國造槍造子彈。狗日的日本兵,竟敢在中國的地盤上耍蠻橫。繼國老弟,這個仇我給你報,老子帶兵去打!”拍腰間手槍。範曉梅對武德厚目露讚賞。“謝謝你,德厚。”寧繼國說,“日本人的武器好,又是在他們租界裏,硬拚要吃虧。我要控告他們,必須嚴懲凶手,討回公道。”發了電報回來的貝拉說:“對,我們有人證物證,法律會製裁他們。”武德厚搖頭:“這裏不是美國,這裏是有錢有勢才有法律。官府是不敢惹日本人的,甚而是跟他們暗中勾結的。老子們川軍不認黃,不得怕他們。你們放心,不論啷個說,他們就隻有那麽一點兒兵力,就隻有王家沱那麽一小塊子地盤,且還是我們的地盤。已經有民眾遊行抗議了,老子們的槍聲一響,民眾就會群起響應的,非滅了龜兒子日本水兵!”滿臉殺氣。

武德厚如此地提勁打靶,是被日本水兵的暴行激怒了,也因為範曉梅在身邊,讓她看看他武德厚不是草包,是不得怕日本鬼子的。

武德厚沒想到不久前會在“利川”輪上遇見範曉梅。他是奉張統領之命去萬縣辦完差事乘船返渝的,進艙室後,見對麵鋪位麵壁側臥著一位穿貂皮衣著筒靴的年輕女子,心情大爽。勤務兵為他泡了熱茶,他揮手叫勤務兵各自去統艙歇息,端了大茶缸謔謔喝茶,盯那女子白潔的側臉、起伏的圓臀,側臉圓臀在茶水的熱氣裏幻化為一絲不掛的女體,心襟搖**,哼唱川戲:“無限冬愁橫翠黛,一脈嬌羞上粉腮,起伏似垂柳風前擺,款款她自霧裏來,似這等俏佳人世間難再,真願學龍女善財同傍蓮台……”輪船起航,夕輝臨窗,他沉浸在善財童子與龍女同傍觀音蓮台的仙境裏,伸手摸那女子圓臀。那女子警覺,翻身坐起:“你幹啥!”怒眉擰動。他隨意玩的女人多,才不怕,看清楚對方時,心狂跳:“是曉梅啊!我,我是怕你睡涼了,想搖醒你。”範曉梅擰動的怒眉下彎,喜道:“是武德厚呀,你也在這船上!”“我剛上船,就住這鋪位。”武德厚說,拍床沿。“真的呀,原來在萬縣訂了這鋪位的貴客就是你嗦。”範曉梅嘻嘻笑,說了她從香港回渝,途中轉船遇見寧繼兵的事。“啊,繼兵也在這船上,太好了。”武德厚話是這麽說,爽快的心情有了陰霾。他見過的美女多,就隻範曉梅讓他動了心,父親就說,讓曉梅做武家的兒媳婦。他是一心要娶她的,擔心的是怕她拒絕,怕寧繼兵橫刀奪愛。一家女百家提,老子是不得打讓手的。“武德厚,你對孫中山怎麽看?”範曉梅偏頭看他。“唔,了不起,他是個偉人!”武德厚說。範曉梅就說起孫中山說起興中會來,滔滔不絕。窗外,暮霧鎖江,遠山如黛。範曉梅觸景生情:“萬象陰霾掃不開,紅羊劫運日相催。頂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轉來。”說這是中山先生寫的,說是得要改朝換代……武德厚聽她說話聽她吟詩,眼睛不離開她那白裏透紅的俊俏臉蛋,他不想範曉梅一個弱女子竟有如此遠見如此大誌,對她更是刮目相看、愛慕歆羨。夜的女神悄然降臨,拂袖點燃艙外走道的燈光,點燃江中過往舟船的星點燈火。艙室內的電燈沒開,光線暗淡,範曉梅的話使武德厚振奮,她那撲閃的水杏般的亮目弄得他心癢難忍。這艙室裏就他兩個人,他坐不住了,陡然起身過去挨了她坐,拍胸脯說:“曉梅,我跟你說,我武德厚也是中山先生的追隨者,真的!”範曉梅看他,點頭笑。武德厚高興:“曉梅,我武德厚更是你的追隨者,為了你,為了你追尋的事業,我就是流血掉腦袋都心甘情願,你信不?”範曉梅感動:“嗯,我信。”武德厚**撞胸,把住她肩頭,顫聲說:“曉梅,我……”艙室的電燈亮了,寧繼兵端了兩盒飯菜進來:“曉梅,吃夜飯囉,你咋不開燈……”看見武德厚,一怔:“是德厚,你啥時候上的船?”武德厚欲言,範曉梅咯咯笑,說了來龍去脈。“原來你就是那位貴客。”寧繼兵說,臉上的表情不自然。門口人影閃動,武德厚的勤務兵端了鹵牛肉、炒菜和米飯來。武德厚心裏怨,這兩個也是,早不來晚不來,都偏這時候來。遺憾起身,接過勤務兵端來的飯菜,拿過寧繼兵手裏的飯菜,擺放到小桌上,肚子是餓了:“嗯,有菜有飯,缺酒。”對勤務兵,“去,去買兩瓶法國葡萄酒來,拿三個杯子。”勤務兵應聲而去,不一會兒,拿來兩瓶法國紅葡萄酒和三個酒杯放到小桌上,挺胸並腿敬禮,轉身出艙室。範曉梅喊:“呃,一起吃噻。”勤務兵沒有應答,各自走去。範曉梅乜武德厚:“你也是,官兵就不能同吃同住?”武德厚撓頭笑:“他怕是吃過了。”開酒瓶斟酒,“來來來,我三個難得一聚,喝酒喝酒,吃菜吃菜。”範曉梅夾了塊鹵牛肉吃:“好吃。”三人喝酒吃菜說話。酒菜米飯吃盡,夜已深。三人都麵掛酒色,都困了,寧繼兵卻不走,武德厚巴望寧繼兵快走。範曉梅看出來,笑說:“你兄弟兩個就擠到睡。”武德厚不情願。寧繼兵說:“要得。”三人就同睡一個艙室,且船到重慶前的每日晚上寧繼兵都不離艙室,都是三人同住。

範曉梅聽武德厚說要帶兵去打日本水兵,心想,這是個契機,得立馬去找興中會的重慶同仁謀劃,與川軍配合,發動民眾,共同回擊可惡的日本帝國主義。就與武德厚告辭,說了她的想法,叮囑他既要嚴懲日本兵,也要注意策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要他行動前後都要隨時跟她保持聯係。武德厚抱拳說遵命。範曉梅這次從香港回來,父母親好高興,請來老媽子照顧她,主要是盯住她,不許她出門半步,說是免得惹來禍端。她待在家裏好憋悶,武德厚來了,正好父母不在家,老媽子買菜去了,就樂顛顛跟了武德厚出門。武德厚說來找過她,那老媽子說她跟她父母去天津了,他好失望。她嘻嘻笑,說老媽子是騙他的。武德厚說他也是這麽想的,說他今天去寬仁醫院找繼國,路過這裏,就又來碰碰運氣,還碰上了。她就跟武德厚來了寬仁醫院。她清楚,寧繼兵、武德厚這兩個男人都對她好,都在追她。她跟他倆嘻哈說笑平衡相待,心裏躁動,她也不小了,需要有個男人嗬護了,而選擇他倆的哪一個還決心未下。眼下急著要辦的是金先生交給她的任務,要她在重慶發展進步人士參加興中會,寧繼兵、武德厚都是她看中的人選。

武德厚送走範曉梅後,就求寧繼國去給張統領看病,也尋機會讓張統領下達命令,令他帶兵去嚴懲日本水兵。

武德厚領到了尚方寶劍,川軍張統領命他帶兵去跟日本人交涉,嚴令先禮而後兵,倘若日本人交出那三個野獸水兵由川軍處置並賠禮道歉的話,則不動一槍一彈,否則就打。張統領如此果決地給他下達這道命令,一是張統領早就痛恨日本人,二是報答寧繼國大夫的救命之恩。悲憤至極的寧繼國要去探望母親,武德厚求他快去給張統領看病。貝拉用英語給寧繼國說:“也許武德厚真要對日本兵動武,可他沒有得到上司的許可是難以行動的,你就快些去給他上司看病,這可是為媽媽報仇的機會。”寧繼國就跟了武德厚去給張統領看病。中藥湯劑沒喝完的張統領滿臉是汗滿麵苦相,在**捧腹喊叫:“媽那個X耶,孫猴兒鑽肚子了呀,說痛就痛,痛起來就要老子的命……”寧繼國趕緊給他做了檢查,說他得了急性闌尾炎,得馬上去寬仁醫院開刀。張統領說:“你把老子這肚皮劃爛剁碎都要得,讓老子喊你老漢都要得,隻要止住這要人命的痛……”割闌尾對於寧繼國是小菜一碟,張統領這闌尾炎沒有他父親的重,沒有化膿,割去發炎的闌尾就不痛了。張統領很是感激。在病床邊,寧繼國和貝拉就把日本水兵在光天化日下對其母親和丫環杏兒施暴的事情說了。張統領聽了勃然大怒,忍刀口痛,怒道:“狗日的小日本鬼子欺人太甚,竟敢對寧夫人施暴,欺負我中華沒人沒槍呀,打他龜兒子!”武德厚就挺胸並腿堅決請戰。

戰鬥是夜裏打響的。天津武備學堂科班出身的武德厚不蠻幹,是有勇有謀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白天,範曉梅等興中會的人發動了民眾到日本住渝領事館門前抗議,強烈要求交出那三個日本水兵。日本領事館的人閉門不出,清廷派了官兵來保護日本領事館,還朝天鳴槍嚇唬激憤的民眾。穿便衣的武德厚帶了穿便衣的川軍士兵混在人群裏呐喊助威,趁亂再次向範曉梅匯報,得到她的首肯。武德厚暗地裏已派升任哨官的袁得水帶兵去包圍日本水兵兵營。日本水兵兵營麵江靠山,後山是密林,便於隱藏。民眾的抗議無果,天黑下來。武德厚留下那幾個士兵繼續保護範曉梅和興中會的人,自己摸到埋伏在日本水兵兵營後山的川軍隊伍裏。

武德厚親自來偵查過,日本水兵兵營有炮樓,得首先解決炮樓裏的日本兵,否則貿然進攻會傷亡慘重。對袁得水一番耳語,袁得水領命而去。不多一會兒,袁得水回來報告,說他帶兵幹掉了門崗,摸進了炮樓,卻沒發現一兵一卒。武德厚大驚:“遭了,恐中埋伏……”話音未完,身後傳來槍聲和日本水兵哇哇的喊叫聲,有川軍士兵中彈,一些士兵慌亂地往江邊跑。武德厚發急,喝令袁得水帶兵斷後掩護,自己帶領大隊士兵順密林往江岸上遊撤退,擔心跑去江岸的士兵會有傷亡。還好,沒有月亮,江岸一片漆黑。他高喊:“不能去江邊,都往林子裏撤!”江上傳來“突突”的船鳴,下遊河灣開出艘黑乎乎的船。武德厚一驚,日本人那炮艦開來了!他打探過的,那艘日本炮艦在河灣裏維修,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懵打亂日本兵,迫使他們交出那三個壞蛋水兵就撤走的。那炮艦的探照燈亮了,雪亮的光柱掃射江岸掃射慌亂的川軍士兵,炮彈、子彈劃亮暗夜,幾個川軍士兵倒在岸邊。媽的,定是有人通風報信,日本人早做了防範。麻煩了,後有圍上來的日本兵,前有日本炮艦,啷個辦?隻有拚死突圍了。武德厚揮六輪連發左輪手槍還擊,喝令全體士兵殺開血路撤退。子彈炮彈密集,日本水兵嗷叫撲來。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撲來的日本水兵身後遭到了襲擊,傳來槍聲、爆炸聲和呐喊聲。武德厚振奮,怕是張統領帶了援軍來,聽槍聲喊聲又不像是川軍,那爆炸聲像是土製的炸藥,他父親就會造黑白炸藥。管他的,有人來支援就好,指揮撤離的士兵對日本水兵來了個反包圍:“打,給老子狠狠打,打痛龜兒子日本倭寇!”

夜空墨黑,交織著探照燈的燈光和炮彈子彈的亮光。探照燈掃過後山時,武德厚看見了瞠目怒眼的父親武哲嗣和他率領的袍澤兄弟,他們有的持步槍火槍,有的舞大刀長矛,有的抱著土製炸藥,一個個麵目猙獰。武德厚激動感動,原來是父親帶了袍澤兄弟們來支援,萬般擔心父親安危,欲喊又沒喊,不能暴露了父親和袍澤兄弟們。傳令兵跑來,說張統領命令他帶領部隊立即撤出戰鬥。他怒喝:“他放屁!老子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哼,你張統領還入了我父親武哲嗣的仁字號袍哥的,他現在可是有大難,老子是絕對不會撤兵的!傳令兵說:“張統領說了,違令者殺無赦。張統領還說,再不撤,霍柏明知府要派官兵來打。”“打哪個?”“打我們川軍。”“媽那個X,狗官,狗奴才!”武德厚哀歎卻無可奈何,倘若官兵也打來,不僅自己帶領的部隊,且父親率領的袍哥隊伍都會損失慘重,隻好指揮部隊且戰且退,引了日本兵過來。心裏祈禱,老天爺,保佑我爸爸和袍澤兄弟們平安!爸爸,袍澤兄弟們,日本人是對了我川軍來的,你們趕快撤離,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