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寧承忠這書桌上堆放有好多文書,他現在常看文書,“利川”輪來渝半年多了,這方麵的內容不少:立德樂的“利川”輪探航川江成功,川江運輸從此進入“蒸汽機”時代;機動輪船速度快載量大,木帆船無法比擬,重慶至宜昌貿易興旺;洋行給重慶帶來先進的管理方式、生產技術和機器設備,發放計件工資和退休金;傳教士辦醫院辦學校,傳授科學知識雲雲。這些文書上說的事他有所目睹有所耳聞,想不過氣不過的是,洋人如此當道,國之主權民權何在。哼,立德樂的“利川”輪探航川江成功,媽的,橫行霸道,草菅人命!可憐趙管家的二兒子喪了命。趙管家的二兒子是在“利川”輪開來重慶途中的烏龜沱淹亡的,自己的幺兒子繼兵當時就在“利川”輪上,“突突”上行的“利川”輪被激憤的漁民包圍,立德樂就指揮輪船直撞過去,撞沉兩艘漁船,致使六個漁民死亡,趙管家的二兒子就是那六個死亡的漁民之一。是趙管家哭著回老家奔喪他才曉得的。想著,他唉唉連聲痛惜搖頭,端陶瓷茶杯喝茶。這天然色細陶茶杯是大兒子繼富給他的,是家鄉的製陶高手製作的,泡的茶水透杯可見,味道純正。繼富是不安分的,雪瑤給他說,大兒子繼富還要開辦更多的實業。茶水的熱氣霧了老花眼鏡,他取下老花眼鏡用手帕擦拭,捏揉眼眶。這老花眼鏡的邊框是銅質的,鏡片是水晶的,放大了字看起來清楚。是老二繼國給他驗光配製的。繼國給他說,看書疲勞了,就捏揉眼眶邊的穴位,可以消除疲勞。倒還管用。覺得老二學醫也好,對他討了洋女人貝拉依然不樂。

他將看過的文書放進抽屜裏,官文是斷不能丟失的。關抽屜時,發現書桌的硯台邊有個台曆,心想,定是幺兒子繼兵放的。翻閱一陣,新曆、舊曆的日期都有,二十四節氣也有,覺得還方便。就看見末頁夾有張報紙,取出看,是一張去年的《渝報》。他曉得這報紙,是一個叫宋育仁的激進分子創辦的。身為官員的他是不能看這種報紙的,好奇心驅使他看完整張報紙,一篇報道吸引了他。這報道用的陽曆,稱,孫中山於1894年11月24日在檀香山創立了“興中會”,其宣言曰:“故特聯絡四方賢才誌士,切實講求當今富國強兵之學,化民成俗之經,力為推廣,曉諭愚蒙,務使舉國之人皆能通曉。聯智愚為一心,合遐邇為一德,群策群力,投大遺艱,則中國雖危,庶可挽救。”

他點首:“嗯,這個孫中山,主張富國強兵倒是對的,對的。”

“爸,你也喜歡孫中山!”寧繼兵進書房來。

他嚴肅了臉:“繼兵,這張報紙是啷個回事?是不是你放在這裏的?”

寧繼兵坐到他身邊:“爸,你應該多看這樣的報紙,隻可惜這《渝報》去年停刊了。”

“與官府唱反調的報紙是辦不長的。”

“爸,你認為這報紙上說的不對?”

他矜持道:“倡導富國強兵嘛,是應該的。呃,我問你,是不是你拿來回的?”

寧繼兵神情張揚:“是。”

“從哪裏拿來的?”

“在街上撿的。”

“是不是啊?”

“是與不是你都說了,我還說啥子。”

“做好你個人的事情,莫給老子惹麻煩。”對於幺兒子繼兵,寧承忠從心眼裏喜歡,追問:“幺兒,你說實話,從哪裏得來這報紙的。”

寧繼兵詭詐地笑:“我說了你莫生氣哦。”

“好嘛,我不生氣。”

“是範曉梅給我的。”

“她,她咋會有這種報紙?”寧承忠和夫人雪瑤都喜歡範曉梅,這姑娘眉清目秀,知書達理,來過他家好幾次。

寧繼兵欲言。

穿旗袍的王雪瑤領了範曉梅進來:“老頭子,曉梅姑娘來了,我們擺了哈兒龍門陣。”

範曉梅朝他笑,有股興奮:“寧伯伯好!”

寧承忠納悶範曉梅為何會有這種報紙,莫非她是激進分子或者是與其沾邊?他反對激進分子對抗朝廷,倒是同意他們的一些主張:“嗯,來了,坐。”將那張《渝報》放進抽屜裏。

寧繼兵拉範曉梅坐到藤條沙發上,自己緊挨了她坐。寧承忠欲問範曉梅為何會有這種報紙又沒有問,覺得還是單獨問繼兵好。王雪瑤也拉凳子坐下,看範曉梅又看幺兒,臉上樂嗬嗬的。範曉梅被王雪瑤看得不好意思起來,滿麵緋紅,囁嚅說:“伯伯、阿姨,我們還有事。”朝寧繼兵使眼色。寧繼兵點頭:“對對,範曉梅一直想看南岸四景,我帶她去。”拉了範曉梅出門。雪瑤急了:“呃,吃了午飯再去!”寧繼兵說:“不了。”

兩個年輕人走了,王雪瑤遺憾也欣慰:“老頭子,你看出來沒得?”寧承忠說:“看出來啥子?”王雪瑤笑:“你巴望的幺兒媳婦要進門了!”寧承忠心裏樂意,也犯疑,倘若範曉梅真是激進分子,事情就麻煩。他這麽想時,雪瑤說:“繼富又去上海了,硬是,舍得他的那對雙胞胎兒女,卻舍不得他婆娘。”

寧承忠嗯哼一聲,戴上花鏡,又看桌上的文書,心裏不平靜。

去年冬天,閑著無事的他跟大兒子繼富去了趟上海,是繼富叫他去的。雪瑤也想去,卻放心不下孫兒女,沒有去,讓鄒勝跟隨他去,叮囑鄒勝要護衛好他。寧承忠多年沒去上海了,上海變得樓高街寬車多人雜。看怪異樓房的屋頂得扶住帽子,過街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免被黃包車洋馬車撞著。街上的美女商標淑媛廣告鋪天蓋地:垂柳睡蓮橋畔映襯的或倚或坐或手托香腮的美女清新自然,也有放肆惹火的《一幅春容不易描》《無限相思意》等彩畫廣告。有幅摩登女人的廣告老大,畫上那穿緊身絳紫色旗袍露雪白大腿的年輕華人女子猶抱琵琶不遮麵,含笑俯視圍觀的長辮子男人客。寧承忠多看了那廣告幾眼。與他擠坐在黃包車上的喻笑霜笑道:“這是幅巨型水彩畫,筆法細膩,栩栩如生。”他說:“不雅,太不雅。”喻笑霜說:“那可是大美人,看那廣告畫的都是你們男人。”他說:“不過如此,哪裏比得上我笑霜小妹。”喻笑霜嘻嘻笑,親了他一口。他涎臉笑:“街上人多。”心想,妹兒親哥兒一口也沒得啥子。他與繼富、鄒勝乘船到上海後,是時常往返滬渝的喻笑霜來碼頭接的他們。繼富忙於錢莊的事情,喻笑霜就領了他逛上海的大街小巷和外灘。鄒勝說是累乏,沒有跟隨。他知道,鄒勝是不想打攪他倆。

他還是喜歡清靜,喻笑霜就領他去看黃浦江。蘇州河北岸這黃浦江畔有漁民曬網,江中有山城那大河小河裏常見的船帆,水鳥翻飛。他很愜意。有艘洋輪船駛來,攪亂了他的心境。洋輪船朝前方的跨江木橋駛去,鄰近木橋時,木橋當間的吊橋就抬起來,洋輪船“突突”駛過,吊橋在洋輪船留下的濃煙裏緩緩下落。喻笑霜罩目看:“那是‘威爾斯橋’,是鹹豐六年洋人籌資建的,華人的船隻路過是要交錢的。”他歎曰:“洋人在我國的江河造橋,反倒要收我國人的過路錢,實是霸道。”喻笑霜說:“洋人霸道的事情多,我武家開的‘渝城旅館’改名為‘渝城飯店’,洋人就來幹涉,說是搶了他們飯店的生意。哼,閑大爺我才不怕,洋人也是欺軟怕硬的。”他點頭:“對,硬碰硬,哪個怕哪個……”

冬日親吻大江,江麵似銀,夕輝撫照的喻笑霜格外動人。他心裏讚歎,說:“笑霜小妹,你還是一個人過?”喻笑霜盯他笑:“我哪是一個人,我有哥哥你呢。”他心裏的弦絲兒發顫,一陣痛,欲得而不能得的痛:“我是說,你該找個男人了。”喻笑霜心裏酸酸地:“我不找,就一個人過一輩子。”“莫說氣話。”“我才不氣呢,氣早讓人收去了。”“看看,這就是氣話。”“對,是氣話,我就是要跟你說氣話。”他唉唉發歎。

鄒勝快步走來,說:“寧大人,閑大爺,樊老板就要登場了。”

樊老板是他大兒媳婦樊繡屏,是渝城飯店的總經理,董事長是喻笑霜。渝城飯店就在他們身後的不遠處。他抬步朝飯店走,他還沒有看過大兒媳婦演唱。雪瑤看過,說她的清音唱得絕好。喻笑霜和鄒勝落在後麵,兩人一路有說有笑。

進得渝城飯店,他放慢了步子。他喜歡這飯店的水榭、草木、回廊,喜歡這飯店的露著原木本色的木牆木門木椽木窗木桌木床。他覺得,這飯店的景物與王家大院有異曲同工之妙,來到這裏有歸家之感,佩歎笑霜獨具慧眼的設計。飯店的場院可容納上百人,綠草茵茵,白的紅的黃的綠的電燈流光溢彩。已經坐了不少華人和洋人客,還有細娃兒。

寧承忠三人尋到繼富身邊坐下。

場院當間的小舞台上,抱琵琶、月琴、三弦、高胡、二胡、中胡的琴師們端坐。一個穿綠白相間綢衣的女人手執竹節鼓碎步登場。她秀臉白潔,明眸皓齒,黑發盤髻,鑲嵌鑽石的檀木簪斜插腦後。是他大兒媳婦樊繡屏。樊繡屏朝台下看客微笑施禮,琴師們齊動樂器,樂音悠揚。她“嘣嘣嘣”敲打竹節鼓,輕舞曼唱:“見番兵哪啊黃塵撲麵眉目難分,人馬列隊滾鞍下馬叉手相迎,怒目斜視冷笑在心。禦弟啊,你叫他們退出關去莫哇啊留哇啊停哪啊,昭君含恨往北行哪啊……”她唱的《昭君出寨》,這寧承忠愛聽。他見身邊的大兒子繼富瞪大眼看樊繡屏,活像是第一次認識,樊繡屏是勾了大兒子的魂呢。

寧承忠和鄒勝到上海的那天,樊繡屏沒來碼頭接他們,寧承忠很是不快,後來知道,大兒媳婦是跟一個客戶談長期包租客房之事走不開。接觸後,尤其是聽笑霜說後,他對樊繡屏的看法有改變,不想她還能幹,管理飯店有板有眼,時不時登台演唱招攬旅客,生意不錯。也對她帶繼富去拜訪洋人銀行老板耿耿於懷。他知道,繼富一直有將大河票號辦成大河銀行的想法。這錢莊呢,乃是國人創辦,有曆史傳承有章法路數;那銀行是啥,是舶來品,是洋人辦的,機關多,水深,弄不好會讓大河票號的錢財打了水漂。他還聽弟媳婦月季說,繼富夫婦在榮昌縣選址籌建榮昌陶器廠。唉,大兒子和大兒媳婦都不知天高地厚,不撞南牆不回頭,腳踏幾隻船咋行?他想過問又沒有,繼富的執著倒是像他,他夫婦要真在家鄉辦起陶器廠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情。繼富呢,是已經陷入商業的險惡激流了,但願他能汲取大河票號差點兒垮台的教訓,想事情做事情周全些謹慎些。雪瑤說過他,兒子們都成人了,你不要總對他們指手畫腳,都像你這死腦筋,啥子事情都做不成。想想呢,雪瑤說的也是。家父就要自己經商,說是官場險惡,自己還不是進了官場。子不教父之過,子要行父難管,罷罷罷,隨他們了。

寧承忠在上海住有月餘,參加了上海洋務局辦的一場舞會,他是頭一次參加舞會。喻笑霜和已到上海匯豐銀行工作的米勒叫了他去,讓他穿上官服。因為是恭賀慈禧“萬壽慶典”的舞會,他就穿官服去了。舞場的內飾華麗,到場的有洋人和眾多華人名流。有洋人竟穿大清的官服,不著文官繡有文禽、武將繡有猛獸紋飾的補子,戴的百姓戴的六合一統圓帽,不倫不類。均不乏女士相伴。穿新潮衣裙的喻笑霜挽了他進場,用國語、英語、日語與認識的國人、西洋人、東洋人招呼交談,引來不少歆羨的目光。米勒、鄒勝緊隨他倆身後。這場合寧承忠第一次見,開了眼界,很不習慣,笑霜的靚麗高雅落落大方令他暗歎。西洋樂曲怪異地叫,喻笑霜拽他進場。他笨手笨腳,喻笑霜教他,讓他左手摟緊她的細腰,說是腳要像他練武功那樣在地上滑動,別踩她的腳。他顧了手顧不了腳。“哎喲,又踩我一腳,踩痛我了。”喻笑霜嘻嘻笑。又一樂曲叫時,米勒請喻笑霜跳舞,喻笑霜應邀。米勒摟喻笑霜在人群裏旋轉,如入無人之境,喻笑霜的裙子傘一般張開。寧承忠的眉眼皺成一團。再一樂曲叫時,米勒還請喻笑霜跳,他推了鄒勝一把:“去,去找笑霜跳。”鄒勝求之不得,摩拳擦掌到喻笑霜跟前,哈腰攤手,喻笑霜就跟鄒勝跳。米勒去找一個洋女人跳。不想鄒勝還跳得可以,挺胸硬腰劃腿,摟了喻笑霜舞蹈。休息時,寧承忠對鄒勝說:“你小子學啥會啥。”鄒勝說:“閑大爺教我跳過。”他吃驚:“你兩個跳過舞?”鄒勝撓頭笑:“跳過。”他擂了鄒勝一拳:“你娃鬼。”他知道,米勒還在追求笑霜。實在說,米勒也還謙卑禮貌,還沒發現他對笑霜有不軌之處,倘若他是華人,倒還是可以的,可他是洋人,斷然不行。他問過笑霜是否會嫁給米勒,笑霜說聽他這個哥哥的。他就放下心來,也感內疚,是得給笑霜妹說個男人了。發現鄒勝對笑霜不錯,笑霜也喜歡跟鄒勝說笑,就想,鄒勝雖說是自己的隨從,卻也有從七品副尉的頭銜,是合適的。

寧承忠翻閱文書東想西想時,王雪瑤長歎口氣,說:“我們王家的鹽巴生意遠不如前了。”不久前,雪瑤被她二哥叫去協助管理王家的鹽巴生意。寧承忠也歎氣,這是他料到的,洋輪船開來重慶了,靠木帆船運鹽發家的王家的鹽業是難以為繼的。哀歎自己的抗爭確實是以卵擊石,祈盼有能人來阻頹勢。

寧繼兵、範曉梅沿江南的綠蔭道走,看見了對岸的南紀門,覺得一陣涼爽。他倆走到了一棵粗大的黃桷樹下。範曉梅伸手抱樹,隻抱得樹身的一半:“呀,好大的黃桷樹!”寧繼兵笑,手往下指:“曉梅,你看。”範曉梅順他手指看,順坡跌落的兩道粗大的鐵鏈拉住江邊的躉船,躉船上,乘客們紛紛上了一艘渡船,渡船離岸朝對岸駛去,在煙波浩渺的大江裏,渡船漸漸化為一個小點。

寧繼兵看著,叉腰吟道:“‘遙睇江煙蒼茫間,舴艋往來,飄如一葉,亦佳趣也。’”

範曉梅問:“你寫的?”

寧繼兵搖頭:“我可寫不出來,這是巴縣縣令王爾鑒筆下的‘黃葛晚渡’。”

範曉梅笑:“繼兵,我們就在這裏等到太陽落山,看晚渡美景。”撩衣裙坐到草地上。

寧繼兵說:“要得。”也坐下。

他倆出王家大院下院後門後,直奔低遠處的水碼頭,夏肥冬瘦的長江此時裏水麵寬闊。他倆不去坐渡船,沿了江岸的綠蔭道走。常言說,立了秋,把扇丟。而重慶的初秋依舊燥熱,撲打紙扇還是汗濕衣衫,二人卻興趣盎然。寧繼兵領範曉梅沿江欣賞“字水宵燈”“海棠煙雨”“龍門浩月”,顯擺說:“‘字水宵燈’乃是乾隆年間就出名的‘巴渝十二景’之一。你看,那交匯的兩江形似古篆書的‘巴’字,故有‘字水’之稱。‘宵燈’更映‘字水’,風流占盡天下。有詩曰:‘高下渝州屋,參差傍石城。誰將萬家炬,倒射一江明。’”範曉梅讚歎:“好詩!”寧繼兵得意:“‘海棠煙雨’也是‘巴渝十二景’之一,山城多雨,海棠花在雨濛中盛開,別有一番情趣。‘龍門浩月’呢,得名於江中那條老長的磧石,枯水期時,磧石就露出江麵,活像長龍戲水。磧石上刻有‘龍門’二字,是宋代的古跡,岸邊就有了龍門浩街。重慶開埠後,沿岸多了洋房子、工廠和倉庫。你看,‘利川’號輪就停在那碼頭邊的。”範曉梅起眼看,那輪船上的米字旗在江風中飄擺,歎曰:“啥時候有我們國人的輪船就好。”寧繼兵說:“會有的。”

秋陽西斜。

寧繼兵心情大好,有範曉梅相伴,莫說是等到太陽落山,就是等個通宵也心甘情願。覺得肚子餓了,起身去買吃食,就見穿便西服撲打紙扇的武德厚走來。

“耶,是你兩個嗦。”武德厚不無醋意。

“呀,武德厚,你咋來了!”範曉梅起身說,“跟我們一起耍,等哈兒看晚渡美景。”

“嗬嗬,德厚,你來了。”寧繼兵笑道,“你跟曉梅坐坐,我去買點吃的。”

武德厚說:“上麵有家‘渡口小吃店’,我們去那裏吃,可以看江,我請客。”

範曉梅拍手:“要得,要得。”

三人就去了渡口小吃店,武德厚要的臨江的餐桌,倒還涼快。

武德厚是去王家大院向寧承忠大人討教的。聽寧阿姨說,範曉梅常去他家找寧繼兵耍,心裏好難受,看來,寧繼兵這家夥還真是勾引上範曉梅了。聽寧阿姨說他倆看南岸四景去了,拜別寧承忠夫婦後,就匆匆跟來,見他倆挨坐樹下說笑,妒意猶生。他不想眼前這兩個自己的好友竟會有一段英雄救美的巧遇,寧繼兵定是以此獲得範曉梅好感的。一家女百家提,朋友歸朋友,範曉梅可是我的,絕對不能讓寧繼兵這家夥奪了去。他在泓壽莊染上了煙癮,時不時去那裏享樂。李泓壽問他大煙美女如何,他說,大煙呢,是個好東西。美女呢,不過如此,比起範曉梅就差遠了。李泓壽提勁打靶說,你看上範曉梅了,好事情,這事情包在我身上,我跟她父親是生意上的朋友。他高興,那就拜托你囉!去泓壽莊更勤。也時常心驚,自己對士兵們說,抽大煙是自甘墮落,自己就自甘墮落了。他抽大煙這事,除李泓壽和李順外,沒人知曉,若是上司知曉了會被軍法從事的。他已經追查到線索,今春在老林裏私販煙土的元凶是李泓壽,尚缺物證,卻不得不放他一馬,沒有深入追查,回複上司也告知寧承忠叔叔,查無下落。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被李泓壽牽了牛鼻子,故意含混地對李泓壽說了追查到了在老林裏私販煙土的元凶了,也讓他李泓壽明白,我武德厚是不好惹的。

要上戰場了,武德厚熱血沸騰。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已經下達“從速專辦”的聖旨,他武德厚就要去剿撫餘棟臣亂賊了。方才,他就是去向寧承忠大人討教如何用兵的。寧大人很謙和,說新軍的戰法和那些洋槍洋炮他是外行,不如他這個科班出身的軍官,而寧大人對於當地民情地貌的熟悉他由衷佩服。薑是老的辣,寧大人那“運籌帷幄之中,製勝於無形”的話和對戰事分析使他受益匪淺。男兒有誌,馬革裹屍,血灑疆場。他豪情頓生,猛拍胸脯,欲對範曉梅說他要帶兵去打仗了,她定會對他肅然起敬柔情關愛的。話到嘴邊又吞下去,這是軍事機密,亂說不得。猛喝酒。心想,待我得勝歸來,就向你求婚,定要娶你過門。

夕陽銜山,輝映城郭,氣吞大江。彩錦似的高天、房屋鱗次櫛比的山城、金翠色的流水,如夢似幻。三個年輕人站到餐桌邊的窗口,目光隨了蒼茫激流中的一葉扁舟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