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袍哥堂口“泓壽莊”建在重慶城郊,依山而築,小河包繞,板橋長梯相連。座座青磚瓦屋院散建,道道風火牆縱橫交錯,兩道朝門,一道大門,儼然一座城堡。石頭圍牆丈高有餘,牆頂搬螯坐脊、龍騰鳥飛。有東西南北四座碉樓,碉樓居高臨下,可監視堂口各個角落。九個天井裏草木叢生,假山多姿,池塘魚遊。各房院間有蜿蜒的路道相連、月門相通。內有佃戶、家丁、護衛千餘人。

主房的大門內是下廳,穿過下廳登石梯上行是中堂,中堂之後是大堂。大堂內立柱頂梁,雕龍畫鳳,正首懸有“有容德大”的匾額。挑梁、窗欞、桌椅的祥雲、蘭花、奔鹿、人物雕刻栩栩如生。

此刻裏,大堂內圍坐、站立有三、五、六、十排的袍哥頭頭和大小嘍囉。二、四、八、九排沒有設,是不敢僭越關公關二爺、四弟趙子龍,忌諱楊家將的八姐九妹之故;七排也沒有設,說是瓦崗寨那羅成乃是叛徒。頭兒李泓壽正襟危坐在當間的太師椅上,目盯下跪堂前的一個小嘍囉:“馬娃子,你自己說,堂規裏的十八條罪行,你犯了哪一條?”馬娃子渾身哆嗦:“我,我犯了調戲婦女的那一條。”李泓壽濃黑的眉毛往印堂擠:“隻是調戲?你是強奸。你娃嘴皮都還沒有長毛,膽兒就恁大,敢在堂口裏做這等惡事,兔子都不吃窩邊草的!”

馬娃子連聲認錯,叩頭告饒。李泓壽巡看眾人:“你們說,啷個辦?”眾人七嘴八舌:掛黑牌,剽刀,碰釘,連根拔,三刀六個眼……李泓壽聽著,盯馬娃子,歎了口氣,抬手抓胡子。堂內頓時靜寂,落根針的聲音也能聽見。馬娃子已是麵色慘白,癱軟在地。都曉得,堂主捋胡子是高興或是要獎勵誰,抓胡子是生氣或是要處死誰。“咳,念你自小就跟在我身邊,就留你個全屍,自己挖坑自己埋。”李泓壽的話聲低沉,帶有無奈的悲戚。就有嘍囉拖了癱軟如泥的馬娃子出大堂。“按說,都是袍澤兄弟,我也不想隨便辦哪個,實在是堂規不容。”李泓壽心口發痛。

接著是論功行賞,擺酒席聚餐,大堂裏吆五喝六,鬧喧了天。

李泓壽感覺疲乏,向兄弟們敬了碗酒,就抬步走。三排頭頭李順陪他出了大堂,陪他去後山。李順比李泓壽小幾歲,與他同姓,是家門,能文能武,很得李泓壽賞識。他掌管堂口的經濟和經營大權,茶館、賭場、棧房都歸他管。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喻笑霜的父親喻秉智摸到他床前殺他,刀尖離他心髒咫尺,幸虧他躲閃得快,才保得一命,傷了兩根肋骨,額頭留下道傷疤。

後山有“洪福居”,是棟獨院,建在後山的桃樹林裏,是李泓壽接待貴客之處。醉人的桃花開了一片,進院可見月牙形的池塘,草木葳蕤。紅漆塗抹的走道回廊連接有大小不等的房間,內飾古樸或是鮮麗。有宴請的廳堂、品茗的茶座、打牌的棋牌屋、說話的密宅、吸大煙的煙房、銷魂的雅室。

洪福居也歸李順管,李順曉得舵主李泓壽的煙癮來了,徑直領他進了煙房。煙房的陳設是中西樣式的,有兩張可供斜躺的沙發床。沙發床那冬日用的棉被褥和屋裏的火盆、烘櫃剛被撤去,現在天氣暖和了,鋪的是夏布製作的薄褥,被蓋也薄,是綠色緞麵的,繡有花草飛蝶。他二人剛進屋,管事的就領了個端茶水、煙具的嫩生女子進屋來。李泓壽不看那女子,兩腿一屈斜躺到沙發**。那女子就泡茶水、擺煙具。李順和那管事的欲出門,李泓壽說:“順娃,你坐。”李順就坐到矮椅上。管事的各自出門,帶死了屋門。

“李順呐,說說行情。”李泓壽深吸口煙,大張嘴,煙雲轉著圈從嘴裏出來。“重慶不少地方都種鴉片了,遵大哥您的叮囑,我們不種。”李順說。“對頭,不種,免得被武哲嗣那幫所謂的正人君子抓住把柄,我們隻是私下裏經營。”“那是。我們買來的洋鴉片、收購的土鴉片生意都好。看架勢,種植、銷售、吸食鴉片會遍布全城的,那些個煙民一個個硬是顛倒了陰陽。現今大街小巷的煙館好多,還有篼篼煙館。”“煙館多呢,好,也不啷個好。好呢,法不治眾;不啷個好呢,可別順藤摸瓜把我們的煙館牽扯出來。”“大哥放心,小弟我曉得啷個辦。有大哥您這杆旗,沒得那個敢隨便動的。”“要防著那個狗咬耗子愛管閑事的寧承忠。”

女子打開珠嵌銀裹的煙具盒。

“大哥,這套煙具價值四千銀幣,是洋人剛送來的。”李順說。

李泓壽瞟煙具:“算是中上等品吧,貴的是金子做的。”

“有金子做的?”

“當然有。還有玉石做的,選料好製作精的玉石煙槍是沒得價的,不是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嘛。順娃,你要學精深些,曉得不,請貴客呢,籌備煙具勝其籌備筵席。”

“小弟記下了。”

女子給李泓壽點煙。李泓壽吸煙,神仙般快樂。李順起身出門。李泓壽說:“莫忙。”李順坐下。李泓壽抽足了煙,揮手讓那女子離開。女子就出門去,帶死了屋門。李泓壽坐直身子,捋胡子。李順笑,心裏淌蜜。李泓壽說:“順娃,你是立了功的。今天沒有當眾獎賞你,你不會怨大哥吧。”李順說:“不會,大哥對小弟恩重如山,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李泓壽說:“那就好。你追查喻秉智這麽多年,終還是捉來了他女兒喻笑霜。”李順說:“大哥,您吩咐的事小弟定然要辦好。再說了,我也要報我這刀傷之仇。”摸額頭刀疤,“我定要抓住喻秉智!”李泓壽點首:“嗯。那年,你我和弟兄們去萬縣碼頭‘一壺醉’餐館抓喻秉智,他龜兒子竟不在,他女兒喻笑霜也跑脫了。你我再次返回突襲時,不想竟遇上了狗官寧承忠,幸虧我反應得快走得快。否則,我們冒險去那扣押船上取走的那四件煙土的事就可能會東窗事發,甚而會牽扯出跟我們合夥的洋人來,事情就會鬧大。”李順點頭:“是呢,倒還是有驚無險。”李泓壽悲歎:“那年,馬娃子才十二歲,也跟去了的。我呢,其實是不想讓他娃死的,咳,他娃是自找死不可活。”李順就寬慰。

李泓壽長歎口氣:“算?,我袍哥是講究規矩的,不說他馬娃子了。順娃呀,現今呢,是抓到喻笑霜了,就該順藤摸瓜抓喻秉智了。”

李順說:“對的,順藤摸瓜抓他。啊,大哥,我跟您說,喻笑霜這女子有武功,拚死反抗,差點兒跑脫了。”

“她那點武功咋能跟你比。”

“那倒是。呃,大哥,你打算咋個辦她?”

“暫且關在那裏。她呢,不是掐死阿瑟的凶手,我們要抓的是真凶喻秉智,將他名正言順嚴辦,還可得到一筆可觀的賞金。”

有人敲門。李順開門出去,片刻,回屋關死屋門。

“哪個?”

“狗娃子。”

“你那貼心豆瓣。”

“大哥,狗娃子帶來個消息。”

“啥子消息?”

“喻秉智夫婦死了好多年了,都死於瘟病,他找到他夫婦的墳了。”

“真的!唉,老子的賞金除脫了。麻煩的事情,抓來個喻笑霜怕是貓抓糍粑脫不倒爪爪呢。咳,也罷,做都做了,老子做事從來不悔。這個喻笑霜是個美人,武哲嗣說是她幹女兒,我看是他小老婆,不管是他幹女兒還是他小老婆,老子都要享用她,讓她永不見天日,出出老子這口惡氣。”

“就是,龜兒子武哲嗣給寧承忠通風報信,壞了我們那單槍炮生意。”

“那可是上萬兩白銀的大買賣。好在我事先有準備,他隻抓得個替死鬼……”

又有人敲門。李順去開門。五排頭頭何胖娃急步進門,手裏拿著張字條。

重慶城郊,山道崎嶇,一匹白馬馱著一對男女飛馳,時而馬踏山脊,時而盤旋山腰。馬兒跑得冒汗嘴吐白沫,那男的依舊照馬屁股揮鞭,馬兒四蹄如飛,怒怨哀叫。

馬兒馳入一片亂墳崗子。男的拽動馬韁,馬兒按主子意圖不踏**的白骨。男的想到那首“通遠門,鑼鼓響,看到埋死人。”的歌謠。他知道,這裏埋的是光腳板窮人和被斬首者,這裏離唯一通陸路的通遠門不遠了。過了亂墳崗子,馬兒發出渴盼的嘶鳴,仰首奮蹄,朝前方的通遠門射去。臨近城門時,男的緊勒馬韁,馬兒“噅兒--”長嘯,前蹄騰空。男的鬆韁,馬兒緩步前行,鼻翼抖動,泓泓一眶淚。

高大的石頭城牆間有道拱形門洞,可過八抬大轎,有石梯相連,上刻“通遠門”三字。白馬登石梯入城,衛兵盤查,男的掏出腰牌,衛兵盯他,目露疑惑,還是恭敬地放行。入城後,白馬小跑前行,走金湯街,行下半城,過太平門、東水門、朝天門,直奔千廝門。

駕馭白馬這男的老農模樣,白須白發,戴瓜皮帽,穿土布長衫,下擺紮在腰間。騎坐他身前的女的穿又髒又破的左右開叉的直身氅衣,大腿血跡斑斑。二人都汗濕衣衫。“寧大人,謝謝您的救命之恩!”“喻妹崽,看你,把我當外人呀。”寧承忠說,催馬進入自己的官邸,抬腿下馬,扶喻笑霜下馬,取下瓜皮帽、假發、白須,脫去土布長衫。鄒勝迎來:“大人,您去哪裏了?”看見喻笑霜,驚歎、高興,忙招呼問安。喻笑霜回禮。寧承忠愛憐地撫白馬,將馬韁扔給鄒勝:“給它喂水喂料,好生侍候。”鄒勝應諾,原來寧大人是救喻笑霜去了,後怕也慶幸,牽了白馬走。

寧承忠領喻笑霜到自己的住屋門前,掏鑰匙開門,暮輝撲進屋裏。進門後,他剛推過門,喻笑霜就抱了他啜泣。他撫她後背:“好了,好了,有驚無險,沒得事囉。”她抱了他更緊。他由她抱著,心裏驚駭,好險,差點他兩人都沒命了。

那日,在朝天門江邊,寧承忠狠揍了二弟寧承業,二弟老半天才爬起來,口鼻淌血。二弟激怒,對他吼叫:“你打,打死我都行!可繼國得去美國留學,得去,我早給你說過,他是個經商的料!”寧承忠欲揮拳再打,被趕來的雪瑤勸住。雪瑤為繼國不辭而別傷心透了,她是看見繼國留下的書信才令下人向他急報的。

風暴過後,平靜下來。繼國隻是出國留學,終會回來。寧承忠知道,拈花惹草的二弟沒有生育力,早把繼國當親生兒子待,他出資讓他去國外留學可以理解。還是黑著張臉,氣惱不事先告知他夫婦,且出國學的是他不滿意的商貿。說到喻笑霜被綁架之事,寧承業比他夫婦還著急:“哦,武夫人說有個人像阿瑟,我馬上去打探,倘若他真是詐死,老子非滅了他,為父親報仇!”他擂了寧承業一拳:“這才像我二弟。”叮囑說,“即便是查到阿瑟下落,也莫要打草驚蛇,要順藤摸瓜找到喻笑霜……”

寧承業跟洋人有生意往來,跟洋教士混得熟,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用銀子誘開了一個洋教士的嘴,得知阿瑟確實活著,說阿瑟對主虔誠,不辭辛勞在鄉下傳教,開先住在鄉下的泓壽莊裏,後來不知道去向。寧承業知道泓壽莊的主子是李泓壽,阿瑟在那裏住過,也許這事與李泓壽有關,就花重金撬開了李泓壽手下人的嘴,得知喻笑霜就關在泓壽莊裏,那人還給他畫了關押處的草圖。

寧承忠立即去找安邦知府,喻笑霜被綁架是地方治安的事,要動洋人阿瑟和袍哥大爺李泓壽,得要地方官依法辦案。安邦不在,下人說安大人出門辦差去了。他好著急,出府衙時,遇見安邦回來,說了情由。安邦說立馬辦,得查明實據,拿到人證物證。他點頭,說這關係到喻笑霜的生死,求他盡快查辦盡快救人。安邦說:“放心,維護地方安定是我的職責。”歎曰,“唉,喻笑霜的父親是朝廷緝拿的重罪要犯。”他說:“武哲嗣夫人在大街口看見一個人,像是阿瑟。”安邦說:“是不是啊?唉,洋人的事皆麻煩,阿瑟即便活著,洋人也會告喻笑霜之父的傷害罪。不過,你老弟放心,一事歸一事,在大街上明目張膽綁架人,成何體統,都這樣還不亂了,抓人要有官府的手續,這是犯罪,本官不會放任不管。”

安邦嘴裏這麽說,心裏另有想法。他剛從泓壽莊回來,李泓壽領他進到那雅室時,他就被牆上那男女相擁的“春圖”拽住,竟有這麽多**姿勢,蹙眉說,還可以這樣子啊。李泓壽說,安大人您今天都可以試一試。出門去。就有兩個身穿薄紗衣裙的妙齡女子進屋來,上茶把酒,侍候得他喜滋滋心癢癢。之後,便是蜂膠蝶戀、鳳倒鸞顛。城裏的窯子不少,可他這個有頭臉的地方官是不好去的,而在這裏他無所顧忌。寧承忠來說的這事,涉及洋人和李泓壽,也涉及武哲嗣,著實不好辦。他想給李泓壽報信,又憤怒。倘若是李泓壽幹的也太可惡了,不是給他添亂麽。寧承忠和武哲嗣都是他好友,都是人物,都不怕禍事。他好難抉擇。

寧承忠離開安邦回到官邸,坐臥不安。安邦與洋人和李泓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且官府辦案總是拖遝。擔心喻笑霜會被糟蹋以至於丟命,決定去找武哲嗣,用他們袍哥的辦法解決此事。突又想到,倘若安邦去給李泓壽報信,轉移了人質咋辦?著急不已。也著急的二弟承業來了,說他從李泓壽那手下人處得知,李泓壽明日要論功行賞,要擺酒席聚餐,袍哥聚餐少不得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防範就鬆懈,是個搭救喻笑霜的機會,讓他盡快拿主意。嗯,確實是個機會。

他決定獨闖泓壽莊,沒有對二弟說,怕他說漏了嘴。

泓壽莊大門前,一個老農背了一大背簍蔬菜吃力地走來,此人便是化裝成老農的寧承忠。門衛盤查。他有準備,沙啞聲說,來送菜。大背簍的大麻袋裏裝滿了白菜、黃瓜、番茄、蔥蒜。門衛看看,放行。他暗中慶幸,想著那他沒敢帶來的關押喻笑霜處的草圖,謹慎地尋路前行。莊內的路道、月門、池塘、房院似像非像,猶如迷津。行於其間,偶聞人聲,不見其人,記憶中的草圖與眼前的場景難以吻合。擔心遇人盤查,沒有遇見,定是還在聚餐還在猜拳飲酒。傳來腳步聲,前方路口,兩個背槍巡邏的人走來,趕緊躲進路邊樹叢,見兩個巡邏人都酒色滿麵。待兩人走遠,出樹叢快步前行。日頭當頂,得要抓緊時間,否則他們聚餐結束事情會麻煩。走著,突有聲響,貓腰竄入岔道,是群麻雀飛過,心撲撲跳,就看見了西邊那碉堡。緊張、高興,喻妹崽,我救你來了!快步順蜿蜒的路道走,走到那碉堡近前,果見不遠處的叢林裏有座泥牆小屋。

小屋的木門緊鎖,幾乎被垂吊的爬壁草罩嚴。門口有兩個嘍囉把守。兩個嘍囉好對付,他擔心的是碉堡裏的守衛。那碉堡的孔眼裏,說不定就有眼睛監視著這裏。他是貓在叢林裏朝碉堡的孔眼裏看的,沒見人影,最危險處最安全,看守碉堡的人說不定在打瞌睡。哼,即便是被抓住,他李泓壽也不敢把老子咋樣,怕的是挨黑槍。來都來了,救笑霜為要,豁出去了。他看準時機,一個貓步竄出,快速揮拳,那兩個看門人便倒地。

他從看門人身上搜出鑰匙開了木門,屋裏隻有一道窄小的窗戶,光線昏暗。他見喻笑霜在草席上昏睡,摸到她跟前:“喻妹崽,笑霜,我來救你!”喻笑霜睜開眼,看清楚是他,高興也驚駭:“寧大人,你……”“跟我走,莫出聲。”他拉她出門,閃進叢林,抱她到大背簍內的麻袋裏,蓋上備用的麻袋,背了大背簍按原路走。出大門時,門衛盯大背簍:“裝的是啥子?”他擦把汗:“大廚是我表弟,送了些草灰做肥料。”遞給門衛幾塊銅錢。門衛接了銅錢:“是大廚的表弟啊,慢走。”

他就吃力地緩步走,走遠後,加快腳步轉到山後,趕緊掀開麻袋,抱了喻笑霜出來,牽過捆在樹叢裏的白馬。喻笑霜早躍到馬上,他也飛身上馬,催馬出了密林。轉到山前時,見泓壽莊大門湧出一幫手持大刀、火槍、洋槍的嘍囉,其中有人喊:“那邊,在那邊,白馬上馱了兩個人……”都上馬呐喊追來,其中有李順。

寧承忠趕緊勒轉馬頭,催馬朝山後逃。響起劈啪的火槍、洋槍聲,有子彈擦身而過。轉到山後,他策馬尋小路逃,終躲過一劫。

想想真是後怕。

喻笑霜摟抱著他,看見他床頭放的折扇,過去拿起打開,是她送給他的那把榮昌金楠紙扇,她淚眼蒙蒙看折扇上她寫的詩句念叨,淚珠子斷線。他冒死來救我,九死一生啊,他心裏是有我的:“我咋個謝你!”寧承忠笑:“個傻女子,對我還言謝。”喻笑霜撲到他身上抽噎,說出令她自己也震驚的話:“說是大恩不言謝,我還是要謝,如果你不嫌棄,承忠,我把身子給你。”他心弦被強拉了一下,震得全身發酥,目視淚洗雙眼的她,心想,此時的她比她高興時更美,摟了她好緊……有人敲門,是鄒勝:“寧大人,我讓廚子做了飯菜來,還有白沙燒老酒。”

她鬆開他,坐到椅子上,撫去淚水。

他說:“門沒關,端進來。”才覺得肚子好餓。

二人都顧不得擦洗更衣,大口吃喝。吃飽喝足,鄒勝端來盆熱水,他讓喻笑霜洗把臉,從櫃子裏拿出雪瑤放在這裏的衣服讓她換,各自出門去。

寧承忠讓鄒勝雇來馬車,讓鄒勝和兩個兵丁持槍械護送喻笑霜回武家山莊。

喻笑霜走後,寧承忠心跳不停,不想她會這麽說,真想跟她親熱,也釋然,喻妹崽不會怨我了。他步行到東水門岸邊遠眺南岸,看得月亮出來。月亮漸大,大成一個銀盤,大江兩岸都鍍了層銀。她該到家了,武哲嗣夫婦會好高興。

有浮雲過來,月亮時隱時現。

寧承忠有種孤獨感,在這蒼穹下的大江邊隻有他一個人,亦仿佛被大江、夜空融化了去。就跟月亮說話,給雪瑤說娶了笑霜?雪瑤會同意?這兩個女人都好,我是真想都要。可得聽雪瑤的,若她同意則皆大歡喜,若她反對,我痛苦笑霜也痛苦。唉,公事私事都煩人。對了,得追究李泓壽綁架笑霜之事。李泓壽定會否認、抵賴,或者打出奉朝廷之令追捕殺害阿瑟凶手的幌子。是了,得要查明阿瑟死活,可即便阿瑟活著,笑霜的父親喻秉智也背有傷害洋人的罪名。李泓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我留給他那張字條上寫了:“如膽敢再動喻笑霜,即有血光之災!”想必他會收斂些。安邦要是能秉公辦事就好,可他滑頭,不曉得他那葫蘆裏賣的是啥子藥……他腦子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