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迎著暴風雨前進吧!火紅的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姚秀芝還是一位癡情的妻子。她自從聽說李奇偉和她分在路軍,並一起過草地的消息以後,她每天走在泥濘的草地上,細心地查看從身旁走過的每一個四方麵軍的戰士,是何等地想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啊!但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四方麵軍的戰士看了成千上萬,唯獨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有時,她幻想著,她似乎看見了兩名持槍的紅軍戰士,在押著一個,不!是一行沒有紅五星、紅領章的囚徙,綏慢地走在草地上。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他驕首昂視地朝前走著,似乎還在低吟著悲壯的《國際歌》,她欲要驚呼李奇偉的名字,驀地,她的神態又清醒了,望著這一行行北去的紅軍戰士,禁不住地歎了口氣。夜時到了,大家都在草地上露天宿營,她終於在朦朧的夢中見到了李奇偉,他餓得躺在地上,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但一見到她的到來,李奇偉驀地爬起,緊緊地擁抱著她,待到那臂膀漸漸地鬆開的時候,她日盼夜想的丈夫,已經餓死在她的懷抱中。她悲慟地哭醒之後,擦去麵頰上冰涼的淚水,下意識地摸著身邊已剩不多的幹糧袋,喑自祈禱似地說:

“奇偉不能餓死在草地上啊,那漫長的革命,是何等的需要他啊!”霍大姐很是了解姚秀芝思念丈夫的心情,也多次為她暗自祝福。但是,她做為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知道事情比姚秀芝想的要複雜得多。比方說,李奇偉在酷刑追逼下隨意招供,使那麽多的革命同誌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含冤死去,他能沒有一點責任嗎?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所具有的品格嗎?再比方說,李奇偉仍然在審查中,依據肅反的經驗,姚秀芝能不受株連嗎?更何況革命的曆史是千變萬化的,一旦李奇偉又成了肅反重點,姚秀芝能逍遙法外嗎?因此,她每每看到姚秀芝癡然地注目四方麵軍的隊伍時,都要擔心地歎口氣。”霍大姐做為妻子,是很懂得丈夫的心理的。每當她看見張華男的時候,就很自然的想到了李奇偉,做為丈夫,他能寬容姚秀芝有過“外遇”的行為嗎?如果他是一個恪守妻子必須忠於丈夫的人,他們的相會豈不又變成了悲劇?霍大姐知道他們夫妻相會的機會不遠了,為了使姚秀芝精神上有所準備,以防承受不了意外的打擊,便十分含蓄地說:

“秀芝,你們夫妻能會麵,當然好,可也要想到有不好的事會發生啊!”對此,姚秀芝是聽不進去的。她固執地相信李奇偉對革命的忠誠,念念不忘巴黎公社牆下的婚禮,非常自信地說:“謝謝大姐的關心,最多把我也隔離審查,那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

“這就好”霍大姐有些猶豫了,

“秀芝,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看你這是怎麽了,有話就說唄。”

“你和華男的事,奇偉他會怎樣看呢?”姚秀芝驀地改變了神色,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種無法補償的懺悔之情。但是,當她想到和李奇偉相愛的曆史,她如釋重負,又變得輕鬆起來。她笑著說:

“奇偉可不是封建禮教的殉道者,說清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霍大姐依然將信將疑地歎了口氣,又和姚秀芝沿著草地前進了。”草地本來就沒有路,前麵走過紅軍之後,那泥濘的土地就和成了泥,再加上一些腐爛的野草摻在其中,活象是抹房子用的細泥了,人們踏在上麵,發出“卜唧、卜唧”的聲音。每逢大雨過後,這樣的路又滲大量的雨水,細泥越來越細了!起初,人們踩在上麵,泥水浸過腳掌,漸漸地又漫過腳脖子,有不少地方,一踏上腳,卜唧一聲,就又到了膝蓋!令人可怕的是,這細泥有著強有力的粘合力,隻要人踩進去,泥水立即就封住了腿腳,想拔出來是很費力氣的。龍海曾氣憤地說:

“老子的力氣,全被這泥水吸去了。”四天已經過去了,同誌們帶的幹糧吃掉了大半,但何才能走出草地呢?沒有一個人知道。因此,大家盡量節食,在茫茫的草地上尋找代食品。這天的上午,草地上又下起了暴風雨,老馬同誌為了不讓苦妹子的悲劇重演,親自為戰馬探路。突然,他聽見身後傳來了嚶嚶的哭聲,驚覺地轉過身來,看見騎在馬上的彤兒抱著幹糧袋啼哭。他以為彤兒的神經又錯亂了,忙趕到近前,關切地問:

“怎麽啦?是身上不舒服了嗎?”“不!不”彤兒摘下空空如也的幹糧袋,指著下瑞的一個小洞,哭著說:“這袋子不結實,被馬鞍子磨破了”個洞,我的幹糧全都灑在路上啦。說完又傷心地哭了。”老馬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將意味著每一個同誌,都要從自的保命糧中擠一部分給彤兒,如果草地還需要十天半個月,有的同誌很可能為擠出的這點糧食,將要永遠地安睡在草地上。怎麽辦呢?他毅然做出了決定:嚴密封鎖彤兒沒有糧吃的消息。他暗自想了想,象哄孩子似地說:

“別哭,快把幹糧袋給我,一會兒我就給你再變出。”“我不信!”彤兒一邊鈀幹糧袋遞給老馬,一邊搖著頭說。

“不信?我就給你變變試試。”老馬拍了拍自己剩下的少半袋幹糧:“你記住,我的幹糧袋中還有多少糧食,等吃飯還給你幹糧袋的時候,你再看看我的幹糧袋中還有多少糧食。

“馬叔叔!記住你幹糧袋的糧食有什麽用啊?”彤兒不明其意地問。”

“說明不是我把自己的糧食,倒在了你的幹糧袋裏啦!”老馬看著微微點頭的彤兒,又小聲地叮嚀:“但你必須保密,走出草地之前,不準對任何人說,能做到嗎?“能”彤兒將信將疑地答說。

風雨過後,草地上又是一片”陽光,四處擴散著淤泥爛草的腐臭,熏得大家恨不得一口氣都不吸!紅軍劇團占了一片野草茂盛的高地,開始了中午用餐。龍海用鐵鍬挖了一個地灶,埋好一口鐵鍋,忙著為大家燒開水。老馬借方便為名,出去轉了一大圈,待他返回高地的時候,彤兒有些等不急了,忙問:

“給我變出糧食來了嗎?”

“變出來了!”他笑著拍了拍繡著”老馬”的幹糧袋:“我的幹糧少了嗎?”彤兒用心地打量著這個幹糧袋,最後,隻好微微地搖了搖頭。”老馬學著變戲法的樣子,把手向著前方一指,說了一聲”來!彤兒急忙循著指的方向看去,什麽也沒有看見,有些生氣地轉過身來,剛想問”看什麽啊?”

她發現自己的幹糧袋已在老馬的手中,望著袋中的少半下幹糧,驚奇地問:

“你從哪兒變出來的?”

“這是秘密!”老馬打開彤兒的幹糧袋,伸手抓出一把炒麵:“請看,是不是糧食?”

“是!是!”彤兒急忙奪過自己的幹糧袋,一看袋中裝的是少半下炒麵,再一看袋子下端的破洞也補好了,她望著憨笑的老馬,好奇地哀求:“老馬叔叔,你就告訴我吧?”

“不行!這是秘密。”老馬又做了個鬼臉:“我說過的話,你記下了嗎?”

“記下了!”彤兒故做軍人姿態地說:“走出草地之前,不準對任何人說。”

“對!一說,這炒麵就會變成野草了。”

老馬拿過彤兒的幹糧袋,幫她斜持在肩上,深情地說:“千萬注意可不能再磨破了。”

“沒關係!”彤兒天真地笑著說:“磨破了,老馬叔叔還會給我變。”

“不行!不行”老馬慌忙擺著手:“真戲法隻能變”次,第二次就不靈驗了。”

開飯了,每個同誌勺了一搪瓷缸子開水,蹲在地灶的附近,一把炒麵一口水,吃得是那樣的香甜。細心的姚秀芝發現老馬光喝開水,不吃炒麵,忙走到跟前問,“老馬同誌,你的炒麵吃光了,就分吃我的吧,別不好意思。”老馬坦然地笑了,拍了拍自己那少半袋子幹糧,提醒地說:

“這是你親手縫的,還把咱老馬的大名繡在了上麵,別忘了,咱分的幹糧,比你們誰分的都多!”

“那為什麽還舍不得吃呢?”姚秀芝問。

“我已經吃過了!”老馬指著手中的搪瓷缸子,笑著說,“現在用開水填填縫就行了。”從此以後,每逢開飯的時候,老馬就借口怕同誌們分食他的口糧,遠遠地離開大家去用飯。對此,龍海是很有意見的。草地行軍,艱難跋涉,終於走到第七天的中午了,可是同誌們帶的炒麵、青稞也都快吃光了。自稱夥頭軍的龍海提過共產主義,每人剩的口糧全部交出,由他熬一鍋粥充饑。大家全都讚成,毫無保留地交出了幹糧袋。由於彤兒年小,全體一致通過交出一半。龍海收齊了糧食,總計不到一斤,為難地歎了一口氣。他四處尋視,老馬又不見了,他真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大聲說,

“姚老師!讓我把老馬這個自私鬼抓回來,一起開他的批判會!”姚秀芝急忙製止了龍海的魯莽行為,要他用一半幹糧熬粥,剩下一半到晚飯時再吃。半斤糧食,怎樣熬十多個人喝的粥呢?真是把龍海難壞了!他看著一個個同誌無精打采,沒有一點力氣,隨便倒在草地上的樣子,遂私自決定:把這一斤糧食全都投放到鍋裏。他一邊生火做粥,一邊嘟嘟囔囔地罵老馬這個自私鬼。粥做熟了,稀成個什麽樣子就可想而知了,但同誌們覺得甭提有多麽香甜可口,又說又笑,熱熱乎乎地飽餐了一頓。”隊伍就要出發了,馬同誌牽著他的無言戰友回到了宿營地,剛欲俯身抱彤兒,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晃了兩晃,便昏倒在了地上。姚秀芝趕過來,匆忙把他扶起,不安地問:“老馬同誌,你怎麽啦?”老馬同誌漸漸地醒了過來,他一手扶住馬腹,一手抓住姚秀芝,笑著說明自己沒有什麽事情,隻是因為鬧肚子,拉了幾次稀,沒有勁了。最後,他又不好意思地說:

“姚老師!替我把彤兒抱上馬吧?”姚秀芝吃力地把彤兒抱上了馬,轉身又看見了老馬身上那少半袋子幹糧,疑惑地問:

“老馬同誌!你怎麽還剩下這麽多口糧?”

“還不是你給我縫的袋子大!”老馬說罷又憨氣地笑了。”姚秀芝批評老馬不該為了節約糧食,連身體都糟踏了!對此,老馬依然是笑笑了之。站在一邊的龍海氣不過了,說了一句“自私鬼!”轉身走去了。”路越來越難走了,不遠的正前方,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邊的水窪地,路標上寫著”“此處危險,結伴前進。”霍大姐親自組織隊伍,強弱結合,密集前進,如果有人倒在水裏,就立即搶救,提出的口號是:“絕不使一人掉隊!”部隊繼續前進了,綠瑩瑩的水草全都泡在水裏,一腳踩下去,水沒到了膝蓋,一伸腳,又至少陷進有半尺深,許多人的草鞋給泥巴牯去了,隻好赤著腳行軍。正當大家你拉我推,結伴前進的時候,突然又傳來了彤兒的驚叫聲;

“媽!老馬叔叔摔倒了”姚秀芝急忙轉過身來,隻見戰馬佇立在水草地中,伸著長長的脖子,用嘴拱著倒在泥水中的老馬。她命令道:“

“龍海快去救老馬同誌。”

“我不去!”龍海倔強地說罷”他呀,準是撐得拉稀鬧的,讓他好好地瀉瀉肚吧!”遂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了。”姚秀芝和霍大姐匆忙趕了過去。這時,老馬扶著馬腿又站了起來,笑著說:

“沒事!好漢經不住三泡稀,可把我拉草雞了!”老馬又牽著戰馬前進了,霍大姐和姚秀”芝望著那搖搖晃晃的背影,似乎都在說:“他是一個鐵漢子,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走出這片水草地,太陽已經平西了,同誌們累得連一步也走不動了。霍大姐當即決定,原地宿營休息。姚秀芝走到龍海的身旁,商量地說:

“咱們起火做飯吧?”

“拿什麽來做?”龍海昂起頭,氣憤地說:“除非把自私鬼的幹糧袋拿來共產!”“剩下的那一半糧食呢?”姚秀芝問。

“中午飯全都放上了。”海龍望著驚詫不已的姚秀芝,有情緒地說“要是放一半糧食啊,我保證大家連這片水草地也走不出來。”姚秀芝完全絕望了!這時,彤兒走到跟前,雙手獻出了那不多的糧食,要求給大家熬碗稀湯喝。龍海望著那不到一把的炒麵,又看了看姚秀芝,猝然解開外衣扣,露出了纏在腰中的一個布袋子,他慢慢地解下來,飽含著淚水,囁泣著自語:

“本來,我準備把你帶出草地一直帶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連這個願望也實現不了啦”苦妹子,為大家,也為了革命,你就原諒我吧”姚秀芝雙手接過繡有苦妹子名字的幹糧袋,眼淚無聲地滾了下來。

彤兒一見母親手中的幹糧袋,發瘋似地衝過去,一把奪過來,望著繡的”苦妹子”三個字,叫了一聲苦妹子姐姐便失聲地嚎啕起來。”突然,傳來了戰馬噅噅的叫聲,大家懶散地躺在草地上,循著戰馬的叫聲望去,隻見戰馬已經跑到了一個胡髭滿麵的軍人跟前,定睛一看,原來是張華男到了。同誌們累得繼續躺在草地上,連站起身歡迎張華男的力氣都沒有。張華男牽著戰馬走到近前,一看這情景全都明白了,他愛撫地摸了摸戰馬的耳朵,痛楚地點了點頭。他轉過身來,神態嚴酷,聲調悲涼地下達命令:

“龍海同誌,聽從我的命令,立刻開槍,打死這匹戰馬”

龍海驚得張著大嘴,就象傻了似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猝然間,他發瘋地跑到戰馬的身旁,伸展開雙臂,護住馬腹,做好了決鬥的架勢,大聲怒吼著:

“不準打死它!不準打死它誰敢對它開槍我就和他拚了!”累得倒在草地上的同誌們,迅然爬起,踉踉蹌蹌地趕到戰馬的身旁,和龍海一起組成了一道人牆,護衛著無言的戰友,七嘴八舌地說“不準打死它!不準打死它”彤兒快步跑到張華男的麵前,緊緊地抱著他的身軀,哭述著戰馬的功勞,哀求一定要把它留下來。”張華男望著這護衛戰馬的人牆,聽著彤兒哭看求情的話語,再看看高高昂著頭的戰馬,向他親昵地點著頭,心中真象是亂箭齊穿他悲痛地低下了頭,長時間地低吟著。驀地,他又把頭昂起,麵頰上已經掛滿了淚花。他沉痛地告訴大家,為了勝利地走出草地,毛主席、彭德懷軍團長都殺了自己的坐騎。接著,他又近似哭泣地說:

“同誌們!這匹戰馬跟了我整整兩年了,我就這樣狠心嗎?難道我就不難過嗎?可又有什麽辦法呢?誰有糧食讓大家填飽肚子,我就留下這匹戰功赫赫的馬!”大家誰也沒有說話,護衛戰馬的手臂相繼垂了下來,草地上的空氣,就象是凝固了一樣令人窒息。突然,龍海大步走到張華男的麵前,行一個軍禮,火氣十足地問:

“首長有的人身上有糧食,我們可以共他的產嗎?”“可以!”張華男異常嚴肅地說:“現在,我下一道死命令:誰窩藏糧食自己用,就立刻槍斃”“你的話算不算數?”龍海問。

“軍中從無戲言!”張華男斬釘截鐵地說。

龍海說了一句”好!”行過軍禮,拔出腰中的手槍大步走去了。姚秀芝急忙趕過來,抓住龍海的衣襟,哀求他千萬不要隨意開槍。龍海說罷“交出糧食沒事”不交糧食就槍斃!”遂大步踉蹌地走去了。

張華男問清了事情的原委,自然地又想起了老馬這些年的表現,他微微地搖了搖頭,旋即又悵然地歎了口氣。他接過苦妹子留下的幹糧袋,無比悲痛地合上了眼睛,那淚水又從緊緊閉合的眼角中淌了出來。他低沉地指示霍大姐苦妹子剩下的糧食吃掉,繡有苦妹子名宇的幹糧袋保存。”同誌們用烈士的口糧做了一鍋稀稀的粥,可是誰也不來盛粥喝。無論是霍大姐和姚秀芝的好言相勸,還是張華男一而再地下命令,誰也不肯起身,繼續地低著頭。忽然,彤兒大聲地喊了起來:

“哎,快看啊,馬叔,回來了,我們大家又有粥喝。”張華男第一個循著彤兒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龍海木然的臉淌著淚水,雙手抱住老馬,失神落魄地走來。張華男一見愕然,一種不祥的預兆向他撲來,吼了一聲“老馬”飛也似地跑了過去。他望著龍海抱著的死去的老馬,發瘋似地大聲問:

“是你開槍把他打死的嗎?!”龍海突然放聲大哭了,而且哭得是那樣的傷心,他輕輕地把老馬的遺體放在地上,接著又跪在了他的頭前,哽咽著說:

“他”是餓死的!”張華男驚得“啊”了一聲,呆滯片刻,又忽忙俯身摘下了挎在老馬身上的幹糧袋,迅速地解開捆紮著的布袋口,伸進右手去掏,抓出來的竟然是一把變了色、發了黴的幹草。他的手哆嗦了,張開了,這一把變了色、發了黴的幹草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周圍的同誌,望著這紛紛揚揚的幹草,起放出了悲聲。姚秀芝雙手接過親手縫的幹糧袋,看著用紅線繡的”老馬”兩個字,悲從心起,痛不欲生;彤兒撲在老馬的遺體上,叫一聲“老馬叔叔”又嚎啕著哭上一聲,她明白了老馬叔叔是怎樣給她變來的糧食,她懂得了老馬叔叔是拿自己的生命救活了她。

“啪!啪!”身後突然響起了槍聲,放聲痛哭的人們,驚得一起轉過身來,隻見那匹戰馬抖瑟著身子,淌著惜別的淚水,慢慢地倒了下去。張華男扔掉了手槍,摘下了軍帽,慢慢地跪在了草地上”夜,既漫長,又寒冷。草地上生起了一堆堆篝火,紅得看不見盡頭。它就象是從地下冒出來的火焰,下連著大地,上接著星星。雖說天地還是那樣的黑暗,但生活在天地間的無產者,已經感到了草地上的篝火的溫暖,看見了希望和光明。”同誌們的哭聲漸漸地消失了,姚秀芝站在一堆篝火的旁邊,無比悲憤地拉響了提琴。在這琴聲的誘發下,坐在草地上的人們漸漸地唱起了歌子。開始,隻有幾個人,感情低沉聲小;後來,唱歌的人逐漸加多了,歌唱者的情感由低沉轉為悲壯,在草地的上空繞旋、回響;待到這悲壯的歌聲漫延開來,整個草地都齊聲放歌的時候,似乎天地間都飛響著“英特納雄奈爾,就一定要實現!”姚秀芝盡情地拉著小提琴,全神心地演奏著無產者的最強音。突然,她想到了李奇偉,禁不住地自問:

“他能聽見我拉琴嗎?他會隨著我的琴聲,放歌英特納雄奈爾,就一定要實現嗎”李奇偉聽見了姚秀芝的琴聲,並且是草地上無產者大合唱中的一員,他唱得最響,也最帶勁。”當年,李奇偉帶著內控托派的帽子告別了上海,來到鄂豫皖根據地。保衛局的負責人一看介紹材料,認為李奇偉是個有油水的肅反對象,遂經蘇區主要負責人批準,決定了以李奇偉為突破口,在留法、留蘇的紅軍幹部中抓一批托派,為所謂純潔革命隊伍立大功。審訊是殘酷的,甚至動用了多種刑具,很多有學識、有才幹的好同誌被屈打成招,送上了刑場,或被秘密殺害。李奇偉由於是留法學生,又在蘇聯短期”逗留過,並親自拜訪過蘇聯托派的門徒,可以從他的身上獲取更多的材料,所以他才未被送上斷頭台。

不久,張國燾一手導演的白雀園”大肅反”開始了,李奇偉遭到了更加殘酷的審訊。在將近三個月的肅反中,被審查者沒有辯護的權利,隻有揭發同誌為托派的義務,否則便是拳腳齊下,晝夜不準睡。還美其名曰:“清醒清醒你的頭腦,增加你思考問題的時間。

結果,肅殺掉了兩千五百名以上的紅軍指揮員,十分之六、七的團以上的幹部被逮捕、殺害,徐向前同誌的愛人程訓宣和王樹聲的妹妹等同誌被打成改組派,全都被野蠻地殺害了。而李奇偉則被逼成了神經病。

李奇偉神經錯亂以後,繼續接受慘無人道的審查,這就難免不發生十分荒唐的事情。審訊者大聲逼問誰是托派,他就答應個“是”字,並在口供紙上寫下一個名字。最後,當審訊者問他誰還是托派的時候,他呆癡地笑著說:“不是還有你嗎?”果真,這位嚴厲審查托派的堅定分子,也被當成了托派慘遭審查。待這樣可笑的材料,幾經周折送到中央蘇區的時候,姚秀芝就被送進了隔離室,也遭到了不公正的審査。

白雀園“大肅反”的結果,極大地削弱了紅軍的戰鬥力。不久,新成立的紅四方麵軍未能粉碎敵人的四次圍剿,張國燾未經中央批準,私自決定放棄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突圍西進。在這次逃跑式的長征中,李奇偉是被押著走過來的。

紅四方麵軍創建川陝革命根據地以後,張國燾又開展了”場反對“右派”,反對“托陳取消派”的肅反鬥爭,矛頭主要指向川以前,公開反對過他的曾中生、餘篤三等領導同誌。李奇偉這個老牌的托派分子又重新得到了重視。隨著審查壓力不斷的加碼,他的神經越來越不正常了。一次,他偷偷他逃出了隔離室,赤著雙腳,踏著半尺多深的積雪,爬到一座高高的山頂上,望著潔白的世界,眺望著那輪噴薄升起的太陽,不住聲地喊著:

我的靈魂比雪還要幹淨,我的心比太陽還要熱”很快,他便凍僵了,順著雪坡滑到了山下,摔得全身都是血汙。當他被送進醫院搶救的時候,保衛局又給他加上了一頂畏罪自殺的帽子,並報給了中央。這就是張華男收到的那份李奇偉畏罪自殺的電文。

一年多以來,慘殺革命同誌的嚴酷現實教育了他,促使他的神誌漸漸地清醒過來,曆經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暗自下定決心:“為了中國革命,為了終生追求的理想,要頑強地活下去,要為一切受迫害的好同誌說公正話。

為此,他全部推翻自己交待的材料。但是,象這樣翻案的事例是不會報告中央的,所以姚秀芝依然受著不公正的審査。”李奇偉逐步地認清了這樣的現實:艱苦的歲月,割據的環境,擴大化的肅反,造成了中國革命運動中最為殘酷的悲劇。一次正常的人事接觸,一句牢騷的話語,乃至於象自己在神經不正常的情況下交待的材料,都會變成置革命者於死地的子彈。每每想起自己在這場悲劇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會痛心疾首,悔恨不及。當他獲知紅四方麵軍的主要負責曾中生等同誌慘遭秘密殺害,四川省委書記羅世文、中央派的幹部何柳華(廖承誌)等高級幹部繼續遭到監禁,隨時都有被秘密處決危險的時候,他又悟出了這樣一個真理:敵人的槍彈,殺死了千千萬萬個英雄的紅軍戰士;來自內部的”槍彈”,卻殺害了許許多多的中高級的指揮員。為此,他暗自發誓:

“不撥正革命的航船,決不剃掉胡須!”李奇偉終於獲知了紅一、四方麵軍會師的消息,那天夜裏他高興得失眠了,哀求看押他的戰士,借來了一把剃須刀,興奮地刮掉了飄逸瀟灑的美髯!是刀子太鈍?還是他過於激動?下巴頦刮破了好幾塊都不覺疼。他用手抹著鮮紅的血,自我解嘲地說:““革命嘛,就是要流血的”當慶祝紅一、四方麵軍會師的熱情漸漸地冷卻下來後,李奇偉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和寒星,默吟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蟬娟,的名句,又想起了妻子姚秀芝。屈指算來,整整八個年頭沒有見麵了!他想:

“她還在上海嗎?不會遭到逮捕吧?”但是,當他再次想到妻子的命運的時候,又禁不住地打了個寒噤,心驚膽寒地自問:“我的胡言亂語會加害於她嗎?如果她為了這些含恨離去,就是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啊!然而,他做為一名囚徒又有什麽辦法呢?他隻能祝願:

“秀芝!願你不做敵人鐵牢中的犯人,也不做革命隊伍中的囚徒,如果是我加害了你,也請你原諒我這個意誌軟弱的人!請你永遠地記住:我就象忠於信仰那樣忠於你,待革命勝利之後,我再為你補償丈夫應有的愛。

很快,李奇偉也知道了紅一、四方麵軍混編的消息,他依然做為囚徒隨著右路軍長征。他艱難地跋涉在草地中,望著軍衣襤褸的一方麵軍的同誌忽發異想:姚秀芝會不會也在其中?”他一邊走著,一邊默默地留心察看著,一天天過去了”沒有發現他想見到的身影,他失望了,暗自惆悵地說:“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啊!”李奇偉做為囚徒,分得的過草地的幹糧本來就不多,盡管他省吃儉用,第七天就全吃光了。空腹跋涉了一天,終於盼來了夜幕的降臨,他無力地躺在篝火的旁邊,時而望望滿天的星星,時而看看草地上一片紅紅的篝火,暗自想著充饑的辦法。這時,躺在他身旁的那位看押他的戰士,餓得緊了緊褲腰帶,自言自語地發牢騷:“老子餓得就剩下一個辦法了,用力勒緊褲腰帶!

勒緊褲腰帶”是多麽熟悉的話語啊!可李奇偉又覺得”是那樣的遙遠。待到他想起這句話的出處,姚秀芝的形象又屹立在麵前。”那是一九二七年的夏天,血雨腥風籠罩著武漢三鎮。大革命失敗了,李奇偉就要東下上海,姚秀芝突然從室內走出來,雙手捧著一條皮帶,深情地告訴他,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皮帶,是她在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女生訓練隊學習的時候發的。現在,她要脫下戎裝從事地下工作了,這條皮帶就做為臨別禮物送給了他。另外,她還要他記住這樣一句話:

“我不在你的身邊了,沒有人給你做飯,餓了,就勒緊褲腰帶吧!”如今,他餓得前胸貼著後背,連咕姑作響的聲音沒有了怎麽辦?也隻有學著戰士的樣兒服從妻子的命令:“餓了,就勒緊褲腰帶吧!”當他的雙手一觸動皮帶的時候,他又想到了這是一條牛皮做的皮帶,當他想到煮皮帶充饑的時候,又仿佛聽到了姚秀芝臨別相贈時的話語,他暗自痛苦地說:“這不是普通的一條皮帶喲!”為此,他又動搖了。但是,當他想到忍饑挨餓這麽多天,並且還要繼續在草地行軍的時候,他暗自說:“秀芝,你是知道的,民以食為天啊!請你原諒,我把你饋贈的情意貢獻出來了,讓它為革命也出點力吧”他狠了狠心,終於依依不舍地解下了皮帶,悄悄地對身旁的戰士說:

“喂!你想吃肉嗎?”

“想”這位戰士翻過身來,無力地說:“就是臭肉我也想”李奇偉取出皮帶,在戰士的麵前晃了晃:“呶!我這是貨真價實的水牛皮製的皮帶,皮厚,保準夠咱們煮鍋肉湯喝的。”這位戰士高興地爬起來,伸手奪過皮帶,拔下槍上的刺刀,費勁地把皮帶剁成一準確地說是鋸成一塊一塊的,在熊熊燃燒的篝火的上空架起了鐵鍋,倒上變了色的水,放上皮帶塊,加火煮起了皮帶。鍋中的水很快就開了,皮帶的肉香味漸漸地擴散到草地的上空,它就象是最有**力的美女,把躺在附近的小夥子全都吸引過來

大家不住聲地咂著嘴,抽著鼻,嘖嘖地說著:“真香!真香”夜宴開始了,李奇偉掌勺,絕對平均主義,每人一搪瓷缸子皮帶湯,一塊煮爛的皮帶肉大家蹲在篝火旁邊,端著搪瓷缸子,都在抿著缸子的邊沿小口地品嚐著這鮮美的皮帶湯,誰也舍不得吃一口皮帶肉。李奇偉實在是太餓了,他忍了幾次,最後也忍不住了,小小地咬了一塊皮帶,細細地一嚼,嘴裏猝然溢滿了肉香。他忘記了自己是個囚徒,得意地笑著說:“同誌們!我敢發誓,咱們煮的這一鍋皮帶肉,絕對比法國的牛排、俄國的燒牛肉要香一百倍,不!一千倍!一萬倍”突然,夜空中飄來了悠悠的琴聲,分吃皮帶肉湯的笑聲停止了,大家都在靜靜地聽著,誰也猜不出是從哪兒飛來的音樂。有的說:“這是天上的仙女,為我們紅軍奏起的音樂。

有的反對說:“不對!天上的仙女,怎麽會演奏無產者的聲音?”一時間爭論不休,但誰也說不出是誰在用小提琴演奏《國際歌》”都不要再爭吵了!”李奇偉第一次發怒了,他的聲音是那樣具有精神威懾的力量,刹時間,篝火旁的爭吵戛然終止了,這茫茫的草地睡”著了,這廣漠的夜空休息了,隻有那慷慨激越的小提琴聲,在萬籟俱寂的天地間自由飛翔。

李奇諱聽著這常年思盼的琴聲,他想起了當年在古老的北京街頭發生的一件事情。那是初冬時節,他為了報考赴法勤工儉學一事,匆忙奔走在前門外的一條胡同中。忽然,前麵傳來了陣陣叫罵聲,把他的視線引向一家客店門前,隻見一位滿臉橫肉,寬比高長的老板娘伸著右手,大聲質問一位身材纖細的學生:“快說!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這位身材纖細的學生邊說邊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個又光又亮的禿頭。”那你為什麽要上女茅房?”老板娘聲色俱厲地質問。

“這”這就說明你沒安好心!今天,虧了碰上的是我,要是碰上我們家的大小姐、二小姐,還不知你會幹出什麽缺德的來呢!”老板娘看了看輸了理的學生,衝著站在門口的兩個店夥計一招手:“來!給我狠狠地打他這個沒安好心的東酋。”兩個黑呼呼的漢子聞聲趕了過來,一拳把這位瘦弱的學生打在了地上。接著,店門前一片打人的罵聲,挨打的叫聲,看熱鬧的哄笑聲,就象是開了鍋那樣的熱鬧。

李奇偉看著這位女氣的學生不象是個壞人,再一聽他說話的語音是南方人,遂產生了援救他的想法。他急中生智,撥開圍觀的人群,製止住了打手,向老板娘施禮,歉意地說:

“請老板娘息怒,我這個弟弟是個書呆子,一讀起書來氣連自己都忘了,他上女茅房絕不是有意而為,準是讀書著了謎,走錯了門。”老板娘一看李奇偉的著裝打裝,象是一個讀書明理的正派人;再一聽他說的話,句句在理,這個窮書生天天躲在屋裏看書,象個書蟲,也從不到八大胡同消夜。這才通情達理地說:

“看在你是他哥哥的份上,我就原諒了他。不過,我店的客房是不準他再住下去了。”

“可以!可以”李奇偉俯身拉起這位挨打的學生,當他們的視線相遇的那一瞬間,他發現淚汪汪的兩隻大眼睛裏,蘊藏著一種**人心的美。”等等!”老板娘叫住了就要離去的李奇偉:“你這個弟弟還沒付房錢呢。”沒關係我來代他付。”李奇偉付完房錢,挽著這位新認的弟弟走去了。”

他,就是化妝逃到北京來的姚秀芝。”李奇偉聽著這久違的親切的琴聲,又想起了當年在巴黎的一件事情。他和姚秀芝結伴來到了巴黎公社牆的下麵,暢談起了自己攻讀的專業,以及未來改造中國的誌向,

“奇偉,你打算在巴黎學什麽專呢?”學橋梁建築。”

“你為什要學橋梁建築呢?是不是想在我國的長江、黃河上建設大橋啊?”也是,也不完全是!”李奇偉陷了深沉的遐想:“在我們中國,更需要建造另外一種橋梁,那就是通向新的世界的橋梁。如果我以巴黎公社牆為辨墩,架起一座通向北京故宮的橋梁,讓更多的中國人走出來,我們這個封建落後的領家,就會有希望啦!”姚秀芝明白了李奇偉的宏大心願,她望著凝思不語的李奇偉,親昵地說:“奇偉哥,你當這座橋梁的設計師,我願為你當個不稱職的幫手。”你也想學橋梁建築?”李奇偉驚詫地問。”不!”姚秀芝微微地搖了搖頭:“我決定學習音樂,學習拉小提琴。”學習拉小提琴?”李奇偉難以理解地望著姚秀芝:“這會有什麽用途呢?”用途可大了!移風易俗,莫過於樂嘛。”姚秀芝非常深情地說:“我不想去做不知亡國恨的商女,我想把《國際歌》的聲音帶回祖國,讓這首無產者的歌聲化做驚雷,把鐵幕低垂的古國炸開一道縫隙,讓新時代的陽光普照大地,讓苦難深重的同胞,能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秀芝!”李奇偉緊緊擁抱著姚秀芝那纖細的身軀,聲音顫抖著問:“祖國要是需要你我為他獻身呢?”我就象是巴黎的工人那樣,用自己的血肉築成一座新的長城!“有何為證?”隻要你不變心,我願和你在這巴黎公社牆下,高唱著《國際歌》舉行我們的婚禮!“秀芝!”奇偉!”他們緊緊地擁抱了,而且是依偎著那肅穆的巴黎公社”牆”李奇偉聽著這無比悲壯的琴聲,不由自主地小聲哼唱起了:“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他唱著唱著,又想起了巴黎公社牆下的婚禮,想起了大革命失敗後的白色恐怖,想起了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長征……然而,當他想起自己變成了革命隊伍中的囚徒,再哼唱”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的時候,內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苦楚!可是,當他想起姚秀芝在巴黎公社牆下的誓言:“我就象是巴黎的工人那樣,用自己的血肉築成一座新的長城”的時候,他第一次醒悟了這樣的真理:構築新的長城的血肉,不一定都是敵人的槍彈下的產物啊!但是,當他看到這茫無邊際的篝火,聽到這震撼神州大地的歌聲,他似乎又生出了力量,放聲地唱起了“團結起來到明天”李奇偉聽著這極為熟悉的琴聲,自然地想到了姚秀芝。這琴聲證明:姚秀芝還活著,麵且距離自己是這樣的近。他是何等地想循著這琴聲去看看她啊,那怕是一眼也好!可是,他沒有會見自己親人的權利。說服看押自己的戰士嗎?不!一旦某些人知道了我和她的會麵,恐怕這琴聲也就消失了。他一邊哼著”英特納雄奈爾,就一定要實現”一邊憤怒地自問:

紅軍走過草地之後,在一條湍流奔騰的江邊,不知是什麽原因,又滯留了幾天。據準確的軍事情報,川軍和胡筍一的部隊分進合擊,很快就要壓到江邊。如果紅軍不在夜中渡過江去,將麵臨背水一戰的險境。張華男帶著參謀人員,還有水性較好的龍海一塊趕到江邊。龍海自報奮勇,要求跳進江去試探水深和流速。他縱身魚躍跳進江去,一個鏇渦卷來,便消失在水中,幸好張華男在他的腰中拴了一條繩子,才免於喪生。涉水渡江,看來沒有可能。渡船過江吧,江邊沒有一條船;臨時紮木筏吧,一是時間不允許,再是乘坐木筏有危險;眼下隻有建橋一條路,可誰能在這樣水湍浪急的江中設計,建造一座橋呢?所有的參謀人員都望江興歎,一籌莫展。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張華男想到了李奇偉,他是留法的高材生,專門學習橋梁建築的,隻有他出山掛帥,才能建起大橋,使紅軍免於犧牲,脫離險境。然而,他是在押的重點托派嫌疑分子,上級領導,尤其是保衛局的負責人會同意嗎?一時,張華男又犯了難,他向上級領導要了緊急電話。

在軍情危險的時候,無論是誰,那怕他是真的殺人犯,隻要他有逢凶化吉的良策,再“革命”的領導也會恩準他帶罪立功的。果然,首長當即表態同意了,保衛局的某些人也隻好照辦,於是下達了這樣一個命令:“李奇偉身為重大托派案的頭子,因軍情急迫,準予戴罪建橋,如有乘機危害紅軍安全之嫌,或借故逃逸,可當即處決。

由誰去請李奇偉呢?張華男想了許久,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因為保衛局明令通知:李奇偉交由張華男看管。他思”去,隻有自己硬著頭皮去請了,遂與龍海各乘一匹戰馬,一路上,張華男陷了痛苦的矛盾中。當年,在蘇聯首次打李奇偉為托派,他是有份的,雙雙結下了不解的恩怨;在上海,調李奇癤去鄂豫皖根據地,他也是舉手讚成的;尤其當他想到姚秀芝,近十年啦,他一直撥弄其間,並乘人之危,脅迫姚秀芝。今天,他哪有臉麵去請李奇偉出山呢?如果李奇偉問起姚秀芝的情況,又該如何回答呢?他愧疚不已,沒有勇氣向李奇偉直言。

關押李奇偉的地方,是一座簡陋的茅屋,建在土坡的半腰間,門前有兩棵合抱粗的鬆樹,枝葉繁茂,挺拔插天。張華男和龍海騎馬趕到門前,相繼下馬。張華男把韁繩剛剛交到龍海的手裏,就聽見室內傳出了低吟《國際歌》的歌聲。他習慣地整理了一下軍容風紀,鎮定了片刻的情緒,昂首,卻心虛地走進了這座昏暗的屋中,看見李奇偉背剪著手,繼續低吟著《國際歌》,似乎依然沉浸於那美好的遐想中,竟然沒有發現有人走進屋來。

“奇偉同誌!”張華男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破例用了”同誌”的稱謂,低沉地說:“現在不是糾纏私人感情的時候,咱們長話短說:保衛局已經同意了,請你立刻跟我趕到江邊,負責指揮架設一座江橋,幫助紅軍脫離險境,渡過江去繼續北上!”李奇偉覺得太突然了!他望著神態肅穆的張華男暗自說”僅憑這一點,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新人士別三日,應刮目相待啊!”李奇偉凝思了片刻,就象是接到了出征將令,他沒有再問一句話,指著門口,嚴肅地說:

“請你帶路吧”李奇偉隨著張華男走出茅屋,龍海牽著兩匹駿馬候在門前。李奇偉二話沒說,翻身騎上那匹紅色的駿馬,左手一勒韁繩,右手就要揚鞭摧馬,直指江邊。他出於禮貌,側首看了看站在馬下,仍然肅穆沉思的張華男,他那埋在心頭的怒火終於暴發了,他說:“張華男同誌還猶豫什麽?革命就誤在你們這些人的手裏啦!“遂催馬飛馳而去。”張華男被李奇偉公而忘私、把自己的一切交給革命的行為感動了!他難以理解地自問:“他真的不想自己的妻子嗎?為什麽一聽說要他為紅軍架橋,他就一心撲在了橋上呢”為此,他當時就斷言:“李奇偉同誌一定是個大冤案,世上沒有這樣的托派會為革命著急!”他做為一個良心受譴責的第三者,不知該如何向這位長征中的囚徒表示他的敬意,更不知道該如何把姚秀芝的消息告訴他。可是,這位被剝奪革命多年的囚徒聽說架橋,就心急如焚。相比之下,真自愧不如。同時,也越發地感到:革命應當多有一些這樣的“囚徒”。他說了一句:“龍海快趕回劇團,告訴姚秀芝同誌,請她到江邊和她丈夫相見。

旋即跨上那匹白色的駿馬,大呼一聲“請等一等”策馬飛奔而去。

龍海佇立在原地,望著遠去的兩匹駿馬,迷茫不解,自言自語地說:““怎麽,他也是姚老師的丈夫?那”這位張首長又是姚老師的什麽人呢”真是高處不勝寒啊明月幽附從東山後麵探出個頭,拂麵的夜風就頗有些涼意了。”姚秀芝心情沉重地在村邊徜徉著,思索著這幾天來聽到的消息,暗自問:“右路軍為什麽要停止北上抗日呢?這不是中央早已做出的決定嗎?”

張國燾自恃人多槍多,不把黨中央放在眼裏,決計要錐翻中央北上抗日的決定,準備命令左路軍,還有右路軍中的紅四方麵軍的部隊南下,和黨中央分庭抗禮。”姚聽後嚇呆了,紅軍一部分要南下,一部分要北上的局麵她看到了當廸想到自己隨右路軍行動的時候,過草地的情景,獻身草地的苦妹子、老馬都又浮現在腦海裏”她惶恐不安地問:

“這”都是真的嗎?

霍大姐點了點頭。

“那”毛主席的態度呢”

“堅決反對!號召紅軍全體指戰員,繼續北上抗日。”

“那剛剛會師的紅軍,不就又分裂了嗎?”霍大姐又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該怎麽辦呢?”霍大姐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你怎麽辦呢?”“我準備到毛主席那邊去。”霍大姐有點感傷地說:““但能不能夠辦到呢?隻有天曉得了!”霍大姐走了,這意味著姚秀芝要單獨留在紅四方麵軍了,誰能代替霍大姐從政治上保護自己呢?婉秀芝茫然了,禁不住地啜泣了。霍大姐自然理解姚秀芝的心情,她深沉地說:

“秀芝同誌!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讓你回到黨的組織裏來。”“霍大姐,“姚秀芝緊緊地抱住霍大姐,似乎隻有哭泣,才能表達她此時此刻既感激、又激動的心情。

“不過,“霍大姐輕輕地撫摸著姚秀芝那瘦弱的身軀,深情地說:“革命,不光是打倒那些明火執杖的反動派,還要和那些自詡為革命者實是假革命的人鬥爭,過去,我經常問愛人:帝王時代,奸臣專權,敗壞朝廷,甚至賣國,那是因為皇帝昏庸,可我們呢?是共產黨,是按照馬克思的教導辦事的,為什麽還要重用壞人,誣陷甚至殺害真正的共產黨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