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能!我剛剛從四方麵軍的同誌那兒問來的,絕對可靠。”張華男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但痛苦的心情反而更加重了。他為了從這情感中解脫出來,匆忙轉身離去了。他步履沉重地走了幾步,聽到了背後傳來的熟悉的抽泣聲,他是為了淨化自己的心靈呢?還是為了同情啜泣的姚秀芝?他不清楚!他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低沉地說:“秀芝同誌!請你忘記過去的我吧,也希望你記住今天的我,如果我還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那就怪我是真誠地愛你吧!說完,他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姚秀芝聽說丈夫李奇偉還活著,她怎麽能相信是真的呢,這正如一個常年被定為反革命的人,突然聽說無罪釋放,怎麽也不敢相信一樣。後來,她失聲地哭了,似乎通過這哭聲,把分別後的思念、痛苦、委屈、怨恨”一古腦兒傾倒給李奇偉!因此,她越哭越傷心,越傷心就越想哭。”不知逝去了多少靜靜的夜時,霍大姐十分困眨地來換崗了,她一聽姚秀芝的哭聲,驚得困神不翼而飛,踉踉蹌蹌地趕到了近前,一麵搖晃著姚秀芝的身子,一麵焦急地問:

“秀芝,秀芝!你為什麽哭啊?”姚秀芝一見是霍大姐,抽泣地說了一句“奇偉他還活著。”說著一頭紮進了霍大姐的懷抱,失聲痛哭起來。”霍大姐愛撫地摸著姚秀芝被露水打濕的頭發,長長地歎口氣,暗自說:

“這台戲可怎麽往下唱喲!”正當姚秀芝和張華男這台戲不知該如何往下唱的時候,苦妹子和歐陽瓊的戲已經到了唱不下去的地步。

歐陽瓊回到紅軍劇團以後,不是爬山,就是涉水,部隊一天天減員,戰爭卻越來越是頻繁,天天在荒漠的少數民族地區中鑽來鑽去,他那所餘不多的革命熱情漸漸地耗掉了。他經常愁得一籌莫展,當著苦妹子的麵發牢騷:

“長征到何處才算是一站呢!”這對苦妹子來說毫不足奇。她認為革命就是要克服各種困難,提出這樣的問題是可笑的。因此,她每一次的回答也就更令歐陽瓊失望了:““想這些幹嘛,長征總會有終點站的,我們跟著大家一塊走就是了。”翻越夾金山不久,中央在兩河口召開了政治局會議,張華男向紅軍劇團的全體同誌傳達了會議精神:為了創建川陝甘革命根據地,迎接全國抗日民主運動的**,紅軍必須戰勝一切困難,繼續北上。歐陽瓊聽後幾乎嚇癱了,他急忙打開那本做秘書時用過的殘破地圖,一看紅軍北上的路線,不是茫茫無際的雪山,就是漠漠無邊的不毛之地,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達到目的地呢?他一想起翻越夾金山的情景,全身都不寒而栗,禁不住地問苦妹子:““我們能戰勝這些困難嗎?”“沒問題!在我們紅軍麵前,是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的。”苦妹子難以理解歐陽瓊提這樣的問題,尤其當她看著歐陽瓊那愁眉苦臉的樣兒,有些生氣地說:“你怎麽會產生這種悲觀失望的情緒?這多危險啊。”歐陽瓊覺得苦妹子是那樣的陌生,漠然地苦笑了一下,嘲笑地說:

你懂多少?竟然教訓起我來了”轉身氣乎乎地走去了。他常常感傷地自問:

“如果被餓死、累死、甚至於戰死在這異鄉僻壤,值得嗎?”在歐陽瓊看來,霍大姐不辭辛勞,帶著劇團的同誌們奮勇前進,是為了支持丈夫執行毛澤東路線的,一旦革命取得勝利,她豈止是個小小劇團的負責人啊!他的結論是:霍大姐積極長征是理所當然的;姚秀芝全力支持霍大姐的工作,是為了借助於霍大姐的地位,免於再受審查之苦,並爭取早日摘掉托派的帽子。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止一次地對苦妹子一人發過這樣的感慨:

“我歐陽瓊一沒有強大的靠山,二沒有權力和地位,一個能吟幾句詩的小知識分子,將來會有個什麽結果疇?”苦妹子聽後感到震驚,難以理解。並嚴厲指出:這種念頭是可怕的。為此,他們夫妻大吵了一頓。事後,苦妹子又如實地向霍大姐做了匯報。結果,歐陽瓊表麵上接受了同誌們的批評,並假模假樣地做了檢討。但他和苦妹子卻掘開了一條無法填平的鴻溝。

伴隨著和諧的家庭生活的破裂,發生口角便成了家常便飯。

歐陽瓊越來越沮喪了,他連發牢騷的對象也找不到,每當苦妹子關心他的時候,他都傷心地說這樣一句話:

“你們生活在火爐裏,我生活在冰窖裏。”歐陽瓊又是一個封建意識非常濃厚的人,他一向認為苦妹子是個人的私有財產,即將出生的孩子,是歐陽家族傳宗接代的香火,他不能扔下妻子”尤其是未來的兒子遠走高。因此,他忍受著一切困難和不悅,默默地跟著紅軍劇團,繼續向北長征。

兩大主力紅軍會師以後,很快又翻過了一座大雪山”夢筆山,從此,紅軍便跋涉在千裏雪山中了。雪山的寒冷,消耗完了他最後的一點革命熱情;荒漠的征程,完全磨掉了他最後的革命信心,待到紅軍從千裏雪山走出,進鬆潘縣毛兒蓋準備過草地的時候,歐陽瓊終於下定決心要遠走高飛了。

這是一座用木頭架起來的藏族式的房子,分上下兩層,按照藏族人民的習慣,上層住人,下層關牲口。由於反動土司的宣傳,在紅軍到達之前就人去摟空了。這座房屋的上層住室設備簡陋,光線黑暗,住室的中間有一塊大石頭,上麵架著個三角架,在三角架的下麵吊著一個又黑又髒的小鐵鍋,這就是藏族人民離不開的坎具。住室向陽的一麵,有牛眼大的窗子,在窗子的下麵有一張遍是油漬的破木桌,那盞酥油燈擺在桌麵的正中央,吐著如豆的銀光,夜風從牛眼窗中悄悄地吹進來,燈光搖曳不止,時時都有被吹滅的危險。苦妹子坐在臨窗靠桌的鋪上,一麵哼唱著剛剛學會的《打騎兵歌》,一麵在燈下縫著一個不算小的布袋。同時,還不斷地抬起頭,看看皋上那支新發的手槍,她那削瘦的麵頰上時而露出絲絲笑靨,兩個又深又大的酒窩,發顯得誘人可愛了!難怪歐陽瓊常捧著她的頭,邊欣賞邊讚歎地說:“削瘦多了,你雖然失去了楊貴妃的雍雅、豐滿的美,可又增添了林黛玉式的病態美,說句老實話,我喜歡你這病態美。

室外起風了,傳來陣陣怒號的風聲。突然,破舊的木門被吹開了,苦妹子誤以為是歐陽瓊回來了,她匆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計,起身趕到門口一看,又失望地歎了口氣,關死木門,無精打彩地回到桌前,繼續做著手中的活計。”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室外傳來了緩慢而又沉重地上樓梯的響聲,苦妹子驚得收住手中的活計,側耳細聽,驚喜地一麵自語:“對!是歐陽那特有的踩踏樓梯的響聲。

一麵急忙起身趕到了門前,雙手打開不遮風雨的屋門,迎進了滿麵愁容的歐陽瓊。苦妹子一看這沒有喜色的臉,心頓時涼了一半,她矜持相對了片刻,依然裝出一副笑臉,象往日那樣盡妻子應盡的義務”那就是給丈夫以柔情、以溫暖,所以又強作分外熱情的樣兒,驀地抓住歐陽瓊的雙手,捧到自己的麵前,一麵低下頭,把自己溫柔的麵頰貼在這冰冷的手上,一麵又溫情地說:““手都快凍僵了吧?來讓我給你暖和暖和。

“去去”我一點也不冷。”歐陽瓊倏地抽回了自己的雙手,急步走到鋪前,一屁股坐了下來,雙手捧著低垂的頭。

苦妹子被驚得怔住了,她望著冷漠、嚴酷的丈夫,真想抱頭痛哭。但既然親手釀造了這杯難以口的苦酒,那也隻好屏住氣、閉上眼往下咽啊!另外,苦妹子雖然已是一位紅軍戰士,但從女性的道德觀念出發,她仍然恪守著那套封瑋的一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習俗。近來,每當她碰到歐陽瓊無緣無故的冷遇,她就強迫自己回想過去童養媳的生活,回想和歐陽瓊相親相愛的往事。待到她想起公爹的**威,歐陽瓊的親愛的時候,她心中所有的煩惱就不翼而飛了。這時候,她精神上仿佛得到了勝利為此,她還經常告誡自己:“誰都有不高興的時候,做為妻子,連丈夫痛苦的病因都搞不清楚,那還算是什麽夫妻啊!”但是,苦妹子始終沒有搞清歐陽瓊日漸消沉的緣由。妻子是最敏感的,苦妹子感到歐陽瓊不僅失掉了蘋命熱情,而且離自己越來越遠了,遠到了她無法看清歐陽瓊真實麵貌的地步。她曾暗自痛苦地說:

“難道是我還不夠溫暖嗎?為什麽歐陽瓊的心會凍成冰塊?”這天晚上,她幾經鬥爭,又從自己的身上找到了根源”對歐陽瓊還不夠溫暖。她為了化開歐陽瓊心中的寒冰,格外溫情地問:

“歐陽,你餓了吧?我給你做點東西吃,好嗎?

“不餓!”歐陽瓊連頭都不抬一下,很不耐煩地說:“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裏,靜靜地休息一會兒行不行?”苦妹子的努力又失敗了!她含著委屈的淚花走回桌前,拿起沒有縫完的活計又縫了起來。”歐陽瓊自尋煩惱的階段總算結束了,他緩慢地抬起頭,一眼又看見了放在桌上的手槍,不禁驚得一怔,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手槍掂了掂,漠然地問:

“你們也發槍了?”

“發了。”苦妹子總算盼來了話題,她急忙笑著告訴歐陽瓊,這一帶敵人的騎兵多,反動土司的武裝也不少,經常襲擾我們的部隊。領導上對此特別關注,為了保證宣傳隊的安全,沒有愴的同誌都發了一支手槍,十發子彈。接著,她把頭一低,羞怯地說:

“歐陽,你信不信?今天劇團的同誌們比賽射擊,我還打了個第一名呢!”“第一名頂個屁用!”歐陽瓊粗俗地說罷,放下手槍,緩緩地踱著步子說:“天天不是躲,就是藏,打個世界第一又有什麽用?再說,手槍曆來是為自己準備的!”“你”怎麽能這樣說呢?”苦妹子驚得不知所措,愕然地望著歐陽瓊。”“怎麽就不能這樣說呢?”歐陽瓊驀地收住了腳步,兩眼狠狠地盯胃苦妹子那惶恐的表情,操著教師爺的口吻說:

你沒有真到過前線,也不知道仗是怎麽個打法的。我敢說每一個紅軍戰士”不!也包括敵人的士兵都懂得,手槍是逼迫自己衝鋒、賣命用的。”苦妹子聽後十分反感,但如此爭論下去,也不會有個結果,為了不加深夫妻之間的感情裂痕,她主動宣布休戰,低下頭繼續縫製。”“你這是在縫什麽啊?”苦妹子聞聲抬起頭來,看見歐陽瓊已經走到跟前,冷不防從苦妹子的手中奪去活計,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條又粗又長的布袋子,好奇地打量著。苦妹子從身旁又拿起一條縫好的布袋子,相比之下,顯得又細又長,她滿臉堆笑地說:

“這是裝糧食用的袋子啊”

“那也用不著縫兩條哇?”“用得著!用得著一條是你的,一條是我的。

苦妹子說罷,又從歐陽瓊的手中奪過那條沒有縫好的布袋子,笑著問:“你知道這條布袋,為什麽又粗又長嗎?”歐陽瓊毫不感興趣地冷笑了一下,又淡然地搖了搖頭。

“你真笨”苦妹子為了討得歐陽瓊的歡喜,故意地向他呶了呶嘴,做了一個滑稽可笑的動作。接著,她又害羞地,霍大姐說了,我是兩個人,應當準備兩份口糧,所以我就縫了一條又粗又長的大布袋子。”說罷,發現歐陽瓊依然是冷冰冰的,於是又主動地抓住歐陽瓊的一隻手,深情地說:“歐陽,聽說草地荒無人煙,一眼望不到邊,不知哪天才能走出去。到時候啊,咱們沒出世的兒子的那一份口糧,就犒勞給你了!”苦妹子的這番良苦用心,仍舊沒有換來歐陽瓊的笑顏,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憤憤然地說:

“我不需要了。”

“為什麽?”這太出苦妹子所料了,她驚愕不解地問著,希望這僅僅是句玩笑話。”“道理是簡單的!”歐陽瓊非常嚴肅地說:“因為你和即將出生的孩子都不需要它了!”苦妹子聽後茫然了,細心一琢磨,又嚇得幾乎癱在了地上。瞬間,她想到了歐陽瓊這些天來的變化,似乎又從這變化中預感到了什麽,但她又不情願這預感就是現實。所以,她又慌亂地大聲說:““不!不”我需要它,咱們未出生的兒子需要它,你”也需要它!”“需要?”歐陽瓊不緊不慢,十分冷酷地向:“你能保證走過草地嗎?

“能!一定能”苦妹子隱約地明白了,她非常焦急,信心十足地說。

“萬一我們即將出世的兒子,生在這荒涼的草地上怎麽辦?”

“這……

“這將會產生怎樣的後果,你想過沒有?”

“我想過了!”苦妹子為了說服歐陽瓊,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說:“霍大姐和姚老師告訴我了,孩子還不到出生的日子。”“難道就不會早產了?”

“這……“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也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歐陽瓊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有關草地的一些傳說。一句話,他把紅軍即將征服的草地,形容成是一塊飛鳥難過,野獸進去就出不來的地方。尤其當他說到綠油油的野草,掩護著吃人的爛泥塘的時候,臉色嚇得都有些蒼白了。最後,他望著驚疑不定的苦妹子,嚴厲地問:

“萬一你陷進這吃人的爛泥塘中,我們的兒子早產在這裏邊怎麽辦?即使把你救出來,你和我們的兒子還有命嗎?”苦妹子一向是敬佩歐陽瓊的學識的,遠在中央蘇區的寸候,就認為能聽歐陽瓊談古論今、講述全國各地的風俗是件快事。同時她還相信,這些從書本上看來的學問是不會錯的。因此,她今天又被歐陽瓊嚇唬住了,尤其當她想到就要出生的孩子,真的生在吃人的爛泥塘裏怎麽辦?她出於母性的本能,一時失去了主張,驚恐地問:““歐陽,你說該怎麽辦呢?

“留下!”歐陽瓊又堅定地補充說:“我陪著你一起留下。

“不!不”我不能留下,我不能離開同誌們!”苦妹子本能地反對說。

“一定要留下!”歐陽瓊發怒了,他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麵,震得那盞酥油燈火苗搖搖晃晃,似乎這座昏暗的住室也搖動起來。”苦妹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那就是不反對她跟著紅軍革命。眼下,歐陽瓊要脅迫她離開紅軍,她怎麽能夠答應呢?她望著拍桌子瞪眼睛的丈夫,頓時也火冒三丈,十分幹脆地答說:

“要留,你自己留下,我死活也要跟著霍大姐、姚老師她們長征的。

“她們也不會同意的!”歐陽瓊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震得苦妹子不知所措。歐陽瓊不慌不忙地補充說:“讓我陪著你留下的決定,就是霍大姐和姚老師批準的。

“這不可能!”苦妹子霍地站起身來,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說:“我這就找她們去。”

“站住!”歐陽瓊一把拉住了苦妹子,突然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苦妹子的雙腿,失聲地哭了“苦妹子!你聽我說,你就服從我這一次,不行嗎?”苦妹子憤怒到了極點,根本不看跪在腳下的歐陽瓊一頃刻之間,她想了很多很多,當她把歐陽瓊的變化,和今天晚上的事情聯係起來,她真想一腳踹倒跪在麵前的丈夫。她漸漸地冷靜了,認為自己有義務說服歐陽瓊,繼續跟著紅軍長征北上。她不情願地扶起了歐陽瓊,感傷地說:

“我們不能留下!歐陽,主力部隊北上了,誰還敢收留我們呢?”

“這你放心!我聯係好了一戶買賣人家,等你生完了孩子,我們再設法找紅軍去。”歐陽瓊為了打消苦妹子的顧慮,又說:“請你相信我吧,一定能找到紅軍!”苦妹子完全明白了,留下來的主意是歐陽瓊想出來的。換句話說,也是他這些天來苦思冥想的結果”借著自己生孩子,體麵地當一名逃兵。她為了使歐陽瓊放棄這種可恥的念頭又磽之以利害:

“你想得太簡單了,土司打回來以後怎麽辦?一旦落到他們的手裏,我們還能活命嗎?”

“能!能!”歐陽瓊似乎早就想好了出路,說:“我們可以騙他們,就說我們不是紅軍,是普通的漢人。

“他惟恐這個方案不夠妥貼,又手舞足蹈地說:

“再不行,主力紅軍一走,我們就化妝成買賣人,逃離這蠻夷之地。隻要回到了內地,憑著我的學識和本事,保你跟著我過幸福生活。”苦妹子驚呆了,歐陽瓊所說的留下生孩子,純粹是一種借口,趁機脫離革命隊伍,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做為一名堅信革命,永遠跟著紅軍的妻子,看到自己的丈夫要走背叛革命的道路,真想拿起桌上的手槍,一下結束了他的性命。她為了完全摸清歐陽瓊的真實思想,又有意地說:

“我們是夫妻,誰也不應當隱瞞誰,你究竟是怎麽想的,說出來,我還能不聽你的?”歐陽瓊毫不隱諱地說,脫離紅軍隊伍的想法經醖釀很久了,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乎情理的借口一既能帶上苦妹子一塊走,又能和紅軍相安無事,好離好散,所以一直沒有采取行動。接著,他又說今天可謂是天賜良機,因為可以借生孩子留下來,再逃向內地,永遠結束這不知死活、比上西天取經還難的長征生活。為了**苦妹子下定決心跟著他走,還對未來的家庭生活,做了最為美好的描繪。最後,他眉飛色舞、喜笑顏開,竟然調情似地摸了一下苦妹子的下巴頦,放浪地說:

“到那時,我們就會睡在鋪著綾羅、蓋著綢緞的象牙**了!”“啪”的一聲,苦妹子重重地打了歐陽瓊一記耳光,氣得渾身顫抖地說:““無恥!你自己走吧,你自己去睡那象牙床吧,我永運也不離開紅軍,不離開革命!”歐陽瓊被這記響亮的耳光打清醒了,他一麵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麵頰,一麵怒氣衝衝地快速踱著步子,暗自思索著。當他想到苦妹子一旦向組織報告以後,他就要真的變成了階下囚,輕者被押著北上長征,重者就會處以極刑。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遂決定采取早已想好的方案,當即收住腳步,惡狠狠地問:“

“你到底跟我走不走?”

“不走!”苦妹子發了瘋似地大聲說。”

“那好,我也不勉強你!”歐陽瓊緩和了下口氣,低沉地說:“念我們夫妻一場,我請求你在天亮以前,不要把我的事向組織報告!”“你給我滾!”苦妹子說罷肌在桌子上放聲地哭了。戶外的風聲越來越大了,直吹得這破舊的門窗響個不停,室內的哭聲越哭越悲,嚎啕不息。苦妹子完全被氣瘋了,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一個可恥的逃兵。忽然,腹內的嬰兒又使拳弄腳了,她幾乎是迷信地認為,這是孩子在抗議她逼走了父親!為此,她又責備自己,覺得自己沒有完全盡到責任,應當為這就要出生的孩子追回父親。她慢慢地抬起頭來,發現室內黑洞洞的,方知酥油燈不是耗盡了燈油,就是被風吹熄了。她顧不上點燈照明,受著為孩子追回父親的驅使,下意識地摸到了桌上的手槍,踉踉蹌蹌地跑出屋門,投進了風聲怒號的夜幕中。

苦妹子連跑帶顛,終於追上了歐陽瓊,她死死地抓住歐陽瓊的後衣襟,聲聲哀求不要離去。然而,歐陽瓊這個可恥的逃兵,完全誤解了苦妹子冒風追來的用心,以為苦妹子是要把他送上審判台和斷頭台,他掏出隨身帶著的手槍,嚴厲威脅地說:““你再不鬆手,我就開槍打死你!”

“你就是打死我,也不讓就要出世的孩於,有一個逃兵爸爸。”這時,遠方傳來了執勤哨兵的口令聲,歐陽瓊誤以為這是苦妹子叫來的追捕他的衛兵,氣得把眼一閉,連頭也沒回一下,甩手身後,一摟板機,“啪”的一聲,苦妹子倒在地上,他趁機跑走了。”苦妹子的臂膀中了一槍,她倒在地上憤怒到了極點,完全忘記了槍傷的疼痛。她聽著附近哨兵的呼喊,她看著前方訧要消失在夜幕中的黑影,匆忙掏出新發的手槍,對準前方的黑影摟響了板機”槍響以後,苦妹子清楚地看見前麵的黑影晃了一下身子,又一歪一趔地向前跑去。她欲要舉槍補射,驀地又停下了,暗自說:

“沒有打死好,等哨兵把他抓回來,再一塊算總帳”哨兵的喊聲越來越近了,前方突然響了一槍,苦妹子循聲向前一看,那個黑影猝然摔在了地上。”

太陽就耍落下山了,那桔紅色的暮靄濃抹著西天,也灑在了金碧輝煌的索花寺的身上,顯得更加豔麗、壯觀。索花寺座落在北山向陽的半山坡上,占地麵積很大,有正殿、旁殿、喇嘛住房、雲遊喇嘛住房。寺院的兩側各樹一尖頂方塔,自塔頂間向四麵牽出粗大的鐵索,塔前蹲踞著巨型石獅,增添了寺廟的莊嚴氣氛。寺院旁邊有一條丈把寬的溪水,澄碧見底,蜿蜒伸向東南。忽然,溪水旁邊飛起了歡快的歌聲,循著歌聲遠遠望去,一個塊頭很大的紅軍戰士和”個身材纖細的小同誌坐在溪水邊,一麵很不協調地唱著《打騎兵歌》,一麵在忙忙碌碌地做些什麽,由於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是誰,自然也搞不清他們在做些什麽。聽這歌聲越唱越起勁了:“敵人的騎兵不須怕,堅決沉著來打它,“目標又大又好打,“排子槍快放瞄準它”我們打垮它我們消滅它”隨著戰馬的長嘯,隻見張華男騎著他那匹駿馬,沿著溪水邊飛馳而來。歌聲停了,坐在溪邊的小戰士站起來,舉著一隻裝有糧食的又細又長的布袋子,高興地喊著:“爸爸!爸爸!”啊,她原來就是彤兒。張華男急忙勒住韁繩,純熟地下馬,象往日那樣俯首親了親彤兒的麵頰,關切地問:

“彤兒,明天就要過草地了,幹糧準備得怎麽樣啦?”彤兒雙手舉起裝滿幹糧的布袋子,把頭一歪,驕傲地說:

“爸爸,你瞧,足有十多斤重,夠吃半個多月的了。”張華男接過裝滿幹糧的布袋子,掂了掂,稍經沉思,看看正在和駿馬親昵的老馬同誌,嚴肅地問:

“彤兒,按規定,你分不到這麽多的幹糧啊?是不是老馬叔叔偷著均給你的?”“不!不”老馬急忙趕到近前,取出一條又粗又大的布袋子,指著上麵用紅線繡的“老馬”二字,憨厚地笑著說:“瞧!姚老師說我吃的多,特為我縫了這條又粗又大的布袋子。下午分發過草地的幹糧時,霍大姐和姚老師又出了個新點子,建議每個女同誌為我和龍海同誌捐獻一斤幹糧。這樣一來嘛,我的布袋再大也裝不下了。”

“那你就把它送給了彤兒,對吧?”張華男蹙著個眉頭,有所懷疑地問。”

“對!對!”老馬傻乎乎地笑了:

“真實情況是這樣的,先把幹糧存到彤兒的布袋裏,方才我們倆個商量好了,過草地的時候,就學著過共產主義生活,當然嘍,我的肚皮大,免不了要共彤兒的產。”“恐怕不是這樣吧?”張華男仔細他打量了一下老馬手中那條又祖又大、並繡有”老馬”二宇的幹糧袋子,暗自計算了一下,至少也得裝十五斤。他似乎從這條幹糧袋中,看到了霍大姐、姚秀芝,還有受傷懷孕的苦妹子的崇高品格。但是,他再用心一想,老馬為什麽不在住地分給彤兒糧食呢?遂又疑惑不解地問:“老馬同誌,你和彤兒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這還用問嗎?老馬叔叔分給我幹糧啊!”彤兒天真地搶先答說。”“不完全是為這件事,“老馬匆忙又補充說,“過草地究競要走多少天?誰也不知道。萬一糧食吃完了,怎麽辦?那隻有吃野菜了。彤兒是從上海來的,分不清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有毒,我帶她到這兒來,主要是學著辨認野菜的。

張華男就是喜歡老馬這祖中有細的性格,假若不是為了關照姚秀芝和彤兒這點私心,他早就下令調回自己的身邊了。他望著樂嗬嗬的老馬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說:“老馬同誌!彤兒就拜托給你了。”這時,那匹通人性的戰馬走到了老馬的身旁,用頭輕輕地拱著他的身體,用舌頭舔著他的手,甭提有多麽親熱了張華男輕輕地拍了拍馬的腹部,感情地說,“不要這樣依依不舍嘛,明天,你就又回到他的身邊,和他做戰友了”旋即飛身上馬,兩腳一磕馬的下腹,馬就象是一陣旋風似地飛去了。

老馬望著遠去的張華男,仔細品著他方才說的話,感慨池自語:

“看來,他又要把這匹戰馬送給我們劇團用了。”張華男趕到紅軍劇團的住處,適逢姚秀芝為哭哭啼啼的苦妹子換藥、包紮傷口。關於歐陽瓊企圖裹挾苦妹子叛逃,最後開槍自殺的事情,他當夜就知道了。那時,他曾氣得猛拍桌案,大罵死有餘辜。今天,他看見苦妹子把受傷的胳膊吊在脖子上的形象,聽著她苦苦哀求的話聲:“我不留下!我要跟著部隊北上長征。

心裏又突然自責起來:如果能多關心歐陽瓊一些,幫助他放下思想包袱,或許不至於發展到今天。如今,苦妹子大義滅親負傷了,但她靈魂深處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令人難過的是,即將出生在長征路上的孩子,要終生背上徒叛爸爸的包袱,對此,他陷了沉痛的凝思。”姚秀芝和苦妹子有著特殊的感情。這種特殊的感情,絕不是來自同情苦妹子的處境,更不鑽為她有個苦大仇深的出身所感動。姚秀芝從苦妹子的身上看到了一種高貴的品格,她質樸、純潔,永遠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並能為真理而鬥爭。姚秀芝在受審查的時候,周圍同誌間的關係發生了驟變,隻有苦妹子依然如故為了堅持真理,寧可自己受審查,也絕不誣陷同誌。對此,姚秀芝曾經暗自喟歎地說:“革命隊伍中的成員是複雜的,在敵人的屠刀麵前,會產生英雄,但是,在同誌受到不公正處分的時候,有多少人會冒牽連的危險,敢於仗義執言呢?恐怕是不多見的吧,而苦妹子正具備這兩種品格。

“如今,她負傷了,預產期又將臨近,是把她隱藏在老百姓家中,還是帶上她過草地,繼續北上長征呢?這在同誌們中間引起了爭論,溜等上級做出決定。姚秀芝自從獲悉李奇偉活著的消息以後,對張華男越發地冷淡了,每每想起乘人之危的往事,還有著一種難以言諭!燭為苦妹子包紮好傷口以後,望著趕來宣判苦妹子命運的張華男,不容置疑地說:

“華男同誌,無論你們領導做出怎樣的決定,我是要帶上苦妹子過草地的,如果你們認為是個累贅,我背上她爬也要爬出草地去!這就是我個人的態度。”苦妹子感動得啜泣不止,她望著張華男那肅穆的表情,惟恐他做出不準自己北上過草地的結論,忙又哭求:““首長,我能走啊!生孩子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您還不知道我為什叫苦妹子吧?我就是母親上山打柴的時候,生在樹棵棵底下的啊!母親說,生下我以後,用破頭巾把我包回家來的。母親沒有事,我也活了下來!”姚秀芝被感動得淌出了淚水,她望著仍然一言不發的張華男,憤怒地質問:

“現在,你就是掌握苦妹子命運的上帝了,聽聽她從苦水裏泡大的曆史,想想我們的苦妹子對革命做出的貢獻,難道你就不能答應她的要求嗎?”張華男當然有權做出決定,但他宣布的結論卻是讓苦妹子留下。他望著悲淒啼哭的苦妹子,想起了她唱的”哎呀來”的歌聲他聽著苦妹子苦苦相求的話語,他漸漸地動搖了原來的決定,思索著如何把苦妹子帶出草地的辦法,在姚秀芝的一再威逼之下,他終於做出了新的決定:

“我同意苦妹子隨軍過草地,為了保證她和未來孩子的安全,她騎著我的馬行軍。另外,請轉告老馬同誌:由他全權照管好苦妹子。”苦妹子喜從天降,但不知道如何表達她的感謝之情,她哭著走到張華男的麵前,向著拯救自己的上帝,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遂又連哭帶笑地離去了。”張華男叫住也要離去的姚秀芝,首先向她解釋:自己精神上雖然十分痛苦,但已經不是轉嫁痛苦與他人的自私者了。接著,他向姚秀芝通報了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召開的會議的內容,傳達了紅軍一、四方麵軍混編為左路軍和右路軍。左路軍總指揮是朱德,政委張國燾,參謀長劉伯承。右路軍總指揮是徐向前,政委陳昌浩,參謀長葉劍英。紅軍劇團,以及他自己所帶的部隊隨右路軍過草地,繼續北上長征。

姚秀芝聽後心裏豁然亮堂了。不久以前,她曾聽霍大姐悄悄地說過,紅四方麵軍的主要領導者有軍閥主義,把紅四方麵軍看作他個人的實力,誇耀他手裏的人多,衣服整齊,完全不看一方麵軍長途跋涉,戰勝敵人的追擊包,克服各種自然困難所取得的偉大成就,隻看一方麵軍衣服破爛,大量減員,並乘機威脅中央。她政治上十分敏感,明白在毛兒蓋滯留一個月的原因,就是中央對此遲遲沒有做出決議。為此,她與霍大姐急得坐臥不安。今天,中央統一了思想,前邊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阻擋不住中國革命的勝利了。她真誠地說:

“華男同誌,我感謝你,感謝你為我帶來了中國革命的福音!

“另外,我還為你帶來了個人的福音。”張華男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是那樣的低沉。”姚秀芝聽後怔住了,暗自說:“他會為我個人帶來什麽福音呢?是指搞清我的托派嫌疑了嗎?不可能!隻要李奇偉的托派問題沒有解決,我的托派問題是不會有結論的。”她茫然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這福音”難道指的是他?”

“對!被你猜著了。”張華男告訴姚秀芝,那天,在宣布組建左路軍、右路軍的會上,他見到了一位在蘇聯留學的戰友,獲知李奇偉仍然被當作托派看押著,將隨右路軍過草地。最後,他訕訕地笑著說:

“請接受我最真誠地祝願:祝願你們這一對患難夫妻,能在最艱苦的草地上相會!”張華男說罷看了看陷幸福遐想的姚秀芝,心中又湧出了一股酸楚,旋即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去了。”這真是天大的福音啊!姚秀芝遙望著遠天,長時間地呆癡著、凝思著。瞬間,她想起了和李奇偉在北京街頭的邂逅相遇,想起了在巴黍公社牆下舉行的婚禮,想起了那無數個甜甜蜜蜜的日日夜夜

心裏又**起了幸福的浪花,她似乎又回到了情竇初開的熱戀階段“有頃,她又想起李奇偉幾次被打成托派,一個意誌如鋼的共產黨員竟然想到了死,那會被逼成了什麽樣子啊!她無比傷感地自語:““親愛的奇偉,你受苦你就象是一位忠誠的兒子,天天在遭受母親那不公正的鞭笞啊!”然而,當她想到是李奇偉使她戴上“托派”帽子的時候,她心裏又充滿了陣陣不安和疑慮。難道奇偉真的誣陷了自己?不會!可當時張華男明明代表組織這樣通知她。究竟是怎麽回事?她陷了深深的痛苦。但是,當李奇偉的形象再次展現在她的眼前時,人生的苦辣酸甜又全都忘卻了,她愛他,她那破碎的心裏隻有一個祝願:““快進草地吧”祝願我能在茫無邊際的草地上,看見他那魁偉的身影,弄清事實的真相。分紅軍劇團終於進了草地,沿著先頭部隊提前埋好的““由此前進”的路標。十分艱難地向前跋涉著。苦妹子的脖子上吊著一隻傷胳膊,騎在馬背上舉目遠望,“呀,前麵的草原茫茫無邊,在草叢上麵籠罩著陰森迷蒙的濃霧,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草叢裏河溝交錯,積水泛濫,露在外麵的水呈淤黑色,散發著腐臭的氣息。這裏沒有石頭,沒有樹木,更沒有人煙,有的隻是一叢叢長得密密麻麻足有幾尺高的青草。在這廣闊無邊的澤國裏,簡直找不到一條路,腳下是一片草莖和長年累月腐草結成的泥潭,踩到上麵,軟綿綿的,若是用力過猛,就會越陷越深,甚至把整個身子都埋進去,再也休想從裏麵爬出來。

苦妹子看著一行行跋涉在草地中的紅軍戰士,心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每當腹內的嬰兒動跳不已的時候,她就怨恨地暗自說:

“我為什麽要結婚呢?不然,我也會唱著“哎呀來”和大家一塊前進了!”進草地的第二天清晨,濃霧籠覃,壓迫得紅軍戰士喘不過氣來。中午已過,濃霧化做了密布的烏雲,氣溫也驟然下降,隨著天邊滾滾而來的黑雲,狂風卷著綠草,暴雨打在了紅軍戰士的身上,不一會,艱難跋涉的紅軍戰士全都變成了落湯雞。滂沱的大雨下個不停,本來就泥濘的草地,很快就出現了一片片水窪。老馬迎著撲麵的風雨,選擇著前進的道路,小心翼翼地牽著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忽然馬的前蹄陷進了泥潭,老馬用力打了戰馬的臀部二拳,戰馬驀地向前一躍,把苦妹子扔下馬來,摔在了一片白汪汪的水窪中她疼得驚叫了一聲。

霍大姐和姚秀芝急忙趕了過來,從水窪裏扶起呻吟不止的苦妹子。不時,大家都圍攏過來,焦急地洵問情況。苦妹子為了安撫大家,說了一句“沒關係,快趕路吧!”遂又逞強地向前走去。沒走幾步,苦妹子突然覺得腹部一陣劇疼,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姚秀芝很早就做了母親,她一看苦妹子的情況,心裏嚇得咯登一聲,暗自說:“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這時老馬牽著那匹剛剛躍出泥潭的戰馬走到跟前,一邊向苦妹子致欠,一邊請她上馬。姚秀芝十分清楚,臨產的婦女是不能騎馬的,當即就製止了,並請老馬牽著戰馬離開了現場。她又與霍大姐私語了幾句,把背上的小提琴解下來交給彤兒,蹲在苦妹子的麵前,小聲地命令說:““不準說話,快趴在我的背上,我和霍大姐輪換著背你走!”這時,龍海突然趕到了近前,把背上的幹柴解下來扔給老馬,在苦妹子的麵前一蹲,邊推姚秀芝邊說:““姚老師!這動力氣的事怎麽能讓你來幹?看我的吧。”霍大姐輕輕地捅了龍海一下,蹙著眉頭向他使了個眼色,說:

“龍海”你留著力氣給大家做飯吧,這種事就交給我和姚老師吧。”

“為什麽?”龍海傻乎乎的什麽也不知道,誤以為是指男女不相近的事,很不高興地說:“沒想到,你和姚老師也封建,背著女傷號都不同意。好!我看你們能背幾步遠?”姚秀芝看著純潔的龍海,暗自說:“多好的戰士啊!”可是,龍海畢竟是個沒有結婚的青年,艾人生孩子的事,麽好和他講呢?真是把姚秀芝給難住了。龍海又犯起了牛脾氣,賭氣地問:

“苦妹子大姐!你要是封建,就讓姚老師背你;你要相信龍海兄弟沒有壞心眼,你就趴在我的背上,隻要我龍海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把你背出草地去!”苦妹子真的被龍海這真摯的行為感動了,尤其當她想到姚秀芝那纖弱的身體,便毅然而然地說:““龍海兄弟,我”讓你!”雖說龍海有一個健壯的體魄,可是在這風雨交加的草地上行軍,背上再背一個行將分娩的女同誌,就是有天大的力氣也不夠用。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了,呼吸越來越快,但每當他聽到耳旁的呻吟聲,精神立刻又抖擻起來。

“霍大姐!快來,苦妹子就要生了。”霍大姐慌忙跑到近前,當即和姚秀芝商議,停止行軍,立即把帳篷搭好,準備為普妹子接生。”老馬選擇了一塊高地,收齊每人手中行軍探路的拐棍,熟練地搭著帳篷。龍海輕輕地把苦妹子放在地上,活動了一下身體,遂又轉到帳篷下邊散步,想快些恢複早已耗盡的體力。突然,他發現在一片泥塘的旁邊,插著一塊象路標的木牌,上麵用毛筆寫著一行字。他不認識字,叫來了姚秀芝,詢問木牌上寫的是些什麽?姚秀芝念道:

“此處是陷井,吞吃了一個同誌,後來者千萬注意,切勿靠近!”龍海聽後瞪起了大眼,朝著陷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算是對獻身的同誌的敬意。”帳篷搭好了,苦妹子被抱了進去。當年,霍大姐曾為中央蘇區的老俵接過生,自報奮勇為苦妹子助產;姚秀芝站在帳蓬的門口護衛,並準備孩子出生後的事情。她聽著帳篷內越來越響的呻吟聲,知道苦妹子就要分娩了。當她想到孩子出生後吃什麽的時候,又想起苦妹子早產,還沒下來奶水,為此,她急得打轉轉。這時,老馬走到近前,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說:

“都怪我不好,沒有完成首長交給的任務,還讓苦妹子受了大罪。姚老師,請領導狠狠地處分我吧。”姚秀芝寬慰了老馬幾句,又問他能不能搞幾條魚來。魚湯能催奶,苦妹子有了奶水,出生的孩子才能活下來。老馬微微地點了點頭,突然把腳一跺,補過似地說:““俗話說得好,有水就有魚!我就是掉進泥塘裏淹死,也要為苦妹子找來魚。”老馬說罷,向著彤兒一招手,每人拿著一個搪瓷缸子出發了。”帳蓬內的呻吟聲已經變成了嚎叫,姚秀芝暗自說:“劇烈的陣痛過後,孩子就呱呱落地了。

太陽就要落山了,但苦妹子的喊聲卻越來越弱了,最後竟然聽不到了聲音。姚秀芝納悶地自問:“該生了!為什麽還聽不到孩子的哭叫畝?”過了一會兒,霍大姐從帳帳裏走了出來,散在周圍的同誌們一起圍了過來,爭著詢問:“生了沒有?是男的還是女的?”霍大姐的臉色鐵青,聲音也有些喑啞,十分悲痛地說:

“同誌們!苦妹子是橫位難產,我們又茂有剖腹接生的條件,恐怕”霍大姐說不下去了,她那盈眶的淚水撲撲籟籟地淌了下來。龍海發了瘋似地大喊:

“霍大姐!你可要保住苦妹子的命啊,隻要她活著,我能把她背出草地去的。”霍大姐能說什麽呢?她和姚秀芝驀地抱在一起,失聲地哭了。”龍海一看兩位領導的樣子,急得捶胸跺地,大聲嚎啕。頃刻之間,帳篷前麵一片啜泣聲。”有頃,姚秀芝輕輕推開霍大姐,極力控製住情感,無比傷情地問:

“快回帳篷去吧!”

“不用了”苦妹子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她強作笑顏,捧著她那袋剩下不多的幹糧,小聲地喊,“龍海兄弟,你”過來。”龍海哭泣著走到苦妹子的跟前,望著她那虛弱的病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苦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她望著抽泣不止的龍海,充滿感情地說,

“龍海兄弟!堅強些,這幹糧我用不著了,就留給你吧。”

“不!不”你用得著!你用得著龍海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了,大聲地哭叫著。”突然,苦妹子推開姚秀芝,她不知從哪凡來的力氣,拚力地衝到了帳篷下邊,縱身跳進了那座吃人的泥塘”“苦妹子”大家驚呼著,一起趕到了水塘邊,性急的龍海欲要跳進泥塘救苦妹子,被姚秀芝拚力抱住了,指著水塘邊插著的木牌,嚴厲地說:““跳進去就沒命了!”苦妹子在泥塘中掙紮著,越陷越深,但是她的麵部卻沒有了痛苦的表情,她微笑著向大家擺著手。待到泥塘的水就要漫過她的脖子的時候,她的眼中猝然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大聲呼喊:

“親愛的同誌們”再見了紅軍萬歲,革命勝利萬歲!”泥塘的汙水終於堵住的嘴,她永遠也喊不出聲音來了。”圍在泥塘旁邊的同誌,都向前探著身子,伸著雙手,大聲地喊著:

“苦妹子”苦妹子”這時,老馬和彤兒端著兩搪瓷缸子小魚趕到了,他們望著還露在水上的那兩隻俊俏的大眼睛,一起哭著呼喊:

“苦妹子”!我們給你找來了魚”苦妹子完全沉到泥塘裏去了,隻有一頂軍帽還漂浮在水麵上。在晚霞的照映下,那顆閃閃發光的紅星越發地鮮豔了。泥塘中的水泡消失了,漣漪平靜了,那頂紅星軍帽也漸漸地沉到泥水中。

老馬和彤兒都呆癡了,他們把搪瓷缸子裏小魚倒泥塘中,看著那一條條歡遊的魚兒,抽泣著說:

“苦妹子,這是給你捉的魚,它們朝著你遊去了,你就吃了吧!”混濁的泥水漸漸地變成了紅色,它似乎比落日的晚霞、火燒的彩雲還紅,還豔,還更能打動人心。”苦妹子死了,彤兒忍受不了這巨大的精神刺激,神經變得有些失常了。在草地上行軍,不管風天還是雨時,她都在高聲唱著苦妹子教給她的“哎呀來”清脆的童聲變啞了,唱歌的底氣不足了,可她依然不住聲地唱啊唱啊,唱個沒完!”

自打苦妹子犧牲以後,紅軍劇團的同誌們再也沒有了歡笑。隻要這草地上迥響起彤兒那嘶啞的童聲歌唱,大家就會默默地流下淚水。其中,老馬的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覺得苦妹子的死,彤兒精神上的失常,都和他有著直接的關係。假如他留意於草地上的泥路,戰馬就不會失陷前蹄,苦妹子也不會投進泥塘,然而現實呢?每個人的心靈上都罩上了一層抑鬱的陰影,失去了歡笑,剩下的隻有彤兒那嘶啞的歌聲!

姚秀芝又是一位藝術型的革命者,有著多愁善感的習性。她望著茫茫草原中的大千世界,心中勾起了更多的思緒。比方說吧,草是綠色的,織就了平展展的綠茵植被,隨風掀動著一層層的綠波,她就想起了碧色的大海,給人一種博大深邃的聯想。一場暴風雨過去了,挺拔的綠草倒伏在水泊裏,野花也被摔打得失去了豔姿,然而待到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草地的景色依然如初,隻是野草顯得更富有生命力,野花也放出了更加濃鬱的異香!她從這尋常的自然現象,又聯想到了跋涉在草地上的紅軍,也想到了革命的暴風雨過去之後火紅的太陽普照神州河山的壯觀。為此,她暗自下定決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