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歲紅也參加了這個會議,自認為也是紅軍戰士了,可姚秀芝老師為什麽沒給自己下達任務呢?她是不是不信任我?或者壓根兒就沒把我算做紅軍”他們走後,是不是還要把我扔在這裏?”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為此,她傷心地哭了。”同誌們聞聲終止了發言,一齊把目光投向十歲紅。刹時,一個熱烈的會場冷清下來,隻有十歲紅的哭回繞在屋中。姚秀芝急忙湊郅她的身邊,關切地問:

“你怎麽哭啦?心裏有什麽委屈,就當著大家的麵說出來吧?”十歲紅聽著這話語,感到非常溫曖。她想:這些紅軍是好人,不會扔下自己不管的。俗話說得好,要想修仙得道,必先拜佛念經。我沒有正式提出加紅軍,人家怎麽會收我當兵,交待給我翻越神仙山的任務呢?想到這裏,她學著藝人拜師學藝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姚秀芝的雙腿,仰起淚臉,望著郵驚恐而又慈祥的麵孔,激動地說:“我要加紅軍,象你們一樣,當一名女紅軍,你們收我嗎?”

姚秀芝真想說一句“收!收!”可是,她還沒有恢複軍籍,帽子上沒有紅五星,領口上也沒有鮮紅的領章,她怎麽能代表組織批準十歲紅當紅軍呢!她不敢俯視那張淚跡斑斑的臉,她更不敢看那雙乞求的目光,她忘記了扶起跪在自己麵前的十歲紅,她下意識地咬住嘴唇,木然地望著左前方。”

“我真心加紅軍啊我象信菩薩一樣地信你們,不怕苦,不怕死,會唱歌,會演戲,還不行嗎?”十歲紅這篤誠的話語,就象是一把把利刃刺在了姚秀芝的心上。既然自己滿足不了十歲紅的請求,就隻好求救於霍大姐。當她的目光移向霍大姐的身上,發現霍大姐兩眼怒視著門口。她向那邊看去,愕然一怔,原來張華男象尊金剛似地佇立在門口。她鎮定了一下,指著張華男對十歲紅說:“姑娘,我沒有權力枇準你加紅軍,你去求他吧!”十歲紅轉身看見已經走迸屋門的張華男,驀地爬了起來,快走兩步,撲通一聲又跪在張華男的麵前,苦苦哀求說:

“長官,我要加紅軍,我要當一名女紅軍,你就開開恩,收下我吧”“我收下了,快請起來吧。”張華男邊說邊扶起了十歲紅。對此,十歲紅又感到得來的太容易了,她望著張華男那肅穆的表情,將信將疑地問:

“這可是真的?”張華男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給你溘頭了!”十歲紅說罷再次跪在了地上,向著張華男連連地溘著響頭。”真可謂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張華男這位曾被同誌們稱為心冷的肅反者,也禁不住地淌下了淚水。他再次扶起十歲紅,當眾宣布把她編紅軍劇團。同誌們熱烈鼓掌歡迎以後,張華男又步屐沉重地走到姚秀芝的麵前,雙手捧著一頂帶有五星的軍帽,嚴肅地說:

“姚秀芝同誌奉上級指示,恢複你的軍籍,請接受這頂軍帽吧,姚秀芝朝盼暮等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她望著這一頂普通的軍帽,真是喟歎萬千啊!突然,她感到熱淚浦滿眼眶,模糊了視線,她雙手顫抖地接過這頂軍帽,久久望著那紅紅的五星,淚眼漸漸地呆滯了。頃刻之間,她從五星閃光的顏色,看到了一個戰士倒在了血泊中,成千上萬個戰士倒在了血泊中”這血漸漸地連成了片,匯成了海,無數具屍體漂浮在血的海麵上”但是,當她在這血海中看到了丈夫李奇偉的血、看到自己受審查流過的血的時候,她震愕了,她糊塗了,她又漸漸地醒悟出一個真理:鮮紅的五星啊,同誌的鮮血染紅了你,還有我們這些囚徒的血,也增加了你的紅色待到她感到這枚紅光閃閃的五星,慢慢地化做一輪紅曰的時候,她倏然把這頂軍帽用力捂在自已的心口上,淒楚地落下了眼淚。

張華男的良心猛醒了!待到彤兒哭著跑過來,緊緊地抓住他的雙手,替母親向他說著真誠的感謝話語的時候,他鼻子一酸,淚水也不由自主地淌下來。這時一也隻有在這時,他才暗自懺悔說:“秀芝同誌!我對不起你,我一定為你洗清托派的嫌疑,那怕你永遠不原諒我,至死也不愛我”他為了盡快地結束這場麵,自己也從這難堪的境地解脫出來,他又嚴肅地說:

“秀芝同誌!孩子是不記恨父母的,希望你能原諒組織的過失。請你相信,我主要是組織,會很快澄清你的遺留問題,早一天回到組織的懷抱裏!

突然,室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不是回報張華男的掌聲,也不是慶賀姚秀芝的掌聲,是每位紅軍戰士發自肺腑的心聲。張華男自知有愧於這掌聲,窘態十足地向大家擺手致意;姚秀芝感謝大家的真情,遂向著同誌們頻頻鞠躬、致意,十歲紅不知原委,誤認為姚秀芝也是才加紅軍的。今天,她獲得了一頂軍帽,大家就為她高興、為她歡迎。十歲紅覺得自己也是一名紅軍戰士了,應當得到這樣一頂紅星軍帽,也應當得到大家這樣的歡迎。所以掌聲一息,她就走到張華男的麵前,伸出雙手,鄭重其事地說:““請你也發給我一頂有紅星的軍帽吧!”

張華男被這突兀而來的動作搞懵了,他伸出空空的雙手,難為情地搖了搖頭。”十歲紅委屈地哭了,姚秀芝慌忙把自己手中的軍帽捧到她的麵前,感情地說:

“好妹妹,你先帶我這一頂吧。”

“那你帶什麽呢?”十歲紅不安地問。

“我嘛,還是戴這一頂沒有紅星的軍帽。”姚秀芝微笑著說。

“那你還算是紅軍嗎?”十歲紅又問。

姚秀芝微微地點了點頭。

十歲紅雙手接過了這頂紅星軍帽,有些笨拙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望著一雙雙信任的目光,請戰似地問:

“我能幫助紅軍做些什麽呢?”姚秀芝沉吟了一會兒,和霍大姐又交換了一個眼色鄭重地說:““紅軍就要過雪山了,請你帶路行嗎?”“行”十歲紅一激動,又學著唱戲的樣兒,拱抱起雙手,做出一個“得令”的架勢”嘹亮的軍號嘀嘀達達,把沉沉的夜幕拉起,露出了湛藍湛藍的晴空。天亮了,草葉上頂著珍珠般的露珠,樹林中浮遊著一團團霧氣,大地剛剛從沉睡中醒來。軍號聲停了,紅軍戰士相繼走出住房,沿著一條掩峽在綠茵草地中的小路走來,一字排開,蹲在溪旁,掏起一杯清涼的雪山水,洗去滿麵的塵汙。他們站起身來,用力地活動著身體,大口地吸著這清新的空氣。稍頃,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麵向夾金山。神仙山的雪冠,沐浴著朝陽,發出了斑斕多彩的光點,迅乎之間又組成了金光四射的光環。大家似乎都在暗暗地說:““不要神氣,請等著我們這些敢於摘取雪冠寶石的英雄。”紅軍劇團出發了,以十歲紅為先導,又說又笑地向著夾山麓進發。涓涓的雪水由山上淙淙而下,匯成一條條小奚,向著遠方靜靜地流去;溪邊那些喝足雪水的草兒,長得錄油油的,十分可愛。歐陽瓊一邊走著,一邊望著滿處盎然冷春意,如若不是行軍,他真想吟詩抒情。隨著一陣急促的蹄聲,張華男策馬追上了紅軍劇團,他滾鞍下馬,把韁繩芝給了老馬,命令地說,

“劇團的同誌們任務重,這匹馬就送給你們了,除幫你們馱馱行裝以外,還可以幫幫苦妹子這樣的同誌。”老馬是知道張華男的脾氣的,說出的話絕不收回。當然,他也明白這位老首長的良苦用心:這行軍隊伍中還有彤兒,一旦孩子爬不動了,還不是要增加同誌們的負擔?然而,當他想到戰馬對首長的用處的時候,他又開始猶豫了。這時,彤兒背著她那支心愛的竹笛跑了過來,噘著小嘴不高興地說:““爸爸,你不騎馬能爬過這雪山去嗎?”張華男俯下身去,用他那帶胡子的嘴,親了親女兒那又細又嫩的麵頰,激將地笑著說:

“爸爸不騎馬,保證能爬過這座神仙山,彤兒,你行嗎?”“行!行!”彤兒輕輕一推張華男的胸脯,倔強地說,“我敢和爸爸一比賽,看誰先爬過雪山去。

“那當然是彤兒了!哈哈”張華男目送彤兒歸隊以後,又和老馬私語了幾句,遂佇立在原地,等待著大部隊的來。

翻越夾金山開始了。十歲紅學藝的時候,是專攻刀馬旦的,身懷異功,步履輕盈,再加上她加了紅軍,想顯示她曾是翻越過神仙山的奇人,故一馬當先,沿著蜿蜓曲折的山徑向上爬去。不時,身後傳來了戰馬的嘶叫,以及拉拉隊的喊聲,她以為是在催她快些登攀,故又把歲袍的前大襟撩起”角,塞在黃色綢子的腰帶上,不聲不響地加快了步伐。

同誌們越向上爬,山勢越陡”,道路越窄,一座座怪石湣掛在絕壁山,大有撞下之勢,令人望而生畏。山路的兩邊另揣急的流水,一瀉而下,濺起幾尺高的雪浪花,發出瘮人的吼聲,令人聞之膽寒。雖說劇團的同誌們都跋過千山,涉過萬水,但在今天,多數同誌都不是十歲紅的對手,因而爬山的隊伍逐漸地拉開了。霍大姐望著爬山如飛的十歲紅滿意地笑了,以列隊爬山為名喊住了她。霍大姐看著每人頭上淌著汗水,玩笑地說:

“誰說雪山能凍死人?請看,我們的紅軍戰士都熱得冒汗了。”姚秀芝望著路旁那青嫩的小草,黃色的小花,知道這兒是雪山上的春天,不要多少時間,就要越過雪線,到那時就進了冬天。她眺望了一下太陽的位置,有意地問:

“同誌們!大家累不累?”

“不累!”

“我們請十歲紅同誌給大家講一講,什麽時候才能爬上雪山頂峰好不好?”

“好”十歲紅是不善於言談的,她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同誌們!真正的雪山還沒有開始爬越呢。”遂又帶頭向山上爬去。”紅軍劇團的同誌們穿過了雪線,白皚皚的積雪越來越厚,大家隻能用木棍探路前進。為了保證大隊人馬勝利地翻越雪山,霍大姐建議兵分兩路,一路由她率領,十歲紅為先導,老馬、龍海等身強力壯的同誌,用鐵鏟、刺刀在雩路上挖著踏腳孔,供後續部隊攀登雪山使用;一路由姚秀芝率領,苦子、彤兒,還有詩人歐陽瓊等站在路邊,組織拉拉隊,為登山的級軍鼓勵、加油。很快”隊伍越拉越長,仰麵看,頭頂上有人;低眼望,腳底下也有人。紅旗灼燃似火,雪映戰旗,色彩分外鮮豔。戰馬噴著霧氣銜尾相隨。宣傳隊站在隊伍旁,前呼後應。喊聲,歌聲,說話聲,馬嘶聲,震**著白雪皚皚的山穀,發出一陣又一陣歡快的回聲。”然而,惟有歐陽瓊不吼不喊,一籌莫展,他保護著懷孕的苦妹子,沿途累得長喘短籲,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了!他把目光移開,隻見左麵是鬆軟的雪岩,右邊是陡立的雷壁,中間是漫漫的積雪,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險些暈倒在冰雪複蓋的山路上。

劇團的同誌們全部穿著單衣,在急促登山的時候,並不感到有多麽寒冷,但是,稍一駐步,就會冷得發抖。姚秀芝惟恐大家病倒,又急忙下令行軍。越是往上爬,道路越窄,積雪越厚,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胸口上就象是壓著千斤重石,透不過氣來;雙腿就象是灌鑄了鉛水,重得怎麽也抬不起腳來;心髒越跳越快,突然,苦妹子暈倒在山路上,歐陽瓊驚呼著救命。姚秀芝急忙趕到了跟前,她看著呼吸緊迫、麵色蒼白的苦妹子,立即命令:““歐陽,快去把馬牽來,馱著苦妹子爬山。”歐陽瓊快步向前追去,很快就把張華男的那匹戰馬牽來,讓苦妹子上馬。苦妹子死活也不肯騎馬,她扶著姚秀芝站起身來,剛剛走了兩步,又暈倒在地上。這時,老馬趕到了,他望著爬不上馬去的苦妹子,大聲喊了一句“臥倒!”懂得他口令的戰馬當即趴在了雪地上。在姚秀芝的攙扶下,蕾妹子很不情願地騎上了戰馬。

平時騎馬,那是一件快意的事兒,然而在雷山上騎馬,則是一件十分危險的,首先,騎馬的人身單衣薄,挨不過這站天雪地的寒冷,邊走邊在馬背上打著寒戰,不要多少時間,就會凍得失去知覺。其次,雪山上坡陡路險,雪深冰滑,再強健的駿馬也難免失蹄倒地,騎馬的人一旦滾到山澗中去,那隻有粉身碎骨了。為了確保苦妹子的安全,老馬親自牽著韁繩,選擇平坦的雪路,穩穩當當地向山上爬去。忽然,老馬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奇特的響聲,他側首循聲一看,隻見苦妹子騎在馬上,渾身冷得象是篩糠,上牙床和下牙床失控撞擊著,發出了”咯咯”的響聲。老馬急忙喊住了戰馬,脫下唯一的上衣,遞給了苦妹子,強行命令她穿上。苦妹子看看手裏的軍衣,再望望老馬那**的上身,眼淚唰地一下淌了下來,一陣冰冷的山風吹來,象是刀子割了苦妹子一塊肉似的,凍搏她幾乎叫了起來。她再一看老馬凍得抖瑟著身子,上身的肌肉也變成了紫色,遂又把手中的軍衣扔給了他。正當他們二人互讓軍衣的時候,身穿藏族袍子的十歲紅趕到了近前,縱身跳上馬背,不容分說,脫下皮製的袍子,披在苦妹子的身上,旋即又從懷中取出那頂佘白的皮頓子,扣在苦妹子的頭上,雙手一按馬背,輕盈地跳到了地上。她象是一位技藝高超的馬術演員,幾分鍾內,就幹淨、利索地完成了這套動作。她伸出右手指著前方,樂觀地說:

“好啦,一切問題全都解決啦,趕快抓緊時間爬雷山吧。”同誌們被十歲紅的馬上動作驚呆了。姚秀芝看著她身上僅僅穿著一件白色內衣,頭上戴著那頂軍帽,紅星在雪光的折射下閃閃發亮,顯得是這樣的英俊、瀟灑。她感激地說:““謝謝你!可你穿這樣少的衣服”“沒關係”十歲紅拍了拍肉己的胸部,十分嚴肅地說“你忘了?獲的身上有觀音菩薩保佑呢”遂又轉過身去,一馬當先地向著更高的山上爬去了。”苦妹子騎在馬上,活象是一位藏族姑娘她舉目望去,看見身穿白色緊身衣,頭戴一頂紅星軍帽的十歲紅,心裏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看著為她牽馬墜蹬的老馬,就象是一位憨厚的哥哥,在護送自己的同胞妹妹,心裏生出了不盡的溫暖。可是,她再看看自己的丈夫歐陽瓊呢?他艱難地邁著步子,張著個大嘴,急促地吐著熱氣,滿臉的愁容,連句問寒問暖的話都顧不上說了。這時,苦妹子腹中的嬰兒在不停地**著,不知為什麽,她感到是那樣的委屈。她感到她崇拜的丈夫,和她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她又責備自己說:

“想得太多了,他是個秀才,爬雪山不是他用武的地方。”忽然,前方出現了一段又窄又陡的冰道,攔住了同誌們的去路。龍海這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揮動鐵鏟、刺刀,拚力地挖著踏腳用的冰坑僅防戰士失腳,滑下這陡峭的冰路而喪生。十歲紅擔心彤兒腳下沒根,爬這樣陡峭的冰路出事,俯身背上她,踏著龍海他們鑿好的冰坑,很快地爬了過去。她放下彤兒,站在高處往下一看,有的拄著拐棍,有的手拉著手,一個接著一個,極其小心地向上爬。一聲馬嘶,把她的視線引到這段冰路的下端,隻見那匹馱著苦妹子的戰馬引頸長嘯,不肯爬這樣又險又滑的冰路。她急忙又趕了下來,把苦妹子扶下馬,讓老馬趕著馬上山。但沒走幾步,戰馬滑倒在冰路上,險些滾到路旁的澗中去,它噅噅地叫個不止,再也不肯爬這樣陡峭的山路了。站在冰路上端的同誌”催著快爬,下麵的兄弟部隊又叫喊著快走,老馬望在這匹膽怯的戰馬沒有了主意。十歲紅畢竟是長在這一方的人,她急忙解下係在腰中的毛巾,迅速地裹好一隻馬蹄子。老馬一看,全然明白了,他急忙要來苦妹子、歐陽瓊的毛巾,連同他自己的那一條,把四隻馬蹄都裹好了。戰馬先是小心地邁著步子,待到它明白再也不會滑倒的時候,就放開四蹄,很快就爬過了這段既險且滑的山路。十歲紅挽著苦妹子,一步一個冰坑,穩穩地向上爬著。突然之間,上麵傳來了清脆的掌聲,十歲紅仰頭一望,隻見霍大姐、姚秀芝、彤兒、龍海,還有老馬等人向她鼓掌。她此時此刻的感覺,就象是她首次登台打炮,一出場就獲得了一個碰頭彩那樣興奮、激動。”越爬,山越高了,空氣也越稀薄了,大家感到呼吸困難,頭暈腿軟,幾乎是走一步停一停,大口地吸著氣。最後,連十歲紅的步子也慢了下來。姚秀芝和霍大姐商量了一下,認為應該發揮精神的力量,遂請歐陽瓊即興編段快板詩,給大家鼓鼓勁。歐陽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靈魂,都快離體了”哪還有”編快板詩的靈感啊”霍大姐一看歐陽瓊那個熊樣就來了火氣,生氣地說:““秀芝,咱們沒有靈感,可就是有靈魂。來,你用手代板打節奏,我給大家胡謅一段!”同誌們聽說霍大姐要說快板詩了,一下都來了情緒,有節奏地拍著巴掌。霍大姐一看這場麵興頭更大了,她大聲念:

紅軍戰士英雄漢,

手軍萬馬過雪山。

雪山高,

擋不住戰士的鐵腳板,

雪山險,

抵不過戰士的意誌堅。

翻過雪山就是大勝利,

征服嚴寒才是鋼鐵漢。

鼓起勇氣,不怕艱難,把雪山踩在腳下,

把困難踢下深淵。

勝利在望,

曙光在前。

霍大姐的快板詩真靈,大家聽罷熱烈鼓掌,當即發起了一個小小的衝鋒。但是,精神的東西畢竟是有限度的,衝鋒過後,翻趑雪山的速度越發地緩慢了,長長的爬山隊伍中,再聽不到同誌們的歡歌笑語,剩下的隻有急促喘氣的聲音了。姚秀芝看了看牽著馬韁繩的歐陽瓊,強作笑顏地說:

“歐陽,我來幫你牽馬,快發揮你的詩人天才吧!”在歐陽瓊看來,方才霍大姐的作為是和他過不去,並且當眾出了他的醜,刺傷了他的自尊心。現在,姚秀芝又來請他編說快板,給同誌們鼓勁,他有情緒地說還是去找有靈魂的天才吧”

“你怎麽能這樣說呢!”姚秀芝有些生氣了。

“她為什麽就能那樣說呢!”歐陽瓊把頭一歪,陰陽怪氣地,“再說,我不是托派,又不是反命,用不著巴結什麽人!”“你?!”姚秀芝氣得渾身發抖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歐陽你瞎說些什麽?”苦妹子大聲斥責著歐陽瓊,待騎馬走到姚秀芝的身旁,又難過地說:

“姚老師,千萬別生歐陽的氣,他……”

“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歐陽瓊回過頭來,有意大聲地說:“可我也沒有把共產黨人的靈魂,偷偷地賣給別人。”

這話猶如驟起的蓋頂驚雷,炸得姚秀芝身子一晃,險些摔下冰崖。幸虧霍大姐一步趕了過來,才免於一難。霍大姐挽著姚秀芝的臂膀,語意雙關地說:

“走”咱倆再來它個相依為命。”

“不!我挺得住。”

姚秀芝感激地說。

霍大姐深沉地點了點頭,又異常吃力地向前走去了。”姚秀芝欲邁步前進,忽地又生出了葬身雪地,落得個幹淨的念頭。但當她俯瞰這萬丈深淵,想到自已的命運和前途的時候,又暗下決心:

“為了靈魂的清白,也要頑強地活下去!”姚秀芝挺起胸膛前進了!她用盡平生的力氣攀登著,看著實在走不動的隊伍,提出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繼續翻越雪山,她的意見得到了大家的讚成。十歲紅仰起頭環視周圍,四處一片白雪,銀光炫目”刺得兩眼淌著淚水,不能久望。她微眯著雙眼,避開雪光,端詳了一下位置,肯定地說:“前邊快到婆廟了,到那裏休息、用飯吧!”

寒婆廟,是夾金山上唯一的廟宇,孤孤零零的,終年沒有什麽香火。當年翻越夾金山的見證人是這樣記述的:“廟門上寫著三個字:寒婆廟。墨跡雖模糊不清,但還看得出那是用漢,藏兩種文字寫的。廟裏有一尊寒婆像,那裝束與藏族婦女相仿,她身上零亂地掛著幾條哈達,那哈達的顏色已經發灰了。這座小廟何時修建已無法考證,不過從廟前堆的柴棍看,怕有相當長的時間了。“十歲紅第一個趕到廟前,大聲地喊著“寒婆廟到了!寒婆廟到了”同誌們聞聲不知哪裏又來了力氣,就象是百米衝刺似地跑到了廟前,觀看著寒婆神像,爭論著為何要修建這座寒婆廟。自然,是不會有什麽結果的。

正當大家爭得十分開心的時候,老馬獨自一人站在廟前,對那兩大堆柴棍發生了興趣。他取出所剩不多的洋火,用心地擦著,引著了其中一堆火棍,瞬間,濃煙從柴堆的頂部升起,象是一條藍色的飄帶隨風飄**,漸漸地消失在瓦藍瓦藍的晴空中;接著,烈焰越燃越旺,就象是在一塊雪白的布上塗了一點紅紅的顏色,是那樣的刺眼!老馬樂嗬嗬地烤著火,大聲吆喝著:

“哎!快來烤火了”同誌們稍事休息,吃了點幹糧,又繼續翻越白茫茫的雪山。忽然,西南方向浦起了一塊烏雲,挨著晶瑩的山頭迅猛地壓了過來,接著暴雨挾著冰雹,劈頭蓋腦地打下。同誌們防不勝防,無處藏身,隻好雙手捂著腦袋繼續前進。這時,隊伍中忽然傳來了彤兒的哭聲,姚秀芝趕到近前一看,孩子的頭上已經砸起兩個雞蛋大的血包。在這種情況下,媽媽隻有說幾句安慰話。龍海聞聲趕了過來,讓彤兒躲在他的身後,由他的身體敵擋著漫天襲來的冰雹。但是,龍海的身材再是魁偉,也不是一座萬能的擋雨雹的牆,彤兒的頭上、臉上、身上仍然免不了受冰雹的襲擊。每當打到痛處,她就要驚叫一聲。正當大家無計可施的時候,十歲紅走了過來,解開淋得濕透的白色上衣,背身取出那張畫有觀音菩薩像的油布,罩在了彤兒的腦袋上,象個大姐似地說:

“不哭!不哭”有觀音菩薩保佑,你再也不會挨冰霄砸了。”姚秀芝望著掩懷係扣的十歲紅,心裏湧起了一股熱流。但是,當她想到十歲紅篤信觀音菩薩的時候,不安地說:

“不要把它送給彤兒,還是讓觀音菩薩保佑你吧。

“不!不”彤兒年紀小,理應第一個得到觀音菩薩的保佑。”十歲紅真誠地說。

“那”由誰來保佑你呢?”姚秀芝依然不安地問。”

“有它呢!”十歲紅邊走邊伸出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那頂五星軍帽,格外莊嚴地說:“它就暈紅軍,由紅軍保佑著我,比觀音菩薩還靈驗呢!”

冰雹過後,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同誌們都披上了銀鎧銀甲,變成了雪人。從此,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身穿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哪個是劇團的紅軍戰士了。然而,彤兒身上披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卻顯得格外的顯眼,隨著山風飄舞著。”烏雲飛過,萬裏晴空,隻見千裏冰雪,銀峰環立,到處是一片銀裝的世界。同誌們全都抖去了身上的積雪,露出了本色著裝,隻有身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越發顯得英姿颯爽,她突然轉過身來,高興地大喊:

“哎”再努把力啊,前麵就是神仙山的頂峰了!

突然,“嘎”的一聲巨響,前邊那座雄偉壯觀的銀峰,象是同時中了萬發炮彈,向著萬裏晴空飛著巨大的冰塊,揚著紛紛灑灑的冰屑,在太陽的照耀下,金光萬點,變幻著各種神奇的顏色,堪稱人世間最為奇觀的異景!正當同誌們交口稱讚景色神奇的時候,十歲紅卻難過地低下了頭。因為她知道這是雪崩,翻越神仙山的老路被掩埋了。

同誌們很快爬到了雪崩的地方,四處都是剛剛落下來的雪塊和冰屑,再也找不到通往山頂的雪路。大家仔細端詳雪崩後的情狀,沒有人能找出雪崩前的道路。是循著與山路相接的地方繼續向上爬呢?還是繞一個大圈再登上山頂?誰也沒有了主意。這是因為每人心裏都知道:誤走發生雪崩的”地方,有可能隨著滾動而下的冰塊喪生。怎麽辦?隻有派出不怕犧牲的探路人,為大隊人馬探到一條安全通向山頂的雪路。彤兒第一個發言,她指著身上的觀音薩菩神像,說明自己有菩薩保傳能夠勝利地完成探路的任務。她的請求當然被否決了。接著同誌們爭先恐後地發言,講出自己的條件,希望做一名為探路的英雄,在大家爭得不可開交,沒有結果的時候,十歲紅走到霍大姐和姚秀芝的麵前,誠懇地說

“讓我去吧,因為他是紅軍爬雪山的帶路人。我先按照原來的山路向上爬,如果發生了意外,你們大家就繞道上山。”霍大姐,姚秀芝聽後沒有表態,爭做探路的同誌也陷了沉默。這沉默又變成了爭論,大家再次爭著去探路。十歲紅急得哭了,哀求地說,““這樣的事我不去,那還算什麽爬雪山的番路人哬!我本來就是紅軍救活的人,萬一出了事,也是為了紅軍啊!”十歲紅的請求被批準了,她又高興地笑了,這時,彤兒走到她的麵前解下披在身上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真摯地說:

“還給你吧!讓菩薩保佑著你,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還是留給你吧,讓菩薩保依著你長大成人。”十歲紅說罷又舉起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紅星軍帽,笑著說:“我有紅軍保佑呢,準能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說罷又親吻了一下彤兒的麵頰,算做再見的意思。”姚秀芝走到十歲紅的身旁,摸了摸她那件單薄的白色上衣,關心地問”“冷嗎?要不要讓苦妹子把衣服還給你?”“不!不”我不冷。”十歲紅堅決地反對著,她指著騎在馬上的苦妹子,玩笑地說:“為了我們未來的小紅軍,你就穿著它吧!”同誌們誰也沒有再說些什麽,都用敬慕的眼光,望著這位剛剛伍的紅軍戰姚秀芝又動情地何:

“你還需要什麽嗎?”“不需要了!”十歲紅說罷一看大家的表情,就象演壯別戲似的,她為了換換這壓抑的氣氛,同時也是為了討個吉祥,忙又改口說:“為了讓你們知道我走到了什麽地方,我想唱著《盼紅軍》去探路。姚老師,你能為我拉琴伴奏嗎?“能啊!能啊”姚秀芝急忙解下觜在身後的琴盒,取出了提琴。”琴聲響了,拉得是那樣的真摯、深情歌聲起了,唱得是那樣的婉轉、悠揚。同誌們聽著這琴聲和歌聲,目送著十歲紅踏上了探路的征程。十歲紅一會兒象隻靈活的鬆鼠,一蹦一跳地躍過雪崩後的冰塊;一會兒又象是一名掃雷的英雄,用心地窺測著哪兒有險情,哪兒是安全的通道”歌聲漸漸地遠去了,那戴著紅星軍帽,穿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就要登上了山頂,同誌們禁不住地發出了歡呼聲。

“嘎嘎嘎”歌聲逝去了,琴聲停止了,歡呼聲收住了,大家驚得失魂落魄,隻見十歲紅隨著雪崩的冰塊飛向長空,又漸漸地向遠方飄去”巨石般的冰塊落地了,但再也看不見了那美麗的倩影,隻有一頂閃閃,發光的軍帽隨著冰屑在飄**,在降落”突然刮來了一陣山風,這頂閃閃發光的紅星軍帽又隨著冰屑升起,向著更遠的地方飄去”姚秀芝的琴聲又奏響了,《盼紅軍》的歌聲又唱了起來,但引亢高歌的不是十歲紅,而是浩浩****的紅軍戰士!姚秀芝癡癡地望著前方,看見了苦妹子身上的藏族服裝,她那寒冷的身上,似乎也感到了特有的溫暖。當她再看彤兒的身上,披著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時,她竟然想起了這樣一句話:““人民,是我們的活觀音。”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紅軍劇團翻過夾金山以後,氣溫驟然問升,象是從冬天一步闖進了春天,到處都漾溢著益然的春意。放眼望去,山坡上一派綠色,高的是青鬆,矮的是野草,那五顏六色的野花,散發著醉人的幽香;那三五成群的犛牛,有的在涓涓的溪水邊解渴,有的在林邊戲逐吃草,不時發出幾聲長鳴,給綠色的世界帶來了生機和活力,也給精疲力盡的紅軍戰士帶來了樂趣和笑聲。

突然,前麵傳來了驚人的喜訊:“我們和紅四方麵軍勝利會師了”這消息就象是晴天炸出了一個驚雷,又迅速給春旱的大地帶來了傾盆大雨”這消息就象是一副興奮劑,給從夾金山走下來的紅軍戰士猝然增添了力量,大家激動地叫著、跳著、唱著”匯成了一股宏大的聲浪,驚飛了百鳥,嚇跑了犛牛,也震撼了整個山穀”紅軍劇團進駐山下大維村的喇嘛廟裏。這是一座金瓦紅牆,顯得非常雄偉的寺院。

廟四周,全是木頭搭的房子房頂用石片或樹皮、木板覆蓋。喇嘛廟前還有一個大坪,大坪周圍有幾家店鋪,供應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鹽巴、蠶豆和茶磚之外,其它什麽也見不到。”霍大姐還未來得及安排好同誌們的住處,張華男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大嗓門一亮:

“霍大姐!組織上做出了決定,今天晚上,在廟前的大坪上召開聯歡晚會,熱烈慶祝兩大主力紅軍勝利會師”霍大姐領受任務之後,又趕來找姚秀芝商量,如何舉行這富有曆史意義的聯歡晚會。不時,一個方案產生了,霍大姐帶著老馬、龍海等人,在大坪上搭建簡易的舞合,劃分部隊參加晚會的區域;姚秀芝帶著歐陽瓊、苦妹子等文藝骨幹,趕編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節目。實出姚秀芝所料的是,這勝利會師的喜悅,並沒有把歐陽瓊滿腹的愁霧驅散,他竟然直言不諱地說:“我的靈感不複存在了,寫不出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節目!”然後轉身愁眉苦臉地離去了。苦妹子驚得不知所措,腆著個大肚子追了過去。

苦妹子的哀求,沒有激起歐陽瓊的創作欲望,他冷漠地說了一句:“誰有靈感,誰有**,就請誰去寫吧!”甩手走出了喇嘛廟的大門。苦妹子望著歐陽瓊離去的背影,漸漸地溢出了悲傷的淚水,待到這淚水化做憤慨的時候,她轉身走回了姚秀芝的住處,連眼淚也沒擦一把,十分倔強地說:

“誰也別拿一手,中國少了誰,革命也會成功。來咱們兩個寫。”雖說詩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但並不是所有人的情感都會流瀉為詩。苦妹子是個天才的民歌手,她信口編出來的唱詞,都是象興國山歌”哎呀來”那樣,從形式上講,不符合大合唱的要求,從所表達的情感來看,也唱不出兩大主力紅軍會師,歡慶勝利的心情。用姚秀芝的話說:

“氣勢木夠宏大!”苦妹子絞盡腦汁,編來編去,自己也覺得太小鼻子小眼了,因此編一句否一句,最後急得抓耳撓腮,就差哭天抹淚了。”姚秀芝懂得如何調動音樂的手段,表達這氣勢磅礴的內容。但是,要她寫出金戈鐵馬,大江東去的歌詞來,真是比爬雪山還要難!情感所至,不吐不快,她終於試著向這座藝術的”雪山”進軍了。刹時,她想起了貝多芬的合唱交響曲末樂章《歡樂頌》,她反複吟唱、推敲,覺得雖然唱出了”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博大情懷,但不能概括中國工農紅軍的偉大胸襟,更不能表達紅軍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親人時的激越情感!尤其當她想到演奏《歡樂頌》所必須的龐大的交響樂隊,以及高水平的合唱人才的時候,她主動放棄了這種技術精、難度大的表現形式;不財,她又想起了《國際歌》,感到它唱出了無產者謀解放的決心、追求革命的最高理想,可是它從音樂氣質而言,悲壯多於歡樂,在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時候,唱不出親人相逢,喜淚沾襟的歡樂之情,遂又否決了這種合唱風格。

究竟采用什麽形式呢?她反複地想著。她的神思全部回到往事之中:長別中央蘇區的於都河,突破重重的封鎖線,鮮血染紅的湘江,火把照紅了的老山界,奔騰咆哮的烏江,古城遵義的紅旗”一直到翻越夾金山,這一幕幕又重新展現在眼前。待到她想起聽到和紅四方麵軍會師那震撼山嶽的歡呼聲時,她的創作靈感來了,她急忙提筆展紙,幾乎是一口氣寫下了這首**澎湃的《兩大主力會合歌》。

兩大主力軍邛崍山脈勝利會合了,“歡迎四方麵軍百戰百勝英勇兄弟!”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噯!”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堅決赤化全四川!”萬餘裏長征曆八省險阻與山河,“鐵的意誌血的犧牲換得偉大的會合!”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噯!

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高舉紅旗往前進!

**,廟前的大坪上燃燒起了數堆篝火,照得如同白晝一樣光明。幹枯的鬆枝燒得劈啪作響,散發出一種鬆脂的異香,熏得坐滿大坪的紅軍戰士有些醉了!不時,聯歡晚會開始了,第一個節目就是大合唱。姚秀芝走到台前,向著數以千計的紅軍戰士深深鞠了一躬,轉過身去高舉起雙手,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前方,巡視了一遍合唱隊員昂首待唱的表情,隨之用力向下一揮,《兩大主力會合歌》衝天而起,回響在這雪山腳下。合唱隊員縱情放歌,回想起了萬水千山的曆程,激動地拋下了滾滾的熱淚;觀看演出的紅軍戰士想起了和親人。

英勇的紅四方軍會師後的情景,全都興奮得不能自持。”《兩大主力會合歌》演唱結束了,全場爆發出了經久不息的掌聲。姚秀芝轉過身來,向著舉手鼓掌的紅軍戰士頻頻物躬,答謝同誌們的盛情。忽然,夜風吹來了一股暖烘烘的熱流,她下意識地側首望去,隻見一堆燒得正旺的幹柴噴耆濃煙,吐著烈火,驀然之間,她想起了翻越老山界的篝火,想起了夾金山上寒婆廟前的篝火,她還推想著未來長征路上的篝火,幻想著神州大地都燃起革命火焰的時候。頓時,她感到眼睛特別亮,心格外明,她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夢寐追求的光明的社會。

聯歡晚會結束了,似乎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歡呼聲、掌聲、歌聲仍然在雪山腳下回**,激勵著每一個紅軍戰士。為了慰勞紅軍劇團的演出,紅四方麵的同誌熱情地安排了一頓夜宵上的菜很別致,有犛牛肉、羊肉、馬鈴薯片,飯是青稞、玉米麵糊糊,大家吃得十分香甜,幾乎全都忘了雪山途中的疲勞。”霍大姐安排好同誌們的住處以後,趕回了和姚秀芝同住的那間房屋,發現彤兒累得早已酣然夢了。她望著沉浸於幸福遐想中的姚秀芝,愛憐地說:

“你呀!什麽時候才能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呢?夜都這樣深了,怎麽還不好好睡覺休息?”姚秀芝難為情地笑了,隻好訕訕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想不行,就是躺在鋪上也睡不著。“她望著霍大姐,小聲地問:

“今夜執勤的人安排好了嗎?”

“不用安排了!”霍大姐告訴她說,四方麵的同誌為了讓紅軍劇團的同誌們休息好,今夜執勤的任務他們全包了。最後,她下達命令似地說:“你的任務,就屜今夜給我睡個好覺。

“今天,我太激動了,一時也睡不著,就讓我先去執勤吧。”霍大姐知道姚秀芝的脾氣,也隻好無可若何說:““那好吧,前半夜是你,後半夜是我,不準驚擾其他的同誌睡覺。”姚秀芝滿意地笑了,轉身給彤兒蓋了蓋毯子”輕輕地走出了屋門。

這天夜裏,還有一個人激動得睡不著覺,他就是張華男。”艱苦的軍旅生活,使他的思想感情發生了變化,姚秀芝那為革命忍辱負重的美德感召了他,使他看到了這位永不屈服的女性,有著一顆純潔的心靈。同時,這心靈又似一麵鏡子,折射出了自己心靈上的汙垢。”張華男越來越愛姚秀芝了,由於這種愛的升華,他認為自己必須拋棄過去那種卑俗的愛用長征中的血與火洗禮自己的心靈,讓姚秀芝主動地向自己說出:“我愛你!”為此,他就象是一位篤誠的愛情修道徒那樣,把姚秀芝的一言一行做一麵鏡子,經常不斷地照照自己;又象是總結作戰經驗那樣,看看有哪些進步,還有哪些不足和缺點。使她逐漸地淡忘那不愉快的過去,“原諒他過去那種卑俗祖暴的行為,讓她感到自己的的確確是變了另外一個人。

另外,張華男認為自己默默地愛了姚秀芝快十年啦,至今尚未和任何一個女人結合,就這一點而言,也足以令一切女同誌感動了。過去,姚秀芝不接受自己的愛情,是因為有李奇偉的存在。今天,李奇偉因托派問題畏罪自殺了,難道姚秀芝真的會為他守節終生嗎?他不相信他認為自己一旦在姚秀芝心中改變了形象,再發動新的愛情進攻,就一定會奏效。同時,他知道姚秀芝是一位充滿感情的女性,需要異性的愛撫,但更需要組織的關懷,那就是盡快地幫她解決托派嫌疑問題,遵義會議之後,姚秀芝結束了審查,恢複了軍藉,同誌們也已忘卻了她是托派嫌疑分子。可她自己卻清醒地知道:她的黨藉還沒有恢複。保衛局改組了,在如此艱苦卓絕的長征途中,在衝殺於敵人的硝煙炮火裏,有誰還會想到姚秀芝的政治生命呢?張華男為了求得姚秀芝的愛,當然也為了洗滌自己心靈中的汙點,認為自己有權力、有義務幫助姚秀芝解決這一遺留問題。遠在飛渡金沙江的時候,當他獲悉北上和紅四方麵軍會合的消息以後,他就曾暗自下定決心:一旦和紅四方麵軍會合,他就親自找有關的同誌了解情況,為姚秀芝做出正確的結論。

今天,意外地和紅四方麵軍會師了,張華男認為到了實現諾言的時候了。但是,會師部隊的有關領導同誌,沒有一個是由蘇聯留學回來的,也沒有一個和紅四方麵軍保衛局有關係的人,他沒有辦法問個詳細。聯歡會結束以後,“位紅四方麵軍的師首長陪他回住處,他在閑聊中有意地問。”“聽說廖公子在你們紅四方麵軍,是嗎?”陪同的同誌雖屬中級指揮員,但也知道廖公子,是指革命先驅廖仲愷的兒子廖承誌。他聽後一怔產滿麵的喜悅消失了,支支唔唔地答說:

“他現在任何職務?”“他”一言難盡啊!咱們也搞不清楚,不過,聽說他。

這位同誌突然收話不說了,遂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張華男一聽話音,感到非常驚異,忙又追問:

“他怎麽了?不會蹲班房、關禁閉吧?”

“比蹲班房、關禁閉可嚴重多了!”這位同誌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聽說他一直被保衛局看押著,如果他不是廖仲愷的公子,我們的張主席早就把他結果了!”張華男雖然也從事過肅反工作,但做夢也不曾想到,廖仲愷的公子也要被殺掉,他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位同誌似乎看出”張華男的心思,忙又補充說:““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被我們張主席殺的人多著呢!”張華男知道這位殺人的張主席就是張國燾,他們在上海曾經一塊工作過,深知此人的厲害。那時,李奇偉的托派題又提出來了,張國燾立即下令,要李奇偉撤離上海,去鄂豫皖根據地工作”實質上是去接受審查。後來,張國燾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到了鄂豫皖蘇區,全麵進行了奪權。張華男估計,李奇偉被定為托派,最後畏罪自殺,也是這位張主席幹的。為了弄清姚秀芝的問題,他有意避開了輿公子受審查的事情,小聲地問:““你聽說過一位叫李奇偉的人嗎?”“當然聽說過!當年,他還是我的上級呢。”這位同誌好象又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喟歎不已地說:“他的命運也不佳,和這位廖公子一樣,接受保衛局的審查!”

“他畏罪自殺以後,紅四方麵軍的有關組織,給他做出結論了嗎?”

“沒有。”

“為什麽?”

“很簡單!李奇偉到今天,還不承認自己有托派問題呢?”張華男聽糊塗了,李奇偉早已畏罪自殺了,他還怎麽承認自己沒有托派問題呢?這位同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便解釋說:

“他的命大!自殺後被送進了醫院,搶救了半個多月,他又活了。”張華男聽後完全傻了,隻是有些頭重腳輕地朝前走著。這位同誌沒有發現張華男的這一情感變化,他一邊走,一邊又憤憤不平地說:

“救活他的命,不是出於人道主義的目的,而是為了通過他抓更多的托派。

張華男回到住處以後,再也無法睡了!他簡直不敢相信:李奇偉還活在人世上,還在接受保衛局的審査,李奇偉的存在,就等於宣判了他追求姚秀芝的徹底失敗。對此,他是何等的不甘心啊!他在室內快速地踱著步子,發瘋似地說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但是,張華男終於清醒了。他首先想到姚秀芝,一旦她知道李奇偉還活著,她會怎樣看待自己的品格呢?上帝,不,馬克思可以做證:我在中央蘇區見到的材料是千真萬確的,絕對沒有為了自已的私欲,用編造材料的手段來欺騙姚秀芝!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又想起了在蘇聯求學的一段往事”那時,李奇偉偕姚秀芝繞道蘇聯回國,中途在莫斯科參觀學習張華男一下落了情網,恨不得立刻就獲得姚秀芝的愛。但姚秀芝真誠地愛著李奇偉,對張華男所做出的一切置若罔聞。張華男被弄得神魂顛倒了,曾想過做普希金和萊蒙托夫,要求和李奇偉決鬥。幾經痛苦的鬥爭,理智戰勝了這種愚蠢的念頭,從此便陷了單相思的痛苦中。突然一天,他獲知李奇偉被隔離審查了,理由是私自拜會了蘇聯的一個托派分子。當時,他激動地喊了一聲”烏拉!”當即趕到姚秀芝的下榻處,學著十八世紀萊茵河畔的騎士風度,撲在了悲苦不已的姚秀芝的腳下,大聲地宣布了自己狂愛姚秀芝的誓言。結果,被姚秀芝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轟出門去。他至今還記得一邊捶打著關死的屋門,一邊大聲叫喊的那句話”我愛你!我真誠地愛你!為了你的愛,我將終生不娶任何女人!

“我要用理智和她談話,不管她是哭、是鬧、甚至是哭鬧著大罵”“誰?”張華男被嚴厲的問話聲驚醒了,他望著喇嘛廟的黑影,知道自己到了紅軍劇團的住地。他下意識地答說:

“我是張華男”執勤問話的人是姚秀芝,她一聽說來者是張華男,立刻引起了警覺。瞬間,她猜不出張華男半夜來劇團住地的原因,她嚴肅地下達了命令:““請你站下”張華男聞聲一怔,他不情願地服從了命令,象個標準軍人,原地立正站好。

“你有什麽事情嗎?”

“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那”明天再談吧!”

“不!不!”張華男急得違犯了命令,三步並做兩步地趕到了跟前,他看著一邊躲藏、一邊淮備自衛的姚秀芝,異常嚴肅地說:“秀芝同誌,請你相信今夭的張華男吧,我不會再幹那種蠢事的。

姚秀芝被這擲地有聲的話語懾服了,但她的心還是在咚咚地跳個不休。她沉吟了片刻,小聲地說:

“那就請你說吧!”“我正式通知你,李奇偉還活著!”“什麽?”姚秀芝驚得一步跨到張華男的麵前,難以置信地說:“你再說一遍?

“你的丈夫李奇偉還活著!”

“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