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妹子聽後頓感詫異,暗自說:“為何要背著人去奶泉洞呢?苦妹子並不怕歐陽瓊辦出蠢事來,她最擔心的是怕同誌們知道他們私會,所以又倔強地說”“歐陽有話當麵說不好嗎?幹嘛大半夜去奶泉洞呢?”歐陽瓊誤以為苦妹子變了心,發怒地說,“明天,我就前線了,如果你心裏還有我的話,就請你來一趟吧”沒等苦妹子做出答複,他就氣呼呼地離去了。”太陽終於沉下山去了,夜幕又慢慢地垂落在大地上,苦妹子心神恍惚,茶飯無味,耳邊老是響著這句話明天,我就上前線了,如果你心裏還有我的話,就請你來趟吧。”可是,她剛要準備動身赴會的時候,兩條腿就象是墜上了千斤石,怎麽也提不起腳來。她躲在屋裏,胡亂地想著,竟然忘記了去學文化。有頃,姚秀芝端著一碗親手做的熱湯麵走進屋來,半開玩笑地說:

“苦妹子晚飯沒吃好,準是害了相思病,吃了這碗熱湯麵,我再給你開方治病”苦妹子自知不吃是不行的,她接過碗,不知其味地吃完了熱湯麵,把碗一放,驀地撲進了姚秀芝的懷抱裏,禁不住地哽咽著哭了。姚秀芝撫摸著苦妹子那濃密的烏發,歎了口氣,動情地說:

“歐陽瓊沒有吃晚飯,天一黑就沿著奶水溪走去了,你快追他去吧。

“不!我才不去呢。”苦妹子違拗心願地說。

“要去,要和他說心裏話,讓他放心地上前線,不要老是惦念著你。”姚秀芝說罷輕輕地推開苦妹子,低沉地說了句:“就是不準幹蠢事!”遂端著飯碗離去。

苦妹子象是得了將令,心裏敲著響鼓離開了家,快步走到了奶水溪旁,突然又收住了腳步,她借著月光,對著溪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感到自己的臉上還掛著點點的淚痕,匆忙蹲下,掏起一捧捧清涼的溪水洗了洗臉,似乎火燒火燎的麵頰也降了溫度。她”站起身來,用手帕擦幹了麵頰上的溪水,用十指攏了攏頭發,遂又忐忑不安地邁開了雙腳。當她就要走到奶泉旁的時候,姚秀芝說的“就是不準幹蠢事”的話,又突然在耳邊響起,她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待到她想起歐陽瓊那瘋狂的情感以後,心中的情潮又滾動不已。她難以自持。幾經鬥爭,她還是猝然回身,又沿著淙淙流淌的奶水溪打道回府了。

苦妹子默默地走了一段之後,歐陽瓊的形象突然化做了一塊強大的磁石,把她的雙腳又給吸住了。當她想到歐陽瓊沒吃晚飯,獨自一個人在等待她的時候,一種愧對情人的情感湧上心頭。

當她再想到**已逝,歐陽瓊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的時候,她倏然轉過身來,幾乎是一溜小跑地朝奶泉洞奔去。她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可是當她放眼四望,月光下找不到他的身影的時候,竟然在飛瀑水聲的伴奏下委屈地哭了。忽然,她聽見了熟悉的喊聲但極目循視,仍然看不到歐陽瓊的身影;她屏氣細聽,循著熟悉的喊聲尋覓,終於看見了歐陽瓊置身於瀑布中間,一麵呼喊著”苦妹子”一麵用雙手擊著這飛潑而下的水簾。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了,似乎也忘卻了一切羞怯之感,她用盡平生的力氣,呼喊了一聲“歐陽”穿著衣服便跳進了溪水之中,朝著瀑布中的歐陽瓊跑去。”苦妹子是一個富有感情的姑娘,她在飛流直下的瀑布中投進了歐陽瓊的懷抱;苦妹子又是一個理智能戰勝情感的姑娘,當她發覺歐陽瓊就要幹那種蠢事的時候,她痛苦地推開心愛的情人,喃喃地說著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將來,我給你一個幹淨的身子”歐陽瓊是一個情感熾烈的青年,他不要理智的規範,隻需要個人情感膨脹和泛濫,當他知道狂熱的情潮不能淹沒苦妹子的時候,便放棄了用暴力來滿足個人的欲望,突然雙腿跪在了苦妹子身前。苦妹子真的被打動了,她急忙也跪在了歐陽瓊的身邊,把頭緊緊地貼在那寬大的胸前,哽噎地說“不要這樣,聽我說:活著,我是你的人;死了,我是你的鬼。你打了勝仗回來以後,我把身子洗幹淨了,就嫁給你。”

“苦妹子!這是真的?”

“我要騙你,就不得好死。”

“苦妹子!”歐陽瓊驀地抱住了苦妹子,那不可避免的蠢事發生了。待到他們完全恢複理智以後,奶泉洞的上空,飄著苦妹子那情腸百轉、悠悠如訴的歌聲:“哎呀來!”送我情郎上前線,“聽到槍聲莫心寒,“阿妹淨身等郎回,“連心的紅線扯不斷,“心肝哥”強扭的瓜兒從不甜”苦妹子從幸福的回憶中醒來了。遠處隱隱傳來了《紅軍行軍歌》的歌聲。她聽啊聽啊,她真想從這歌聲中,聽出一位唱得最響亮的男高音聲:“當兵就要當紅軍,““處處工農來歡迎官長士兵都一樣,“沒有人來壓迫人”姚秀芝早已穿好了軍裝,站在了奶泉洞旁的山坡上。她側耳聽了聽這越來越近的歌聲,陰鬱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絲微笑。她望著赤身倒在瀑布中洗澡的苦妹子,大聲喊道:

“苦妹子快穿衣一歐陽瓊唱著戰歌,隨著凱旋的紅軍回來了”

苦妹子驀地躍起,當她一聽近在山邊的歌聲,猝然伸開了雙臂,就象是一隻撲愣著雙翼的白天鵝,很快就衝上了岸邊,她滿身地水珠也沒有擦一把,就又飛快地穿上了軍裝,她笑啊!她樂啊,突然又害羞地撲到了姚秀芝的懷中。

這時,彤兒背著提琴,拿著竹笛跑到了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媽!阿姐的他回來了!”姚秀芝推開苦妹子,望著那賽過晚霞的麵頰,高興地笑著說:

“看你,怎麽又封建起來了?快回去布置洞房吧,不然,新郎就有意見啦!”夾金山下的溫泉裏,依然是笑聲一片。”姚秀芝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真想痛痛快快地洗它一場但是做為母親,首先給彤兒洗去身上的泥汙,讓她象過去那樣,去替苦妹子站崗。

苦妹子雖說不是第一次懷孕了,可她仍不好意思地脫下外衣,把隆起的腹部**在姐妹的麵前。所以,她隻是蹲在溫泉旁邊,輕輕地涮著腳、洗著臉。姚秀芝畢竟是過來人了,理解苦妹子這種羞怯情感。她費盡口舌,在姐妹的笑聲中,幫苦妹子脫去了軍衣,又小心地領著苦妹子走進泉水中,當她把捧暖暖的泉水,撒到那隆起的腹部上以後,苦妹子本伸出雙手護住,生怕那沒出世的孩子受到欺俾又生出了一片銀鈴般的笑聲。回憶幸福,得到的結果往往全是幸福呢?當苦妹子的泉水輕輕地搓洗夢的痛苦。她想起紅軍戰禮就更加著紅花,女演員留在駐地布置洞房,打扮新娘;村裏的老俵聽說”哎呀來”結婚有的送來臘肉、雞子,有的提來親手做的老酒、煙絲,十來歲的份子、妹子就象過年一樣高興,早早地趕來,把洞房門圍得水泄不通,踮著腳、翹著頭,爭看姚秀芝在打扮新娘苦妹子。彤兒站在門坎上,伸著雙手比比劃劃,象個舞台監督,攔著就要擁進洞房的伢子和妹子,大聲地喊著:

“小老俵!莫要擠,看戲等得幕拉起!”大紅的蠟燭吐著銀光,把個洞房照得通明。**鋪著幹幹淨淨的軍被和軍褥,半新的帳子懸在空中,苦妹子害羞地坐在床邊,垂首望著胸前那朵紅花;屋內擠滿了賀喜鬧房的老俵,自由”地品評著新娘子的扮相,哼唱著當地喜慶的民歌;姚秀芝和幾個女演員站在凳子上,貼好新畫的馬克思和列寧的像,接著又整理桌上的禮品,議論著婚禮的儀式進程。”苦妹子真的做新娘了,心裏比吃了蜜還要甜。她望著滿屋趕來賀喜的老俵,聽著一首首祝她吉祥如意的民歌,麵頰找雲似的。當她想到姚秀芝代替母親為她主婚以老俵們退出洞房,在窗前偷聽她和歐陽瓊說情似生了一隻兔子,在不停地撞擊著她的掉在了幸福的大海裏。”越唱越有興頭,從那之中。不知何時,外激動地喊著:樂聲戛然而止,新郎去地向洞房門口擁去。這時,新郎歐陽瓊騎著高頭大馬,手中擎舉著一支火把走進院中。由於天黑人亂,除了新郎歐陽瓊以外,誰也沒注意來賓還有誰,甚至連那位騎馬殿後的首長,也忘記了給以特殊接待。參加婚禮的小夥子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大家蜂擁而上,把歐陽瓊從馬上架進洞房,放在馬克思和列寧的像前。苦妹子早就站在床前了,她無法按捺內心的喜悅,懷著一種奇特的情感,偷偷地看了歐陽瓊一眼,當她發現久別的心上人也在看她的時候,她急忙低下頭,微合上雙眼,在仔細地品味著這瞬間獲得的幸福。

“舉行婚禮啦!舉行婚禮啦!”擠滿洞房的人們變成了拉拉隊,有節奏地大聲喊著。這眾口一聲的呼喊,又在苦妹子那幸福的心弦上產生了共震,跳動的頻率越發地加快了”她等待著這幸福時刻的開始。這時,姚秀芝輕輕地挽著她的手臂,俯在耳邊關切地說:““苦妹子!婚禮就要開始了,快站到歐陽瓊的右邊去。”苦妹子羞怯而又被動地走到歐陽瓊的右邊,把頭垂在胸前,站在了馬克思和列寧的畫像下邊。由於受著女性那特有的心理驅使,她和歐陽瓊的間距足有半尺遠,無論參加婚禮的人如何呼喊起哄:“新郎和新娘要身靠著身,參拉著手,肩靠著肩。

苦妹子依然忸怩不動,兩隻手下意識地搓著衣角。當歐陽瓊主動地靠近她的上身的時候,她那火辣辣的臉就象是著了火,恨不得把頭藏在自己的懷中。”

“同誌們!請安靜,婚禮現在開始”司儀是一位帥氣的男戰士,從他那富有共鳴的話聲可以猜到,他是一位訓練有素的歌唱演員。洞房中的歡笑聲漸漸地平息下來,司儀就象是報幕的演員,先嚴肅地巡視了一遍觀眾的表情,隨之再看看就要登台的演員。當他看見姚秀芝朝著他微微地點了點頭,遂又麵帶笑容,大聲地宣布:

“下邊!請姚團長為新郎新娘主婚”!”洞房中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眾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姚秀芝走到苦妹子的身邊,掌聲才漸漸地平息了。姚秀芝醞釀了一下情緒,正欲以主婚人的身份發表講話的時候,歐陽瓊突然放開緊緊握住的苦妹子的手,抬起頭,非常意外,且又十分嚴肅地說:

“我不同意姚團長為我們主婚!”這句話,就象是突然起爆的重型炸彈,把剛剛平靜的洞房炸得聲浪陡起;這句話,又象是驀然降溫的寒流,把一顆顆滾燙的心降到了冰點。參加婚禮的老俵、紅軍劇團的文藝戰士震愕不已,先是麵麵相覷,繼之又竊竊私語;姚秀芝被這突兀而起的話聲震呆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苦妹子滿麵的羞怯不翼而飛,倏地抬起頭,看著歐陽瓊那副冰冷的麵孔,焦急不安地問:

“你”為什麽不同意姚團長為我主婚?”

“她不合適”歐陽瓊說,

“為什麽?”“將來我再告訴你。”“”那”你說誰合適呢?”“我們的張副參謀長!”苦妹子隨著歐陽瓊的視線一看,一位身材魁偉、十分注意軍容風紀的紅軍指揮員站在門口”這時,彤兒驚叫了一聲”爸爸!”擠過人群,投進了張華男的懷抱裏。張華男欲要拾起右手撫摸彤兒的頭,但麵部掠過一陣痛楚的表情,噢,他的右臂負傷了!他領著彤兒走到歐陽瓊的身邊,看了看噓唏不止的苦妹子,衝著姚秀芝友好地點了點頭,說;

“歐陽!我是來參加婚禮的,不是來主婚的,還是由姚團長主婚的好,““不,您就為我們主婚吧。”歐陽瓊固執地說。”張華男的出現,對姚秀芝來說是太突然了!這個由她一手操辦的婚禮,由張華男接替她來主婚,則更是料所未及的事!但她畢竟是一位久經磨煉的革命者,很快恢複了理智。她聲音低沉地說,““苦妹子,由張副參謀長為你們主婚,比我更體麵一些。”“不,我不”苦妹子本能地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一把抓住了欲要離去的姚秀芝的手。”姚秀芝十分理解苦妹子的心,轉身拎起心愛的小提琴,說了一句“不要說傻話,我祝你們新婚幸福,白頭偕老。

遂推開苦妹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洞房。她剛剛走到夜幕籠罩的院中,彤兒便快步地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茫然地說:““媽,你怎麽啦?爸爸突然來了,叫人多高興啊?由他主婚不也挺好嗎?”姚秀芝昂起頭,仰望著群握閃爍的夜空,她沒有回答彤兒的問話,似在想著什麽。”“媽!你到底是怎麽啦?爸爸走出了監獄,當上了謀長,你不高興嗎?”姚秀芝依然是呆滯地仰望著,不回答彤兒的問話,象是在這夜空中尋求失落的東西。

“媽!你和爸爸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他不是在上海的爸爸嗎?”姚秀芝長長地歎了口氣,似把一切委屈都吐了出來。她感情極其複雜地說:

“彤兒!從現在起,永遠也不要提這些事,好嗎?”

“為什麽?”

“媽媽不願再想這些事了!”彤兒不情願地”嗯”了一聲,佇立在黑黢黢的皖中,看著母親步履沉重地走去。當她再聽見父親張華男的朗朗道賀聲,以及參加婚禮的人們的笑聲時,她猝然轉身,一邊啜泣,一邊發瘋似地跑去。”山村的夏末之夜是寧靜的,奶水溪邊隻有潺潺的流水聲,以及啾啾鳴唱的蟲叫,偶而傳來幾聲蛙鳴,就堪稱為夜曲中的最強音了!彤兒萬分苦惱地徜徉在溪邊,露水漸漸地打濕了她的發絲。她不明白歐陽瓊為何不同意母親為他們主婚?她更不明白爸爸是怎樣飛來的,為何也趕來參加婚禮?當然,她更加不明白父母意外相逢不相認,母親還懇求自己:

“從現在起,永遠也不要提這些事”?對於一個處於苦惱中的孩子來說,回憶幸福的往事,比經受鞭笞的折磨還痛苦。當她想起父母在上海生活雙雙疼愛於她的情景,她便悵然地自問:“他們分別好幾年啦,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隨著夜時的流逝,彤兒繁亂的思緒漸漸地理出了頭,認為歐陽瓊是解疑的知情人。當她想到借聽新房,可以解開這一連串的問號時,她又沿著奶水溪快步朝村中跑去。”我國有著久遠的聽新房的習俗,這在贛南偏遠的山村裏,人們更是把聽新房當作一件快意的事。結婚的夜晚,洞房的屋門不準關閉,洞房中的紅蠟燭要長明不熄,任其鄉裏鄉親偷聽新郎、新娘**的悄悄話。彤兒一溜小跑回到院中,發現院中個聽新房的也沒有。她抬頭一看,洞房的窗子上也沒有了燈光。

晚了什麽也聽不到了。

她剛要轉身悻悻離去,洞房中突然傳出苦妹子近似發怒的話聲:

“我不信,姚團長是好人,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彤兒聽後怔住了,她暗自思忖這句簡單的話語,推論出歐陽瓊在說姚秀芝的壞話,刹那之間她那幼小的心靈遭到了汙辱。同時,她也明白了歐陽瓊不讓母親主婚的理由。她真想衝進洞房,當著苦妹子的麵弄個水落石出。然而她猶豫了。為了弄清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踮著腳尖走到窗下,屏住氣,側著耳,傾聽洞房中的爭吵:

“苦妹子!小點聲行不行?別讓聽新房的老俵聽去。”

“我才不怕呢再說,老俵們的興頭全掃盡了,誰還來聽我們的新房?”

“為什麽?”“還用我說嘛!你無緣無故地換了主婚人,叫我怎麽還有臉去見姚老師!”

“咳!不見就不見唄,以後相見也不那麽容易嘍。”

“為什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先睡覺好不好?以後我再告訴你。”

“不行,你不把事情講個淸楚,我現在就找姚老師。”

“你瘋了?”

“我一點也沒瘋,你想想看,姚老師這一夜會多難受?”“這我管不著。”

“你管得著!”

“好,好!就算今夜的事我管得著,她以後更難過的事,又有誰來管?”站在窗外的彤兒聽了這句話,猶如晴空響起了蓋頂的炸雷,擊得她渾身一顫,幾乎叫出聲來。她用力咬住嘴唇,控製住自己的情感,暗自問:

“媽媽今後還有什麽更難過的事呢?”這時洞房裏又傳出了苦妹子的問話聲: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簡單地說:姚團長真正,過的日子,還沒有開始呢。”

“啊?那……什麽時候開始呢?”

“快啦!”

“為什麽?”

“我不能告訴你。”

“這是組織秘密?”

“是!”“那你為什麽能知道?”

“是我偷聽來的。”

“什麽?你……偷聽組織秘密?”

“我不是有意的!那天,我去送一篇戰地拫告,請張副參謀長審批,剛剛走到大門外,就被我偷聽到了。”

“這事連我也不能吿訴嗎?”

“這說明你信不過我。”

“信得過!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行,我聽你的。”

“那天,保衛局的人對張副參謀長說你和姚秀芝是老戰友啦,據有關材料證明,她由李奇偉介紹,在蘇聯就加了托派。”

“什麽?姚老師是托派?”

“對!張副參謀長說他在上海特科工作的時候,曾處理過李奇偉的托派問題。不過,那時還沒涉及到姚秀芝。

“姚老師定性了嗎?”

“定了!是介紹她加托派的人交待的。”“那打算怎樣處理姚老師呢?”

“聽說,保衛局準備近期審查她。

彤兒聽到這裏的時候,她驚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驚叫了聲“媽”轉身拔腿就跑,衝出了洞開的大門,又沿著大街拚命地奔跑著、奔跑著”苦妹子淌著淚水度過了新婚之夜,翌日清晨,就聽彤兒哭著說:“媽媽被保衛局帶走了!”她不相信歐陽瓊說的話語,可又不能否認這殘酷的現實,她痛苦地跑到飛流直下的奶泉洞,一邊太聲說著“姚老師不是托派”一邊失聲地噓唏不止。最後,她竟然跪在奶泉洞旁邊,虔誠地析禱;

“奶泉的水啊,你不是能洗掉人間的汙穢,給人以吉祥如意嗎?那就請你也幫幫姚老師的忙吧,讓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快些回到我們的中間來吧。”善良的祝願,並不能替代酷的現實。姚秀芝被關進保衛局的隔離室後,就斷絕了和外人的一切聯係。就是彤兒前來探望,也隻能站在高坡上哭喊媽媽,至於媽媽的影兒,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苦妹子十分想念姚秀芝,對她遭受審查很不理解,她執拗地認為姚秀芝是好人,是真正的共產黨員,無論歐陽瓊怎麽說她都不信,並對歐陽瓊奉命審理姚秀芝的托派間題,她也多次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甚至,她還發出過這樣的疑問:“黨的組織,為什麽要整肅真正的共產黨員?”可是,歐陽瓊卻是個看風坐船的青年,他認為審理姚秀芝一案是領導信任,有意栽培,故辦案中不講情麵,唯領導意見是從。這樣一來,他和苦妹子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開始,夫妻之間關著門小吵,繼之便是大鬧,最後竟然分居單過了。張華男幾次出麵幹旋,也沒起一點作用。這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夠痛苦的了。

後來,關於紅軍突圍轉移的消息越來越多了,有的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誰留誰去似乎都知道了。那天是中秋節,可都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氛。苦妹子從領導者那一副副陰霾的麵孔可以猜出,紅軍突圍轉移是真的了。她覺得事關重大,必須想辦法把這些消息告訴給姚秀芝。但如何才能達到目的呢?她突然想起了姚秀芝說過的一段話:“音樂是人們的心聲,是溝通情感的橋梁,它可以傳達不言中的話語,還能傾聽難言的情思。”暗自說:“對,我和彭兒站在姑娘山上唱歌去。”皓月象是一輪冰盤從東方升起,把深邃的夜空染得是那樣的富有詩意。彤兒站在姑娘山頂吹響了竹笛,苦妹子遙望著隔離室的燈光巧妙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

哎呀來

望明月升東山,

千家萬戶把家圓,

紅軍戰士團圓聚,

我唱山歌為哪般?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園!

哎呀來!

刮來烏雲一片片,

遮住明月罩住天,

豺狼虎豹逼家門,

無心圓月空對天。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園!”正當苦妹子唱得情的時候,歐陽瓊意外地也爬上了山頂。說句老實話,苦妹子可真有點想他了,若不是彤兒在身邊,她準會撲到歐陽瓊的懷抱裏,一邊打著一邊哭,強迫歐陽瓊改變對姚秀芝的看法,隻要他能點一下頭,那新婚之夜的幸福,就又重新回到他們的身邊。苦妹子望著低頭不語的歐陽瓊,暗自高興地說:“看他那個理屈的樣子,一定是服輸了”

她走到歐陽瓊的麵前,多情地問:““歐陽,你來找我有事嗎?”

“有!”歐陽瓊突然昂起頭,嚴厲地質問:“你對姚秀芝的看法改變了嗎?”苦妹子一聽全都明白了,她也嚴肅地說:

“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我請你選擇一下,你是跟著姚秀芝,還是跟著我歐陽瓊?”

“我跟著真理!”苦妹子近似暴怒地說:“姚老師代表了真理,我就是死了也跟著她!”

“那好吧!”歐陽瓊大步向山下走去,快到半山腰了,他又轉過身來,近似哀求地大喊:“苦妹子!我等著你回心轉意”不久,苦妹子遭到了不公正的審査,並做為一名囚徒參加了長征,“歐陽瓊是這樣一個人,當革命風暴到來的時候,他會高吟著狂縝擠身革命之中;當他受到上級器重的時候,他會象感謝知遇之恩那樣大喊大叫,博得上司的賞識;當革命處於低潮的時候,他那達到沸點的革命熱情,會驟然下降到冰點。

長征開始以後,由於戰略上錯過了時機,繼續與敵人拚消耗,忽視了保存有生力量,沒能使紅軍從被動的局麵中轉為主動,加之實現突圍沒有進行必要的政治動員,倉猝出擊,成為一種驚慌失措的、逃跑的、以及搬家式的行動,必然導至繼續失敗、減員。麵對革命暫時處於低潮,紅軍嚴重受挫的局麵,歐陽瓊認為革命完全失敗了。昔日那種吟詩作歌的狂熱勁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沉默不語。

遵義會議以後,中國革命得救了。紅軍得救了。可是,這對歐陽瓊來說卻不是什麽喜訊。由於他在保衛局工作期間,對被審查的同誌有過過火行為,民憤較大,領導上調離了他的工作,卷放到基層單位去鍛煉。他站在整人者的立場,認為這是對他的報複,他不滿地說:“我隻不過是奉命行事,為何對我又進行殘酷打擊呢?說得好聽,還不是那一套”新到一個基層單位,同誌們對他不那麽熱情,再加上他戴著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

土生土長的紅軍戰士對他是敬而遠之。他誤以為領導有”讓戰士來整他。所以,他那悲觀情緒漸漸地轉化為抵觸行為,在他看來,從領導到群眾都是與他為敵的。”當年,歐陽瓊深深地愛過苦妹子,曾為思念苦妹子寫過無數行情詩。但在婚禮那天,他發現苦妹子並不能成為他的私有財產,令他驚詫不已的是,他滿腹經綸,竟然駕馭不了一個童養媳”更令他氣憤的是,苦妹子寧可拋棄丈夫,接受保衛局的審查,也要堅定地跟著姚秀芝。為此,他曾痛苦地自語:“我不了解苦妹子啊”做為保衛局的工作人員,他明白什麽叫株連。為了明哲保身,以示劃清界線,曾向領導提出和苦妹子一刀兩斷,隻是張華男不恩準,才未成為事實。

後來,聽說苦妹子懷孕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做母親的痛苦苦,而是怨恨苦妹子懷孕也不選個時機,一旦生在長征的路上,這苦命的孩子還能活嗎?”張華男回到作戰部隊以後,聽說歐陽瓊情緒低落,見了人不說話,天天做出一副挨整的樣子,候等領導的發落。他理解歐陽瓊的心理,也知道遭受冷遇是個什麽滋味。他一方麵出於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麵也覺得自己有責任,遂又把歐陽瓊調到自己的身邊。頻繁的戰爭,填補了歐陽瓊的空虛;勝利的消息,也給歐陽瓊帶來了喜悅;盡管他常常自問:“走到哪兒算一站呢?”部隊進抵夾金山以後,歐陽瓊奉命了解雪山的情況去了。他回到營地不久,又接到了張華男的緊急命令,要他立即趕到司令部。他喑自得意地想:“一定是要他匯報夾金山的清況,以及商討翻越這座大雪山的進軍方案。“每逢遇到這種場合,歐陽瓊以為這是顯露軍事才幹的機會,他總是欣然前犛,並滔滔不絕地說上一陣子,直到張華男的表情出現厭倦為止。他三口並做兩口地吃完晚飯,興致勃勃地走進了張華男的住處,一眼看見了久違的霍大姐,驚得脫口而出:

“霍大姐!你……怎麽也調到我們作戰部隊來了?”“不歡迎嗎?”霍大姐望著滿臉胡子的歐陽瓊,笑著反”問。”“歡迎!歡迎!”歐陽瓊忙說。”“我看啊,不是歡迎你霍大姐,而是歡迎你的苦妹子。”霍大姐坦率地說。”歐陽瓊的確歡迎的是苦妹子。長征以來,有半年多的時間沒見苦妹子了,他能不想嗎?但是,一路上戎馬倥傯,戰鬥頻仍,再加上一個肅反審查,哪有夫妻相見的機會?他一看見霍大姐,就想到了苦妹子,她那腹部隆起的幻影,立刻閃現在眼前。有礙於張華男和霍大姐的麵,他沒有勇氣傾訴思念妻子之情,隻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霍大姐一看歐陽瓊忸怩做相的樣子,忍不住地笑了。歐陽瓊的心早就飛到苦妹子身邊了,這時,他依然又是一位富有熱情的詩人,在會見長別離的妻子之前,幻想著見麵時相愛的情景。他甚至都想好了這樣兩句詩:“啊金沙江的激流喲,比不過我們心中相愛的情潮大渡河的浪頭喲,賽不過我在夢中愛你的濤”當他伸出雙臂,做了”個緊緊擁抱苦妹子的動作以後,他又一邊刮著胡子,一邊癡情地低吟著情詩。外屋的談話他不曾聽見,剃須刀鋒利遲鈍也沒有感覺,他無意向小鏡子中一看,肥皂沫已經變成了紅色,還滴滴達達地向下淌著,他驚得大叫:“不好了!我負傷流血了”張華男和霍大姐聞聲嚇得一怔,終止了談話,急忙跑到裏屋,隻見歐陽瓊一手拿著剃須刀,一手捂住流血的嘴巴,都忍不住地笑了。霍大姐看著歐陽瓊疼得嘹叫的樣子,感到實在是好笑。那些打掉了胳膊、鋸掉了腿的傷病員也沒這樣叫喊啊。

苦妹子的下榻處,是姚秀芝精心安排的。”這是一座喇嘛廟,正堂是供奉神佛的廟宇,外部的結構規模宏大,全部用石塊砌成,再冠以金頂琉璃瓦,越發顯得巍峨瑰麗;廟宇門口陳設著大燈籠、大鼓、還有丈餘的長號,可謂是威嚴堂皇》廟內佛堂懸掛著幾丈長的黃綢,空****的,有點陰森的氣氛;前台長桌上擺著很多供品,都是酥油製成的,給人一種神秘之感。根據尊重藏族風俗、保護宗教的規定,紅軍戰士不得內休息。東西廂房是喇嘛的住處,都用上好的木料製成,無論是門窗,還是牆壁,都經過匠工們精心地雕鐫;內室的陳設也十分講究,有長形的黑木條幾、方桌、靠背椅、精美的書桌;室內的主人可能是倉猝出逃的原因,那張鋪陳華貴的雙人床還一動未動。姚秀芝高興地說:

“苦妹子,這就是你和歐陽的新房。記住:隻準你們住,不準隨意翻騰主人的東西,用壞了,是要照價賠償的。”苦妹子生來也沒有住過這麽好的房屋。待到姚秀芝離去之後,她望著室內的一切,忐忑不安,她怎麽也不相信這樣漂亮的房屋,是為她和歐陽瓊準備的。她雙手哆哆嗦嗦地拉開黃緞子被,小心翼翼地鋪好床”焦急地等著歐陽瓊的到垓。突然,她感到腹中的嬰兒在動,一股熱血湧出了心頭,他的麵頰紅了,她的全身也感到火燒似的發燙,無比幸福地自語:

“孩子,別動!難道你比我還想見到他嗎?”起風了,喇嘛廟上的鈴鐺隨風搖曳,發出了叮叮檔咱的清脆悅耳的響聲,苦妹子靜靜地聽著,真的有些醉了,暗自說:“神仙也有心啊,為了歡迎我和歐陽瓊,竟然奏響了這優美的仙”

不時,她由鈴聲想到了喇嘛廟,想到了形態威嚴的神佛,心裏又生出了一種畏懼感,當這種畏懼心理主宰了她的心魂的時候,她幾乎是哀求地自語:““歐陽,我是多麽的需要你啊,你怎麽還不來到我的身邊?”苦妹子望著那桔紅色的火苗出神,她幻想著相見時的歡樂,丈夫愛撫的幸福,似乎那艱苦的跋涉已成為遙遠的過去。突然,院中傳來了霍大姐那風趣的話聲:

“歐陽啊,這就是你們的住處,我就不進去當多餘人啦,快去吧!”啊!歐陽真的來了!苦妹子猝然站起身來,兩隻大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屋門,她的心激動地跳個不休,方才,她想好的見麵時的愛情舉動、甜蜜的話語都不翼飛去,她隻想衝過去,投到那寬大的臂膀裏,緊緊地摟著那健壯的身體大哭一場。

歐陽瓊像陣旋風似地跑進屋來,他瘋狂地伸展開雙臂,激動地叫了一聲“親愛的”尚未撲到近前擁抱苦妹子,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又匆忙收回了雙手,小心地捂住了受傷的嘴巴。”苦妹子望著歐陽瓊那狼狽不堪的樣子,急忙走到近前移開歐陽瓊的雙手說詫地望著那白色的繃帶,不安地問:“歐陽,你怎麽啦?是子彈打的?還是被炮彈皮擦破的?”

“不,不!一切都是為了愛你”歐陽瓊忘記了刀口的傷疼,他望著苦妹子那驚疑怯恐的神色,哆嗦地叫了一聲”苦妹子”驀地又伸開了雙臂,輕輕地把苦妹子抱到了**,他忘情地親吻,給苦妹子的臉上遺下了無數個吻痕。

開始,苦妹子還有著清醒的理智,不停地小聲說著,小心你的傷口,小心你的傷口”不時,她的理智也**然逝去了,一團團欲火打心底升起,燒得她口幹舌燥很快,這兩團欲火合在了一起,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燒越旺,把兩具相愛的軀體緊緊地融化成一個

苦妹子覺得自己在狂飲著愛的美酒,心醉了,身子酥了,自己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艱苦的征戰也遠遠地逝去了,隻是本能地說著這樣一句話: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苦妹子枕著歐陽那寬闊的胸膛,望著那貼著繃帶的麵容,聽著歐陽瓊述說負傷的經過。她心疼地說,“傻歐陽!我就是喜歡你有滿臉的胡子。”她用自己的麵頰,輕輕地蹭著歐陽瓊臉上的胡子。”相愛的電源暫時關閉了苦妹子出於做母親的本能,雙手依然捂住自己隆起的腹部。突然,嬰兒又是一陣亂動,她驚喜地說:

“歐陽!快來聽聽你兒子的聲音,他象你一樣不老實。”歐陽瓊從來不知道胎兒會動,他幾乎是出於一種好奇心,側耳貼在苦妹子腹部仔細地聽著,他聽到了有節奏的音。他激動極了,詩興陡然勃發,跳到地上,富有感情地朗誦著:

啊!”這肢中的嬰兒嗬,你是我們的希望、靈魂,快快出世吧,“爸爸在翹首等待,“未來打天下的戰神!

苦妹子十分崇拜丈夫的詩才,她聽著詩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當歐陽瓊回到苦妹子身旁,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如何才能平安地降生到人間。他又想起了有關夾金山的傳說。夾金山,是一座海拔四千九百多公尺的大雪山。據當地百姓傳說,夾金山終年積雪,日落之後,月出之前,更是冰雪遍地,別人上去,就連鳥也不易飛過,隻有神仙才能登越。故老百姓稱之為“神仙山”。歐陽瓊曾受命了解過夾金山的情況,有的老百姓說得更是神秘,看著歐陽瓊穿著單薄的軍衣,說是不累死、餓死、也要凍死。有的老鄉還有根有據地說某年某月,某人的爺爺爬山爬到了一半,遇到雹就被砸死在山上了;某人的父親上山遇到瘴氣,就再也沒有回來。

總之,神仙山老百姓是過不去的。”歐陽瓊聽了這些傳說後,雖然心裏有些驚怕,可他仍相信大家能爬過去,他也不會落在山這邊的。然而,他一想到苦妹子就憂心忡忡了,禁不住地自問:“她腆著個大肚子能爬得過去嗎?雪山冰路,萬一滑倒,提前生了又怎麽辦?他越想越沒有萬全之策,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

苦妹子聽到歐陽瓊那長長的歎氣聲,感到有些驚奇,她關切地問:

你怎麽啦?傷口又疼了?我來幫你換換藥好碼?”歐陽瓊微微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淒楚地說:““親愛的!我怕你出事,我怕咱們的兒子早產在冰封的雪山上。

“看你說得有多可怕!我又不是泥捏的。當年,孫猴子能過火焰山,今天,我們就能過大雪山。”苦妹子是個樂觀主義者,她不畏懼任何困難。今晚相會是何等不易啊,她怎麽能讓自己的親人不高興呢?她親昵地說:“歐陽別想這些沒用的了,你喜歡我給你唱首歌子嗎?”歐陽瓊愛苦妹子,就是從聽她唱興國山歌開始的。長征前夜分別之後,他雖然違願地想過和苦妹子斷絕關係,可他從來也沒有忘記”哎呀來”的歌聲。但是,今天夜裏,他卻沒有聽妻子唱歌的欲望。為了不破壞這幸福的氣氛,他勉強地說:

“喜歡苦妹子,你就隨意地唱吧。苦妹子的心是善良的,她側身對著歐陽瓊的耳朵,小聲又多情地哼起來:“哎呀來!”送情郎上戰場,一別半年好時光,保佑你啊身安全,消滅敵人打勝仗。心肝哥”妹妹心裏樂洋洋”哎呀來!”送情郎上戰場,妹妹心裏想得慌,“夢裏千回來相會,

行軍路上想情郎。“心肝哥”生個兒子樂洋洋。”歐陽瓊隨著這情切切、意綿綿的歌聲,漸漸地合上了雙眼,仔細品著每字每腔的韻味。突然,他覺得耳邊飛來了另外一種歌聲,它沒有興國山歌那樣粗獷,但它有著情感細膩、誘人醉的魅力。如果說興國山歌屬於大江東去的風味,那它就算是小橋流水的格調了。這歌聲越來越響,漸漸地取代了苦妹子的歌唱。歐陽瓊用心地聽辨,不由地暗自說:“啊!怎麽也是一個女人在歌唱?深更半夜的,是誰在唱呢?難道劇團裏又招收了一名新的歌手?“歐陽瓊真的被這意外飛來的歌聲吸引了,他出於一種好奇心,用手捅了捅苦妹子,小聲地問:

“苦妹子!別唱了,你聽,外邊是誰唱得這樣好聽?”苦妹子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歌聲中,她根本就沒有聽到屋外還有一位唱歌人,因而對歐陽瓊打斷她歌唱是很不高興的。但是,當她一聽到這纖細的歌聲,她怔住了。

“這不是我們劇團的同誌唱的,這聲音太優美,太動情了。”歐陽瓊仔細一聽,歌聲是從正堂佛殿裏飛出來的。”

“正月裏采花無花采采花人盼著紅軍來。”

正當歐陽瓊和苦妹子議論這歌聲的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龍海的大聲喊叫:“佛爺顯靈了!佛爺顯靈了!”歐陽瓊驚得迅速爬起,取出隨身帶的手槍,故作鎮定地說:““苦妹子!快穿好衣服。”歐陽瓊和苦妹子還未穿好衣服,這歌聲突然消失了,院子裏代之而起的是嘈雜的人聲。他們夫妻二人幾乎是同聲相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龍海的大聲吼叫,驚醒了劇團同誌們的美夢,一個個穿好衣服,相繼趕到正堂佛殿的門前,議論著這歌聲的來源。龍海伍的時間比較晚,腦中還殘留著迷信觀念,他口口聲聲地說是佛爺顯聖,盼望著紅軍前來施舍金錢,焚燒高香;老馬早已變成了無神論者,他反對佛爺顯聖的說法,認為這歌聲是人唱出來的。頃刻之間,龍海和老馬便吵了起來,而且越吵越熱鬧。其他的同誌也分列兩方,各執一飼,互不相讓,靜靜的寺院吵成了一鍋粥。霍大姐和姚秀芝趕來了,她們認為這樣吵下去不會有結果,弄不好還要傷害詞誌們的感情。為了盡快平息這無謂的爭吵,霍大姐站在佛堂那高高的門坎上,揮動雙手,示意大家休戰,然後大聲說:

“聽見了!”姚秀芝指著這座威嚴的佛堂,肯定地說,“這歌聲就是從這裏邊飛出來的。”“那你也同意龍海的意見嗎?”霍大姐問。”姚秀芝的臉上掠過一陣苦笑的表情:“我們是馬克思的信徒,中國工農紅軍的戰士,怎麽會相信佛爺呢。”“這歌聲會不會是有的同誌惡作劇呢?”霍大姐又問。“不會的!”接著,姚秀芝從音樂的風格加以說明,這歌聲是典型的四川韻味,劇團的同誌多數是江西老俵,不經過一定時間的生活,是唱不出這麽到家的四川民歌的。最後,她又疑慮重重地說:“問題還不在這個地方,我用心聽了演唱的歌詞,是一首感情真摯、熱誠盼望紅軍的民歌。”霍大姐同意姚秀芝的分析,這歌聲一定,是出自四川婦女之口。然而令她疑惑不解的是,這歌聲為什麽會從佛殿中飛出來呢?既然是唱盼望紅軍的歌子,可真的紅軍來了,這歌聲為什麽又突然消失了呢?她肯定說,

“看來,結論隻有一個,佛殿中藏著一位盼望紅軍的婦女歌手。”

“我讚成你的意見。”姚秀芝進而又補充說:“隻要允許我們進去,一切疑問就都會解奐了。”紅軍是有嚴格紀律的,未經領導批準,任何人不準進藏人的喇嘛廟,霍大姐當然不敢違犯。她暗自想了一會兒,為了盡快地弄清事物的真相,麵對著幽閉的大門,決定對這座神秘的廟堂喊話:

“喂盼望紅軍的女歌手,我們就是中國工農紅軍,你有什麽話,就大聲地對我說吧。”姚秀芝聽了這如同兒嬉的喊話,忍不住地笑了。暗自說,“看來,霍大姐真的要感動喇嘛廟裏的神啦。”她正要開口說兩句笑話,突然,喇嘛廟中真的傳出了話聲:

“紅軍大姐喲,我不是神,我是一個正在受刑的人,快來救救我吧!”

這哭救的聲音,使剛剛散去的同誌們,又蜂擁著跑回來,團團圍住了佛殿的大門。至此,霍大姐才明白,同誌們根本就沒去休息,都好奇地藏在了暗處,盼等著奇跡的出現。霍大姐與姚秀芝嘀咕了幾句,然後又站在了那高高的門坎上,望著焦急的同誌們,大聲地命令:

“同誌們,為了營救受刑的女歌手,組織決定打開廟堂的大門,未經允許者,不得隨意進門。否則,要軍法處置!”霍大姐說罷親自打開了廟門,命令老馬點著一盞酥油燈,頓時,整個廟宇亮如白晝,那尊端坐佛殿中央的神像又高又大,全身塑得金壁輝煌。循著不停傳出的呼救聲,老馬躍身跳上供桌,來到神像的背後,用燈一照,背腹空空,裏邊藏著一位被捆得死死的姑娘,她的腳下有一塊白絲綢手帕,一看便知,是用來堵姑娘的嘴用的。老馬一看怒火驟起,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名男人,放下酥油燈,雙手抱出了被捆的姑娘,站在佛桌上,異常憤怒地說: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你在什麽地方見過紅軍?為什麽被捆著藏在這裏邊?可以告訴我嗎?”“可以!可以!我全都告訴你們紅軍。”這位姑娘遂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雖然穿著一身藏族服裝,卻不是藏族的姑娘。她是一位川劇名伶,由於她在十歲那年登台演出,一炮打響,師父遂送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藝名十歲紅。今年春天,她隨師父遂搭班來天全縣演出,不幸被一名潛喇嘛廟中的特務看中,被搶到了雪山下,強迫和他成親。十歲紅至死不從,被關在了囚牢中。兩個月以前,十歲紅磨斷了繩索,趁著黑夜逃出了喇嘛廟,為了不被特務的耳目發現,冒著生命的危險,飛越而過夾金山,碰到一位好心的賣唱老人,教她唱會了民歌《盼紅軍》,又告訴她:“找到紅軍就得救了”十歲紅告別了賣唱老人,按照老人指的方向走去了,她真想一下子就見到頭戴紅星軍帽的紅軍啊!沒有想到,她在深山老林中迷了路,走錯了方向,抖了一個大圈子,又落到了這個特務的手中。前天,聽說紅軍就要打過來了,潛伏的特務和土司、喇嘛一塊逃走了。行前,把死活不走的十歲紅捆住手腳,嘴裏堵上手帕,藏到神像的腹中。如果紅軍很快離去了,他回來再和十歲紅完婚;如果紅軍在此長住,十歲紅也不會落紅匪的手裏,至多是餓死在神像的腹中。紅軍進駐寺院以後,十歲紅聽見了有男有女的說話聲,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紅軍。夜深了,她為了試探虛實,終於弄掉了堵在嘴裏的手帕,悄悄地唱起了《盼紅軍》的歌聲。當時,她聽見龍海高喊”佛爺顯靈了”,心裏又起了疑團,暗自想:

“紅軍怎麽也信神啊?”繼之是人聲嘈雜,聽不清說話的內容。待到霍大姐與姚秀芝交談的時候,內容全部聽清了,她暗自驚喜地說:“紅軍還有女兵啊,我也要當一名女紅軍。”接著,她得救了,她終於見到了真正的紅軍,她就象是一個倍受欺淩的孩子,突然見到了久已想念的親娘,把滿腹的苦水倒了個幹淨!”十歲紅這悲慘的經曆,深深地感動了劇團的同誌們,大家爭著表態,堅決為十歲紅報仇。姚秀芝聽說十歲紅是位有名的川劇演員,又能唱一口漂亮的民歌,遂動了收她參加紅軍劇團的念頭。她清楚地知道,紅軍將要繼續在四川作戰、長征,開展群眾工作,川劇比江西民歌更容易發揮作用。對此,霍大姐更有她高興的地方,她終於找到了一位飛越夾金山的人!她借口十歲紅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挽著十歲紅的臂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十歲紅吃過飯以後,霍大姐笑著問:

一句話,我有菩薩保佑。

霍大姐聽後怔住了,她望著十歲紅那篤信菩薩的神態,幾乎都快笑出聲來。但是,為了弄清翻越夾金山的真實情況,她又不得不收住笑聲,也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問:““噢,你有這麽大的福分啊!是哪位菩薩保佑你的?能告訴我嗎?”十歲紅沒有立即回答霍大姐的問話,她忽然疑慮重重地犯起難來。”“算啦!大凡別人為難的事情,我們紅軍就不問。

霍大姐通情達理說罷又笑了笑:“夜深了,咱們倆就在一起睡吧!”

“不!不!”十歲紅急得抓住了霍大姐的手,有些為難地說:“別見怪,我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紅軍信菩薩嗎”霍大姐告訴十歲紅,中國工農紅軍不信佛、不信鬼,隻信自己能打倒欺壓百姓的壞蛋。她看著十歲紅難過的表情,突然把話題一轉,嚴肅地說,

“如果你信的菩薩,能夠保佑我們紅軍翻過這座大雪山,我就帶頭信這位菩薩!”

“真的?!”

“真的!”霍大姐深沉地點了點頭:“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把你信奉的菩薩告訴我吧?”十歲紅突然脫去了上衣,露出了女性那誘人的上身,再定睛一看,緊緊裹著前胸後背的是一塊油布,她小心翼翼地解了下來,雙手捧過額頭,恭恭敬敬地交給了霍大姐。”霍大姐雙手接過油布,愕然地看著,遂又疑惑不解地搖了搖頭。稍頃,她開打油布,放到燈下一看,油布上畫著一幅神韻雍雅大方,造型栩栩如生的觀音菩薩像。她望著望著,似乎又想起了往事,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觀音菩薩,我們家鄉的窮人,都盼著她用楊柳枝,甘露水救活他們,可是”“由於心不誠,菩薩不顯靈,對吧?”十歲紅看著情緒低沉的霍大姐點著頭,又認真地說:“我的心可誠了,所以菩薩總是保佑著我遇難呈祥的。”接著,她又講起了這張觀音菩薩像的來曆。

十歲紅是個被遺棄街頭的女嬰,是她的師父收養了她,並教會了她唱川劇。在她十歲唱紅的時候,師父取出了這塊畫有觀音菩薩的油布,沉痛地告訴她,戲子沒有社會地位,被人稱為下九流,是軍閥惡棍手中的玩偶。他自己能夠活到今天,就是多虧了這觀音菩薩的保佑。接著師父又告訴十歲紅,女子當戲子更難,十個賣藝的有九個賣身,剩下的那一個也難保住貞節。你現在才十歲,路長著呢怎樣才能做一名愛藝又愛身的藝人呢?那也隻有靠這個觀音菩薩保佑你了。孩子,等你懂事以後,就把這張觀音菩薩神像緊緊地纏在身上,讓它保佑你一輩子吧!十歲紅看著陷深思的霍大姐,又篤誠地說:

每人準備好禦寒的衣服,籌集齊二至三天的幹糧,一人一根木棍,待命準備翻越夾金山。另外,他還交給了紐軍劇團一項特殊的任務,多購買烈酒和辣椒,以備翻越雪山的時候,供傷病員、體弱的戰士禦寒用。”霍大姐領到任務就為了難,也正如一位長征見證人回憶的那樣:“這時正是六月,我們的冬衣已經早在雲南就丟下,送給了那裏的幹人兒,現在身上穿的隻是一件單衣,哪能增加衣服?這一帶居民很少,又都是窮人,沒有什麽白酒,能找到的隻有木棍。看來,我們物質上的準備隻此而已,怎麽辦?霍大姐找到了姚秀芝,共同商議解決的辦法。在姚秀芝的建議下,召開了緊急會議,把翻越夾金山的困難,如實地告訴了同誌們,要求大家群策群力想辦法。老馬樂觀地說:

“敵人設下的層層障礙,都被我們突破了,量這座小小的雪山,也隻能乖乖地屈服在我們的腳下。”苦妹子自小生活在山鄉,經常穿著單薄的衣服,冒著風雪上山砍柴,因此對這座吹得神乎其神的雪山,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裏,所以她很讚成老馬的意見。龍海是位彝族戰士,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高寒的山上,特別不怕冷又善爬山。通過昨天夜裏的爭吵,他的迷信觀念減少了。想到十歲紅能隻身翻越大雪山,自已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當他想到傷病員,還有腆著個大肚子的苦妹子的時候,發言說:““請領導放心,隻要大家擰成一股繩,強幫弱,大助小,走不動的扶著走,扶不行的抬著走,我想每個戰士,就都能安安全全地爬過夾金山。”會議越開越活躍,辦法越想越多。姚秀芝認為隻要精神準備充足了,天大的困難也能征服。最後,她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