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盧恩維爾人
將近黃昏時分,這幾位行路人再也看不到一條可以指引他們前進的道路,深淺不一的紫色草和樹木警示著他們已經進入了吉利金邦人的地盤,在這個邦裏居住著奧茲國人不熟悉的一些怪人。這裏田野荒蕪,既看不見有耕耘過的痕跡,也看不見任何形式的住房存在。太陽落山以後,我們這幾位朋友還在繼續行走著,希望能給漫遊者伍特找到一個好睡覺的地方。但是,在天變得漆黑一片、男孩也因為走了太遠的路而疲乏不堪時,他們就在一片田地的中間停了下來,好讓伍特從自己的背包裏取出食物當作晚飯吃。
隨後,稻草人躺了下來,好讓伍特把它那塞滿稻草的身子當枕頭,錫樵夫整夜都站立在他們的旁邊,這樣地上的濕氣既不會鏽蝕那些連接部位的關節,也不會使他閃亮的身體變得暗淡一些。每當露珠一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趕緊用布小心把它擦去,所以到第二天早晨時,這位君王在旭日的陽光照射下仍然閃閃發光。
天一亮,他們就喚醒了男孩。稻草人對他說道:“我們發現了一樣奇怪的東西,因此我們得一起商量一下該怎麽辦。”
“您倆都發現什麽了?”伍特一邊問道,一邊用指關節揉了揉眼睛,張著大嘴打了三個哈欠表示他完全醒了。
“一塊告示牌,”錫樵夫說道。“一塊告示牌和另一條路。”
“告示牌上都寫了些什麽?”男孩詢問道。
“上麵寫著:‘警示外來者,不得沿此道前往盧恩維爾!’稻草人回答道。雙眼經過新塗後,稻草人能清楚地辨認出字跡來。
“事情既是如此,”男孩一邊說道,一邊打開背包吃早餐,“那我們不妨走別的道兒。”
但他這話似乎沒能取悅他那兩個同伴。
“我倒想看看盧恩維爾究竟是啥樣兒,”錫樵夫說道。
“人在旅行時要是錯過任何有趣的景象,那就是愚蠢,”稻草人補充道。
“但是警示就意味著危險得存在,”漫遊者伍特反駁道,“我認為,隻要遇危險能避開,那就是明智之舉。”
其他兩位對此沒有立即發表意見。過了一會兒,稻草人說道:“我這一生中逃過了無數危險,所以對任何可能發生的事都不怎麽害怕。”
“我也一樣!”錫樵夫高聲叫道,同時用那張閃閃發亮的斧子繞著自己的鐵皮腦袋四周揮舞了幾下。“能傷害鐵皮的東西可是不多,我手中的這張斧子也是抵禦敵人的強有力武器。可是我倆的這位男孩朋友,”他一本正經地看了看伍特,又繼續說道,“如果盧恩維爾人真是些危險分子的話,他就有可能會受到傷害,所以,我建議他在這兒等著,我和你,稻草人朋友,去盧恩維爾這個禁地走一遭。”
“別替我擔心,”伍特麵不改色地勸道。“無論二位想去哪兒,我都願意追隨著您們,決意與二位共赴患難。在我的浪跡生涯中,我發現避開危險遠比闖入更明智,不過那時我是孤身一人,而現在卻有了兩位強大的朋友保護著。”
於是,等他吃完早餐,他們三人一起踏上了通往盧恩維爾的道路。
“這個地方我以前從沒聽說過,”稻草人說道,這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一片稠密的樹林。“住在這兒的可能是某種人,也可能是動物,不管他們是什麽,反正回程後我們又多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可以說給多蘿西和奧澤瑪聽了。”
那條路延伸進了樹林,但是巨大的樹木是一棵緊挨著一棵,藤蔓和灌木叢也非常稠密、相互交織,他們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清出一條通道才能前進。有一兩處地方,在前頭開道的錫樵夫隻得用斧子去砍掉一些樹枝。伍特緊跟在他的後麵,最後一個是稻草人,要沒有他的兩位同伴為他塞滿稻草的身子開道,他根本沒法穿過這條路。
不一會兒,錫樵夫衝過了一些濃密的灌木叢,差點兒一頭栽倒在樹林中一大片的空地中。這片空地是圓形的,巨大而寬敞。不過,參天大樹的頂梢伸展開去,連接成了一片,在空地上方形成了一個圓頂。說來也奇怪,林子裏這碩大的天然房間顯得並不黑暗,因為有一片來自某個不見光源的柔和白光照亮著它。
在這個房間裏聚集著幾十個古怪的生靈。見此情景,鐵皮人不禁驚呆了,伍特隻得將他的鐵皮身體推到一邊,好讓自己也能看見。稻草人又把伍特推到一邊,於是這三位行者就站成一排,瞪著眼睛看著。
他們看到的這些生靈長得圓圓的,活像皮球,他們的身體是圓圓的,腿和胳膊是圓圓的,手和腳是圓圓的,連腦袋也是圓圓的。隻有一個地方不是圓圓的,那就是每顆頭頂上有個淺淺的凹坑,那形狀有如茶碟一般,並不是圓頂的。那胖乎乎的身上沒穿任何衣服,也沒長一根毛。他們一身淺灰色的皮膚,眼睛不過是兩個紫色的斑點,鼻子也像身體其他部分一樣圓圓的。
“你看他們是不是橡皮人?”稻草人問道,他注意到這些人都是蹦跳著走動,似乎輕得就像空氣一樣。
“很難斷定他們是什麽,”伍特回答道,“他們好像滿身長著疣子。”
這些盧恩維爾人 — 人們就是這麽稱呼他們的 — 一直在忙著多種事情,有的在一起玩耍,有的在幹活,有的成群集堆地交談,不過,當他們一聽到響徹空地上方的陌生話語,就一齊轉向闖入者的方向,接著在場的人都以驚人的速度跑著、跳著衝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衝鋒使錫樵夫大為吃驚,結果還沒來得及舉起斧子就被那些盧恩維爾人給圍住了。這些生靈揮舞著活像拳擊套的胖手,使勁地朝著三位行者一通亂紮。他們紮出的拳頭沒什麽勁兒,對我們那幾位朋友並沒有多少殺傷力,倒是這場突然襲擊讓他們亂了方寸,所以轉眼之間,三人都被擊倒,四腳朝天倒在了地上。一見他們倒地,許多盧恩維爾人按住他們,讓他們無法再站起來,而其他人則用長長的藤條卷須纏繞他們,把他們的胳膊、腿和身體捆在一起,使他們動彈不得。
“啊哈!”個頭最大的那個盧恩維爾人高聲喊道,“我們活捉到了他們啦!我們把他們押解到巴爾國王那兒去吧,讓他們受審、判罪,再戳上窟窿!”
他們隻得把俘虜拖拽到往圓頂空地的中央,因為和盧恩維爾人相比,三位行者的身體太重了,他們根本就抬不動。就連稻草人也比胖胖的盧恩維爾人要重得多。最後,這群人在一個凸起的平台停了下來。平台上放著一個像是寶座樣兒的玩意兒 — 由一根拴著一隻扶手的寬大椅子組成,繩子的另一頭則往上連著圓頂。
幾個俘虜被妥當擱置在平台前後,才得以允許麵對無人坐著的寶座坐起身來。
“好啦!”領頭的大個子盧恩維爾人向手下人發話了。“現在就去請巴爾國王來審判我們奮不顧身擒獲的這幾個可怕的怪物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抓住那根繩子開始使勁地拽。另外一兩個同類還幫著他一起拽,不一會兒,隨著他們收緊繩子,頭頂上的樹葉朝著兩邊分開了,一個盧恩維爾人出現在那根繩子的另一端。沒過多久,他就順著繩子下滑落到了寶座上。他很快就讓自己坐定寶座並係好, 這樣就不會再往上飄回去了。
“喂,”國王說著,並朝自己的臣民眨巴著那雙紫色的眼睛,“這下有什麽事?”
“外來人,陛下 — 外來人,我們的俘虜,”大個子盧恩維爾人傲慢地回答道。
“我的天!我看見他們了,而且看得非常清楚,”國王叫道。他盯著三個俘虜看,紫色的眼睛往外鼓出著。“多古怪的生靈啊!好樣的潘塔,你看他們幾個是危險份子嗎?”
“我恐怕是的,陛下。當然他們也可能不危險,但我們可不能冒險啊。事實上,我們這些可憐的盧恩維爾人已遭到了夠多的不幸了,我的看法是,盡快給他們判罪,再戳破他們。”
“收起你的看法吧,”君主用古怪的語氣說道。“這兒誰是國王,嗯?是你,還是我?”
“我們擁你為王,那是因為你的常識不及我們其他人,”潘塔義憤填膺地回答道。“我原本可以自立為王的,隻要我想做的話,隻是我不願幹這份苦差事,也不願負這個責任。”
這個大個盧恩維爾人一邊說著,一邊在巴爾國王的寶座和俘虜之間的空地上昂然地踱步。其他盧恩維爾人似乎被他這種反抗精神大為打動。但是,讓稻草人、錫樵夫和漫遊者驚奇不已的是,隨著突然一聲刺耳的爆炸聲起,潘塔就消失得不見了蹤影。在大個子原先站的地方隻剩下一小堆鬆弛不堪、滿是皺紋的皮,看起來就像一隻泄氣的橡皮氣球。
“瞧瞧!”國王高喊道,“我早就料到會出這種事的。這個自負的家夥給自己充氣充得比你們任何人都足,這就是他的愚蠢舉動的下場。快去開動氣泵,給他重新充氣。”
“我們先得給他補好窟窿,陛下,”一個盧恩維爾人提議道。幾個俘虜注意到,那些人對潘塔發生的不幸似乎並不感到奇怪、驚訝什麽的。
“那好吧,”國王咕噥道。“那就叫提爾來給他修補一下吧!”
一兩個人跑開了,不一會兒又返了回來,後麵跟著一位盧恩維爾女子。她穿著巨大而鼓起的裙子,頭頂上的一個疣子上插著一根紫色羽毛,腰間係著一根腰帶,像是由不少纖維狀的藤條編織的,既幹燥又堅韌,有如繩子一般。
“快幹活吧,提爾,”巴爾國王吩咐道。“潘塔剛才爆掉了。”
那位盧恩維爾女子撿起了那堆皮囊,仔細檢查了一番,終於發現在一隻腳裏有個窟窿。接下來,她從腰帶裏抽出一縷藤條線,把窟窿的四邊拉到一起,迅速用線捆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疣子,就是三位外鄉人在許多盧恩維爾人身上看到的那種疣子。做完後,提爾把小皮囊扔給其他盧恩維爾人。她正打算離開,突然看到了那幾個俘虜,於是停下來打量他們。
“我的天哪!”提爾開口說道,“多麽可怕的怪物。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是我們抓到的,”一個盧恩維爾人回答道。
“我們打算怎麽處置他們呢?”盧恩維爾女孩問道。
“我們也許會治他們的罪,然後戳破他們,”國王回答道。
“噢,”她說道,仍然打量著這幾個俘虜,“我不敢肯定他們能否被戳破。就試試看吧。”
一個盧恩維爾人朝著森林邊緣跑去,不一會兒就拿著一根又長又尖的荊棘回來了。他朝國王看了一眼,國王點點頭表示同意。緊接著,這個盧恩維爾人往前一衝,把荊棘戳進了稻草人的腿裏。
稻草人一聲不吭,隻是笑了笑,因為荊棘根本就傷不著他。
然後,這個盧恩維爾人又試著去戳錫樵夫的腿,可是鐵皮隻是把荊棘的刺尖弄鈍了。
“不出我所料,”提爾邊說邊眨巴她那雙紫色的眼睛,同時搖晃著她那胖胖的腦袋。緊接著,那個盧恩維爾人把荊棘往漫遊者伍特的腿。盡管刺尖已經鈍了些,但要刺痛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哎喲!”伍特尖叫起來,拚命往外踢了一腿,由於勁兒使得過大,結果把那些易碎的繩子給繃斷了。那個盧恩維爾人正好俯視著伍特,他那一腿踢著了對方那圓鼓鼓的肚子上,一下子把他踢到了空中。當盧恩維爾人飛到眾人頭頂上方高處時,他“砰”的一聲爆炸了,那身皮囊落到了地上。
“這下我真的相信,”國王一邊說著,一邊驚恐地轉動著他那雙圓點似的眼睛,“潘塔的話說得不錯,這幾個俘虜是危險份子。氣泵準備好了嗎?”
幾個盧恩維爾人把一部大機器推到寶座前,拿起潘塔的皮囊,開始往裏打氣。那皮囊一點點鼓了起來,直到國王高喊一聲“停!”才住手。
“不夠,不夠!”潘塔叫道,“我還不夠大呢。”
“夠了,你以後就隻能這麽大了,”國王宣布道。“你在爆開之前比我們任何人都大一些,你因此變得驕傲而專橫。現在你比其他人略小一些,這樣你就會活得更長一些,而且也會更謙遜一些。”
“給我充氣,給我充氣!”潘塔哀求道,“如果你們不充,我會傷心的。”
“如果我們給充了,你會脹破皮囊的,”國王回答道。
於是,那幾個盧恩維爾人停止了給潘塔充氣,接著把他推離了氣泵。他果然比出事之前謙遜多了,因為他悄悄地溜到其他人的後麵,也不再說什麽了。
“現在給另一個充充氣,”國王命令道。提爾已經把他修補好了,那幾個盧恩維爾人開始給他充足氣。
就在這最後時刻,沒幾個盧恩維爾人去注意那幾個俘虜,所以當伍特發現自己雙腿自由時,就悄悄地爬到錫樵夫跟前,在鋒利的斧子刃上磨著還捆住他雙臂和身體的繩子。繩子很快就磨斷了。
男孩這下自由了,盧恩維爾人用來戳他腿的那根荊棘就在那人爆炸時落到了地上,卻沒人注意。伍特彎腰撿起了荊棘,就在盧恩維爾人專注氣泵之時,男孩一跳而起,突然向他們發起了衝擊。
砰!砰!砰!三個盧恩維爾人在伍特手裏的荊棘戳中相繼爆炸。一聽到爆裂聲,其他盧恩維爾人回過頭來,全都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危險。他們嚇得亂喊亂叫,蹦跳著朝四麵八方散去。空地滿是人影,漫遊者伍特卻在後麵窮追不舍。盡管他們本比男孩跑得快得多,可常常會自各絆倒在地上,或者相互之間擋住去路,所以男孩還是總算抓住了幾個,用荊棘戳破了他們。
一見盧恩維爾人這麽容易爆裂,伍特感到驚訝。一旦放掉了他們身上的空氣,他們就無能為力了。在眾多撞上了他荊棘的盧恩維爾人中,提爾就是其中之一。這些生靈無法逃出這塊封閉的空地,驚恐之餘,許多人便往空中蹦躂,抓住樹枝,然後爬到伍特手上那根可怕的荊棘夠不到的地方。
伍特追趕他們跑得累壞了,於是就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朝他兩位朋友坐的地方走去。他倆現在還被綁著那裏呢。
“幹得真漂亮,我的漫遊者,”錫樵夫說道。
“我們顯然不必再害怕這些充氣人了,請給我們鬆綁,我們還要趕路呢。”
伍特替稻草人解開繩子,扶他站了起來,然後又給錫樵夫鬆綁,他自個兒就站了起來。他們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此時隻有一個盧恩維爾人還待在他們夠得著的範圍內,那就是巴爾國王。他一直呆坐在寶座上,目睹自己的臣民受到懲罰,紫色的眼睛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要我去把那個國王也戳破嗎?”男孩問他的同伴。
巴爾國王一定是聽到了這話,因為他摸到了那根把他固定在寶座上的繩子,還解開了它。隨後他往上飄了起來,直飄到樹葉形成的圓頂那兒,分開樹枝後就消失得不見蹤影。不過係在他身上的繩子仍然和寶座的一個扶手相連著。他們知道他們完全可以把這位陛下再拉下來,隻要他們想這麽做的話。
“讓他去吧,”稻草人提議說道。“就手下那些奇怪的臣民而言,他似乎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國王,我們走後,這些盧恩維爾人可有事要幹了,得給伍特戳破的那些人都充上氣。”
“應該讓他們每個人都爆炸了,”伍特聲稱道,他還在因為自己的被刺疼的腿而生氣呢。
“不必了,”錫樵夫說道,“那樣做不太公平。他們抓住我們也沒什麽錯,因為我們無權在得到不進入盧恩維爾的警告後還擅自闖入。這兒是他們的家園,不是我們的,這些可憐的生靈無法離開這塊空地,除像我們這樣出於好奇而來到這裏探險者外,是傷及不到任何他人的。”
“說得好,我的朋友,”稻草人表示同意。“我們確實沒有權利打擾他們平靜、舒適的生活,因此,我們還是離開吧。” ,
他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原先闖入這塊封閉地兒時走的地方,錫樵夫把灌木叢推向一邊,一馬當先地順路而去。稻草人緊隨其後,走在最後的伍特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些盧恩維爾人還緊抱著樹枝,帶著恐懼的神色盯著他們先前捕獲過的那幾個俘虜。
“我想,他們一定非常高興地看到我們離去,”男孩一邊說著,一邊沿著小道跟在同伴後麵,這次曆險的愉快結局不禁讓他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