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林基廷國王來訪

這件事之後過了幾天，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海麵上微風陣陣，溫馨地輕拂著島嶼；樹林裏，濃密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在岸邊擔任巡邏任務的皇家看守員跑來向國王報告：有一艘陌生船隻正在向島嶼駛來。

乍一聽到報告，國王被嚇壞了，本能地朝著藏珍珠的地方走了一步。但他轉念又想，一艘船即使滿載敵人也傷害不了他。所以，他抑製著內心的恐懼，親自去海邊查看這些陌生人是來幹什麽的。平格瑞島上的許多人都聚集在那裏，英戈王子緊跟在父親身後。他們來到大海邊，站在那裏瞪大眼睛，急切地凝視著來船。

他們看到那是一艘大船，船蓬上罩著紫色的絲綢布幔，布幔上繡著金色的圖案。船上有二十名劃槳手，一邊十個。船駛得更近一點的時候，英戈看到船尾有一個高高的、鋪有坐墊的莊嚴座椅，上麵坐著一個矮個子男人，因為長得太胖，看上去身高和腰圍一般大，就像一個圓滾滾的肉球。此人身穿寬大的紫色絲綢長袍，長袍打著皺一直拖到了腳邊。他頭戴一頂白色絲絨帽，帽子上麵繡著一些精致的金線，帽簷上還縫了一圈鑽石。船的另一頭放著一個形狀怪異的大籠子，靠近船中央的地方堆放著幾個檀木大箱子。

船隻靠岸時，矮胖子從座椅上站起身，朝聚集在岸邊歡迎他的人群一連鞠了好幾次躬。他一邊鞠躬，一邊使勁地揮舞著手裏的白帽子。他的臉圓得像蘋果，紅得像玫瑰。鞠完躬後，他露出非常甜蜜和幸福的微笑。英戈心想，這一定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船首觸到海灘，正在疾駛的船嘎然停住，給了矮胖子一個冷不防。隻見他一個踉蹌，差一點掉進海裏。但他用一隻手努力抓住座椅，用另一隻手抓住一名劃槳手的頭發，總算使自己在原地站穩了。接著，他又將鑲嵌著寶石的帽子拿到頭頂上揮舞起來，同時快活地大聲喊道：

“好啊，我終於到了！”

“我看見了，”基提卡國王回答道，同時神態高傲地向他鞠了個躬。

胖子掃視了一眼麵前一張張嚴肅冷靜的麵孔，突然發出一陣快活的笑聲。也許應該說，一半是放聲大笑，一半是咯咯輕笑。他的笑聲古怪而又滑稽，使得所有在場的人都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嘿，嘿——嗬，嗬，嗬！”他大笑起來。“沒想到我會來，我看出來了。咯-咯-咯！這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你們不知道我要來，對麽？嗬，嗬，嗬，嗬！這當然很好玩。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來了。”

“住嘴！”一個低沉的聲音吼道。“你讓自己顯得滑稽可笑。”

眾人四下裏張望，想弄清這一聲音來自何方，但卻沒有人知道這一聲嗬斥是誰說的。船上的劃槳手們莊嚴肅立，岸上也沒有人開口講話。可是矮胖子卻一點不顯得吃驚，甚至也不感到氣惱。

基提卡國王這時上前對陌生人說話，他彬彬有禮地說：

“歡迎您來到平格瑞王國。也許你願意屈尊上岸，在你方便的時侯告訴我們，我們有幸接待的客人到底是誰呢。”

“謝謝；我會的，”矮胖子男人回答道，說著從船上站立之處向前邁步。他走起路來一跩一跩的，活像一隻鴨子走路，費了好一陣子勁才來到岸上。“我是林基廷國王，林基廷王國基爾加德城的林基廷國王。我特來會見平格瑞島的君王，感謝他向我的城市送去了許多美麗的珍珠。我早就想拜訪貴島，因此，如我剛才所說，我就這樣來了！”

“我很高興，歡迎你來訪，”基提卡國王說。“但陛下的隨從怎麽這麽少呢？堂堂一國之君，乘坐一艘不很牢固的船隻長途旅行，身邊隻帶了二十個隨從，這樣做不是很危險麽？”

“嗬，我想也是，”林基廷國王哈哈一笑回答道。“但我又能怎麽辦呢？如果我的臣民知道了，他們不會允許我去任何地方。所以，我是偷跑出來的。”

“偷跑出來的！”基提卡國王驚呼起來。

“非常有趣，是不是？嘿，嘿，嘿——哦嗬，嗬！”林基廷笑道。作者隻能使用這樣的詞匯來盡可能描繪他快活的笑聲。“想不到一個國王會從他自己的百姓那裏逃跑出來——嗬，嗬——咯，咯，咯，咯！但我隻能這樣，難道你不明白！”

“但這是為什麽呢？”基提卡國王問道。

“他們害怕我胡鬧，他們不相信我。咯-咯-咯——噢，我的天呀！竟然不信任自己的國王。這非常可笑，是不是？”

“這座島上不會有人傷害你，”基提卡說，裝作沒看見客人的奇怪舉止。“而且，在你樂意回自己國家的時候，我還會派我的一隊衛兵去護送你。現在，請和我一道去我的王宮吧，那裏會準備好一切，讓你過得舒適快活。”

“非常感謝，”林基廷回答道，一邊把白帽子斜戴到左耳朵上，一邊開心地握著另一位兄弟國君王的手。“隻要你那裏有足夠多的東西給我吃，我相信你一定能讓我過得舒服。至於快活嘛——哈，哈，哈，哈！——那是我的問題。我太快活了。但是等一下，我那些箱子裏有一些禮物帶給你。請吩咐你的手下人把東西搬到皇宮裏去。”

“那是當然，”基提卡國王回答道，他非常高興，立即給手下人下達了命令。

“嗯，順便說一下，”矮胖子國王接著說，“讓他們把我的山羊從籠子裏牽出來。”

“山羊！”平格瑞國王驚呼道。

“是的；我的山羊比爾比爾。無論去哪裏，我總是騎著他。我一點也不喜歡走路，因為我長得稍稍胖了一點——嗯，基提卡？——隻是胖了一點點！嗬，嗬，嗬，咯-咯！”

平格瑞島上的人開始把那個大籠子抬下船，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冷冷地說：“當心一點，你們這群壞蛋！”說話聲似乎是從山羊的嘴裏傳出來的，抬籠子的人都被嚇壞了，一下子將籠子扔到了沙灘上。

“喂，我剛告訴你們當心一點！”那聲音生氣地說。“你們把我左膝蓋上的皮都擦破了。你們就不能輕一點抬我嗎？”

“好了，好了，比爾比爾，”林基廷國王安慰道：“別吵吵嚷嚷的，夥計。你要記住，他們都是生人，我們是來做客的。”然後他轉身對基提卡說：“我想，你們島上沒有會說話的山羊吧。”

“我們這裏根本沒有山羊，”基提卡國王回答道。“也沒有任何會說話的動物。”

“我也希望我的動物不會說話，”林基廷說，一邊朝著英戈滑稽地眨了一下眼，然後向籠子望去。“他有時脾氣不好，還愛說一些不禮貌的話。一開始我以為，有一隻會說話的動物是件好事，我騎著他在城裏溜達的時侯可以同他說說話；但是——咯-咯-咯-咯！——這壞蛋對我就像對待一個掃煙囪的，根本沒把我當國王。嗬，嗬，嗬，咯，咯！掃煙囪的——嗬，嗬，嗬！——和我，一個國王！這很有趣，不是麽？”最後這句話是對英戈王子說的，他很隨便地拍了一下孩子的下巴，反而弄得王子感到很不好意思。

“你為什麽不騎馬？”基提卡國王問道。

“因為我太胖，爬不上馬背；這就是為什麽。咯，咯，咯，咯！——相當的胖——嗬，嗬，嗬！”他停了一下，用手去揩眼睛裏麵笑出來的快活眼淚，然後接著說：“但是我可以輕鬆地在比爾比爾的背上爬上爬下。”

這時，他打開了籠子。山羊不慌不忙地走出來，朝著四周東張西望，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一個船員從船上拿出一付紅色絲絨製作的座鞍，上麵繡著美麗的薊草花圖案。他將這個鞍子固定到山羊的背上。胖國王一條腿跨過座鞍，舒適地坐好，然後說道：

“請前頭帶路，我尊貴的主人。我們跟著你走。”

“什麽？去爬那麽陡的山坡？”山羊吵嚷起來。“馬上從我背上下來，林基廷。要不然，我一步都不走。”

“可是，你想一想，比爾比爾，”國王提出抗議。“如果不騎在你背上，我怎麽能爬得上那個陡坡？”

“你自己走！”比爾比爾咆哮起來。

“可是我太胖了，真的，比爾比爾。你太讓我吃驚了。要不是我帶你走這麽遠的路，你怎麽能看得到世界上的事情並享受生活呢？可是你現在忘恩負義，不願馱我！好好想一想這場公平的遊戲吧，老夥計。我用船把你載到這個海岸，因為你不會遊泳。現在你必須把我馱上山坡，因為我不能爬坡。嗯，比爾比爾，這難道不合情理麽？”

“好吧，好吧，好吧，”山羊粗魯地說。“你住嘴我就馱你。可是你總是嘮嘮叨叨地念叨個沒完，林基廷，你真讓我心煩。”

經過這一番抗議之後，比爾比爾開始上坡。他背上馱著胖國王，卻一點都不費勁。

英戈王子、王子的父親和平格瑞島上的所有在場的人在不經意間聽到林基廷國王和山羊之間發生的這一場爭執，都感到很驚訝。但是他們很懂禮貌，不會當著客人的麵做出任何不當的評論。基提卡國王走在山羊旁邊，王子跟在後麵，抬著檀木箱子的人走在最後麵。

他們快走近王宮的時候，王後和宮女們都出來迎接。王室貴賓被莊重地護送到王宮金碧輝煌的金鑾殿內。他們在那裏打開箱子，林基廷國王展示了裝滿箱子的所有漂亮絲綢、花邊和珠寶。每個朝臣和貴婦人都收到一份豐厚的禮品，國王和王後得到好多豪華禮品，英戈也得到不少。時間就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中一點一點地過去了，直到宮廷總管宣布宴會開始。

山羊比爾比爾聲稱，他喜歡吃王宮裏生長得極茂盛的鮮美青草。林基廷說，那畜生不能容忍自己被關進羊圈裏。因此，人們去掉了山羊背上的座鞍，讓他自己隨心所欲地四處溜達。

宴席間，英戈一邊欣賞著他收到的令人羨慕的禮物，一邊聽胖國王令人愉快的說笑。胖國王不吃的時候就笑個不停，不笑的時候就埋頭大吃，看上去非常快活。

“我在那條小船上度過了四天，”他說，“除了看船員劃船，就是同比爾比爾吵嘴，除此之外再沒有一點別的樂趣。因此，我很高興回到岸上，和你們這些友善、易處的人在一起。”

“我們深感榮幸，”基提卡國王說，一邊禮貌地向他點了點頭。

“哪裏——哪裏，我的兄弟。這平格瑞島一定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因為全世界的人都喜歡這裏出產的珍珠。我也不否認如下事實，如果沒有與你們的珍珠貿易中獲得的財富和名氣，我的王國仍會是一個窮國。因此，多年以來，我一直盼望到這裏來見你，但我的百姓們卻說：‘不行！還是呆在國內，管好自己。否則就告訴我們為什麽要出去。’”

“陛下離開了基爾加德的王宮，他們不會想念你麽？”基提卡國王詢問道。

“我想不會的，”林基廷回答道。“你瞧，我的一個聰明的臣子在一張羊皮紙上寫了一篇標題為‘怎樣做好人’的文章。我相信學習這篇文章會對我有益，因為我想做一個有良好修養的好人。在離開王宮之前，我還嚴厲地叱責了我的皇家大法官，因為他連眉毛都不梳理好就來吃早飯，之後我又對傷害了那位可憐人的感情感到悲傷和後悔，所以我決定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獨自學習那卷羊皮紙，直到我知道如何做個好人——嘿，嘿，咯，咯！——做個好人！真是聰明的想法，不是麽？非常聰明！而且，我下了一道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入我的房間，直到我自己願意出來，違者以觸怒國王論處。雖然他們一點也不害怕我，卻很害怕我生氣。然後，我將羊皮紙揣在口袋裏，從後門溜到了我的船上——現在就來到了這裏。喔，嗬嗬，咯-咯！想象一下吧，如果我的臣民知道我此刻在什麽地方，基爾加德城說不定會亂成什麽樣子呢！”

“我想看一看那卷羊皮紙，”英戈王子表情莊重地說，“如果它確實能教人做好人，它的價值就一定抵得上許多珍珠。”

“哦，那的確是一篇好文章，”林基廷說，“而且字也寫得漂亮，是用鵝毛筆寫的。聽聽這一段，你一定會喜歡的——唔，嗬，嗬！——會喜歡的。”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卷用黑絲帶綁住的羊皮紙，小心翼翼地打開，接著就朗讀起來：

“‘好人就是從來不幹壞事的人。’怎麽樣，嗯？很好的想法。是麽？‘因此，要想做好人，你就不能做邪惡的事情。’哦，嗬嗬嗬！——真聰明！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就提升寫這篇文章的人做我的皇家河馬掌管大臣[3]，因為毫無疑問，他是我的王國裏最聰明的人——就如他常常親口對我說的一樣。”說到這裏，林基廷坐回到座椅上，發出他那奇怪的咯咯笑聲，一直笑到不停的咳嗽，然後咳到被噎住，最後又不停地打起噴嚏來。他扭曲起臉的樣子非常滑稽可笑，以至於所有人都跟著他哄堂大笑起來，就連美麗的王後也忍不住用扇子捂著嘴竊笑起來。

林基廷好不容易止住笑聲。在他用一塊漂亮的蕾絲手絹揩幹眼淚之後，英戈王子對他說道：

“羊皮紙上說得對。”

“是的，毫無疑問它是對的，”林基廷回答道，“如果我能說服比爾比爾去讀一讀羊皮紙文章，他也會成為一隻好山羊，會比現在好得多。”下麵是另外一段：‘不說不高興的事情。隻講令人愉快的話。’這話對比爾比爾講，再好不過了。下麵這一句適合你，我的王子：‘好孩子很少受處罰，因為他們不應該受處罰。’我認為這一句寫得言簡意賅，表明作者是一個思想深刻的人。但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下麵這一段：‘你可能會發現，做好人不如做壞人更令人開心，但別人會發現做好人更令人開心。’喔——嗬嗬！咯咯！‘別人會發現做好人更令人開心！’——嘿，嘿，咯，咯！——‘更令人開心！’天呀——天呀！做好人還要有高尚的動機，隻要有時間，我一定要試一試。”

接著，他又用蕾絲手絹揩了一下眼睛，突然想起了他的吃食，於是抓起刀叉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