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去城裏辦事

九月的一天清晨,青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凍,一見陽光就融化了。當勞拉沐浴在絢爛的朝霞中,向外張望時,霜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早餐時爸爸說起這事,臉上寫滿了驚訝,沒想到竟然這麽早就開始結霜了。

“會傷害到幹草嗎?”勞拉問道。

“這倒不會,隻要把草割了下來,這麽薄的霜凍隻會讓它幹得更快。不過我最好抓緊點,要不然就來不及曬了。”

這天下午,爸爸果然加快了速度,連勞拉送來的水也顧不上喝一口,隻忙著在大沼澤裏割草,絲毫不敢停歇。

“把蓋子蓋上吧,小不點兒,”爸爸把水壺遞了過去,“我打算在日落前把這片草割完。”說完他催促兩匹馬兒拉著割草機繼續往前走去。就在這時,機器突然發出了哢嗒哢嗒的聲音,爸爸趕緊大喝一聲:“籲!”

勞拉飛快地跑過去,想看個究竟。爸爸正在檢查切割杆,隻見一排閃亮的鋼齒上有一道缺口。原來是切割杆掉了一個鋼齒。爸爸撿起碎片,卻怎麽也修不好。

“沒有辦法,隻有買新的零件了。”爸爸歎了口氣,說道。

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爸爸思考片刻後,說道:“勞拉,我不想浪費時間,不如你去城裏買吧,我留在這裏繼續割草。你快去快回。媽媽會把買零件的五分錢給你的。記住,在富勒(Fuller)的五金店裏買。”

“好的,爸爸。”雖然嘴上答應道,可是一想到城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勞拉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害怕。其實並非真的害怕,而是陌生人的眼光落在身上,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可以換上幹淨的棉布裙和鞋子。說不定媽媽還會讓我係那條最漂亮的發帶,戴瑪麗(Mary)那頂剛剛熨過的遮陽帽呢。” 勞拉一邊想著,一邊急匆匆地朝家裏走去。

“我要去城裏一趟,媽媽。”她像一陣風似地衝進大門,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勞拉向媽媽說明了緣由,卡裏和瑪麗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連小寶寶格瑞斯(Grace)也抬起一雙深藍色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她。

“我要和你一起去,和你做伴。”卡裏自告奮勇地說道。

“可以讓她去嗎,媽媽?”勞拉問道。

“她要是能和你一起做好準備,那就可以。”媽媽點點頭,答應了。

兩個姑娘飛快地換上幹淨的衣服,穿好鞋襪。可是媽媽覺得不是周末,用不著係發帶,還說勞拉隻能戴自己的遮陽帽。

“要是你平時愛惜的話,你的帽子就不會那麽舊了。”媽媽說道。勞拉總是隨意地把遮陽帽掛在背上,帽子軟趴趴的,帶子也是皺巴巴的。哎,都怪勞拉不好。

媽媽從爸爸的錢包裏拿出五分硬幣交給勞拉,兩人大步流星地朝城裏出發了。

沿著爸爸的馬車車輪壓出的路向前走去,經過水井,走下綠草遍地的斜坡,來到大沼澤,穿過沼澤地高大的草叢,來到另一邊的斜坡。閃閃發亮的大草原顯得那麽陌生,連風吹過草叢的聲音都變得更加狂野。勞拉喜歡這裏,暗想:要是不用進城該多好呀。城裏一棟棟樓房的前部看似高高佇立,再加上正方向的屋頂,讓人誤以為後麵的商店會更大。

姐妹倆不發一言地走過大街(Main Street),來到商店前。門廊上站著幾個人,拴馬樁上拴著兩組套著馬車的馬。爸爸的房子孤零零地佇立在大街的另一邊。房子已經出租了,兩個人正坐在裏麵聊天。

勞拉和卡裏走進五金商店,隻見兩個人坐在釘子桶上,一個人坐在犁上。看見有人進來,三人停止了交談,打量著上門的客人。櫃台後的牆上掛著閃閃發亮的錫鍋、水桶、煤油燈。

勞拉開口說道:“爸爸想買一個割草機的鋼齒。”

坐在犁上的男人問道:“他把鋼齒弄壞了,是嗎?”

勞拉回答:“是的,先生。”

於是這人把一個鋒利而閃亮的三角鋼齒包了起來。他肯定就是富勒先生。勞拉把五分錢遞給他,接過包裹,說了聲“謝謝”,轉身和卡裏離開了。

爸爸吩咐的事情辦完了。直到出了城,卡裏才開口說道:“你做得真棒,勞拉。”

“隻不過是買樣東西。”勞拉回答。

“我知道,可是別人看我的時候,我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也不是害怕……而是……”卡裏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沒什麽好怕的,我們可不能害怕呀。”說到這兒,她突然對卡裏坦白道,“其實我也有同樣的感受。”

“真的嗎?我還不知道呢。一點兒也看不來。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覺得很安全。”卡裏說道。

“有我在身邊,你就是安全的。”勞拉回答,“我會竭盡全力照顧你的。”

“我知道你會的。”卡裏說道。

兩人結伴同行的感覺真好。為了不把鞋弄髒,她們沒有踩上滿是塵土的車輪印,而是選擇了路中間比較硬的地方,這裏隻有被馬蹄踩倒的青草。雖然姐妹倆沒有手牽手,心卻緊緊地貼在一起。

從勞拉記事起,卡裏就一直是她的小妹妹。一開始她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接著變成了卡裏寶寶,然後是粘人的小鬼,凡事都要好奇地問“為什麽”。如今她已經十歲了,大到足夠做真正的妹妹了。兩人一起離開爸爸媽媽外出。任務完成了,心情也放鬆了。燦爛的陽光灑在身上,輕風拂過臉頰,遼闊的大草原一望無際。兩個人是那麽的無拘無束,獨立自由、舒服自在。

“要走很長的路才能到爸爸那兒。我們不如走這條路吧。”卡裏指著沼澤的一個方向說道。遠遠望去,爸爸和馬兒依稀可見。

勞拉回答:“可是這條路要穿過沼澤。”

“現在沼澤是幹的吧?”卡裏問道。

“沒錯,咱們走吧。”勞拉拿定了主意,“爸爸沒說一定要走大路,隻是讓我們走快點兒。”

於是兩人沒有選擇繞開沼澤的大路,而是向高大的沼澤草叢徑直走去。

起初姐妹倆覺得有趣極了,就像走進了爸爸那本綠色大書的叢林圖畫。前頭的勞拉穿行在茂密的草叢中,為後麵的卡裏開路,被撥開的草莖發出沙沙的聲音,在卡裏身後又合攏。數不清的粗糙的草莖與細長的葉子泛著黃色的光澤,還略帶幾絲金色;再看看地上的陰影,卻是金色中帶著些許綠色。腳下的泥土被踩得嘎吱作響,被熱浪包圍的青草隱隱散發出潮濕的氣味。勞拉頭頂上的青草隨風搖弋,沙沙作響,腳下的草根卻紋絲不動,隻有被勞拉和卡裏踩過時才會低下頭。

“爸爸在哪裏?”卡裏突然問道。

勞拉打量著她,在綠草的陰影下,卡裏尖尖的小臉顯得有些蒼白,眼裏流露出恐懼的神色。

“在這兒看不見他。”勞拉說道。環顧四周,隻看得見厚厚的葉子隨風擺動,還有頭頂炙熱的天空。“他就在前麵,我們很快就到了。”

雖然說得胸有成竹,但是勞拉並不知道爸爸在哪裏。前麵通向哪裏,自己把卡裏帶到了何方,她不敢肯定。天氣悶熱無比,汗珠順著喉嚨與脊梁骨往下滴,她的心裏卻泛起陣陣寒意,不禁想起了布魯克金斯(Brookings)附近幾個孩子在大草原裏迷路的事。要知道,沼澤比大草原更加險惡。媽媽一直擔心格瑞斯會迷失在這片沼澤裏。

勞拉豎起耳朵,仔細捕捉割草機呼呼的聲音,可灌入耳朵的隻有青草的沙沙聲,映入眼簾的全是薄薄的草葉隨風搖曳、忽隱忽現的影子。比自己還高的草葉擋住了視線,哪裏看得見太陽在何方。青草在風中搖擺起伏,也辨不出風向。更糟糕的是,草叢根本無法承受重量,勞拉想爬上去看清方向的打算也落了空。

“跟我走吧,卡裏。”她強打精神說道,心裏暗想,一定不能讓卡裏害怕。

卡裏放心地跟在後麵,殊不知領路的勞拉已經迷失了方向,甚至走的是不是直線,有沒有繞彎路,她也沒有把握。前麵永遠都有草叢擋住去路,隻能右轉,或者左轉。即使她在一個草叢前向右轉,在下個草叢前再向左轉,也不代表她沒有在兜圈子。迷路的人隻會繞圈子,其中好多人永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至少綿延1.61公裏(1英裏)的沼澤地上長滿了搖擺的青草,高大的草葉擋住了視線,又柔軟得難以攀爬,實在沒有其他法子,隻能繼續直直地向前走,否則姐妹倆將永遠被困在遼闊的草叢中。

“我們走了這麽遠,勞拉,”卡裏氣喘籲籲地說道,“怎麽還沒到爸爸那兒呢?”

“他應該就在這附近。”勞拉答道。在被炙烤的泥土上,她們幾乎沒有留下鞋印,因此無法循著印記回到安全的大路上。環顧四周,無邊無盡的草叢,隨風搖擺的枯草葉,看起來一模一樣。

卡裏睜大眼睛看著勞拉,似乎在說:“我知道,我們迷路了。”嘴巴微微張開,動了動,卻又默默地閉上了。如果真的迷路了,說出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們最好繼續向前走。”勞拉說道。

“好的,我們盡量走吧。”卡裏同意了。

於是兩人繼續前進。她們肯定已經走過了爸爸割草的地方。可是此時此刻,勞拉對什麽都沒有把握。也許她們以為自己是往回走,結果卻越走越遠。哎,如今她們隻好硬著頭皮走下去,偶爾停下來擦擦臉上的汗水,雖然口幹舌燥,卻沒有水解渴。撥開高大的草葉耗盡了兩人的力氣。可別小瞧了這個動作,撥一兩次並不難,但是不斷地撥開草葉,可比踩幹草累人多了。卡裏瘦弱的小臉變得灰白,她累得筋疲力盡了。

勞拉發現前麵的草叢越來越稀疏,影子漸漸變淡,擋住天空的青草也少了一些。突然,陽光鑽了進來,金黃色的光線灑在黑黑的草莖上。那裏可能有個水塘。太棒了!說不定就是爸爸割草的地方,說不定割草機和爸爸就在那裏。

在陽光中她看見了割下來的草茬,也看見了一個個幹草堆。正在興奮的時候,卻傳來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洪亮而充滿活力:“加油,曼卓(Manzo),趕緊把草裝上車。一會兒天就黑了。”

另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哎,知道了,羅伊(Roy)!”

勞拉和卡裏離聲音越來越近了,從高高的草叢邊緣看過去,咦?這不是爸爸的種秣草地。隻見一輛陌生的馬車停在那裏,車架上裝滿了幹草。在刺眼的天空下,一個男孩趴在草堆上,雙手托著下巴,腳翹在空中,好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

陌生的男子叉起一大把幹草,朝男孩扔過去。被埋在幹草裏的男孩三下五除二地鑽了出來,哈哈大笑,甩掉頭上和肩上的幹草。他長著一頭烏黑的頭發,藍色的眼睛,臉和手臂被曬成了小麥色。

站在高高的幹草堆上的他,一下看見了勞拉,大聲打著招呼:“嗨,你好呀!”在兩人的注視下,勞拉和卡裏從高大的草叢中走了出來。“我們倆就像兩隻小兔子。”勞拉暗暗想道,恨不得掉頭跑回去,鑽進草叢裏藏起來。

“我還以為爸爸在這裏呢。”勞拉說道,矮小的卡裏則靜靜地站在身後。

男人開口了:“我們沒看見附近有人。你爸爸是誰?”男孩接過話:“是英格爾斯(Ingalls)先生,對嗎?”他向勞拉問道,眼睛依然在她身上打轉。

“是的。”勞拉點點頭,看了看套在馬車上的棕色馬兒,沐浴在陽光中的馬腿泛著光芒,光滑的脖子上長滿了烏黑油亮的鬃毛。這兩匹美麗的摩根馬[1](Morgan)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她認得這是懷爾德(Wilder)家的馬,眼前這個男人和男孩肯定就是懷爾德兄弟。

“我從這兒能看見他。他就在那邊。”男孩說道。勞拉仰起頭,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男孩藍色的眼睛衝她眨個不停,似乎很久之前就認識她了。

“謝謝。”拘謹地道過謝後,勞拉和卡裏沿著摩根馬和馬車在沼澤中軋出的道路走去。

“哈哈!”看見兩個女兒的身影,爸爸大叫一聲,“你們總算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帽子,擦去額頭的汗水。

勞拉把割草機的零件交給爸爸,和卡裏退到一旁看著。隻見爸爸打開工具箱,從機器上取下切割杠,敲掉破碎的部分,裝上新的鋼齒,最後用鉚釘固定。“搞定了!”爸爸說道,“告訴媽媽我晚點兒回去吃晚飯。我要把這片割完。”

當勞拉和卡裏朝小屋走去時,割草機又發出了平穩的嗡嗡聲。

“當時你很害怕嗎,勞拉?”卡裏問道。

“有點兒害怕,不過還好沒出什麽問題。”勞拉說道。

“都怪我,是我要走那條路的。”卡裏的話裏帶著幾分自責。

“不,是我的錯,誰讓我是姐姐呢。”勞拉連忙說道,“不過我們都吸取了教訓,以後一定要走大路。”

“你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媽媽嗎?”卡裏膽怯地問道。

“如果他們問起,我們就得說。”勞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