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奧菲勒斯,”威爾遜夫人說,“麵粉已經吃完了,我們隻剩下半磅蔗糖了。”
牧師看起來神色黯然。
“親愛的,”他回答,“我覺得總是有什麽東西用完了。”
“那麽,”他妻子說,現出淡淡微,“我想,你手頭的錢也花光了吧。”
“我衣袋裏還有1.37美元,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收到錢。”
“教區不是欠著你什麽嗎?”
“是的,但昨天我向出納員談起這個問題時,他說我們得給他們時間繳納那筆錢,要是我對此逼得太緊,會引起人們不滿的。”
“他們要讓我們怎樣生活下去呢?”威爾遜夫人問,幾乎像她這麽溫順的女人那樣憤憤不平起來。
“他們認為我們能設法生活下去。此外,捐贈會明天就要舉行。司戴爾斯先生告訴我在捐贈會結束前我不能指望收到任何一點東西”
“我希望這個會已經結束了。”
“我也一樣。”
“我想這次捐贈會差不多能募集到跟其它幾次同樣多的東西。人們會帶來食物,但多數會被他們自己吃掉。捐贈會結束後,我們將得到一打針墊、半打餡餅、一蒲式耳[14]土豆和幾件對我們根本沒用的小擺設,從而變得更加富有啦。”
“恐怕,親愛的,你變得愛諷刺了。”
“在我的話裏,事實多於諷刺,西奧菲勒斯,你清楚這一點。最糟糕的是,這隻不過是個額外負擔,但人們卻希望我們對此表示感激。”
“嗯,親愛的,你無疑是正確的,但或許我們明天會更幸運。”
就在這時,拉爾夫·威爾遜,牧師的大兒子,來到房間裏背誦《伊利亞特》裏的一篇課文,談話的內容便發生了轉變。
“恐怕拉爾夫永遠也進不了大學。”他母親說。
“我現在還看不到有什麽辦法,”牧師說,“但我希望能對這事安排一下。上周,我寫了封信給我的同班同學達特默思[15]的艾姆斯教授,問拉爾夫能夠從受益人基金裏得到什麽樣的資助。”
“得到答覆了嗎?”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從來信上看,我斷定至少他每年必需400美元的費用——”
“差不多相當於你的薪水。”
“他或許能夠從受益人基金中獲得總計200美元的資助。”
“那麽沒有希望了。你無法補足差額。”
“恐怕你說得對。可是,我認為拉爾夫應該繼續作準備,因為即便他隻是為進大學作準備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我可以在冬季教書掙錢支付一部分費用。”拉爾夫專心地聽取了與他的未來密切相關的談話後說。
“你可以在讀大學三四年級時去教書,”他父親說,“我自己以前也是這樣做的。在讀大學的前兩年期間,你還太年輕,而且那對你也不利。”
自婦女縫紉小組決定舉行捐贈訪問以後,捐贈會就成了該村的一個重要談論話題。雖然目的在於對牧師的家庭給予物質上的援助,但它也不失為一個歡聚的機會——一種為了牧師的歡聚——從而被認為是件社交上的大事。
婦女們白皙的手指在忙碌地為牧師效勞著,可以肯定地說至少有10個針墊正在製作過程中。這些女勞動者中為首的是克拉麗莎·巴塞特,她做的針墊——已有四五副展現在威爾遜家裏了——比別人的更大更為精致,所以她理所應當感到自豪。
“我想你準備去參加捐贈會吧,弗羅斯特小姐。”巴塞特小姐沾沾自喜地說,因為這天早晨她已在自己認為是所做的最漂亮的針墊上縫完了最後一針。
“是的,我打算去。”
“你已經準備好禮物了嗎?”巴塞特小姐天生好奇地問道。
“我希望能及時把它準備好。”梅布爾說。
“我想讓你看看我的針墊。”克拉麗莎抑製住內心的激動說。“我認為這是我做得最好的。”
“威爾遜先生一家特別需要針墊嗎?”梅布爾問。
巴塞特小姐對梅布爾提到的問題不屑一顧,認為它完全離了題。
“我一直都捐針墊。”她說。“人們說我有縫製針墊的天才。”
梅布爾笑了。
“我根本沒有幹那種活的才能。”她回答。“我可不敢和你比。不過,或許你的禮物已完全滿足他們的需要了。”
“噢,還有幾個人在做針墊。”巴塞特小姐說。“但是,”她又自鳴得意地補充道,“我不怕把我的針墊與任何帶去的比。昨天,帕爾西弗老夫人把她的給我看了——那樣一件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是用她廢料袋裏的零碎東西拚成的。它連拿到廚房裏去用都不合適。”
“這麽說來,帕爾西弗夫人也打算捐針墊了?”
“她總是送針墊;但如果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比她做得更好,我就會完全放棄這個念頭。”
“威爾遜夫人要用很多針嗎?”梅布爾問。
巴塞特小姐瞪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是否比別人用得更多。”她回答。
“那麽,她怎麽用得了這麽多的針墊呢?另外某樣禮物不會更受歡迎嗎?”梅布爾問。
“噢,他們會得到別的——蛋糕、餡餅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我不適合送那種東西。”
第2天就是那個重大的日子。下午4點鍾人們陸陸續續趕來了。牧師的住宅剛剛被收拾停當,他和妻子便恭候著客人到來。
“我有必要呆在這裏嗎?”拉爾夫問道。
“你離開這裏顯得很不合適,兒子。”
“當然,爸爸,要是你希望我留下的話;但這總讓我感到恥辱。看起來就好像我們在接受施舍一樣。”
“我承認自己也難免有這種印象,”他父親說,“但那可能是一種世俗的自尊感。我們必須以另一種眼光看待它。”
“他們為什麽不能把禮物折成相同價值的錢送給您,或者增加您的薪水呢,爸爸?”拉爾夫提出。
“他們不會樂意那樣做的。他們決定給我們什麽,以何種形式給我們,我們都得接受。”
“我希望,爸爸,我有一天能夠使您擺脫這種依賴。”
“為你自己著想,我希望你能擁有那種能力,兒子,即使我不需要。”
第一個到來的客人是帕爾西弗老夫人。她手裏拿著一個與巴塞特小姐描述的相符的醜陋針墊。
“這是我親手做的,威爾遜夫人。”她自鳴得意地說。“就像基督的使徒所說的那樣,‘我沒有絲毫金銀,但我給了你自己所擁有的東西。’”
“謝謝,帕爾西弗夫人。”牧師的妻子說,她想努力顯得高興一些,但卻高興不起來。
第2位客人是斯洛克姆夫人,她帶來了看樣子難以消化的幾隻餡餅和一條麵包。
“我想你可能需要它們來招待客人。”她說。
“你真好,斯洛克姆夫人。”威爾遜夫人說。她完全甘願把斯洛克姆夫人的禮物馬上拿來招待大家。
接著到來的是布雷克夫人。她也捐獻了一些餡餅和蛋糕,但質量比前麵那位的好一些。克拉麗莎高高地舉著漂亮的針墊緊跟著她到來了,她得意地把它一揮送給了威爾遜夫人。
“它可以放到你最好的房間裏,威爾遜夫人。”她說。“我看見你已經有一個針墊了。”她輕蔑地注視著帕爾西弗夫人的禮物。
“我預料還能得到幾個。”威爾遜夫人微笑著說。“人們通常以這種方式給予我們豐厚的饋贈。”
緊接著,雷蒙德夫人和雷蒙德小姐儀態萬方地走進了房間,並向牧師那裏走去。
“威爾遜先生,”克萊門蒂娜擺出一副恩賜的妖媚神態說,“我們不是你的教徒,但我們渴望能參加這種令人愉快的訪問,並對你的幫助表示感謝。我希望你接受我和我媽媽送給你的這件小紀念品。”
她把一瓶古龍香水放在牧師的雙手裏,那是她當天早晨在村莊的店鋪裏用50美分買來的。
“謝謝,雷蒙德小姐,”威爾遜先生嚴肅地說,“無論是對你們說的話還是送的禮物。”
這些話語中存在著故意諷刺的成份嗎?假如存在的話,雷蒙德小姐和她母親都沒有聽出來。她們為倫道夫·切斯特先生讓開了路,毫無疑問,是他陪同她們來到牧師住宅的。
“牧師先生,”切斯特先生彬彬有禮地說,“我簡直不知道送你什麽禮物,但我肯定書對文人總是受歡迎的。你能把這本書放到書齋裏去嗎?”
說著,他把一本袖珍版的司各特詩歌全集遞給牧師,其字體是那樣細小,除了視力最好的人能夠看清以外,任何人讀起來都是很困難的。切斯特先生認為牧師現在已無需為生計操心;而威爾遜先生則曾希望得到一份有真正價值的禮物,但他還是被迫一臉感激地接受了這份微不足道的禮物。
接下來的半打客人滿載食物趕來。一個女士委員會負責這些禮品,她們擺出一張大桌,所有烹熟的東西立刻被放在上麵。
就在這時,鄉紳哈德利夫人帶著送給威爾遜夫人的一段衣料來了。那是一段印著大朵圖案的廉價印花布,跟牧師妻子的品味很不協調。她接受這份禮品的時候心在下沉,因為她知道要是不把它縫成衣服穿,哈德利夫人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這是哈德利夫人在那家店鋪裏買到的便宜貨,它在店鋪的貨架上擺了好幾個季節也沒遇到一位買主。
“女式衣料總是受歡迎的,威爾遜夫人。”她帶著施恩於人的神氣說。“我希望你會發現這樣東西很有用處。”
威爾遜夫人不得不感謝她。
“威爾遜兄弟,”阿多尼南·弗萊牧師用愉快的聲音說道,“我希望我不致打擾你。事實上,我無法避開。我希望你不會驕傲得不接受你衛理公會教兄弟的一份小小禮物。”說罷他把一張5美元的鈔票放在牧師手中。
“謝謝你,弗萊兄弟。”威爾遜先生緊緊抓住他的手誠摯地說。“我發覺你知道我最需要什麽。”最後這句話說得較輕。
“這是我應該做的,威爾遜兄弟。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說過哪位牧師發現一張5美元的鈔票沒有用處。”
緊接著烏利亞·皮博迪執事走進來。
“我給你帶來了一蒲式耳蘋果,牧師。”他說。“我兒子要把它們送給廚子吃。對你來說,這是一個快樂的日子。你的屋裏會充滿上帝的恩賜。”
盡管牧師性情溫和,但他仍發現聽到這樣的話很難讓自己不心煩的。
“我希望如此。”他認真地說。“我會為日常的憂慮得到緩解感到高興的。”
“它們會得到緩解。”執事說。“我認為在未來的一個月裏,你用不著買很多東西了。”
西奧菲勒斯牧師更有見識。他知道,在客人散去以前,送來的這些食物幾乎會被消耗掉,所剩無幾,而再過兩天剩下的東西就會被全部吃光。但他沒敢說出這一點。那會徹底得罪客人們,他們會覺得牧師一家對他們那些非常慷慨的禮物沒能表示出足夠的感激來。
肯特夫人和梅布爾來得很晚。前者遞給威爾遜先生一個裝著一張10美元鈔票的信封。
“這是我和弗羅斯特小姐共同送給你的禮物。”她說。“或許這算不上什麽禮物,而隻是我們欠你薪水的一小部分。”
牧師的臉上露出了喜色,不僅因為他猜想到信封裏裝著錢——這是最受歡迎的捐贈方式——而且因為她的措辭中表露出了感激之情,並把他與這次捐贈訪問的關係作出了正確評價。這些話使他得以忍受班尼特夫人——那個屠夫的妻子——儼然以恩人自居的舉動,她帶著送給威爾遜夫人的兩條廉價護肩趕來了。
“對你來說,事情正變得有希望起來,威爾遜夫人。”她說。“目前很艱苦,但我們正在盡力幫助你度過難關。我自己本想多給你一些,但我丈夫手頭有那樣多爛賬,收起錢來又如此困難,所以我們在不該拮據時卻變得窮困起來了。”
牧師痛苦地意識到他也發現自己是一個難以付清賬單的債務人,知道班尼特夫人的話是在暗示。
這時晚餐準備好了,女士先生們魚貫而出,欣然來到晚餐桌旁。無疑,人們意識到自己正在從事一種能增進善者食欲的慈善活動。無論如何,這頓飯吃完後餐桌上隻剩下很少一點東西。所有出席會議的人員似乎都興致勃勃。祝賀源源不斷地向牧師和他妻子湧來,人們似乎認為他們非常幸運。
“我想,這會使你度過難關的,牧師。”皮博迪執事有些沙啞地說,他塞了半個大油炸圈餅在嘴裏。“今天來的人們多麽慷慨。”
“是的。”牧師並不熱情地說。
“這裏讓我想到遍地是牛奶和蜂蜜的地方。”執事繼續說道。
“要是能持續下去該多好。”威爾遜先生心想。在平常的日子裏牧師的夥食很節儉,很少顯得豐盛的樣子;但由於客人們差不多把帶來的食物都消耗掉了,看來改善生活的可能性並不大。
然而,局麵有了改變。快遞局送來一個裝著一件完全是為威爾遜夫人縫製的純羊絨女裝的包裹。隨同寄來的是捐贈人瑪麗·布裏奇曼寫的一張便條,其大意是:
親愛的威爾遜夫人——由於我仍然保留著你身材的尺寸,因此我為你縫製了這件衣服,相信它會很合身的。希望你懷著我寄出它時的同樣心情接受它吧。
你忠實的朋友,瑪麗·布裏奇曼。
很久以來牧師的妻子都不曾穿過新衣服了,穿新衣的希望似乎十分渺茫。因此沒什麽能比它來得更及時、更受歡迎了。整個下午,這位小巧的女人似乎第一次真正快樂起來。
“沒想到瑪麗縫得這麽好。”斯洛克姆老夫人說。“做那件羊絨衣服一定花了不少錢。”
“瑪麗·布裏奇曼一直很浪費。”哈德利夫人不以為然地說。“我不想信她能存住一分錢。”
或許哈德利夫人感覺到了,女裝裁縫那件漂亮的禮物對她那破舊的贈品是個不言而喻的譴責。
到目前為止,唯一有些價值的禮物就是這件剛提到的衣服和15美元現金。它表明整個教區的人並不慷慨,特別是考慮到在那4個捐贈者中有3個——弗萊先生、瑪麗·布裏奇曼和梅布爾·弗羅斯特都是局外人。威爾遜先生並不很失望。不論如何,這次捐贈訪問比他預期的更為有利可圖。對於他一年的為數不多的收入而言,15美元現金將是一個相當大的幫助。總的來說,他覺得這次捐贈訪問是“值得的”。
但還有意想不到的好運在等待著他。拉爾夫拿著一封從郵局寄來的信走進來,郵戳上標有“紐約”字樣。
“不知道是誰寫來的,爸爸。”他說。“你在紐約認識什麽人嗎?”
“隻認識布裏奇曼小姐,但我們已經收到她的來信了。”
“最好打開信看看,牧師。”帕爾西弗夫人說,她產生了好奇心。“我們都會為你辯解的。”
在這懇求之下牧師打開了信封。看著信,他高興得容光煥發,熱情洋溢地脫口叫道:“感謝上帝如此仁慈!”
“信裏寫的什麽,牧師?”皮博迪執事問道。
“朋友們,”牧師清了清嗓子說,“希望你們都來分享我的快樂。我要把這封信讀給你們聽。信上標注的地點是紐約。”
“威爾遜牧師收——親愛的先生,今天我把一筆500美元的錢以您的名義存進了紐約市紐約信托公司,任由您支取。原諒我沒有告知我的姓名。請相信它來自於一個對您的幫助心存感激並希望被您視為誠摯朋友、心懷善意的人。”
宣讀這封信引起了一陣轟動。皮博迪執事請求看一看信。他戴上眼鏡,專心致誌地把它仔細看了一遍。
“我想這是真的。”他慎重地說。“的確,威爾遜牧師,這使你變成了一位富人。”
“祝賀你,威爾遜先生。”鄉紳哈德利誠懇地握住牧師的手說。“我們本來可以大方一些的,不過我很高興地看到還有慷慨解囊的人。我在你那500美元上再添上10美元。”
“您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哈德利老爺。”這位善良的人說。“我為自己對上帝缺乏信任覺得受到譴責。今天早上我醒來時心情沉重。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負擔會在今天被一掃而光。現在我能開始新的生活了,從此我希望自己不再欠債。”
似乎奇怪,由於牧師在銀行裏有了存款,人們對他的尊敬突然大大增加。
“噢,威爾遜先生,你用不著急於付我丈夫那筆小賬。”班尼特夫人說。“他會知道你付得,那會使他放心的。”
“班尼特夫人,”牧師莊重地說道,“我感謝你的好意,但我要立即滿足你丈夫的要求。我一直都希望能夠立刻付清債務,隻是我沒有償還能力。”
人們理所當然要對贈送這份慷慨禮物的無名捐贈人作出大膽猜測。紐約會有誰可能對格蘭維爾這位牧師感興趣呢?有人指出倫道夫·切斯特先生住在紐約,於是大家立即就此問題向他發問。他微笑著,聳了聳肩膀。
“親愛的夫人,”他對帕爾西弗老夫人說,“如果我是那個人,我當然不會承認。我寧可保持沉默。”
這句話導致了這樣一個結論:切斯特先生真的贈送了那筆錢,雖然以前沒人猜想到他會慷慨解囊。但另有幾位可以表明是自己送了那筆錢的人。雷蒙德一家來自布魯克林,人們普遍認為他們很富有。他們有可能是威爾遜先生未知的朋友嗎?人們向他們提到這個問題時,他們回答得含糊其詞,既沒承認又沒否認。因此人們的意見發生分歧,但他們普遍認為捐贈者不是切斯特先生就是雷蒙德一家人。當然捐贈者不是瑪麗·布裏奇曼,因為她送了那件漂亮的衣服給威爾遜夫人。
然而牧師並不相信人們的看法。他很難作出猜測;但他相信存下那筆存款的人既不是送他司各特詩集的紳士,也不是送那瓶廉價古龍香水的人。
他交上的好運是個轟動一時的事件,但這個謎仍然沒被解開。威爾遜先生懷著新的希望和快活的心情從教徒們中間走出來,有幾個人評論說他看起來比舉行這次訪問前年輕了10歲。對住在牧師住宅裏的整個小小家庭而言,生活顯得更加光明了,拉爾夫終於開始希望自己會有一條上大學的道路。說來有點奇怪,現在當牧師在金錢問題上比較輕鬆的時候,教區出納員也積極主動地收起拖欠他的薪水來,他的工作做得如此成功,在一周之內他就能付給威爾遜先生75美元了。這樣看來,“命裏有時終歸有”這句話是真的了。這樣,打算前往紐約去提取剛獲得的這筆財產的西奧菲勒斯牧師,就可以推遲這趟遠征了。
沒有誰比衛理公會教派牧師阿多尼南·弗萊對他牧師兄弟的好運所顯露出的喜悅更為真誠了,這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情景。的確,他那發自內心的友好舉止使兩個教區的關係變得更為親切,這種關係無疑應存在於為共同目標而工作的基督徒之間。
此時夏天在飛快地過去,梅布爾的教學工作已經接近期末。在本季度格蘭維爾這所學校假放得異常遲。3年前,一位上了年紀,終身未娶,不無緣由地被視為吝嗇鬼的男人,卻令人人感到吃驚地在其遺囑中留下1萬美元給這個村鎮作為一項基金,其利息專門用於延長夏季授課時間的費用。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在長長的暑假裏村子裏的孩子們跑到他的果園裏偷吃果子,讓他苦惱;他因此認為要是縮短假期、延長授課時間他們就會好些。
因此,梅布爾的工作結束時已經接近8月中旬了。在考試的前一天,她又經曆了兩件值得注意的事。
倫道夫·切斯特完全打定了主意:如果梅布爾願意接受他的求婚和財產,他就要犧牲自己單身漢的那種獨立生活,而戴上已婚男人的鐐銬。她會接受的,他並不怎麽懷疑這一點。頻繁地碰到艾倫·索普使他感到生氣,但他並不驚慌。
“像索普這樣一個窮畫匠是找不到老婆的。”他思索道。“或許他一年隻掙得到幾百美元,而弗羅斯特小姐幾乎一無所有。即使他鬥膽向她求婚,她也不那麽猶豫地在我和他之間作出選擇。我能讓她生活得很舒適,而且,雖然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年輕了,但我保養得很好。”
切斯特先生麵對鏡子仔細審視著自己的容貌,暗自斷定盡管雙眼周圍長著的幾條泄露底細的皺紋,但很多人不會認為他超過了40歲,盡管事實上他永遠也不可能再經曆50歲了。別笑他產生那種幻覺。在他那個年紀的人中,那是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的確,極力保持年輕的外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據悉即使哲人們也會為迅速長出的皺紋而歎息,他們表示願意放棄一些自己在昔日裏獲得的智慧,以換取早年容光煥發的青春。
學校舉行考試的前3天,切斯特先生找到了機會。他到肯特夫人家去拜訪,發現梅布爾獨自在家。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利用這個機會。
“我要參加你的考試答辯,弗羅斯特小姐。”他開始道。
“我會很高興見到你的,切斯特先生。我能請你發表講話嗎?”她調皮地補充道。
“絕對不能,”單身漢慌忙說,“我不習慣在這樣的場合講話。你打算考完試後立即離開格蘭維爾嗎?”
“我可能會繼續留在村子裏,到9月1號離開。”
“或許她希望申請到教秋季那一學期的工作。”切斯特心想。“很高興聽你這樣說,弗羅斯特小姐。”他大聲補充道。“我們簡直舍不得你離開。”
“謝謝,切斯特先生。我想你學會了奉承吧。”
“我真的沒有,弗羅斯特小姐。”切斯特先生認真地說。“我補充一點,或許我應該是最想念你的人。”
梅布爾忙看著他的表情。她猜測著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麽。
“我的確為你的賞識表示感謝,切斯特先生。”她回答,沒有泄露出任何少女那種慌亂的跡象。
“我要說的不止這些。”單身漢立即說道,覺得時機已到。“弗羅斯特小姐——梅布爾——我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你。在此我向你未婚,並把我的財產交給你支配。”
“你太好了,切斯特先生,我深深感激你對我的恭維;但沒有愛我不能結婚,而我卻並不愛你。”
“到時候愛自然會到來的。”切斯特先生求道。“我隻請求你嫁給我,我甘願為此試一試。”
“但我不能。”梅布爾說。“當我們發現自己犯了錯誤時,一切都太遲了。”
梅布爾不顧倫道夫·切斯特的愛,對她自己的利益也漠不關心,這使他感到有些惱怒。
“恐怕,弗羅斯特小姐,”他說,“你不明白我能給你帶來多少財富。我擁有多得無需為生計操勞的財產。我能夠把你從教室裏的苦役中解救出來,讓你過上安逸的生活。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裏我們將住在那座城市裏,而夏天則到格蘭維爾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所給你的可不是一種令人不快的生活呀。”
“我認為我們對婚姻並沒有相同的見解,切斯特先生。”梅布爾說。“我可不願為了生活舒適或者逃避‘教室裏的苦役’而結婚,我發現這‘教室裏的苦役’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工作。我感謝你對我的恭維,但跟你結婚是不可能的。”
她的話說得斷然決然,切斯特先生不得不相信這是他能得到的最終答複。他沒有悲痛萬分,隻是非常憤怒。
“當然,你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弗羅斯特小姐。”他尖刻地說。“我希望你意識到自己錯誤時不會太遲。如果你想到跟那個畫畫的家夥結婚,那麽我不妨告訴你他幾乎連自己都養不活,更不用說供養老婆了。”
梅布爾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站起來,兩眼冒著怒火。
“你無權這樣說。”她大聲說道。“索普先生從未對我說過他愛我。至於他的經濟狀況,我也從來沒有去考慮過。我隻知道他是位有教養的紳士。”
她憤怒地一下衝出房間,把不知所措的切斯特先生留在那裏。他拿起帽子,極其失望並且更為憤怒地離開了那所房子。他的虛榮受到嚴重的傷害,比起他的感情來,這種創傷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治愈,因他的感情並沒受到如此嚴重的影響。
他向旅館走去時,對梅布爾滿懷強烈的憤恨,並對在路上碰到的艾倫·索普怒目而視,然而;不過天色很暗,畫家幸而沒有發覺。他渴望複仇。他要讓梅布爾瞧瞧他並不沮喪。這個單身漢很不幸的是,他到達旅館並碰上克萊門蒂娜·雷蒙德小姐時,正懷著這樣的心情。他絲毫不喜歡她,但由於對弗羅斯特小姐不滿,他急忙向她表明自己內心並不存在的感情。他求婚的方式相當淡漠嚴肅,顯得毫不激動。但克萊門蒂娜那種完全裝出來的忸怩作態的慌亂,與他那貧乏的感情相比倒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感到多麽驚訝,多麽窘迫啊,切斯特先生。”他說。“我怎麽能夠夢想到你會那麽好,對我懷著那樣的感情呢?或許我應該跟母親商量商量。”
“如果你對自己的回答有什麽顧慮,”切斯特先生急忙說,他已為自己的急躁感到有些後悔,“不要猶豫,直說好了。”
推遲顯然是危險的,克萊門蒂娜決定立刻把此事定下來。
“不,”她說,“我不跟母親商量了。我知道她對你評價很高,親愛的切斯特先生讓我叫你倫道夫吧。如果你喜歡這隻小手[16],那麽它就是你的了。”她羞怯地把一隻充分發育的大手放在他的手裏。她相當失望他沒有吻它。在她從布魯克林商業圖書館裏借來的所有小說裏,當求婚被接受以後,狂喜的戀人們都是這樣做的。切斯特先生僅僅輕輕握了一下那隻手,站起身,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方式說道:“很好,雷蒙德小姐,我們可以認為這事已定下來了。現在我要離開你,因為你或許想去告訴你母親。”
克萊門蒂娜是用這種方式把消息告訴她母親的:“媽媽,那個老傻瓜向我求婚了,我已經接受他啦。”
“哪個老傻瓜?”
“當然是倫道夫·切斯特。他就像這座小山一樣老,但他很有錢。”
“可你卻差點兒才滿25歲,親愛的。”
“噢,真討厭,媽媽!提我的年齡有什麽益處呢?會被人聽到的。記住,要是他問我多大年紀了,您就不要去回答這樣一個無禮的問題。”
“很好,克萊門蒂娜。當然,孩子,我們的利益是共同的。我真的很高興你將得到一位有錢的丈夫。憑我們有限的收入,我們已經很難繼續保持上流社會的人的體麵了,能有人為我們提供支撐將是一種安慰。”
“您說得對,媽媽。當然,要是那個老木乃伊沒有多少錢,我是不會考慮嫁給他的。他認為我們很富有,因此在我們結婚之前你一定要小心,別泄露了我們任何真實的情況。不知道我是否能讓他帶我到歐洲去作結婚旅行。”
“那會是個非常愉快的安排,克萊門蒂娜。我一直都想到歐洲去。”
“您當然是不能去的,媽媽。”自私的女兒說。“我敢肯定切斯特先生不會同意。我可能會發現要說服他帶我去都很困難。”
“要是你把我留在家裏,我會非常孤獨。”失望的母親說。
“我會經常給您寫信。那幾乎同樣會讓你滿意的。”
雷蒙德夫人可不這樣想,但她很了解女兒那種不可動搖的私心,因而不再堅持。她把切斯特先生當作女婿極其親切地接待了他,雖然她心裏確確實實想到,要是他成為她的而不是克萊門蒂娜的丈夫,那會更好一些,那樣她就能夠到歐洲去旅行了。
然而,這裏不妨說說,歐洲那些迷人的風光既沒能展現在母親眼前也沒能展現在女兒眼前。當倫道夫·切斯特發現他跟一個上流社會的叫花子結了婚時,他被深深地激怒了,沒有心情再讓欺騙了他的妻子什麽好處。他真是“草率結婚後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