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格蘭維爾不在旅行的要道上。普通旅行者不會涉足這裏。然而時時某個旅行者為了尋找一個靜謐的角落——這兒看不到任何時尚的大“巴別塔”[1]的影子——來到它那樸素的旅館裏休憩,並在葉子茂盛的榆樹樹蔭下於幻想中度過安寧時光。在從學校往返的路上,梅布爾偶然注意到一張麵孔,那人在鄉間小路上似乎不如在城市街道上那樣自在,她以前也從沒見過他。

“我會在沒人認識的地方完成這個夏季的嚐試,”她欣喜地自語道。但她錯了。

一天下午,在離校舍沒幾杆遠處她遇見一個手持魚竿的青年男子。他個子中等,肩膀寬闊,長著棕色胡須和一張愉快的麵容,它富有男子漢氣概,在一雙清澈而富於表情的眼睛襯托得下顯得容光煥發。梅布爾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相貌看起來異常熟悉,但她想不起他們在哪個場合下見過麵。

陌生人疑惑地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接著他便喜形於色。

“要是我沒弄錯的話,”他急切地說,“是梅布爾·費爾法克斯小姐吧。”

聽到自己的真名,梅布爾不安地向左右看了看,幸運的是沒有一個學生在聽得到他們談話的地方。

“梅布爾·弗羅斯特,”她慌忙說道。

“請原諒,”年輕人迷惑地回答,“不過難道是我弄錯了?”

“不,你沒有弄錯;但請你忘記你剛才叫我的那個名字。在這裏我叫梅布爾·弗羅斯特,我在鄉村學校教書。”

一種帶有同情的驚訝神色浮現在年輕人的臉上。

“我知道,”他輕輕地說。“你很不幸;你失去了財產,把自己埋藏在這個偏僻的村莊裏。”

梅布爾寧願他相信自己作出的這個解釋。

“別憐憫我,”她說。“我沒有抱怨的理由。我在這裏過得很快樂。”

“你是多麽堅強地承受著厄運的打擊啊!”他欽佩地回答。

梅布爾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騙子一樣,這是她讓自己以虛假身份出現的必然結果。

“我不值得你稱讚,”她真誠地說。“我相信我應該是認識你的,”她補充道。“我很熟悉你的麵孔,但想不起來我們在什麽地方見過麵。”

“這並不奇怪,”他回答說。“我是個畫家,你是在那個畫家招待會上見到我的。我的名字叫艾倫·索普。”

“艾倫·索普!”梅布爾高興得滿臉通紅地重複道。“是的,我想起來了,那幅美麗的‘伯利恒[10]的黃昏’就是你畫的。”

“你還記得它?”畫家既滿足又吃驚地問道。

“它是我最喜歡的畫之一。我也記得你,索普先生。”

“聽你這樣說我非常高興,——小姐”

“弗羅斯特,”梅布爾趕忙豎起手指說。

“我會盡力記住它的。”

“你準備在格蘭維爾度過這個夏天嗎,索普先生?”

“是的,”艾倫毫不猶豫地回答。其實他剛剛打定主意。

“你在創作新作品嗎?”

“還沒有。今年春天我一直忙著畫畫,現在準備休息一段時間了。你看我今天過得多麽有益啊,”他指著魚竿說。“我希望不久能釣到什麽。可以問一問你住在哪裏嗎?”

“肯特夫人家。”

“恭喜你,因為我認識她。我住在旅館裏,有時候很孤獨。我可以鬥膽去拜訪你不?”

“要是你去拜訪你朋友肯特夫人,或許能看到我,”梅布爾微笑著說。

“那麽我一定會去拜訪肯特夫人的,”年輕人謙恭地舉起帽子說。

“請記住我改了名字,索普先生。”

“遵命。”

“她在逆境中取得了多大的進步啊,”年輕人向旅館漫步而去時想道。“她變得幾乎讓我認不出來了。上流社會的美女變成了一位呆板的——不,不是呆板,而是辛勤工作的鄉村女教師,並且對這一變化感到如此愉快喜悅。我在紐約看見她時覺得她很漂亮。現在她簡直是迷人了。”

梅布爾是怎麽想的呢?

“他的確非常英俊,富有男子漢氣概,”她心想。“也很有天才。我記得他畫的那幅畫。他認為我很窮,在他欽佩我能夠順應環境的改變時,我覺得自己就像個騙子一樣。要是他真那樣想的話,我想可以把他當成朋友。”

“我剛才碰到了一個老熟人,肯特夫人,”進屋的時候她說。

“他住在這裏嗎?”寡婦問道。

“是的,他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他告訴我說他認識你。”

“他會是誰呢?”肯特夫人感興趣地問。

“一位年輕畫家——艾倫·索普,”梅布爾回答。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肯特夫人熱心地說。

“他的容貌不錯。”

“我想,你知道他是威爾遜夫人的侄子吧?”

“不知道,”梅布爾吃驚地說。

“他母親——去年離世了——是威爾遜夫人的姐姐。他是她的好兒子。在她去世的前一年,一位富有的朋友主動提供費用讓他到意大利生活一年,雖然那一直是他最迫切的願望,但他因為母親的緣故拒絕了。”

“無疑你在稱讚他。應該這樣,”梅布爾熱情地說。

[1]巴別塔,古巴比倫人建築未成的通天塔。上帝因他們狂妄,責罰他們各操不同的語言,彼此不相了解,結果該塔無法完成。比喻嘈雜和混亂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