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渡船上
吃完晚飯,菲爾想起自己一天的工作還沒有結束。他還得去掙相當一部分錢才敢回家——如果他與夥伴們擠在一起住的克羅斯比街的那座破房子能被稱為家的話。但在走之前,他想向保羅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因為保羅保護了他,並且讓他非常意外地好好美餐了一頓。
“我為你們演奏一曲好嗎?”他問道,從衣櫃頂上取下小提琴——保羅把它放在了那裏。
“真的?”吉米問道,兩眼煥發著快樂的光芒。
“我們很高興聽你演奏。”霍夫曼夫人說。
菲爾盡力把琴拉好,因為他感到自己是在為朋友們表演。簡短的序曲之後,他開始唱起一首意大利歌曲來。雖然歌詞難以理解,但是這一家3人非常喜歡這首歌。
“好啊,菲爾!”保羅說。“你差不多和我唱得一樣好。”
吉米笑起來。
“你唱歌差不多跟你畫畫一樣好。”小男孩說道。
“你又開始羨慕和嫉妒起來了。”保羅用受到傷害的語氣說。“別人都更賞識我。”
“那你唱點什麽吧,讓我們評價一下你好在哪裏。”他的媽媽說。
“現在不行。”保羅搖著頭說。“我受到了太深的傷害。不過要是菲爾有時間,他會同意再為我們唱一首歌的。”
於是小小提琴手再次拉起小提琴,唱起了加裏波第讚歌。
“他的嗓音真美。”霍夫曼夫人對保羅說。
“對,菲爾比他那一類的大多數人都唱得好多了。我還可以把他帶來嗎?”
“任何時候都行,保羅。我們永遠都高興見到他。”
這時,菲爾拿起帽子準備告辭。
“再見。”他用英語說道。“謝謝你們一家人對我這樣好。”
“你還會來嗎?”霍夫曼夫人問。“我們很高興和你在一起。”
“來吧。”吉米懇求道,他喜歡上了這個黑眼睛意大利男孩,菲爾那鮮明的棕色皮膚與他自己蒼白的麵龐和藍眼睛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些話給了菲爾前所未有的快樂。自從來到美國之後,他已習慣了殘酷無情的斥責和毆打;而對仁慈的話語聽起來相當陌生。一時間,他忘記了那條街和他那個討厭的家,覺得自己被一種真正的家庭氛圍所包圍。他幾乎以為自己就在意大利卡拉布裏亞的家裏,母親和姐妹們圍在自己身邊——在他自己的家裏,那時貪婪還沒有鑽進父親的心,驅使他把自己的親骨肉賣到異國它鄉當去作苦力。菲爾無法分析自己的情感,但他心裏就是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其中又夾雜著一時的悲哀。
“我非常感謝你們。”他說。“哪天我會再來的。”
“早點來吧,菲爾。”保羅說。“你知道我的領帶攤在哪裏。隨便哪天下午4點至5點之間到那裏去,然後我就帶你回家來吃晚飯。你知道出去的路吧,要不然我送送你?”
“我認得路。”菲爾說。
他走下樓梯,再次來到了人行道上。時間才到6點,還得過5、6小時他才可以回家。如果回去得太早,即使帶回的錢讓老板滿意,他也會遭受懲罰,因為他減少了工作時間,從而失去了可能掙到的收入。因此無論多麽疲憊,或者天氣多麽惡劣,這個可憐的意大利男孩都被迫在外麵呆到接近半夜,然後才可以回到那個硬梆梆的地鋪上去——他隻能睡在上麵消除疲勞。
菲爾又來到了街上,他覺得自己必須把耽擱的時間彌補起來。6點鍾對街頭音樂來說,不是一個非常有利的時刻;在市區裏做生意的市民們多數都回家吃晚飯去了。那些還沒有動身回家的人都很匆忙,幾乎不願去理會這個小吟遊歌手。稍後,酒吧間就會很熱鬧,小小提琴手們在酒吧門口或進到裏麵去(要是他們被人請進去的話)表演,往往能掙到一點錢,有時掙的錢還相當不少。但在6點鍾時是沒有多少活幹的。
沉思片刻之後,菲爾決定到富爾頓渡口去,登上布魯克林的渡輪。他可能得到一個為旅客們表演的機會,一些旅客無疑會給他些什麽。無論如何,去那裏花不了多少錢,因為買上一張船票,或者付上兩美分錢,隻要不下船他就能來回坐上好幾趟。因此他向渡口走去,正好趕上了那艘船。
輪船上載滿了旅客。數量如此巨大的布魯克林人被生意和娛樂活動吸引到紐約,因此那些輪船,特別是從早上7點到9點,以及下午5點到7點鍾的時候,滿載著行人和馬車。
菲爾走進女賓艙。它雖然表麵上被限作女賓使用,但大部分被那些不喜歡煙味的紳士占據,煙霧常常影響著供男性旅客使用的船艙裏的空氣,使人感到不愉快。我們小音樂手知道,女士們的心和錢包比紳士們更有可能向小孩子打開,於是他來到了這裏。
進去後,他發現每一張椅子上都坐著人。等到船開動的時候,他在後艙中央占了個位置,開始拉起小提琴唱起歌來,立刻就把旅客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個男孩真討厭,怎麽能讓他在船上表演呢?”一個老紳士從《晚間郵報》的專欄上抬起目光咕噥道。
“喂,爸爸,”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的女子說道,“你為什麽要反對那個可憐的男孩呢?我相信他唱得很好。我喜歡聽他唱歌。”
“我不喜歡。”
“你知道,爸爸,你對音樂沒有興趣。唉,那天晚上你在歌劇院裏都睡著了。”
“我試圖對它感興趣。”她父親說,他對於音樂的愛好一直非常有限。“可我覺得那一切都是胡扯。”
“他在唱《加裏波第讚歌》。他的嗓音真甜美!他還是個多麽英俊的小家夥啊!”
“他有一張肮髒的臉,他的衣服十分破爛。”
“但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看它們是多麽明亮啊。他很肮髒而且衣衫襤褸,這不足為怪,那不是他的過錯,可憐的小孩。我毫不懷疑他有一個悲慘的家庭。我要去給他點什麽。”
“隨你的便,弗洛倫斯;我不是個浪漫的年輕女子,所以我不會照著你的樣子去做。”
這時那首歌唱完了,菲爾取下帽子,輪流收著錢。在他走到我們談到的那位年輕女子旁邊以前,沒有誰的給的錢超過了5美分。她帶著親切的微笑從皮夾裏拿出1枚25美分的硬幣放到菲爾手裏,那微笑如同所給的錢一樣讓小小提琴手開心,無疑它們都是很受歡迎的。
“謝謝你,小姐。”他說。
“你唱得很好。”她回答。
菲爾笑了,雖然他的臉很髒,但微笑使它煥發出光彩,顯得異常漂亮。
“你經常到這些船上來嗎?”年輕女子問道。
“有時候來,但他們並不總是讓我表演。”菲爾說。
“我希望能再次聽你唱歌。你的嗓子很好。”
“謝謝您,小姐。”
“你會說英語。有一天我極力跟你們當中的一個孩子說話,但他隻會說意大利語。”
“我會說幾句英語,小姐。”
“我希望能再看到你。”年輕女子天生心地善良,因此向小音樂手伸出手。他恭敬地握住它,彎下腰,吻了一下。
這完全出乎年輕女子預料,她微笑著,麵頰緋紅,但她一點兒沒有生氣,隻是向周圍瞥了一眼,看看是否被別人看到了。
“說實話,弗洛倫斯,”菲爾走開後她的父親說,“你和那個衣衫襤褸的小音樂手真是出盡了風頭呀。我很高興的是他還沒超過10歲或12歲,要不然就會有一次浪漫的私奔了。”
“瞧,爸爸,你太不好了。”弗洛倫斯說道。“就因為我想對一個被人忽略的可憐小孩仁慈一些,你就想到了各種各樣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到那一切愚蠢的浪漫情調的——我肯定不是從我這裏吧。”
“我想不是。”弗洛倫斯快樂地笑著說。“你最壞的敵人也不會指責你浪漫的,爸爸。”
“我希望不。”她父親聳聳肩說。“船靠碼頭了。我們上岸去,或者你和那位年輕的意大利朋友還有什麽事?”
“不是今天,爸爸。”
旅客們下了船,之後又上船來的人不多,他們要從布魯克林到紐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