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提琴手菲爾
“萬歲加裏波第[1]!”一個意大利小男孩在住宅區的一條街道上唱著,一邊拉著小提琴——它外觀看起來很陳舊,似乎使用得相當頻繁。
由於這位小歌手就是本故事的主人公,所以我要先對他描述一下。他12歲,但就年齡來說他的個子很小。他皮膚呈鮮明的橄欖色,長著為本種族所特有的黑眼睛,黑頭發。他的臉盡管不太幹淨,但卻相當英俊,特別是麵帶微笑、容光煥發的時候——這是常有的事,因為盡管他命運坎坷,生活中的苦難既不少也不輕,但菲利普奧天生就充滿快樂,無憂無慮。
他穿著一件平絨夾克和一條馬褲,它們十分長大,從而使那些因穿得太多太舊而磨出的破洞不致於顯得那麽明顯。他那雙鞋似乎從來沒擦著鞋油一樣,也像他的褲子一樣大了兩三個尺碼,使他不得不笨拙地趿著鞋子走路。
現在是上午10點鍾。菲利普奧——或者叫菲爾,由於讀者們對意大利名字不熟悉,我將這樣稱呼他——離開克羅斯比街那個可憐的“家”後已過去兩個小時了,“家”是由一個中年的意大利人掌管的,人們都把他看做是老板。對於這個人以及他和孩子們之間的關係,我將在以後談到。目前我打算伴隨菲爾一起去流浪。
雖然菲爾一邊唱歌一邊拉小提琴在街頭漫步了兩小時,但他連1美分都沒有掙到。這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知道自己晚上必須帶上一些讓人滿意的錢回去交給老板,否則就會遭到毒打;可憐的菲爾從淒慘的經曆中體會到,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冷酷無情的工頭是毫無憐憫之心的。
他所在的那個街區鄰近第5大道,街道兩邊排列著褐砂石房屋。街上很安靜,在熱鬧的白天也隻有寥寥數人經過這裏。但菲爾希望,當他在那些漂亮的房子前麵表演時,有人會從某扇窗子裏扔給他一些錢,不過他很可能會失望,表演了10分鍾顯然都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他正準備換個地方,一座房子底樓的門打開了,一個傭人光著頭出來走近他。菲爾滿懷疑慮地看著她,因為人們經常像對待討厭鬼一樣命令他走開。他停止了演奏,緊緊把小提琴抱在懷裏,警惕地注視著她。
“你進屋去吧。”女孩突然說。
“你想讓我做什麽?”菲爾疑惑地用意大利語問。
“我不懂你那些意大利廢話。”女孩說。“你進屋去吧。”
一般說來,菲爾那一類男孩學英語進步很慢。幾個月有時甚至幾年以後,他們的英語知識還局限在幾個單詞或者短語之中。另一方麵,他們學法語卻很容易,由於有很多人在被送往美國的途中,都會在法國首都度過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所以一般都能說上一些法語。然而菲爾是個例外,他隻能說上幾句英語,而他的口語也不如理解力強。
“要我去做什麽?”他有些懷疑地問。
“我的小主人想聽你拉小提琴。”女傭說道。“他病了,不能出來。”
“好吧!”菲爾用他最初學到的一句英語說道。“我去。”
“那麽跟我來吧。”
菲爾跟著傭人走進底樓,然後爬上兩段樓梯,再穿過一間堂皇的大廳進入一間臥室。年輕的小提琴手以前從未被請進過漂亮的房子,他羨慕地看著那些美觀的家具,特別是牆上掛著的那些畫,因為他像本民族的大多數人一樣,熱愛一切美麗的東西,無論是自然物還是藝術品。
臥室裏有兩個人。一個是個12歲的男孩,他靠著枕頭斜躺在**。他的臉瘦削而蒼白,表明他病了很久,與這個意大利小男孩亮麗的棕色麵龐形成鮮明對比,他似乎成了健康完美的化身。坐在床邊的是一位表情快活的中年婦女。他們兩人很像,由此不難看出她是那個病孩子的母親。
菲爾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他們要讓他做什麽。
“你會說英語嗎?”利夫人問道。
“是的,夫人,能說一點。”我們的主人公半帶意大利語半帶英語回答。
“我兒子病了,他想聽你拉一會兒小提琴。”
“還想聽你唱歌。”生病的男孩在**補充說。
菲爾開始唱起他一直在街上唱的那首歌來,這首帶有疊句“萬歲加裏波第”的歌對於所有駐足聽過他那一類孩子演唱的人來說,都是相當熟悉的。他的歌聲清脆優美,盡管樂器質量低劣,但他唱得富有感情,所以聽起來令人愉快。
病男孩顯然聽得高興,因為他也愛好音樂。
“我真希望能聽懂行意大利語。”他說。“我想它一定是首好歌。”
“或許他能唱某首英語歌。”利夫人提道。
“你能用英語演唱嗎?”她問。
菲爾猶豫片刻,然後唱起流行的街頭小調“鞋子飛呀,別大繞(打擾)我吧”,他的意大利口音使這首歌聽起來非常古怪。
“你還會唱別的歌嗎?”我們的主人公唱完那首歌時,亨利·利問道。
“不會唱別的英語歌了。”菲爾搖搖頭說。
“你應該多學幾首。”
“我還會演奏一些曲子,”菲爾說,“但不知道歌詞。”
“那麽拉幾曲吧。”
於是這個小意大利人開始熱情並且顯然歡快地演奏起《美國傻子》來。
“你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嗎?”亨利問道。
菲爾搖搖頭。
“它是《美國傻子》。”
菲爾極力把曲子的名字說出來,但那些詞從他嘴裏說出聲音滑稽,惹得他們都笑了起來。
“你多大了?”亨利問。
“12歲。”
“那麽你剛好和我一樣大。”
“我真希望你像他那樣健康和強壯。”利夫人看著亨利蒼白的臉,歎了口氣說。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亨利一直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一年前他得了感冒,疾病嚴重影響到肺部,病情逐漸加重,最後看來他無疑得同疾病作長期鬥爭,並且他的生命力不得不向它屈服,接著便是夭折。
“你來這個國家多久了?”
“Un anno。”
“那是多長時間?”
“1年。”亨利說。“我知道,因為在拉丁語中‘annus’是1年的意思。”
“Si(是的),先生,是1年。”菲爾說。
“你從哪裏來?”
“Da Napoli。”
“我推測,是從那不勒斯[2]來的。”
“Si,先生。”
在我們的街道上所看見的多數意大利小音樂手,都是從意大利南部的卡拉布裏亞區帶來的,他們被人從自己父母那裏買來,要麽以定價一次性付清,要麽每年支付一定費用分期付清。但當問及他們時,他們通常都說是從那不勒斯來的,這是個意大利在那個地區甚至整個意大利的主要城市。
“你和誰在一起生活?”亨利繼續問道。
“和老板。”
“老板是誰?”
“就是照顧我的人——是他把我從意大利帶到這裏來的。”
“他對你好嗎?”
菲爾聳了聳肩膀。
“他時常打我。”他回答。
“打你?為什麽?”
“如果我帶回去的錢很少的話。”
“他打得厲害嗎?”
“Si,先生,用棍子打。”
“他一定是個壞人。”亨利憤怒地說。“你必須帶多少錢回去?”
“兩美元。”
“但是如果人們不給你錢,那也並不是你的錯。”
“那都不重要,他還是要打我。”
“他自己才該挨打。”
菲爾又聳了聳肩。像他那一類的大多數孩子一樣,對他來說老板似乎是至高無上的。他從來沒有想到,那個讓人忍無可忍的工頭應該為自己的殘忍行為受到懲罰。他對可以保護自己的法律一無所知,不得不屈服,認為除了逃走以外那是無法避免的。他還從未逃過,而他的一些同伴那樣做了,有一天他也會的。
在這段談話之後,他又演奏了一支曲子。利夫人拿出錢包,給了他50美分。菲爾把提琴夾在腋下,跟著又出現在他麵前的那個傭人來到大街上,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