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關於自我的問題

在我生命的一端,我與偶像和石頭沒有分別。在此一端我必須承認宇宙的規律。這正是我生命的基礎所在,而且根紮得很深。生命的力量來源於深深植根於包羅萬象的世界裏,植根於與萬物的完全一致裏。

然而在我生命的另一端,我與萬物又有所不同。在此一端我突破了等同於萬物的界限,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是絕對獨一無二的,我就是我,我是無與倫比的。整個宇宙的力量也不能把我的個性熄滅。我頂住了萬物的吸引力,維持著個性。它貌似渺小,實則偉大。因為它以一己之力抗衡試圖奪走它的特性,使它化為塵土的力量。

這就是自我的上層建築,它起源於深不可測、黑暗的根基處,進入自我孤立的開放和驕傲之地,它驕傲是它塑造了建築師獨特的個性觀念,獨特到整個宇宙找不到任何與此相同的複製品。如果這種個性被消滅了,那麽即使什麽物質也沒有失去,甚至一個原子也沒有毀滅,凝聚其中的創造快樂也就消失了。如果我們被剝奪了這一特性、這一個性,我們絕對要破產,因為它是我們唯一可以宣稱擁有的東西,而且如果失去個性,對整個世界也是一個損失。它的價值極高,正因為它不具有普遍性。而且因為隻有通過它,我們才能更真實地貼近宇宙,相反如果我們躺在宇宙的懷裏,我們就意識不到自己的顯著特性。普遍性總是在獨特性中尋求自己的完滿。而且保持我們的獨特性所抱持的願望,才是宇宙作用於我們的真正願望。它是我們身上的無限的歡樂帶給我們的自我歡樂。

人類把這種自我的分離看成是自己最珍貴的財產,這一點可以從他們為了實現自我所承受的痛苦和犯下的罪行看出來。然而這種分別的意識是從偷吃智慧果開始的。它給人類帶來了恥辱、犯罪和死亡。然而對人類而言,有自我的地方比任何伊甸園都更珍貴,盡管伊甸園中可以安全地、一無所知地躺在自然母親的子宮裏熟睡。

為了維護我們這一自我的分離,我們必須不斷努力,不斷承受痛苦。事實上,痛苦正是度量自我價值的尺度。它的價值一方麵是犧牲,它代表付出的代價。另一方麵是成就,它代表著獲得的成績。如果自我對我們隻意味著痛苦和犧牲,它對我們應該是沒有價值的,而且我們也決不會自願承受這樣的犧牲。這種情況下,毫無疑義人類的最高目標將是消滅自我。

然而相應的如果有一種收獲,不是以空虛而是以圓滿告終,那麽很清楚痛苦的負麵特征,它的痛苦和犧牲,就會變得愈加珍貴。這一點被那些已經親證了自我的正麵意義,帶著真誠接受自我的責任並毫不畏縮地承受犧牲的人證實了。

有了前麵的論證,我將可以很容易回答一位聽眾曾問過的那個問題,即印度人是否把消滅自我作為人類的最高目標?

首先,我們必須牢記這一事實,人類對自己的觀念的表達從來都不能從字麵理解,除非在不起眼的小事上。人類說的話通常並不是一種語言,而是不會說話的人發出的有聲的表示。他們可能在暗示思想,而不是表達思想。他的思想越重要,他說的話越需要結合其生活背景進行解釋。那些試圖通過詞典弄懂他的意思的人,隻能從技術上抵達一座房舍,因為他們被外牆擋住了,找不到進入大廳的入口。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最偉大的先知的教導總會產生無窮爭議的原因,因為我們在試圖通過語詞的字麵意思,而非通過自己的生活去證悟他們的話。凡是被詛咒愛鑽牛角尖的人都是不幸的,因為他們總是忙於收網,卻忘記了捉魚。

不僅是在佛教和印度的宗教中,而且在基督教中,無私的理想都得到了熱情的宣揚。死亡的象征,最終被用來表達一個人掙脫了非真實的生活束縛的人之觀念。這一點同樣表現在涅盤上,它象征燈光的熄滅。

在典型的印度人思想中,他們相信人類的真正解脫是從無知(avidyā)中的解脫。那不是消滅任何正麵和真實的東西,因為那是不可能的,而是消滅負麵的東西,因為他阻礙了我們發現真理。當這種無知的障礙消除的時候,隻是把眼皮抬起,對眼睛沒有任何損失。

正是我們的無知使我們認為,我們的自我作為本性,是本真的,它自身就有完整的意義。當我們持有這種關於自我的錯誤觀念時,我們就試圖以這樣一種方式生活,從而把自我當成我們生活的終極目標。那麽我們注定會失望的,就像一個試圖通過緊緊抓住路上的泥土到達目的地的人。我們的自我沒有辦法托起我們,因為它的本性是短暫的;通過緊緊抓住這根穿過生命織機的自我之線,我們不能使它實現被織入布中的目的。當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試圖享受自我的時候,他就像點燃了一把火,卻沒有麵去做麵包一樣;這把火燃燒起來,消耗了自己,最終熄滅,就像一隻發瘋的野獸吃完了自己的後裔再死去一樣。

在一種陌生的語言中,詞語異常專橫。它們阻擋著我們卻什麽也不說。要把自己從語詞的羈絆中解脫出來,我們必須使自己擺脫我們的無知,然後我們的思想就會找到深入觀念內部的自由。然而要說我們對語言的無知可以通過消滅詞語來實現,這也是愚蠢的。不,當完滿的知識到來時,每一個詞語仍在自己的位置上,隻是它們不再束縛我們,而是讓我們穿過它們,並引導我們抵達解放了的觀念。

因此使我們認為自我本身是一種目的,並阻礙我們發現包含超越自我界限的觀念,這就是無知套在我們身上的自我枷鎖。這也是為什麽智者會來告訴我們:“把自己從無知中解放出來;了解你真正的靈魂,把自己從監禁你的自我束縛中解救出來。”

我們在獲得了最真實的本性的時候就獲得了自由。作為藝術家的人,在發現藝術理想時也發現了藝術的自由。那時他也就從艱苦的模仿活動中解脫了出來,從大眾認可的驅策中解脫了出來。這就不是摧毀我們的本性,而是成就我們的本性的宗教功能。

梵文詞匯dharma (法)在英語中通常被翻譯成宗教,然而在我們的語言中具有更深刻的含義。法是一切事物內在的本性,是本質,是固有的真理。法是在我們的本性中活動的終極目的。當作了任何錯事,我們就說違背了法,意思是對我們的真實本性撒了慌。

然而這一作為我們內在真理的法,並非顯而易見的,因為它是內在的。因此人們堅持認為,罪孽是人的本性,隻有通過神的特別眷顧一個特定的人才能得救。這就相當於說,種子的本質是一直包裹在殼裏的,隻有通過某種特別神奇的作用,它才能長成一棵樹。然而難道我們不知道種子的表象是和它的真正本質相矛盾的嗎?如果你對他進行化學分析,你會發現種子裏包含碳和蛋白質,以及許多其他成分,然而並不包括分枝的樹這一觀念。隻有當樹開始成形,你才能發現它的法,那時你就可以毫無疑義地確信那些被浪費了和在土裏腐化了的種子,是它的法在實現真正的本質時,受到了阻礙。在人類的曆史上,我們已經發現了在我們身上發芽的活的種子。我們已經發現在自己身上表現為最偉大的人的生命之偉大目的,而且已經確實感到,盡管有無數似乎不成功的個體生命,那仍然並不意味著他們的法依然會荒蕪,而是意味他們要衝破覆蓋物,把自己變成生機勃勃的芽,在空氣和光中長大,朝各個方向發出分叉。

種子的自由意味著實現它的法,即它成為一棵樹的本質和命運;它在受到束縛的時候不是一種成就。一種事物獲得自己的成就所付出的犧牲,不是以死亡告終的犧牲,而是最終自由地擺脫枷鎖。

當我們理解了一個人最高的自由理想時候,我們就理解了法,即它的天生的本質,和自我的真正意義。初看起來,人們似乎把獲得無數自我滿足和自我強化機會的手段看成自由。然而這一點並沒有得到曆史的證實。那些啟發人的人總是過著自我犧牲生活的人。人的高級本性總是尋求某種自我超越,同時又保持最深的本真;追尋提供一切犧牲,同時又把這些犧牲作為報償。這就是人的“法”,人的宗教,而人的自我就是把這種犧牲送到祭壇去的那條船。

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麵看自我。展示自己的自我,和超越自己並因此揭示自己的意義的自我。要展示自己的自我就要變大,就要站在自我積累的基礎上,就要把一切納入自己的手中。要展示自己就要放棄擁有的一切,因此成為像從花蕾中綻放的花一樣完美,從它美的聖杯中傾倒出所有的甜蜜。

燈裏有油,當然要牢牢地守緊它,不讓它有絲毫的損失。因此它就與周圍的所有其他事物分別出來,並變得吝嗇。然而當燈被點燃,它立刻發現了自己的意義;它跟遠遠近近的事物的關係便建立起來,它無私地奉獻出自己儲存的油去供火焰燃燒。

這樣的一盞燈就是我們的自我。隻要它把自己的財物藏了起來,它就一直是黑暗的,它的行為就和自己的目的是矛盾的。它在發出光亮的時候,就會暫時忘記自己,把光高高舉起,用自己擁有的一切為它服務;因為那正是它受到啟示的地方。這種啟示就是佛陀宣揚的自由。它要求燈放棄自己的油。然而無謂地放棄隻會使它變得更加黑暗和貧困,這決不是佛陀的本意。燈必須向光獻出自己的油,從而釋放出自己貯藏油的目的。這就是解放。佛陀指出的道路不僅是自我放棄的實踐,還是愛的拓展。因此佛陀傳播的教義的真正含義就在於此。

當我們發現佛陀宣揚的涅盤狀態是通過愛來實現的,我們肯定也就明白了涅盤是愛的至高頂點。因為愛本身是一種目的。任何別的東西都可能在我們腦海中提出“為什麽”的問題,並要求我們去回答。然而當我們說“我愛”的時候,就沒有給“為什麽”留下任何空間;愛本身就是最終的答案。

毫無疑義,甚至自私也迫使人去放棄。然而自私的人是被迫這樣做的。那就像在果實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去采它;那樣你就必須把它從樹上扯下來,從而弄傷樹枝。然而當一個人愛的時候,給與對於他成了一種快樂的事,就像樹主動放棄了成熟的果子。我們所有的財物都因為自私的願望之不斷吸引產生了一個重量;我們無法輕易就拋棄它們。它們似乎成了我們本質的一部分,就像有一層皮膚粘在我們身上,我們一去分開它們就會流血。然而當我們心中充滿了愛的時候,愛的力量是朝相反的方向發力的。那些緊緊粘住我們的東西失去了它們的粘性和重量,而且我們發現它們不再是我們的一部分。放棄它們遠不是一種損失,我們發現放棄成就了我們生命的完滿。

於是我們在完美的愛中發現了自我的自由。那些為了愛所做的事,都是自由選擇的結果,不管它會造成怎樣的痛苦。因此為愛工作是行動中的自由。這就是《薄伽梵歌》所傳播的無私工作的教義之含義。

《薄伽梵歌》說我們必須采取行動,因為隻有在行動中我們才能展示自己的本性。然而如果沒有行動的自由,這種展示就不夠完美。事實上,我們的本性在被迫工作或恐懼中變得模糊不清。母親在為孩子服務時,展現了自己,所以我們真正的自由不是遠離行動的自由,而是在行動中的自由,這隻能在愛的工作中實現。

神在創造萬物的工作中展現自己,所以《奧義書》中說:知識、權力、和行動都是他的本性。它們不是外界強加的。因此他在工作中得到自由,在創造中實現自我。關於這一點有許多其他表達方式:一切創造皆源於快樂,一切創造皆靠快樂維護,創造超快樂發展,最後與快樂融為一體。這意味著神的創造並非源於任何實際的需要;它來自於完美的快樂;正是他的愛創造了萬物,因此在創造中也融合他的自我形象。

以自己完滿的藝術觀念為樂的藝術家,會把自己的觀念客觀化並因為進一步貫徹它而使之更加完滿。正是歡樂使我們的自我和我們分離開來,並參與到愛的創造中,從而使我們能夠更完滿地把握它。因此這一分離是必要的,這不是因為厭惡,而是因為愛而產生的分離。厭惡隻有一種元素組成,那就是決裂的元素。而愛有兩種,即決裂的元素――那是一種表――以及作為終極真理的統一的元素。這正如一位父親把自己的孩子從懷中拋起來,表麵上是拋棄,事實剛好相反。

所以我們必須了解,我們的自我的意義不是表現在自我與神和他人的分離上,而是表現在對瑜伽2的不斷實踐上,即對統一的親證上;不是在畫布空白的那一麵,而是在有繪畫的那一麵。

這就是被哲學家描述成幻相(māyā)的我們的自我分離,因為它缺少自己的內在本真。它看起來是危險的;把自己隔離在一個令人眩暈的高度,在存在的嬌好麵容上投下一個黑影;從外麵看,它似乎就要突然瓦解,看它那叛逆和毀滅的樣子;它也是傲慢的、集權的和任性的;它時刻準備著剝奪全世界的財富,去滿足自己一時的貪欲;準備用自己殘忍無情的手,從美麗的神鳥身上拔下所有的羽毛,去一時掩飾自己醜陋的外貌;正如人類的傳說中那樣,它的額頭上永遠烙印著反叛的黑色印章;然而這就是幻相,它包裹著無明;它是迷霧,不是太陽;它是預示著愛火的黑煙。

設想一位野蠻人,因為無知,認為印紙幣的紙具有魔力,是紙幣擁有者得到一切財富的手段。他預示積累這樣的紙,儲藏它們,並用各種荒唐的方式使用它們,最後由於厭倦,悲哀地得出結論說,它們是毫無價值的,隻配扔在火中燒掉。然而智者知道印紙幣的紙並非全是幻相,在把它轉讓給銀行之前是無用的。這僅僅是無明,是我們的無知,才造成了我們去相信像印紙幣的紙一樣的自我分離,本身是寶貴的;而且由於這種信仰,我們的自我被剝奪了價值。隻有在根除無明的時候,這一獨特的自我才能向我們回歸,並帶來價值連城的財富。因為他的自我以他歡樂的形式呈現。這些形式與神是分離的,這些形式包含的價值僅僅是他的歡樂授予它們的。當我們把這些形式轉化成原始的歡樂,即愛,我們就可以到銀行裏把它們兌換成現金,我們也就發現了它們的真理。

當單純的需要驅使人去工作的時候,它則呈現出偶然的和附屬的特性,僅僅成為一種權宜之計的安排;當需要改變了自己的行程,它的工作就會被舍棄,成為一片廢墟。然而當它的工作是歡樂的成果時,它所呈現的形式就包含了不朽的元素。人的不朽因素賦予了它永恒的品質。

我們的自我,作為神的歡樂形式,是不死的。因為神的歡樂是永恒的(amritham)。正是這一點使我們懷疑死亡,甚至在死亡的事實已確定無疑的時候。在消除我們心中的這一矛盾時,我們得出了一條真理,那就是在死亡和生命的二元對立中有一種和諧。我們知道一個靈魂的生命,在表現上是有限的,在原理上是無限的,在它證悟無限的旅途上必須穿過死亡的關口。隻有死才是一元的,因為它沒有包含生命。而生命是二元的;它既有真理又有表象;而死亡正是這裏的表象,即幻相,它是生命不可分離的伴侶。我們的自我生存必須經曆形式的連續變化和成長,它可以叫做連續的生和連續的死同時進行。當我們在拒絕死亡的時候,當我們希望給與自我某種一成不變的形式時,當我們自我感受不到鼓勵它從自我發展出去的衝動時,當它把自己的局限看成是終極的並依此行動時,實際上我們正是在奉承死亡。這時傳來了我們的導師讓我們直麵死亡的呼喚;那不是一種走向滅絕,而是走向永生的呼喚。那是晨光中燈的熄滅,而不是對太陽的消滅。這正是召喚我們有意識地去實現我們內心深處的願望,它隱藏在我們本性的最深處。

我們的生命中有兩組不同的欲望,我們一定在試圖使它們統一起來。在我們的物質性區域裏,我們有一組時常可以意識到的欲望。我們希望得到食物和飲料,我們追尋身體的享樂和舒適。這些願望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它們主要是與各方麵的衝動有關的。我們的食欲願望與我們的胃的承受能力通常是矛盾的。

然而我們還有一組願望,那是我們的物質係統作為整體的欲望,這是我們通常意識不到的。這是對健康的期盼。它總是在起作用,修修補補,在發生事故的時候做出新的調整,並巧妙地恢複任何被破壞了的平衡。它不關心我們直接的身體欲望的滿足,而是關注超越現時的欲望。這是我們的物質整體的原則,它連接著我們的生命的過去和未來,並維持各個部分的統一。凡有智慧的人都知道,都能使自己的其他身體欲望與它保持一致。

我們有一個更大的身體叫做社會群體。社會是一個生物體,我們作為社會的一部分在其中都有自己的願望。我們需要自己的享樂和放縱。我們想比別人少付錢,還想多得東西。這必然導致不公平和戰爭。然而我們心中還有一種願望,它潛藏在社會生物的深處。那是一種為社會謀福祉的願望。它超越了現時和個人界限。它站在無限的一邊。

凡是有智慧的人,都在試圖調和尋求自我滿足的願望與尋求社會福祉的願望之間的矛盾,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實現更高的自我。

在有限方麵,自我能意識到自己的分離,它在努力獲得比別人高的聲望時是無情的。然而在無限方麵,他的願望是獲得那種導向自我完美而不僅僅是自我累積的和諧。

我們物質本性的解放在於獲得健康,社會性的解放在於獲得善,而自我的解放在於獲得愛。佛陀把最後一點描述成滅——即自我的滅失——它是愛的功能,它不會導致黑暗,而是通向光明。這就是大徹大悟的實現,或曰真正的覺醒。它是無限的歡樂通過愛的光芒對我們的啟示。

自我的發展道路是通過獨立的個性來抵達靈魂的,而靈魂是和諧的。這種和諧永遠也不可能通過強製抵達。所以我們的意願,在其發展的曆史中,必須經曆獨立和對最終實現的反叛。我們必須能夠應對自由的負麵形式,那就是放縱,在我們抵達它的正麵形式之前,那就是愛。

這種負麵形式,即自我意誌的自由,能夠可以不理會最高親證,卻不能使自己與之完全隔離,因為那樣它自己的意義就喪失了。我們的自我意誌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它能夠了解脫離軌道的結果,卻不能一味地沿著既定的方向前行。因為我們的負麵影響是有限的。在我們不和諧的生涯中,我們的惡行最終必會抵達一個終點。因為惡不是無限的,不和諧也不能以自己為目的。我們的意誌擁有自由,是為了最終發現自己的真正的道路是通向善和愛,而且隻有在無限中才能實現完美自由的可能性。所以我們的意誌擁有自由不是要限製自我,不是要抵達幻相和否定,而是邁向無限,邁向真理和愛。我們的自由不能在自我運動時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它不能同時自殺和活著。我們不能說應該擁有束縛自己的無限自由,因為束縛意味著自由的結束。

所以在我們意誌的自由中,我們同樣擁有表象和真理的二元性——我們的自我意誌僅僅是自由的表象,愛才是真理。當我們試圖使這種表象獨立於真理的時候,我們的努力就會帶來痛苦,並最終一無所獲。任何事物都具有這種幻相和真實(satyam), 或者說表象和真理的二元性。語詞在僅僅表現為聲音和有限的時候是幻相,在變成為觀念和無限的時候是真實。我們的自我在僅僅表現為個人和有限的時候是幻相,這時它會把分離看成是絕對的;在承認自己的本質是在最高我(paramātman),處於普遍和無限的時候,我們的自我是真實的,那時它便成了超級自我。這就是基督下麵所說的這句話的意思:“還沒有亞伯拉罕,就有了我”。這是永恒的我存在於通過我中的我是說話。個體的我存在於無限的我存在中實現了和諧的自由時,就實現了自己的完美目的。這就是從幻相的桎梏中解脫出來,而幻相則源於無知(avidyā);在真理的絕對恬靜中,在善的美滿行動中,在愛的完全結合中獲得解脫。

無論是在自我中,還是在自然中都存在與神的分離,我們的哲學家把它描述成幻相,因為分離不能獨立存在,它不能從外部限製神的無限性。正是他自己的意誌對自我設置了限製,就像棋手在移動棋子時對自己的限製一樣。棋手自願跟每顆棋子建立固定的關係,並通過這些限製獲得其權力帶給他的歡樂。不是說他不能隨心所欲地移動棋子,然而如果那樣做,下棋本身就不存在了。如果神擔當起自己萬能的角色,那麽他的創造就走到了盡頭,他的權利也就失去了全部的意義。因為權利之所以成為權利即在於有限製的行動。神的水必須是水,神的大地除了是大地也不可能是別的什麽。使它們成為水和大地的規則,正是神把遊戲和遊戲者區分開來的自己製定的規則,因為正是這一規則構成了棋手的歡樂。

正如自然是被法度的限製跟神分離的,自我是被自我中心的限製跟神分離的。神自願對自己的意誌設立限製,已經給了我們掌握自己的小世界的可能。這就像父親給兒子設定一個地方,允許他在其中自由選擇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盡管這個地方仍然是父親的財產的一部分,他已經放棄了自我支配的意誌。原因是,這樣的意誌是愛的意誌,從而也是自由,隻有在和另一種自由意誌結合的時候才能得到歡樂。一定會擁有奴隸的暴君會把他們看成實現自我目的的工具。正是對自己的需要的意識使他壓製了別人的意誌,使他的私利得到絕對的保障。這種私利無法容忍別人擁有一點點自由,因為它自己就不是自由的。暴君實際上是依賴奴隸的,因此他試圖通過使他們屈從於自己的意誌最大限度地來為自己服務。然而愛人的人要成就自己的愛必須擁有兩種意誌,因為愛的成就在於和諧,即一種自由與另一種的和諧。因此塑造了我們自我的神的愛,使自我和神分離;正是神的愛又一次建立了和諧,並通過分離把神和我們的自我統一起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的自我必須經曆不斷地更新的原因。因為在分離的進程中,我們的自我在不斷前進。分離是一種界限,在其中自我一次又一次發現它回歸到無限的源頭的障礙。我們的自我不斷地甩掉自己的年齡,不斷地擺脫自己在湮沒和死亡上的局限,從而實現自己不朽的青春。自我的個性必須一次次融入宇宙的時間裏,事實上每時每刻都在穿越它,去不斷更新自己的個體生命。它必須跟從永恒的節拍,每一步都踏在根本統一的節奏上,從而在美和力量上維持著自己的分離。

我們到處都能看到生與死的遊戲——這是一種新對舊的取代。每天早晨我們都迎來新的一天,**雪白,像一朵花兒。然而我們知道這一天還是舊的一天。它自己就是歲月。正是這古老的一天,用手臂抱起了新生的嬰兒,用光的鬥篷蓋住了它,把它送上星際的朝聖旅程。

然而歲月的腳步沒有疲勞,眼睛依然閃亮。它帶著永生不老的金色護身符,隻要一碰到它,皺紋就會立刻從造物的額頭消失。不老的青春就站在世界心髒的正中央。死亡和腐朽在它臉上投下短暫的陰影,然後離去;它們沒有留下任何腳步痕跡——真理依然是新鮮和年輕的。

每天早晨,我們的地球這位很老很老的日子一次又一次重生。它在一次次恢複到自己原始的音樂節奏。如果它的步伐不是一條無限的直線,如果它沒有在經曆了深淵般的黑暗中的可怕停頓後,又一次在沒有止境的生命中重生,那麽它就會用塵土慢慢玷汙和掩埋真理,在它沉重的踩踏下大地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那樣每時每刻都會把衰老的重擔甩在身後,衰朽也就會在永恒泥垢的寶座上高高端坐,君臨天下。

然而,每天早晨日子在新開的花朵中再生,帶著重複的相同信息和相同的確信,死亡永遠死去了,**的波浪湧上表麵,而大海的寧靜深不可測。夜幕被拉到一旁,真理出現了,外衣上不帶任何一點灰塵,麵部輪廓上也沒有任何一條歲月留下的皺紋。

我們發現君臨萬物的他今天依然如故。從他的嗓音中傳出的每一個造物之歌的音符,都是那麽新鮮。宇宙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發出的回**在天空的單純回聲——那是一首古老歌謠的回聲,曾在萬物起源的朦朧時刻響起,隨後就再沒有唱起過。它每一次都是發自主人(神)的肺腑,來自他本人的呼吸。

這就是為什麽他彌漫在天空中,就像詩歌蘊含的思想,從不會因為自己的重量不斷增加而裂成碎片。因此永無止境的變調是令人驚訝,無法解釋的,從沒有中斷的個體隊列到來了,而每一個個體都是造物中獨一無二的。開始怎樣,結尾也是怎樣,開始了就再沒有結束過——這個古老的世界永遠都在不斷更新。

我們的自我也必須了解,它的生命也是每時每刻都在新生的。它必須打破幻覺,幻覺把自我包裹在殼中,使它看起來很老,給它加上死亡的負擔。

因為生命是不朽的青春,它憎恨試圖阻礙它運動的年齡——在真理中那不是屬於生命的年齡,卻是像跟著燈的影子一樣。

我們的生命,就像一條河,拍打著河岸,結果不是發現自己被河岸封閉,而是每時每刻認識到,它擁有一個朝向大海的永恒的開口。它是一首詩,每一步都拍打著自己的節拍,結果不是被自己嚴格的規則禁音,而是每時每刻都替自己的和諧的內在自由發聲。

一方麵,我們的個體性的界牆把我們扔回界限之內,另一方麵,它也把我們引向無限的遠方。我們隻有在把這些限製無限擴大的時候,才會墜入一種不可解決的矛盾中,從而向可悲的失敗獻媚。

這就是人類曆史上導致革命的原因。當與整體決裂的部分,試圖建立自己的獨立進程的時候,眾人的巨大拉力就會猛拉它一把,把它扭傷,使它突然停下,把它推入塵土中。當個人試圖攔截不斷流動的世界潮流,試圖把它納入為個人服務的領域,它就會帶來災難。不管國王的力量有多大,在與無窮的力量源泉,與統一的力量,相抗衡或試圖反叛它時,都不再有威力。

有哲人說過:有人以邪惡手段取得成功,滿足自己的欲望,戰勝自己的敵人,但最終他們被徹底剝奪財富,遭受滅亡。如果我們希望獲得偉大的人格,我們的根必須伸到無垠的宇宙中。

追求統一正是自我的目的。它必須在愛和溫柔中低下自己的頭,站在偉大和渺小融為一體的地方。它必須以放棄換取所得,以屈服換取站起。神的遊戲對孩子來說是一種恐怖,如果孩子找不到母親,我們的個性驕傲將是對我們的詛咒,如果我們不能在愛中放棄它。我們必須知道正是無限的啟示在不斷更新,不斷給我們帶來美,而且賦予我們的自我唯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