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個人和宇宙的關係
古希臘文明孕育於城牆之內。事實上,磚頭和灰泥是所有現代文明的搖籃。
城牆在人類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印記。城牆在我們的精神領域建立了“分而治之”的原則,使我們產生了築城來保護我們的戰果,並彼此分離的習慣。無論是國家、知識,還是人與自然,都被割裂了。這種分裂,使我們強烈懷疑在自己修築的屏障以外的任何東西,而且任何東西要進入我們的認知領域都必須經曆一場艱苦的鬥爭。
雅利安人剛來到印度的時候,那是一片森林覆蓋的廣袤大地。新來者迅速利用森林,這些森林使他們免受炎炎烈日的灼烤和熱帶風暴的**,提供了放牧牛群的草場,點燃祭祀香火的燃料,以及建造房舍的材料。而且不同的雅利安氏族在他們的族長帶領下於不同的森林地帶定居下來,每個地方都有著獨特的自然屏障,和充沛的食物和水源。
因此,印度文明是在森林中孕育的,它帶有這一起源和環境的顯著特征。印度文明被廣闊的天然生物所包圍,並從中得到食物和衣服的補給,而且與自然的各種各樣的變化有著最親密的和最頻繁的交流。
你也許會想,這樣的一種生活可能會通過降低生存的標準,從而影響人的智力發展,減少進化的動力。然而在古印度,我們發現森林生活的環境並沒有壓製人的思想,也沒有壓抑人的力量的噴湧,隻是使它流向了一個獨特的方向。人的思想在跟活生生的自然進化不間斷的打交道中,擺脫了通過在自己的領地周圍確立邊界的方式來擴大自己的領土之欲望。人的目的不在於攫取而在於親證,在於擴大自己的意識,在於與周圍的環境契合。他感到真理是包容一切的,世界上沒有絕對對立的存在,而且領悟真理的唯一途徑是通過把我們自己的生命融於一切客體中。實現人的精神與世界精神的偉大和諧正是古代印度林棲聖哲們的努力方向。
漸漸地到了一個時期,這些原始森林開始讓位於耕地,富裕的城市在四周崛起。幾個強大的王國建立起來,與世界上所有的大國都有交流。但是甚至在物質豐富的全盛時代,人們仍然帶著崇敬的心情回顧苦修自我實現的早期理想,以及森林隱士們高貴的簡樸生活,並從那裏積累的智慧中獲得最好的啟示。
西方人似乎對他們正在征服自然而感到自豪。好像我們生活在一個到處充滿敵意的世界,我們要得到任何東西,都必須打破一種事物的不情願的、異己的安排。這種情感是城牆習慣和思維定勢的產物。在城市生活中,人類理所當然會把自己的精力的光芒投射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中,這就造成了一種自我與擁抱著他自身的自然虛假的分裂。
然而在印度,卻有著一種不同的觀念;這種觀念認為世界和人共同組成了一個偉大的真理。印度人強調個人與宇宙和諧共存。他們認為如果我們周圍的環境與我們自身格格不入,我們就根本無法跟它們交流。人類對自然的抱怨,是人類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獲得生活之必需。是的,然而他們的努力並不是徒勞的;他們每天都在收獲著成功,這就表明在人類和自然之間有著一種合乎理性的聯係,因為我們如果不能使一種事物和我們聯係起來,就無法真正擁有它。
我們從兩個不同的視角觀察一條道路。一個觀點認為路把我們和自己想要的東西分割開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把在路上邁出的每一步都看成通過力量克服障礙取得的成就。另一種觀點把路看成指引我們到達目的地的途徑;因此也是我們的目標的一部分。路已經是我們成就的一部分,通過上路旅行我們就可以獲得道路自身所能給予我們的一切。這後一種就是印度人看待自然的觀點。對他們而言,偉大的事實是,我們跟自然是和諧統一的;人類可以思考正因為他的思想與事物是和諧的;人類能夠看見自然的力量對自己的作用,也僅僅因為他的力量和宇宙的力量是和諧的,而且著眼於長久,人類的目的與驅動自然發展的目的才絕對不是互相衝突的。
在西方,占支配地位的思想使天性完全屬於無生命的事物和野獸,在人類的本性開始的地方,天性不知何故突然中斷了。按照這種觀念,凡是低級動物都是隻有天性的,而被打上完美印跡的東西,不管是智慧的還是道德的,都是人性的。這就像把花蕾和花分在了不同的範疇裏,把它們的優雅歸功於兩種截然不同的原理一樣。然而印度人在承認他們和自然的親緣關係,以及與萬物牢不可破的聯係上從來都是毫不猶豫的。
神造萬物的本質統一對印度人來說不僅是一種哲學的思辨,在感情上和行動上去親證這種偉大的和諧也是他們的終身目標。通過冥思和禮拜,以及一種對生活的節製,印度人建立了這樣一種意識,即萬事萬物對人來說都有一種精神意義。大地、水、光、果實和花朵,對印度人來說不僅僅是可以使用、但用完就丟棄的物質實體。對於實現他們的完美理想,這些食物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像每個音符對樂曲的完美和諧那樣必要。印度人本能上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本質對我們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到這一點,並有意識地與它建立聯係,不僅僅是受到科學好奇心或對物質財富的貪婪驅使的,而是以同情的精神,帶著歡樂與平和的偉大情操去親證它。
一方麵,科學家知道世界不僅僅是感官表麵上感知的那樣;另一方麵,他們也知道大地和水確實是它們向我們展現的自身力量作用的結果——然而我們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它們的本質。精神的慧眼打開的人同樣也認識到,對大地和水的本質理解最終決定於我們對永恒意誌的感悟,而永恒意誌是有規律的,並且表現為我們透過事物的表象看到的力量。這不是一種像科學那樣的單純知識,而是靈魂對靈魂的頓悟。它不像知識那樣會得到力量,而是帶給我們歡樂,那是萬物因緣際會的結果。人對世界的認知如果僅止於科學的引導,他永遠也無法理解具有靈魂洞見的人對自然現象的認知。水不僅可以清潔人的軀體,也可以淨化他的靈魂;因為水可以觸及人的靈魂。大地不僅可以支撐人的軀殼,也可以愉悅他的思想;因為與大地的接觸不僅僅是物質的接觸——它是生命的在場。不能證悟人與世界因緣之人,就像生活在被隔絕的監獄高牆中一樣。隻有在他領悟到萬物的永恒精神之時,他才能得到解放,因為那時他就會發現他生於其中的世界之全部意義;那時他就會發現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真理,而且他與萬物的和諧也建立了。在印度,人們得到教導,要充分認識到他們與周圍事物的關係是親密無間的,包括身體和靈魂,而且要為旭日東升、潺潺流水、遍地果實而歡呼,把它們看作是同樣擁抱著自己的生活真理的展現。為此我們每天沉思的經文就是聖詩,它被看成全部吠陀經的精華所在。在聖詩的幫助下,我們努力求證著世界本原和人類靈魂意識的統一;我們努力感知那一種永恒精神給我們帶來的統一,正是它的力量創造了大地、天空和星辰,與此同時也用覺悟之光照亮了我們的靈魂,而覺悟之光的運動和存在條件正是與外部世界不間斷的聯係。
說印度人忽視了不同事物之間的價值差異,此言不實,因為他們知道那樣做生命本身成為不可能。他們並沒有把人在造物等級中擁有至高無上地位的觀念從頭腦中抹去。然而他們對這一崇高地位的真正意義擁有自己的觀念。它並不意味著占有的能力,而是在於融合的能力。於是印度人選擇了自己的朝聖之所,遍及自然界中所有特別偉大或美麗的地方,因此他們的思想擺脫了狹隘的謀生觀念,在無垠的宇宙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這就是為什麽整個印度民族曾經會為了培養對生命的普遍同情,從食肉民族轉而放棄肉食,這一事件在人類曆史上是獨一無二的。
印度人知道,當我們會用身體的和精神的障礙把自己跟自然界不可窮盡的生命隔絕;當我們成了單純的人類,而不再是宇宙中的人的時候,我們就製造了很多蕪雜不清的問題,而且在我們切斷了解決這些問題的路徑以後,卻在嚐試各種人為的方法,結果隻能是帶來更多無法解決的困難。當人類離開了在永恒宇宙中的棲息地以後,當人類單純行走在人性的鋼絲上時,要麽向跳舞一樣行走,要麽就會摔倒,每走一步都必須時刻繃緊神經和肌肉;然後在疲憊的間歇,他就會大罵造物主,並暗暗驕傲和滿足地認為整個世界的造化機製對自己非常的不公。
然而人類絕不能這樣下去。人類必須認識到自己的全部存在,自己在永恒中的位置;人類必須了解不管他怎樣努力,他都無法躲在自己的蜂房內釀蜜;因為他每一天的食物供應都來自蜂房外麵。他必須了解如果把自己隔絕在無限之外,不接受宇宙的點化和淨化,完全依賴自己去維持生命和治療傷痛,那麽他隻會把自己逼瘋,隻好把自己撕成碎片,把自己的肉體吃下去。沒有了整個宇宙的大背景,他的貧窮就失去了自身的偉大品質,即樸素的本質,從而變得肮髒和無恥。他的財富也就不再宏大,隻會變成一味的奢華。他的胃口不再服務於其生命,即維持生命的最低要求,而是成為一種目的本身,從而點燃生命,並在熊熊大火的可怖光焰中彈琴。就這樣,我們的自我表現不再是為了吸引,而是為了震驚;在藝術中,我們一心追求原創,從而忽視了愈久彌新的真理;在文學中,我們失去了對單純而又偉大的人性的整體觀察,而是把人看成是一種心理問題或**的象征,因為它不正常,還因為它陳列在人為製造的過分強烈的光線中,它愈加顯得惹眼。當人的意識被限製在人類自身狹小的生活圈子裏時,人的本性伸出的根卻找不到自己永恒的土壤,人的精神總是處在饑餓的邊緣,而且人還用一輪輪的刺激來取代自己健康的力量。就這樣,人類失去了自己內在的觀察能力,轉而用數量而不是跟無限的必要聯結來測度自己的偉大,轉而用運動而不是完美的靜止來判定自己的活動——這種靜止隻有在星光熠熠的天國中,在永恒律動的造化之舞中才能發現。
印度遭受的第一次入侵跟歐洲定居者對美洲入侵完全契合。侵略者都遇到了原始森林和土著民族的激烈抵抗。然而這種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鬥爭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也永遠無法達成妥協。在印度,那些野蠻人棲息的森林成了聖人的聖殿,然而在美洲,這些偉大的天然教堂對那兒的人來講卻沒有更深的含義。它們給定居者帶來了財富和力量,有時也許還帶來了美的享受,抑或激發了一位孤獨的詩人。可是在人們的心中它們從來都沒有建立起與某種偉大精神和諧之所的神聖聯係,那是人類的靈魂和世界的靈魂幽會的地方。
我從沒有想過這種情形會是另外一種樣子。如果曆史在以同樣的方式在每一個地方重複自己,那將純粹是對機會的浪費。精神的商業經是,棲居在不同地域的人類為人類的大市場帶來不同的產品,每一種產品都是互補的和彼此需要的。我想說的,隻是印度人從一開始就跟自己的生活環境特別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這一環境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失去。他們按照自己的機緣,思考、冥想,奮發、忍耐,深入到生存的中心地帶,獲得了某種對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進化而來的人民絕對不可能沒有價值的東西。人的完美成長離不開構成他的複雜生命的各種生命元素;這也說明為什麽人的食物必須在不同的土地裏培養,必須從不同的地域取得。
文明是一種模具,每個民族都在忙著製造它,來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自己的男人和女人。文明的一切製度、立法、獎勵和懲罰的標準、以及有意識和無意識的知識傳授都以此為目標。現代西方文明,通過自身的有組織的努力,正在試圖把人培養成身體、智力和道德全麵完善的人。在西方,國家的巨大精力都被用來發展人類對環境的征服能力,人們在齊心協力、盡心盡力去占有和利用他們可以得手的任何東西,努力清除征服道路上遇到的每一個障礙。他們不斷訓練與自然和其他人類作戰的能力;他們的武器變得越來越多;他們的機器、他們的器具、他們的組織在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地繁殖。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輝煌的成就,這是不向任何困難低頭的人類支配力的精彩展現,它的目標就是淩駕在其他一切事物之上。
古代印度文明有它自己努力實現的完美理想。它不以獲得威權為目標,不試圖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致,不以進攻和防禦的目的來組織人民,不以此來共同攫取財富,攫取軍事和政治的優勢。印度人努力實現的理想引導他們走向一種與世隔絕的沉思生活;他們通過這樣深入探討本真的秘密為人類獲得的財富,使他們在世俗的成功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然而,這本身也是一種崇高的成就——這也是永無止境的人類願望的最大展現,它所追求的目標恰是對神的證悟。
世上有善良的人、睿智的人、勇敢的人;世上有政治家、國王和皇帝;然而在所有這些人中,印度會選擇誰來做人類的代表呢?
他們是哲人。什麽才是哲人呢? 他們是知識至高無上之靈魂,智慧充溢;他們與靈魂息息相通,與內在自我和諧共融;他們境界高超,擺脫了一切自私的願望,沐浴一切世俗活動,終達至平靜。哲人全麵親證了無上的神,終得一寧靜的棲身,得與萬物同,得與宇宙生命通。
這樣一種與萬物同,通過與神共融、與一切相通的狀態,在印度被看成是人類的終極目的和完滿的實現。
人類可以毀滅和掠奪,人類可以賺錢和積累財富,人類可以發明和發現,但是人類的偉大隻在於他的靈魂可以領悟一切。如果他的靈魂被無情習慣的死硬外殼包裹起來,當令人忙碌得睜不開眼的工作像飛旋的沙塵暴一樣圍繞著他旋轉,蒙蔽了他的視線的時候,那就意味著他的徹底毀滅。他實際上會扼殺他的所有生命力,即領悟的精神。本質上人既不是自我的奴隸,也不是世界的奴隸;他是一個有愛的人。他的自由和成就在於愛,換個說法就是完滿的領悟。通過這種領悟力,這種對生命的深入了解,他和無所不在的神融為一體,神也是他靈魂的呼吸。一旦人試圖通過排擠別人抬高自己的地位,從而達到一種可以自詡比任何別人都顯赫的聲名,他就成了神的陌路人。這就是《奧義書》所描述的那些成就了人生生活目標的人,即“平靜”和“與神融為一體”。
我們在基督的教誨中看到了同樣的真理光芒,他說,“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神的國、還容易呢。”——這句話的含義使我們所珍視的東西把我們與別人分開;我們的財富是我們的枷鎖。一心沉迷於積累財富的人的自我在不停地膨脹,他是無法穿過精神世界的領悟之門的,那是一個完美和諧的世界;這樣的人被封閉在有限的自我攫取的窄牆中。
所以,《奧義書》的教導是:要發現完滿你必須擁抱一切。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為了獲得幾樣東西,你卻放棄了所有其他一切,這不是成就完滿的途徑。
歐洲有一些哲學家,或直接或間接得到《奧義書》的啟發,卻遠遠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堅持認為印度的梵天僅僅是一種抽象,一種對一切世俗世界的否定。一句話,萬能的神隻能在形而上學中找到。也許這種教條已經、而且現在仍然在我的一部分國人中流行。然而這種觀念與支配印度人精神世界的思想肯定是不相吻合的。相反,他們在通過實踐去感悟和證實無限的存在,世界萬物都是他的不間斷啟示的產物。
我們被囑咐要去認識,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被神所擁抱的。我不斷向神鞠躬,他就在火中,他就在水中,他充滿了整個世界,他是一年年成長的樹,也是一年年收割的五穀。
這難道就是從世界中抽象出的神嗎?相反,這種抽象並不意味著僅僅在萬物中看到神,而是在萬事萬物中向他致敬。《奧義書》所說的能意識到神的人對待宇宙的態度是,持一種深深的敬畏之情。他的崇拜之物遍地皆是。正是這一活生生的真理使一切現實為真。這一真理不僅是一種知識,也是一種衷心。“南無南無”——我們在每個地方向他鞠躬,我們一遍又一遍向他鞠躬。這一點在哲人的一閃念中可以看到,哲人會突然無限歡快地對世界說:聽我說,你們這些不朽精神的兒子們,你們生活在天國中的神們,我從穿過黑暗照耀世界的光輝中,看到了無上的神人。難道我們沒有發現一種直覺的、積極的體驗發出的無限歡樂嗎,那可是沒有任何模糊或被動的體驗啊!
發展了《奧義書》教義的實踐方式的佛陀,向我們傳播著同樣的福音,他說:對於上下、遠近、可見與不可見的一切事情,你們都應該保持無限熱愛的關係,沒有任何怨恨,沒有殺生的欲念。當你站著或走路、坐著或躺下,直到睡眠時,都要生活在這樣的意識中,這是梵天的寺院,或者,換句話說,在梵天的精神中生活和行動,才有你的歡樂。
那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奧義書》說:那是本質上包含一切光和生命的精神,他是世界的意識,他是大梵天。感受一切,意識一切,這就是梵天的精神。我們的肉體和靈魂都浸潤在他的意識中。正是通過梵天的意識太陽才能吸引地球;正是通過大梵天的意識光波才能從一個星球傳播到另一星球。
不僅是在空間中,而且這種光芒和生命,這個感知一切者也在我們的靈魂中。它在宇宙空間,或廣袤世界中是全知全覺的;在我們的靈魂中,或者靈魂的廣袤世界中也是全知全覺的。
因此要成就宇宙意識,我們必須把自我的感覺和無所不在的、無限的感覺結合起來。事實上,人類唯一真正的進化與這種感覺的擴展是並行的。我們的一切詩歌、哲學、科學、藝術和宗教都致力於擴展我們的意識範圍,從而抵達更高、更廣的領域。人類不可能通過占領更大的空間獲得權利,也不可能通過外在的行為獲得,他的權利隻有通過本真來擴展,他的本真是以自我意識範圍的大小來衡量的。
然而我們在成就意識的自由時,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什麽是代價呢?那就是放棄自我。我們的靈魂隻有在自我否定中才能證悟自我。《奧義書》說:你們需通過放棄來獲得,你們不要貪婪。
《薄伽梵歌》告誡我們要無私地工作,要放棄一切對成果的欲望。許多外部世界的人,由此教導得出的結論是,那種把世界看成某種不真實的東西的觀念,其根源在於流行在印度的這種所謂無私無欲的觀念。然而這句話反過來說才是對的。
一心攫取的人輕視一切他物。較之他的自我,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不再真實。因此為了完全獲得對一切事物的本真之意識,人們必須把自己從個人欲望的桎梏中解脫出來。這一原則我們必須自始至終貫徹於為社會盡責的準備過程中。每一成就偉大生命的舉動,都要求人“通過放棄而獲取,而不是通過貪婪。”因此逐漸擴大人與萬物合一的意識,是人類的奮鬥目標。
無限在印度不是一個觀念模糊的非實體,也不缺少實際內容。印度的聖哲強調說:“在今世認識他是一種真實;在今世不認識他就意味著悲傷地死去。” 那麽怎樣才能認識他呢?“隻有通過在每一個事物和一切事物中的證悟”,不僅在自然中,而且也在家庭中、在社會中、在國家中,我們對萬物中的世界意識的感悟越多,對我們越有利。而無法感受到這一點,我們就隻有麵對毀滅一途。
曾幾何時,在遙遠的過去,我們的詩人兼先知站在印度天空下熾熱的陽光裏,像認出親人那樣歡快地跟世界打招呼,每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就會歡欣鼓舞,並對人類的未來充滿希望。這不是人神合一的幻覺。這種觀念並不認為可以把人的形象反映誇大到無處不在的地步,也不試圖證明,人類的戲劇是在光影閃動的自然舞台上一場宏大的演出。相反,它意味著跨越個體局限的障礙,去成為超越自我的人,去成為與萬物合一的人。這不是想象的單純產物,而是掙脫自我的神秘化與誇張的意識解放。這些古代的先知在他們寧靜的思想深處能感到、並跳躍著進入世界萬事萬物的能量,以同樣的方式展現在我們的內心,表現為一種意識;而且這種契合沒有斷裂。對這些先知們而言,在他們對完美的、明亮的想象中沒有任何鴻溝。他們甚至從不承認死亡本身會造成本真世界的斷裂。他們說:他的反映既是永生也是死亡。他們看不出生命和死亡有什麽本質的對立,他們絕對有把握地說:“生就是死。”他們以同樣的平靜和喜悅頌揚著:“生命的出現和生命的逝去。”——逝去的隻是生命的隱藏,而未來的生命同樣也會失去。他們知道生命單純的出現和逝去表麵就像大海上的波濤,然而永恒的生命是不會腐朽或滅亡的。
萬物從永恒的生命中湧現,並充滿了活力。
意識的自由、至高無上的理想是我們祖先留下的高貴遺產,等待我們繼承和發揚。它不僅具有智慧或感情的基礎,而且具有道德的基礎,同時還必須轉化成行動。《奧義書》是這樣說的:萬能生命無所不在,因此他是一切的內在神。在知識、愛和儀式上跟一切生命真正合而為一,在無所不在的神中證悟自我,是善的本質,這也是《奧義書》教義的主旨:生命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