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劉決戰 7、劉甫帥寬嚴兩手都很硬

範傻兒師長專門到軍部找劉湘交待問題來了,他說:“劉麽伯在回成都那晚到我家來,送了我40萬塊大洋,要我反水。我想這事幹不得。甫帥對我這樣好,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我不能沒得良心。我現在就當著甫帥的麵,把事情說清楚,把錢退出來。”

範哈兒注意到,他初進門時,坐在碩大鋥亮的辦公桌後的甫帥,正襟危坐,神情凜然,一副濃黑的大刀眉虎鉗似地擰起,身子有些前傾,好像不認識他似的,又好像要把他從裏到外看清。探究的目光,就像一把旋轉的鑽子,直往裏旋、探。

甫帥聽範哈兒如此坦白交待,初時一愣,繼則鬆了口氣,國字臉上隨即漾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有錢不花,瓜娃娃。”甫帥幽默起來:“我幺伯有的是錢,他拿錢送你,你就拿著吧。我曉得,你拿了我幺伯錢,以後不好在戰場上見麵。錢,既然吃進去了,就不要吐出來,吐出來難受。幹脆,我這裏再送你10萬元,錦上添花。你拿著這筆錢,到大上海花花世界去操一盤!”

聽了甫帥此說,麵帶豬相,心中了亮的“範傻兒”暗自慶幸。近幾日,他思想上很是折騰了一陣。有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要將送上門來的40萬塊白花花的大洋交出去,可是剮心割肉地疼!可是,不交不坦白行嗎?他思索著,檢點著,最終的結論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劉甫澄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想,肯定那晚劉自乾前腳進門,他馬上就被監視了。他們的一切,被劉甫澄掌握得清清楚楚。劉甫澄之所以沒有發作,是在等他,看他的反映。不行,我這個師長來之不易!我不能自毀前程。我要主動坦白交待!現在看來,他的決定是對的!

“範傻兒”遵命,暫離軍職,去了大上海揮金如士,廣交朋友,籠絡青紅幫頭目,特別是,同勢力看漲的青幫頭目杜月笙交上了朋友。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年底,範傻兒要回四川了,在杜月笙為他舉辦的送別宴上,平素很少喝酒的杜月笙竟執杯在手,一連敬了他三杯――

“一祝範大哥回川一路順風!”杜月笙尊範傻兒為大哥。

“二祝範大哥與月笙友情日日加深!”

“三祝範大哥事事如意,步步高升!”

“咣、咣!”前兩杯,範紹增都痛快地同杜月笙碰了杯,一飲而盡,並亮了杯底。第三杯,他卻是光舉杯不飲。看杜月笙和他的門生們迷惑不解的樣子,範傻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嘴說:“我這次到上海,承蒙月笙兄關照和諸位幫襯,百事順遂。可範某在離滬回川前,卻有一事在心中梗起。”

“範大哥有啥事盡管吩咐。”杜月笙很豪氣地拍了一下他的瘦胸脯,用袍哥語言嗨了一句:“隻要是上海灘上的事,範大哥你隻要言語一聲,沒有我杜某撿不平,拿不順的。”

“不瞞杜兄台,我一直想同黃白英親個嘴,卻一直沒有親到,就為這個事,我心中一直梗起。”杜月笙和他的門人們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範哈兒也不惱,看大家笑,他也咧開大嘴笑。

黃白英是上海灘上有名的舞女、交際花,人年輕,舞跳得好,長得也漂亮。月前,杜月笙開家庭舞會,請了範紹增也請了黃白英。那天,到場的人很多。杜月笙專門把黃白英介紹給範哈兒。本來,範哈兒不會跳舞也不敢下場子,隻是愛看。行伍出身的範哈兒什麽時候跳過舞?到了十裏洋場,第一次看到男女抱在一起跳舞時,眼睛都大了。他覺得很新鮮。男的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漂亮女人的細腰,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在“蓬嚓嚓、蓬嚓嚓”的樂曲聲中走來走去。而且,抱了這個女的又可以抱那個女的,讓他心跳不己,也豔羨不已。杜月笙家的舞場,又大又闊氣,紅紅綠綠的小電燈在頭上閃閃爍爍,像是暗夜中升起的滿天星星,讓他不由得想入非非。當明眸皓齒,打扮新潮,仙女下凡般的黃白英來邀他下場跳舞時,範哈兒一身都酥了。他很勇敢,立馬站起來,走上去,伸手不顧一切地緊摟著黃白英的細腰,下了舞池。在《何日君再來》纏綿、優雅的樂曲聲中,他抱著黃白英推磨似地轉來轉去。轉了兩圈,隻聽黃白英“哎喲!”一聲,彎下腰去揉腳,這才發現,他穿在腳上的大皮鞋,踩在了人家黃白英的高跟鞋上……此後,他天天想著黃白英,念著黃白英;白天想,晚上更想,雲裏霧裏的。

“算事!”杜月笙很豪爽地答應了下來。

“咣!”範哈兒同杜月笙幹了第三杯。

範哈兒借酒蓋臉,提出同黃白英親個嘴的要求,過後一想,以為杜月笙之所以答應下來,是在大庭廣眾下不好掃他的麵子而虛應一句。誰知,就在他回到重慶的第三天,黃白英竟親自為他送上了門,從此,他同杜月笙的關係又深了一層。

可是,就在範哈兒帶著一大筆錢飛去上海花天酒地之時,另一個受了劉文輝賄賂,同意反水,以為劉湘不知,在一邊穩起的獨立旅旅長藍文彬卻倒了大黴。藍文彬的資格比劉湘還老,也有學曆,可是,軍職卻一直升不上去。他一肚子的怨氣,私下裏牢騒滿腹,人麵前顯得很陰。也是在幾天前的一個夜裏,劉文輝帶著李金安去到他家,略作寒暄,看火候已到,很快把來意攤明:送藍文彬30萬元大洋,希望他在不日的二劉決戰中虛與委蛇;劉文輝還對他說,如果屆時能把原班人馬拉過去,他藍文彬立刻就是24軍的少將師長。除此之外,還有重獎。藍文彬立即應承,接受了招安,二人當即拍板成交。以為這事隻有天知地知,還有他同劉文輝知。誰知,這事劉湘在當晚上就知道了。劉甫澄對幺伯一慣施行的挖“牆角”術早有防範。幺伯與範哈兒、藍文彬之間的事,豈能逃過劉湘的眼睛!?

見藍文彬一直穩起,拒不交待,劉湘傳他來。一見麵,甫帥就秋風黑臉突頭突腦地問藍文彬:“你最近有沒有啥事發生?”劉湘那雙射人的眼睛,在藍文彬陰沉的、二指寬的寡骨臉上晃來晃去。

“沒有呀!”藍文彬穩起。

“好,我再問你!我幺伯離開重慶前,來看過你吧?”這就把話挑明了。

“啊,這是一般禮節性的訪問,劉幺伯愛搞這個台子。”利令智昏的藍旅長頭腦太簡單了,也太貪財了。對於已經吞下去的白花花的30萬塊大洋,無論如何也不肯吐出來。30萬大洋,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當時,一個上等人家才請得起的黃包車包月車夫,月薪也就是八塊大洋,而就這八塊大洋,車夫要供養一大家人,生活也還過得可以。一個頂尖的大學教授,月薪也不過二、三百塊大洋。

“砰!”地一聲,忍無可忍的劉湘發作了,拍了桌子。銳利的目光,挾風帶雷,閃電般投到藍文彬那張很陰的瘦臉上。藍文彬情知不好,瞞不過去,一驚一愣間,雙膝一軟,跪在劉湘麵前。劉湘凶起來,樣子相當嚇人。

“你少給我麻達果子的!”劉湘用一口川話罵藍文彬,大聲吼道:“你說,你背著老子同劉自乾幹了些啥子見不得人的事?”

藍文彬嚇得渾身打抖,話都說不清了。

“我該死,我該死,我鬼迷心竅……請甫帥饒部下一次!”跪在地上的藍文彬,用雙手輪流抽打著自己的臉,打得啪啪山響。可是,遲了。

“你犯罪沒有?”劉湘怒氣衝天,大聲喝問。

“犯了。”

“犯的啥子罪?”

“背叛組織,犯的是重罪、死罪。”藍文彬向劉湘叩頭。“砰、砰、砰!”頭在地上磕得出了血;他再三請求甫帥看在他多年隨甫帥南征北戰,執鞭隨蹬的分上,饒他一次。

“那你的意思是,你該如何作,受何等處分才合適?”劉湘的口氣軟了些,冷然一笑。

“我立刻將劉自乾送我的30萬大洋如數退出,請甫帥寬恕部下一回,讓職幕在戰場上將功贖罪。”

“可以作些考慮。”劉湘顯得很大氣地說:“那麽,你要答應我兩件事。一、如你自己所說,把髒款全數退出來。二、劉自乾是如何來向你行賄,要求你叛變,你又是如何答應他的,嗯?要詳盡要如實交待,不得有任何一點隱瞞。”

“是。”藍文彬聲音很小,像是蚊子哼。

“所謂‘以後在戰場上將功贖罪’,我看,這就免了。我信不過你。我的部隊裏再容不下你這樣見利忘義,吃得扒外的東西,事情辦完後,你立即走人。隨便你到哪裏去都可以,你不是想到劉自乾的24軍去嗎?去呀,看到時,他還收不收你!”劉湘說時一聲:“張副官。”

“到。”貼身副官張波閃身而出,將垂頭喪氣的藍文彬押了出去,當即關進軍人監獄。藍文彬在獄中,向劉湘作了書麵交待和檢討,詳細交待了劉文輝是如何收買他的,很細。藍文彬被壓幹榨盡,但劉湘卻失言了,他並沒有讓藍文彬滾蛋。而是一直將藍文彬關在監獄裏,直到他與幺伯的“二劉”大戰見出輸贏:幺伯被他打得弱弱而敗,大局已定之時,藍文彬才被釋放出來,獲得自由,但被開除軍職,身敗名裂,一世也就完了。而福將範哈兒,卻在1949年冬天,隨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起義浪潮,率部在家鄉大竹起義。解放後,他的最終職務是河南省體委副主任,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