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無所不用其極
“砰!”地一聲,劉文輝在桌上猛拍一掌。那隻平素他愛不釋手,價值連城,栩栩如生的翡翠鎮紙奔馬被摔在地上打得粉碎。他臉紅筋漲,暴跳如雷,大罵劉湘:“雜種,他說話不算話,硬是把我的20船軍火打來吃起了!”
劉文輝這種剜心剜肝的痛,還有暴風驟雨般傾瀉而下的憤怒,是多年來隨軍長南征北戰打天下,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軍參謀長田北詩和麾下心腹大將冷寅東從來沒有見過的。
三天來,他們簡直把劉文輝這間辦公室當成了作戰指揮部,足不出戶。不分白天黑夜,緊張地注視著那幅掛在牆上幾與壁大,20萬之分一軍用地圖上的長江――那一條藍色蜿蜒的細線,指點著,議論著溯江而上的20船軍火到哪裏了!三天下來,他們麵無人色蓬頭垢麵同,極度的疲憊,眼睛網滿血絲,灰頭土臉,然而等來的結果卻是這樣。
日前在安仁老家,劉湘答應得很好,但劉文輝一方麵擔著心,一方麵抱僥幸的心理,不這樣,又能怎樣呢!?他期望奇跡發生。然而?!
劉文輝回到成都後,為了排遣心中的憂慮、擔心,又專門將心腹大將冷寅東從雨城雅安召來,與軍參謀長田北詩一起陪著他“熬”!冷寅東是他的大邑老鄉,麾下主力師師長兼川康邊防軍副總指揮,在軍中向有“小周瑜”之稱。多一個親信,多一分信心。
然而“熬”到現在,他那20隻裝滿了軍火的大船進夔門,過白帝城……一路上順風順水。不意一進萬縣,進了21軍第三師師長“王靈官”王陵基管轄的地盤就被全部扣下了,這真是要命!
看著忽然一下癱倒在辦公桌後那張碩大的皮轉椅上閉著眼睛假寐的軍長,田冷二人覺得,原先雖然長得瘦小,卻是肝精火旺的軍長,這會兒就像一枚突然縮了水,縮得脫了殼,縮得很小,隻剩下核的的幹果。
“軍長!”冷寅東小心翼翼地問:“未必當侄兒的劉甫澄在老輩子麵前就這麽做得出來,連一船軍火都不肯放過來嗎?”
劉文輝很不屑地看了冷寅東一眼,苦不堪言地展了一句言子:“他劉甫澄是老鷹吃麻雀――毛都不留一根。”有言道,“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這時,副官李金安急匆匆而來,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對劉湘而言是天大的噩耗,對他們而言天大的喜訊。
“軍長!”副官李金安手中拿著一張標有24軍公用函字樣的稿紙,喜滋滋地一下撞進來,站在閉了眼睛假寐的劉文輝麵前報告:“巴壁虎劉甫澄的媽昨晚去世了!”因為高興,他聲音都變了;一雙猴子眼不斷眨巴。
劉文輝聞訊就像頓時打了一針強心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雙目放光,要副官再說一遍。
劉文輝確信消息是實後,精神大振。他和田北詩、冷寅東立刻商定,如果劉甫澄回來吊孝,就把他扣了,讓他拿王陵基扣下的20船軍火換人。
劉文輝一高興就要抽水煙,他讓李金安把白銅水煙袋給他拿來。這種水煙袋,現在可能隻有某個博物館裏才有,最具中國特色,一般是由黃銅或白銅鑄就,零零碎碎的結構也複雜,要將其敘述清楚,很要費些筆墨。這麽說吧,如果夜晚將這種水煙袋放在燈光下,使其投射到牆壁上,那黑黑的,縮成一團的影子,很像是一個低眉順眼,拱腰曲背精心服伺主人的婆子。它主要由三大部件構成:煙袋、煙盒、煙鬥。
劉文輝接在手中的是一隻鋥亮的白銅水煙袋,他二郎腿一蹺,“啪!”地一聲,用左手大拇指將煙盒彈開。右手兩根瘦指,從煙盒中抓起一綹切得細細的,黃金杠色的什邡煙絲,按在煙鬥上。尖起嘴“噗”地一吹,將用新津大草紙撚成的紙撚吹燃,拄到煙鬥上時,嘴將那彎彎細細的煙嘴一叨。“咕嘟咕嘟”,就像水煮沸了,水煙通過煙袋中部,經過過濾的水煙發出愉快的聲響。在他燒罷第一袋煙,將煙鬥抽出一磕,磕去一個煙鍋巴時,兩個鼻孔中同時噴出一縷藍色的香煙來。
劉文輝是一個很知道節製的人。他抽大煙也抽水煙,總是適可而止,從不上癮。抽水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個緩衝、一個過場、一種把玩、一個道具、一種審美,一種放鬆。而填煙絲,吹紙撚、點煙抽煙等一係列繁瑣的過程,也非常切合他某個時期需要的節奏、氛圍……
他抽了兩袋水煙,讓田冷二人下去休息。
可是,接下來,一連兩天過去了,重慶方麵並沒有任何動靜。劉文輝沉不住氣,打電話向大哥問詢,大哥告訴他,劉湘給他去了電話,說是他有急事,無法脫身回家料理老母喪事,就不回去了,委托大哥幫他料理。
“你就答應了?”電話中,他掩飾不住失望。
“我答不答應有啥關係!”大哥聽出了他的不滿,“我答不答應,他都不回來。”
劉文輝穩不起了,也等不起了,他將一攤子事交給田北詩後,當即帶了李金安並兩個弁兵,心急火燎驅車趕去重慶李子壩21軍軍部。
兩叔侄見麵,都顯得非常沉痛。他們的左臂上都佩戴著一圈黑紗,劉文輝快步走上前去,兩手握住劉湘的手架勢搖。
“甫澄,節哀。想開些,公私不能兩顧,你已經盡孝了,人都是要到這一步的。”劉文輝說時,似乎不忍看侄子的哀痛,將頭調在一邊,滿麵哀切,顯得很為沉痛。
“幺伯,這邊請!”劉湘手一比,示意幺伯先行,他將劉文輝讓進他的書房。
劉湘辦公的地方雅致而別致,是偌大的軍部後麵的一個小獨院。月亮門,雕磚牆。小院裏瓜棚滿架,花草芳菲,滿目蔥翠,雀鳥啁啾,平時就貼身副官張波一人跟在他身邊,很是幽靜。不僅遠離塵囂,恍然間,覺不出一絲軍營氣息。
劉文輝注意到,劉湘的辦公室大氣簡潔。迎窗擺一張碩大鋥亮的辦公桌,桌上堆滿了小山一樣待處的公文,桌上擺有一部紅色載波電話。屋子正中,一排真皮沙發擺成品字形,靠壁是一溜頂齊屋頂的中式書櫃,書櫃裏的書以軍事類書為多。窗戶開著,素綠色的蜀繡暗花窗簾低垂,在輕風的吹拂下,飄冉翩躚得像隻彩蝶。屋內光線很好,辦公桌對麵牆壁上,掛一幅碩大的幾乎占了整個牆壁的軍用地圖。隻不過這幅軍用大地圖,現在是用黑布遮住的。劉文輝特別注意到,門前階沿下庭院中有一株樹身盈尺,枝繁葉茂,高擎雲天的大楠木樹,看來很有些年輪了。楠木樹遮住了午前的陽光,投下了一地陰涼。劉文輝關注到這裏時,綠眉綠眼地,樣子有點詭。
一個清秀弁兵進來送了茶點,還打來熱洗臉帕請劉幺伯揩臉。
“甫澄!”劉文輝繃起一副老輩子的架子,對劉湘說:“我這次上重慶,一是專程上來祭祀我二嫂(劉湘的母親);二是說說我那批被王方舟(王陵基字方舟)扣留的軍火事。”
“正好,我就是說要當麵向幺伯解釋這批軍火事。”劉湘的樣子顯得很誠懇,看起來比劉文輝還急:“這些天,我不曉得給王方舟打了多少電話,他卻摳起,不理我。”
“這就怪了!”劉文輝冷笑了一下,笑得很有些難看:“都曉得甫澄你治軍得法,令行禁止。這一點上,我們都不如你。王方舟不過是你手下的一個師長,他算老幾,敢不聽你的命令?”
劉湘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幺伯你是曉得的,我上軍校時,王方舟當過幾天我的老師。雖說他現在是我手下的一個師長,但古人雲:‘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生如父。因此,啥事我都讓著他。而他呢,仗著當過我的老師,有事無事,總是愛在我麵前摳架子。他把你的軍火扣了,我也問過他,他就是不還,還有理得很。‘將在外,君有命臣所不受’,我把他沒法。這樣吧,我把電話打通,你給他說。”劉時打通了電話:“喂,喂,是王方舟嘛,王老師嘛?”劉湘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劉文輝:“我幺伯從成都趕來了,就坐在這,我幺伯那批貨究竟是咋回事情?”
電話中王方舟好像在解釋什麽,劉湘馬起臉,皺起眉頭:“那些事情以後再說!”語氣是命令式的:“現在你先把我幺伯那批東西放過,給他!”也許王陵基又說了些什麽,劉湘突然顯得驚訝,看著劉文輝說:“啊,還有這一說?你不要放電話,我讓我幺伯來同你說。”
劉文輝接過電話,剛說了兩句,王陵基打斷他的話,對他說:“劉幺伯,情況還不是你說的那樣簡單。一、這批運軍火的人中,混進了蔣(介石)委員長三令五審要我們各地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掉一個的共產黨人;二、這批貨中,不僅有軍火,還混有當局嚴禁嚴查的煙土。”劉文輝正要趕緊聲辯,卻被王陵基截住說:“劉幺伯,我不同你說了。我這邊情況很緊,下河壩那些搬運工今天又在大規模罷工,肯定有共產黨在裏麵煽動,人群閘斷了半條街,看來要出大事,我得趕快帶兵前去彈壓、處理!”說著哢地掛了電話。
看著一臉慍怒的幺伯,劉湘假惺惺地說:“幺伯既然來了,就不忙走,俗話說,山高路不平,好耍不過重慶城,幺伯丟丟心心在重慶耍兩天。‘王靈官’那邊的話我慢慢給他說。”
劉文輝知道劉湘夥起王陵基耍他,氣得什麽說都沒有說,拂袖而去。他在豪華的山城大飯店包了套房。
這個晚上,約九點鍾左右,觀音橋一帶已是人跡寥寥,路燈稀疏。範紹增將軍很闊氣的公館,這時被漆黑粘稠的夜幕裹緊,似乎在朝什麽地方神秘地潛行。
一部推屎爬(屎克郎)狀的小轎車,輾過夜幕,輕輕停在範公館門前。燈光暈黃的門楣下,立刻上來一個持槍衛兵問詢。黑影憧憧中,汽車上下來了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小個子便裝男人,附在衛兵耳邊輕輕嘀咕了幾句,這是李金安。持槍衛兵一驚,立刻後退幾步,轉過身去,對門前站崗的另一衛兵附耳輕聲說了幾句什麽,然後趕緊跑進門打電話去了。隨即,範府出來一個副官,對隨後下車,身著長袍馬褂,也是小個子,卻是儀態矜持的中年男人表示了歡迎,手一比,延請貴賓入內。
這是劉文輝帶著副官李金安,夜訪範紹增將軍來了。確切地說,是挖劉湘的“牆腳”來了。這是劉文輝的慣技,也是他多年來,操練運用得爐火純青的一著高招。蜀中軍閥,如田頌堯、鄧錫侯都吃夠了他這一手的苦頭。比如,傅淵如是田頌堯29軍的憲兵司令,這一角的重要性是不說自明的。劉文輝堅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一人性弱點,仗著手中錢多,對傅重金收買。結果,傅淵如不僅自己倒了過去,連憲兵司令部的兩團人馬也一起拉了過去,讓田頌堯一時驚慌失措,不知所以,一愁莫展,吃了大虧。又比如,彭誠孚、鄧國璋都是鄧錫侯的手下幹將,可謂鐵杆,卻也被劉文輝的錢彈打中,把部隊拉了過去,改旗換職。劉文輝這一手,著實行之有效,令川內諸多軍閥防不勝防,聞之頭痛。
範紹增,四川省大竹縣人,綽號範哈兒,哈兒也可寫作傻兒。其實範紹增一點也不傻,傻是他的表象,人其實相當精明。他的生平有些傳奇性,小時貪玩好耍,洋相出盡;卻不意一棵歪歪樹以後長大成了才。他是綠林出身,以後投奔劉湘,打仗有一套,身上又有些綠林氣、江湖氣,是個“話說對了,牛肉都可以做刀頭”的人。他的這些作為,在部隊裏最受歡迎。因此,三十來歲,就已經在劉湘麾下作到了主力師師長位置,這在劉湘的部隊裏是個例外。其他,不要說師長,就是旅長、團長也大都是科班出身;在劉湘的部隊裏,要作到旅長師長,殊為不易。
劉文輝夜訪範紹繒,訪了兩三個小時。深夜時分,範紹增親自送劉文輝出來,他抱拳作揖,將劉文輝送上車,一直看著小轎車消逝在暗夜裏,這才轉身回去。看得出來,他們談得很愉快,範紹增心中很高興。
劉文輝從重慶回到成都不死心,搬大哥劉升廷去重慶找劉湘要貨。大哥劉升廷滿有把握地對他說:我去找劉甫澄,他不能不賣我這個麵子吧!我就肯信他不認我這個大伯!況且我還對他有恩。
劉升廷趕到重慶時,夜幕已經籠罩了山城。雖說重慶的電力供應要比成都好些,但一到晚上,重慶也到處一片漆黑。縱然是21軍軍部所在地李子壩一帶,在電力供應上享有特殊,但也相當有限。上上下下的街上,相當遠的距離才有一盞街燈。劉升廷是劉文輝派車派人直接送到21軍軍部門口的。
衛兵聽來人是軍長的大伯不敢怠慢,立刻打電話進去。一個叫焦師爺身穿長袍馬褂,胖胖的中年人迎出來,將他迎進去,邊走邊說:不巧得很,劉(湘)督辦到重慶大戲院看戲去了。劉升廷陰陽怪氣地說,我曉得我這個侄兒平時腳不出戶,勤於公務軍務,他的家眷又不在重慶。早不去晚不去,我一來,他就不在了。意思好像是焦師爺他們把劉湘藏起來了。
焦師爺心平氣和地解釋:督辦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喜好川戲,是個川戲迷。近日,有“戲聖”之稱的川戲名角楊素蘭,從成都帶來了他的班子,在重慶大戲院演《情探》。別的戲,督辦可以不看,而楊素蘭這出戲,非看不行。
焦師爺口中的楊素蘭,其實是個男人,本名清泉,字紉秋,清光緒4年(1878)出生於四川遂寧縣梓潼鎮一戶做小買賣的人家。他幼年喪父,家境貧困,後被人販子拐賣到戲班學戲。他因相貌好,天資聰穎,又能吃苦,很快出了名,並有了一定資產。在辛亥(1911)年四川風起雲湧的保路運動中,他為了支援保路運動,竭其所能,捐田80餘畝。這一壯舉,受到各界人士好評。名士石聲寫詩讚:“登場歌舞市金錢,肖效紅妝自可憐。聞道破家亡國報,傷心時局慨捐田。”著名學者吳虞則稱讚他的演技“歌喉宛轉,有穿雲裂帛之奇;舞袖翩翩,具回風聚雪之妙……”
無論焦師爺勸他先休息,劉升廷卻堅持說他找督辦、侄兒有急事,讓焦師爺派部車,將他送到重慶大戲院去見劉湘。
焦師爺隻好照辦。
劉湘一眼見到風塵仆仆,不遠千裏從家鄉趕來的大伯時,並不感到詫異,隻是躬了躬身子,請大伯坐下看戲,他旁邊空著的一個座位,是專門給他留的。劉升廷坐下後,弁兵送上茶點。這晚21軍包場,劇院裏座無虛席。
《情探》正演到華彩部分,劉湘看得非常入迷,不時用腳點著拍子。台上,扮作焦桂英的楊素蘭,甩著水袖,在台上走著輕盈的碎步,唱得映山映水,哀怨婉轉動人:
“綠窗燈火……淒風苦雨掃樓台……隻落得望穿秋水不見一書來……悲哀!”
劉升廷也是個川戲迷,很快被劇情吸引了進去。
《情探》原先不是這個戲名,說的是,古時一個窮書生名叫王魁,上京考試落弟,又冷又餓,差點死在丐幫頭子焦家門前。丐幫頭子的女兒焦桂英看他可憐,先是收留了他,後是與他有了感情,結為夫妻。在焦桂英幫助下,王魁後來高中狀元。為了向上爬,忘恩負義的他,隱瞞婚史,不僅當上駙馬,而且怕醜事泄露,置焦桂英於死地。然而,多情的焦桂英變了鬼仍然對他心存僥幸,出現在王魁麵前,回憶過去的美好、期望喚回他的良心。最終焦桂英失望之極,變為厲鬼複仇。文才享譽海內外,在京師為官的的蜀中文豪趙熙,有次看了這出戲,覺得文詞粗糲,方方麵麵都不能如意,重新進行改編,編得故事情節一波三折,人物人性挖掘很深,特別是文詞精美,更名《情探》。這出戲成了趙熙創作的多部川戲中的經典,經川戲名角楊素蘭在台上唯妙唯妙地演繹;配上嫋嫋的弦歌聲,高亢的川戲鑼鼓聲,給人以相當的震撼。
劉湘似乎看得十分投入,一隻手不斷在腿上輕輕打著拍子,輕哼戲文。
深夜,戲演完了,劉湘帶著唐式遵、潘文華等一幫大員上台同演員們見麵,給賞錢等等。待這一係列俗務完成之後,劉湘帶著大伯乘車回去時,夜已經很深了。
劉升廷顧不得疲倦,強打起精神,不繞彎子,將幺兄弟劉自乾托他的事全盤托出。
劉湘哄他:大伯,這事你就不曉得了,事情還深沉。如果僅僅是幺伯那批貨裏混有走私貨還好辦,麻煩的是,幺伯的事惹到了萬國公約!
“啥子外國狗藥?”劉升廷問,這話他聞所未聞。
“不是‘外國狗藥’,是萬國公約。”劉湘解釋:早先年間,甲午海戰清廷戰敗後,日本人,還有西方列強把我們中國馬(欺負)幹了,台灣割讓給了日本。說著,隨口念了早先年間讀書時學過的順口溜:“台灣糖,亮晶晶,包在嘴裏甜在心。甲午一戰清軍敗,從此台灣歸日本。
“這些外國列強迫清廷簽訂了個很不合理、很欺負人的‘萬國公約’,其中有條規定,不準任何一個國家把武器運進中國內地。我管的這條川江黃金水道,由英國人派軍艦負責檢查。他們規定:最多隻能運進去一些警察用的短槍,象幺伯買的那些飛機大炮,根本不準運進來。當然,如果幺伯買的這批軍火不被英國人發現,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麻煩的是,幺伯這批軍火被英國人發現了,英國人立刻向蔣委員長提出抗議。蔣委員長怕惹英國人,叫我把這批軍火扣了。你說,我敢不扣嗎?蔣委員長的命令我敢不執行嗎?”
劉升廷不以為然地頂了一句:“那個‘萬國公約’不求合理,欺負我們中國人,幹脆不求理他又把我們咋個?”
“我的族長也、大伯,你咋個開黃腔喲!這是國家大事,哪是我劉甫澄管得到的?”
“那我問你,甫澄,你的部隊年年都在添置大樣東西,那又是咋進來的呢?”
“這個不同。”劉湘笑了一下:“不是英國人沒有發現,隻是,我購買的軍火都是經蔣委員長親自批準的,他英國人想管都管不倒。幺伯不行嘛,他同蔣委員長關係不好,這,你是曉得的。”
“這麽說,這事隻有經老蔣特批才得行?”
“那是。”劉湘說得相當肯定。
“甫澄,你曉得的,大伯從來沒有求過你。這回就算大伯求你一回。你是曉得的,你幺伯買這批軍火不容易。不要說錢了,為這事,光成都就有多所大學中學聯合起來,舉行遊行示威,又有共產黨在裏麵拱,差點就把天戮漏了。你幺伯為這批軍火,都急得病了。你就幫他一次忙嘛!你是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兼21軍軍長,上川東你都管完了,同蔣委員長關係又好,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幫幫你幺伯,把他這批貨放了?”
“我的族長也、大伯也!”劉湘焦眉苦眼地看著抖瓜話的劉升廷,長歎一口氣:“你這實在是,實在是……”話沒有說完,但順著他的口形,劉升廷看得出,劉湘沒有說出口的兩個字是“糊塗”。
“這麽說,你幺伯這批軍火是要不回來了?”
“肯定是要不回來了。”劉升廷聽此一句,就像頓時落進了冰窖裏。
第二天一早,氣鼓氣漲的劉升廷趕回了成都。
“個雜種!”聽完大哥的敘說,劉文輝咬牙切齒說:“他不仁,我不義!劉甫澄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家夥找死!”
劉湘經常辦公到深夜。這個深夜,他處理完了要務,再看下午剛剛收到的一份南京蔣介石發給他的信。信中說,對於二劉決戰,蔣某支持他。比如,送他多少槍枝彈藥等等,都有具體數字。而且老蔣承諾,二劉之戰,他勝利後,他不僅取代劉文輝作四川省政府主席,而且兼川康綏靖公署主任,換句話說,在實現了大一統的完全意義上的四川,他劉湘就成了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真資格的“四川王”。但老蔣也是有條件的,要他答應,在他當上了“四川王”後,就得統率全川川軍去掃除年前由陝入川,已經在四川通(江)南(江)巴(中)地區建立了紅色根踞地的以張國燾、徐向前為首的紅四方麵軍。
他提筆在秘書替他擬好的回電上簽了“同意”二字!準備明天一早發去南京總統府。不知為什麽,這時,他抬起頭來朝窗外那株需兩人合抱,樹杆筆直入雲,虯枝盤雜,樹冠濃密的大楠木樹看去。軍人的直覺告訴他,情況似乎有些有異,卻又說不出有異究竟在哪裏。
夜深了,他決定回家了,剛剛推門而出,覺出不好,高喊來人!順身往門前階沿上的一根大紅抱柱後一躲。隻聽“噗!”地一聲,白光一閃,一道暗器飛來,因為力道不夠,那把鋒利的匕首沒有在抱柱上殺得太深,“咣啷!”一聲滑落下地來。
“有刺客!”副官張波聞聲而至,大聲吹響哨子。立刻,雜遝的腳步聲、槍械的磕碰聲迅速湧進軍長這間平素獨居的清幽小院。
“軍長,你沒有事吧?”副官張波、還有衛隊長朱玉堂急跑上前,用身子護住劉湘,一邊執槍在手,抬起頭來警惕地朝四下梭巡。劉湘堅定地用手指指小院中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楠木樹示意,並迅速退回屋內。張副官和衛隊長朱玉堂趕緊指揮弁兵衛兵,上房的上房,架槍的架槍,這樣一來,不要說隱身樹上的刺客休想逃脫,就是一隻鳥也不要想飛走。
而就在衛兵、弁兵們從四麵八方舉起手中的槍,齊齊指向藏有刺客的大樹,隻待軍長一聲命令就開火,將藏身樹上的刺客打得粉身碎骨之時,樹上刺客卻“啪!”地一聲,像隻沉重的麻袋,掉在了地上。
“不要傷他!”劉湘在窗內見到這個情況,感到匪夷所思,命令道:“把他抓起來再說。”
大塊頭衛隊長朱玉堂迎聲而上,將癱軟在地上的刺客一把提起。借著微朦的天光,可以看清,刺客長得很是精幹,一身黑衣服,窄心箭袖,眉重眼深,一看就是個有功夫的人,這會兒卻是病懨懨的,像是幾天水米不進的樣子。
“甫帥饒命!”刺客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氣息很虛。
劉湘指著跪在地上的刺客說:“你隻要老老實實回我的話,我就放過你。我問你,你是誰?是誰派你來殺我的?”刺客這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讓所有的人聽了無不駭異。刺客名叫胡得祥,綽號“雲裏飛”,功夫了得,被劉文輝重金尋來謀殺劉湘。刺客潛進21軍軍部已經三天,因軍部戒備森嚴,無法下手。他在軍部裏東躲西藏,餓了三天,想這個晚上,再不動手就完全沒有機會了。剛才軍長出門,隱身大樹上的他,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下手機會,遂冒險行刺。一則因為餓得頭暈眼花,手上無力;二則因為軍長身手了得,最終落得束手就擒。
聽了刺客這一番話,在場官兵,無不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議論紛紛――
“劉幺伯這樣下黑手,我們也派兩個刺客過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整爛就整爛,整爛下灌縣……”
“不說那麽多,也不必打那些下四爛的條,我有我的辦法。”劉湘把手一揮,製止了義憤填膺的官兵們鬧喳雀似的議論,吩咐衛隊長朱玉堂:“把刺客帶下去,給他水喝,給他飯吃。待他複原後,再好好問問。”囑咐:“不要為難刺客,這不關他的事。”
衛隊長一一答應,帶著刺客下去了。
當晚,劉湘一個電話打給劉文輝,一開頭就直說:“幺伯,你不是派刺客來重慶,想收我的命嗎?現在刺客已被我拿獲,你要不要同他說幾句話?”
電話中,劉文輝半天開不了腔,想像得出劉文輝的尷尬、震驚。
“甫澄,你,你不要誤會。”好半天,劉文輝才這樣回應。
“沒有什麽誤會的!”劉湘說得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有本事,我們戰場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