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劉幺伯大敗而去

二劉決戰最先是從1932年10月下旬雙方的宣傳輿論戰開始的;相當精彩,這也有別於全國各地的軍閥之戰。

那段時間,成渝兩地大報小刊上刊載的劉氏叔侄筆仗,此起彼伏,精彩紛呈。劉文輝動輒以倫常大義斥責劉湘,指其不以家族為念,相煎過急。如:“近日道路傳言,渝軍將向成都進行攻擊,並以分途並進,而其主事者,吾侄也!被攻者則為文輝。”“輝與吾侄,幼門同戶,長共戎行,纖芥無嫌,耘鋤無隙,自信無一負侄之事,無一不可對侄之言。”“黨國艱危,川局俶擾,民生凋敝,共黨潛滋,更不能妄起戰端,甘為戎首。況川事非武力可貫徹,蔣(介石)公來電,大為明快痛切,然侄之必出於戰端,何耶!?”劉湘則針鋒相對,通電斥責劉文輝,“反常無常,好亂稱兵。”宣稱,“為弭兵計,惟有傾身捍患,與友軍提攜,全力製止。”通電雲:“川政不綱,防區角立,軍民交病,言之痛心、凡我袍澤,一日未卸戎行,即一息難免內疚。

“該軍(指劉文輝)假國防之名,勒派巨款,暗為內戰之準備,漏夜催科,繳納稍緩,刑法立至,懇速製止苛捐,消弭戰禍,以蘇民命等情,異口同聲,情詞淒惻。

“湘軫念民瘼,力導和平,不得已切電婉告,冀發天良。殊橫逆之來,出人意外,該軍不以國家地方為念……運調重兵,分頭挑釁,窺我邊境,威脅百端,司馬之心,路之皆見,軍民鹹憤,環請製裁。”

10月24日,兩軍正式開戰。這場大戰,劉文輝為一方。另一方是全體川軍將領擁戴劉湘為總司令,劉湘任命田頌堯為副總司令兼第二路總指揮,鄧錫侯為第一路總指揮,楊森為第三路總指揮。俗話說:一人不敵二手,何況縱然劉湘以他單獨的21軍與劉文輝作戰,劉文輝也未必打得贏。這樣,作戰時間不長,劉湘集海陸空三軍拿下決定戰爭勝負關鍵的“鎖匙”瀘州,一舉突破劉文輝的沱江防線後,兵多將廣的劉文輝將主力集中於川中榮縣、威遠一線與劉湘決戰。從12月10起,雙方在此投入重兵20萬眾,其戰鬥之烈,犧牲之重,投入兵力之多,在四川內戰史上,可謂空前絕後。此戰曆時逾旬,劉文輝漸呈不支之勢。

進駐瀘州,指揮全局的總司令劉湘在作戰室裏,俯身於碩大的川中作戰沙盤上,像一個穩操勝券的高明棋手,注視著戰局發展。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前那株肥大蔥綠的芭蕉樹,探進來,在鋪著地毯的屋內閃灼遊移;有作戰參謀隨時進來,將沙盤上一麵麵標誌著聯軍的小紅旗和劉文輝部的小藍旗移動位置。可以看出,一麵麵小紅旗不時向前推進;一麵麵小藍旗在往川西方向退縮。

聯軍全麵得手,全麵推進。聯軍第一路從遂寧,安嶽,資中方麵進攻劉文輝左側背;第二路從潼南、安嶽方向劉文輝右側背進攻;第三路由永川、榮昌,隆昌、富順,宜賓方麵向前推進;第四路從正麵向永川、自流井、富順推進。劉湘派出空軍海軍協同作戰。“巴渝”、“嵯峨”,“長江”三艦配合穆瀛州部順江而下。戰略要地富順、榮縣、威遠,內江及劉文輝發家之地宜賓均被占領,劉文輝部交相掩護後退。

劉湘最終將目光鎖定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省的省會,是一團濃綠得翡翠般的寶地,是天府之國的聚寶盆。曆朝曆代,所有的軍事政治人物,將目光投向天府之國時,第一眼必然投向這裏。然後,他的目光從成都往西移動,過雙流、新津、邛崍,名山之後,停留在金雞關上不動了。這是川藏線上一處易守難攻的險隘,像一隻火紅的公雞頭上驕傲的冠子。

他將目光退後一步看,這是一條藍色的細線――岷江。從西至東,恰到好處地將川西川南那片最富庶之地與相對貧瘠的川東川北劃了開來,形成一道天塹,全長四百多公裏。聯軍一部突破沱江防線之後,在第一路總指揮唐式遵指揮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岷江,拿下戰略要地新津。劉文輝帶著最後剩的20個團,離開新津,沿川藏公路向向雅安退去。

幺伯已經敗定,無路可退。再退,就隻能退過大渡河,退到真正的康藏地區,退到由折多山和郭達山前擁後抱的康定小城去了。唐式遵動作很快,已率部已經抵達金雞關,即將對幺伯發起最後一擊。他可以想像幺伯走投無路的狼狽樣。情報顯示,幺伯已經開始收拾細軟,準備在金雞關守不住時,逃到關外隨便找一個喇嘛寺出家。想到這裏,他心裏卻是隱隱一痛。

這時,副官張波進來,附在甫帥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湘不禁皺了皺濃黑的劍眉,煩燥地在沙盤上一拍:“討厭,他這個時候來湊什麽熱鬧!人在哪裏?”

“我讓他在客廳等。”

“好吧,我這就去見見他!”

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求甫帥接見的,是蔣介石月前派來的特使鄭大衝。劉湘雖然心中不高興,很煩,但不敢怠慢。

“哎呀,特使今天要走嗎?”一進門,劉湘變了一副臉,眉活眼笑,顯示出少有熱情。委員長特使鄭大衝雖然著的是便裝,但是有軍銜的,是個少校,他將胸脯一挺,給甫帥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祝賀甫帥指揮的聯軍大獲全勝,大功告成指日可待!”委員長特使喊操似地的說。

“請坐!”劉湘將手一比,率先坐了下來。茶是早泡好的,兩人對坐在沙發上,中間隔了一張西式矮腳玻晶茶幾。

“按說,我不該這個時候來打擾甫帥的,但事情緊急!”特使告了得罪,著意解釋:“昨晚接到委員長侍從室陳(布雷)主任打來的電話,要我今天上午務必乘飛機趕去南昌行轅,向委員長匯報川中局勢。陳主任特別囑咐我,行前一定要向甫帥報告,辭行,要問甫帥有沒有什麽話要代呈委員長的?”

劉湘知道他的意思,慨然道:“請委員長放心,安川之戰結束之時,就是我率軍圍剿、鏟除通南巴紅軍之日。我劉甫澄說話算話。”

“好!”聽到這句最為關鍵的話,委員長特使高興地說:“甫帥真是快人快語。請甫帥估計一下,結束安川之戰還要多長時間?”

“最快半月,最遲一月。”

“太好了!”鄭大衝掐著指頭算了算,相當高興地說:“我敢肯定,委員長得到甫帥這個保證,一定會十分欣慰,十分振奮。這也是委員長目前最為希望的。”

吃了定心丸,鄭大衝起身告辭了。劉湘站起來,禮數周到地將委員長特使送了幾步。

然後,劉湘徑直去了內江前線。甫帥是為爭取一個類似甕中捉鱉的陳萬仞去的。甫帥當初就讀四川陸軍速成軍官學校時,陳萬仞就像王陵基一樣,也曾經當過甫帥的老師。聯軍兵臨城下,之所以尚未對內江發起最後攻擊,是考慮到這層關係。陳萬仞帶出話來:“仗,就不要打了。我有話要當麵對劉甫澄談。”意思很明顯,他陳萬仞願意率部投降,但降就要降在劉湘手上;他在摳架子。

內江是川中重鎮,是成渝之間的分水嶺。炎夏時節,由號稱火爐的山城重慶一路而來,到了內江,立刻就感受到了成都平原的清爽。如畫的沱江繞城而去。內江是大畫家張大千的家鄉。這裏盛產甘蔗和諸多甜品,有糖城之稱,戰略地位極為重要,是川中一線第一大城、重鎮。能兵不血刃拿下內江,爭取陳萬仞率部投降,其意義不言自明。

陳萬仞資格很老,而現在僅僅是劉文輝手下區區一個旅長,之所以沒有升上去,原因不是別的,是性情古倔。中國是個講人際關係的國度,無論在各方麵都是如此。陳萬仞性情古倔,不會鑽營,自然升不上去。但陳萬仞有真本事,會打仗。不然,劉文輝決不會讓他率部鎮守內江要地。

就在劉湘在趕去內江途中,陳萬仞對國人發了一個通電,通電中,他將劉文輝、劉湘叔侄各打五十大板。陳萬仞能文,在通電中他嘻笑怒罵,做盡文章;他罵劉文輝、劉湘叔侄打內戰,是“殘民以逞的獨夫民賊”;而他“個人誌切和平,不願供別人驅使再做鬩牆之事,謹率部主動離開戰場”雲雲。

劉湘到了內江城下。按規矩,降將姑且不說出城向聯軍主帥劉湘負荊請罪,至底限度也該派人將降表送到帳下吧?可他傳出話來,要堂堂聯軍統帥劉湘進城,到他帳中說話。一個降將反倒居高臨下命令起聯軍統帥劉湘來了,滑不滑稽!

劉湘力排眾議,謹遵師命,輕騎簡從,隻帶了副官張波和幾個弁衛去了陳萬仞處。

見麵時,劉湘問陳萬仞:“老師在通電中怎麽將我與幺伯各打五十大板?我幺伯這些年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未必老師不知道這些?”

陳萬仞倒也坦白,他說:“我如果不那樣說,我就這樣來向你投降,成話嗎?人家不指著我陳萬仞的脊梁骨罵,罵我是賣主救榮的軟骨頭?”

劉湘笑了,說:“老師過來就好。你在我幺伯手下當旅長,老師過來,我請你擔任四川陸軍暫編第二師師長。”

陳萬仞不領情,馬起臉問:“為什麽是暫編?”又明知故問:“哪個是你第一師的師長?”

劉湘也詼諧,說:“第一師的師長已經有了,就是你們常說的‘唐瘟豬’唐式遵。至於請老師過來,為何用暫編一詞,是因為甫澄與各友軍商定,戰端一開,我幺伯的部將必然紛紛反水,降將如雲。對於過來的將領,我們商定,一律以四川陸軍某某師、旅暫編名稱。”

“這個名義我不接受!”

哎呀,真是叫化子(乞丐)還嬚餿稀飯,連陳萬仞的部下都嫌過分了。

“那老師要個什麽名分呢?”劉湘笑。

“你的21軍有幾個師?”

“現在有一到四的四個師。另外,還有一個模範師和一個教導師。”

“我來當你的第五師師長。”

劉湘想了想,答應:“好好好,老師說了算事,你就來當我的第五師師長吧。”事情到此了結。陳萬仞雖然脾氣古倔,但以後他確實對劉湘忠心不二。幾年後隨劉湘、唐式遵率部出川抗日,英勇殺敵,屢建戰功,不久即升任國民政府21軍軍長,繼而升為第23集團軍副總司令長官,也不枉了他的本事人品。

劉湘兵不血刃,拿下川中第一重鎮內江之後,到了成都。他命令唐式遵趁熱打鐵,盡快向龜縮在雅安的劉文輝發起總攻。

清晨。

一陣江風吹過,輕輕揭開霧紗。

雨城雅安風景秀美而雄峻,坐落雅安河穀。由高山上雪水融化的羌江穿城而過,萬瓦鱗鱗的雅安很安靜,四周群山環繞。有西方遊曆者,將這裏稱為東方的布達佩斯(布達佩斯是匈牙利的首都)。

劉文輝的軍部設在周公山上。

一敗再敗,風光不再的劉文輝,心神憔悴的站在周公山川康邊防軍司令部高高的哨樓上,舉起手中的高倍望遠鏡向金雞關方向眺望。金雞關,現在是他惟一的希望,是他的生命線!

空氣清新,遠山近水一目了然。煙雲流動中,劉元塘部官兵在金雞關趕修工事,揚鍬的揚鍬,揮鎬的揮鎬。裏麵還有一些民軍,也就是當地的袍哥在幫忙。不要小看這些頭上包張白帕子,穿一身破衣濫衫,完全是當地農民樣的袍哥。袍哥在近代的四川,發揮了難以想象的作用。袍哥也稱哥老會,原是清初反清複明領袖人物鄭成功、陳近南在沿海發展組織起來的一支旨在推翻清廷,恢複明朝的群眾性組織。後來,逐漸向內地延伸,其中規模之大,人數之多,影響之深,以四川為最。這個組織成分複雜,大都由三教九流組成。辛亥革命前後,四川袍哥發揮了重要的進步作用,後來就大都變得等而下之了。

在四川,越是偏遠地區,袍哥勢力越大。劉文輝很看重雅安袍哥這支力量,百般籠絡。望遠鏡中,協助劉元塘作戰的這支約兩百人的袍哥隊伍武器很差,鋼槍很少,大都拿的是刀矛火槍。但帶動了雅安袍哥,也就帶動了附近的好些農民。戰壕中,好些前來送飯送水的當地農民,把金黃的熱氣騰騰的玉米粑從竹藍裏拿出來,往劉部官兵們手上遞;還有送水的,送煙的,很是鼓舞士氣。民心可用,這讓劉文輝感到一絲欣慰。

“軍座,冷寅東發來的急電!”副官李金安這時給他送來了冷薰南(冷寅東字薰南)電報。劉文輝卻將手往後縮縮。他現在最怕接前線來的電報,因為這些電報都沒有好事,他已經成了孤家寡人。所部師長張致和、陳光藻等已經相繼向聯軍投降,就連他向來倚重的軍參謀長田北詩在新津一團亂麻似的混亂中,也離他而去,不辭而別。

他冷著臉問李金安:“他是從哪裏發來的?”

“是從邛崍五眠山發來的。”李金安說。劉文輝在率劉元塘一幫子弟兵倉皇放棄新津,逃往雅安時,他讓冷寅東率領他那支約有一師人的川康邊防軍,負責在邛崍五眠山一線阻敵斷後。

“是不是冷薰南也投降了劉甫澄,劉甫澄讓他勸降來了?”

“也還不是。”李金安說:“冷薰南請求軍長讓他率部過金雞關來雅安。”

劉文輝接過電報看了,冷笑一聲,將手中電報幾甩:“這個時候了,他又何必來雅安湊熱鬧呢?雅安這個小池塘養不下他冷薰南這條大魚。”劉文輝之所以如此絕情,一是雅安確實養不了這麽多部隊。他現在養兵要養精兵,養將要養劉元塘、劉元琮這樣他絕對信得過的子侄良將。二是對月前冷寅東在他麵前忤逆,不聽從命令的報複。

劉文輝對貼心副官李金安交待:“給冷薰南回個電,就說,雅安地一帶地瘠民貧,部隊展不開,他就不用來了。”

“不能來雅安,又咋辦呢?”李金安一時沒有領會主公意圖,眨巴著猴子眼問。

“咋個辦?涼辦,看著辦!”劉文輝說完,拂袖而去。

時近黃昏。一身軍服,打著綁腿,腰皮帶上挎白郎寧手槍,身材不高不矮篤壯有力的聯軍前敵總指揮唐式遵,藏身在一棵大樹後,舉著手中的高倍望遠鏡,朝那座高聳入雲,顯得非常霸道的“雅安鎖匙”金雞關仰望。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時強時弱的山風,隆響於山穀間。極目望去,層層疊疊的群山宛如凝固的大海波濤向著西天蒼穹排排湧起。“一夫擋關,萬夫莫開”的金雞關,像是一隻神奇的康藏雄鷹銜來有意丟在這裏的一枚神奇的巨鎖,危危乎高哉。部隊要從鷹嘴上過去談何容易!部隊在這裏展不開,該怎麽辦呢?忽然,他腦海中電光石火似地一閃。劉自乾一門心思注意到金雞關,而甫帥隨後派來增援,聽從他統一指揮的張斯可的教導師,劉自乾無從獲悉。

張師已到邛崍。他當即下達命令:張師勿來金雞關增援,改道從羌江上遊插過去,並定下時間,明天某時他率部發起進攻,吸引劉文輝部全部注意力,張師務必同時出現在雅安河穀的草壩,打劉文輝一個猝手不及,盡可能抓劉文輝的俘虜。

命令下達後,他讓號兵吹號:原地宿營,竭盡張揚。

“噠噠嘀,嘀嘀噠!”軍號聲響了起來,此起彼伏,雄壯中帶著淒厲,在蒼茫的群山間撞出陣陣金屬的回響。駐守在金雞關上的劉元塘部向山下開始挑釁,他們擂起戰鼓,幾百隻粗喉嚨一齊開罵:“‘唐瘟豬’,你來攻,哪個不攻,哪個是蝦子!”

“師長,劉元塘這龜兒子太猖狂了!”站在唐式遵身邊的作戰參謀圖門瑞看不過去,怒氣衝衝地建議:“我們是不是打打這些龜兒子東西的威風?”

唐式遵忍住氣說:“由他們罵去吧!”他克製著,告誡自己:“每臨大事有靜氣!”

漆黑的夜來了,像雄鷹收緊的雙翅,一下將群山幽穀攏得緊緊的。

夜幕有兩重性。許多兒女情長,風流軼事都在夜幕的遮擋下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樣,許多陰謀詭計、暗殺,突襲等等,也大都在夜間發生。這個夜間,張斯可部正趁夜色,從羌江上遊朝雅安穿插之時,劉文輝正在軍部大宴他的軍官們。

連以上的軍官都應邀出席,這在24軍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出席宴會的軍官約有五、六十人,他們在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長條桌兩邊依次就坐。

軍部宴會廳具有明顯的西式建築風格,尖頂闊窗,地板上鋪著地毯。雅安有電廠,但電量不夠,這會兒,宴會廳裏的水晶燈因電壓不夠紅扯扯的,像是哭紅了的眼睛,顯得有幾分淒慘。因為燈光太過昏暗,不得不臨時在旁邊的幾束燈台上點上幾支大紅蠟燭。

軍長還沒有來。這時,劉文輝和劉元琮,劉元塘叔侄三人,在隔壁屋裏商量什麽要事。這讓坐得巴巴式式的軍官們都擔著心,你看我,我看你。24軍現在隻剩下了這點家當,唐式遵部已經抵達金雞關下。抵擋肯定是抵擋不住的,他們都在等待主公拿出一個能擺脫當前的困境的錦囊妙計。

終於,劉文輝在劉元琮、劉元塘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來。素常是一身長袍馬褂的軍長,今天著意穿了一套佩有三星上將軍銜的黃呢軍服,雖然個子矮小,但身姿筆挺,神態嚴峻,大有一種豁出去了的意味。當他凜然站到桌子上首時,大家霍地起立。劉文輝兩手往下壓了壓,軍官們落坐後,“諸位!”劉文輝用他那雙略顯棕黃色的,很亮很有力的眼睛看了看軍官們,說一口地方音濃鬱的大邑話,聲音低沉有力:“目前的形勢,想來大家都看得清楚,可能大家感到擔心吧?不過,我可以告知大家,這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這就叫著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看在座的軍官們滿臉不解,劉文輝說:“雅安,是我們24軍的福地。我們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我們現在雖然隻有20團人,但我們的兵是精兵,將是強將。而雅安前後有天險金雞關,泥巴山。劉甫澄把我們無可奈何。我們就等著‘唐瘟豬’率部來攻呢!看他有好多人來死!這裏,我可以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德格,大家都是曉得的吧?就是雀兒山下的德格,向來有‘天德格地德格’一說。德格藏兵驍勇,無人能比。天德格地德格’已派騎兵來從支援我們了。因此,大家不要擔心!”看在坐的軍官們一個個麵色好了些,劉文輝拚命給部下們打氣鼓勁:“俗話說得好,國難顯忠臣,家難顯孝子。在座諸位,都是我們24軍,也是我們未來的西康省的棟梁。我要告知大家,我們今後要在這裏建省,建西康省,雅安就是省會。今天你是一個連長,明天可能就是一個團長、旅長、師長,或者是未來的省府大員,你們的前途大得很呢!”說到這裏,他口出驚人之語:“現在,有些人倒是看到了這一點,可是,他想來雅安我還不要他了呢!冷薰南就是一個。”

在座的部屬們聽到這裏,都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驚訝。哎呀!冷寅東在24軍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呀,是軍長老鄉,軍長都不要他來了,我們坐在這裏,是多麽榮幸。劉文輝如此故弄玄虛,還真是能唬人,劉文輝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適時轉移了話題和軍官們的注意力。

“現在,我宣布一個命令!”劉文輝將胸脯一挺,宣布將手中的20個團整合為兩個師,然後點名:“劉元塘!”

“有!”坐在他右邊第一位的劉元塘挺起胸脯,應聲而起。

“從即日起,你為24軍第一師師長,當前任務是,全力以赴,守好金雞關,給來犯的唐式遵部以迎頭痛擊。”

“是。”劉元塘挺胸收腹,大聲答應:“請軍長放心,我保證讓唐式遵有來無回。”

“劉元琮!”

“有。”坐在他左邊第一位的劉元琮應聲而起。

“從即日起,你為24軍第二師師長,當前任務是守好雅安後背的泥巴山一線,提防迂回而來聯軍。”劉元琮也提勁,作了與劉元塘相同的保證。然後,劉文輝對在座的軍官們許願,在座的不日都要提升雲雲。劉元塘、劉元琮率先帶頭鼓起掌來,接著,場上掌聲四起響應。氣氛有所改變,原先霜打了一般的軍官們這會兒有了些活氣。劉文輝好像一個高明的異演,將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安靜。

“雅安!”他提高了聲音:“自古以來就是易守難攻的戰略要地! 我24軍現在雖然隻有20團,兩個師,但是百戰精兵。我們要借雅安這個堅城,要借金雞關、泥巴山這樣的險隘創戰爭奇跡。現在正是諸位大顯身手之時,建蓋世奇勳之機!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有的軍官提勁,雖然聲音不夠響亮。。

“好。”

看目的基本上達到,劉文輝暗暗轉移軍官們的情緒:“大戰前夕,今晚上我請諸位吃一頓雅安砂鍋魚,這可是雨城一絕。祝大家旗開得勝,戰後我再給各位慶功!”

軍官們吃說吃雅安砂鍋魚,不禁歡呼起來。站在一邊候命的的李金安,這就將手一揮,說聲:“上!”

隨即,一些胖大夥夫咚咚搶步魚貫進來;他們雙手提著很有些沉重的滎津砂鍋的耳子,將咕嘟沸響的滎經大砂鍋拄到桌上,拄到軍官們麵前。

接著上來幾個清秀的弁兵,他們手中都提著酒罐子,挨次給在座的軍官們斟滿雅曲燒酒;軍官的麵前都放有一個很粗放的黃泥巴大土碗。

“好香!”軍官們個個饞涎欲滴,胸脯起伏。

劉文輝最了解他的這些下屬,揮了一下手說:“過場就不走了,大碗喝酒,大聲吃肉,各位隨意!”部下聽此一說馬上開動。

雅安砂鍋魚確是難得的美味。雅魚,又稱丙穴魚,隻生長在雅安一段的羌江內。因江水是雪山上的冰雪溶化的,江水湍急寒冷,清澈見底,一般生物很難生長。雅魚隻吃青苔等浮遊生物,故產量極少,因而世人一般不知。雅魚肉之嫩、味之美,與鱸魚、鱘魚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砂鍋裏滾沸著的雪白薄嫩的玉蘭片,這是雅安山裏質量極好的筍片曬成的。就是那豆腐,也極細嫩,入口就化,煮而不爛。將這些佳品匯合在一起,再用滎經的砂鍋,羌江的水細細烹飪,美味非常。

軍官們吃好了,臨走時,劉文輝把軍官們送到門口,一聲“拜托了,等你們打勝仗的好消息!”他一直看著軍官們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劉文輝回到書房坐下時,隻聽門外一聲“報告!”

“進來!”

門簾一掀,衛士長王德虎進來了。搖曳的燭光下,看不清身材高大的衛士長的臉,隻見他的手上捏著一個水淋淋的木牌子。

“手頭捏了個啥東西?”劉文輝問。

“是唐式遵他們從羌江上遊放下來的,滿河都是。”衛士長說著,把濕漉漉的木牌子舉了起來。劉文輝一看大驚。木牌上赫然寫著:“劉文輝敗局已定,眾叛分離,奉勸24軍的弟兄們不要再為劉文輝賣命!”

“純粹是亂我軍心,這樣的木牌子多嗎?”劉文輝氣急敗壞。

“不算多,幸好是晚黑。”衛士長的話中不無表功之意:“這些木牌子剛剛漂下來,就被我們發現了,我已命人將它們全部撈了起來,毀了,弟兄們中很少有人看見。”

劉文輝噓了一口長氣,不勝欣慰。略為沉吟,囑咐衛士長:“德虎,你做得對,我給你記功!看來,這‘唐瘟豬’一點也不瘟,而是詭計多端,你要多多留心掌握好你的衛隊,嗯?衛隊可不一般!”

“軍長放心。”衛士長答應後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時左右,就在雨城雲開霧散日出之時,金雞關下,隨著“轟!轟!”幾聲似乎開始漫不經心的試炮。在探得了虛實之後,唐軍開始了史無前猛烈的猛攻。上百門各種各類大門,從不同的方向方麵,朝孤峰突出的金雞關來了約半個小時的齊射。一時間山鳴穀應,驚天動地,炮雨橫飛。在雙方打成了一鍋粥間,訓練有素的唐軍開始了集團衝鋒。成千上萬身穿草黃色軍裝,頭上戴著用樹枝編織的偽裝帽,手上端著上了閃閃發光刺刀步槍的唐軍,從草草構築起來的戰壕中,從山包後、密林間一躍而起,大聲呐喊,向前衝擊,氣勢相當驚人……

“噠噠噠!”“轟轟轟!”孤峰突出的金雞關進行全力阻擊。唐部進攻受阻,唐軍不斷臥倒,又不斷躍起,衝擊,就這樣周而複始。像一排排從大海中湧起的巨浪,不斷向大堤衝擊。

就在劉文輝站在高高的哨樓上,舉著手中高倍望遠鏡朝金雞關方向瞭望時,李金安匆匆中趕來的報告,說是唐式遵率部向金雞關方向佯攻時,劉湘的教導師師長張斯可帶著他的部隊,突然出現在雅安背後的草壩,已經抄窩子了,雅安城中已經大亂。

“真是防不勝防呀!”劉文輝癱坐地上,“我不走了,我讓劉甫澄來抓我的俘虜,我看他把我做得啥子!”

劉文輝的子侄、衛隊長劉元和親信副官李金安由不得他,一邊勸說“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遲”類老掉牙的話,一邊拉過一匹體形矮小卻能負重爬山的川馬,將劉文輝攙扶到馬上,衛隊簇擁著劉文輝從後山很快進入了森林。如果稍遲一會,兵慌馬亂中,劉文輝真是很可能就被抓了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