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蔣介石噩夢連連

彭縣隆興寺距成都直線距離隻有五、六十華裏;坐落在一麵淺淺的山崗上,麵對著川西平原無邊無際的田原綠疇。一圈不高的紅牆裏,殿宇三重,有些破敗,廊簷回環,倒也竹木蔥蘢。

1949年12月7日,這裏成了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的起義指揮部。

那是一番何等壯觀的場景啊!聞風而至,跟隨劉鄧潘起義的川中軍政大員有牛範九、邱翥雙、陳離、李鐵夫、經鵬翼、黃慕顏、嚴嘯虎等幾十人之多。來這裏匯聚的還有中共成都“臨工委”負責人;解放軍二野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派來的聯絡員;進步的各民主黨派負責人。起義指揮部下設秘書、宣傳、策反三個小組。

起義指揮部剛剛成立當天,蔣介石派王纘緒趕到隆興寺。鄧錫侯得報後,派一個副官去接他上山。

原是劉湘下屬五大師長之一的王纘緒,字治易,川北西充人,清末秀才出生,有相當文才,名聲卻不太好,有“牆頭草”之稱。他愛投機。他最先是楊森下屬,後來投向勢力大的劉湘,再後來投靠勢力更大的蔣介石。抗戰初期,在劉湘出川之時,他曾走蔣介石的路子,當過“幾天”四川省政府主席,卻很快就被川中大員們“拱”了下去。過後,聽令率軍出川抗戰,任29集團軍總司令。時任西南遊擊第一縱隊總司令。

他衣著整潔,身穿黃呢將校軍服,腳上黑皮鞋擦得鋥光發亮,舉手投腳間顯出一分儒雅。他跟在鄧錫侯派去的接他的副官身後,手中很有派頭地像征性地拄根拐杖,沿著兩邊大柏樹夾道的石板小道緩步而上,左顧右看。

翻過一個淺坡,濃陰掩映間,露出幾片青瓦,一角飛簷。很快,隆興寺到了。山門外、密林中,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95軍官兵警戒。

進入大門,甬道邊,兩間偏殿上,一邊站兩個真人般大小泥塑的四大天王生。他們或手持赤練蛇,或腳踏小鬼,或捧著青羅傘,或手托尖頂塔,似乎在顯示某種超凡的本事。拾階進了二門,迎麵站著一尊披甲掛劍,忠於職守的護法神韋陀。拾階進了第三道門,就是正殿了。在原先供奉如來佛的的神龕上,這時橫拉著一幅20萬分之一的軍用大地圖,旁邊臨時搭起的條桌上擺著幾部軍用電話機……兩排身穿黃黃色軍裝,頭戴鋼盔,手持衝鋒槍的警衛連士兵,沿著高高的台階,從上至下排成一條火巷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王纘緒竭力鎮靜,被副官引上正殿後,副官閃身不見了。他正左顧右盼時,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出來了。王纘緒故作親熱、故作輕鬆地將拐杖懷中一抱,對主人鄧錫侯作揖調侃:“喲,晉康兄,你這裏好熱鬧喲,簡直就是《水滸》裏的108將在排座次嘛!”

劉鄧潘不理他,率先坐了下來,也不請他坐。室內光線黯淡,四周又有荷槍實彈的警衛,無形中對他形成了一副審問架勢。弄得王纘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相當尬尷。

“是老蔣派你來當說客?”一陣難堪的沉默後,鄧錫侯火氣很衝地譏諷王纘緒:“王治易,你這次可不要又出賣我們啊!”

“這、這是從何談起!”王纘緒不好發作,呆站在那裏,手中拄著文明棍,臉唰地一下紅齊耳根。

“坐,坐下說嘛。”劉文輝口氣緩和些。王纘緒坐在了他們對麵,就像在受審。鄧錫侯要他說他明來這裏的事由。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王纘緒幹巴巴的臉上努力擠出一點笑,開始外交攻勢:“蔣先生派我來,要我代他向三位將軍表白這樣的一些意思:過去,他與你們曾經有過一些不愉快,不過,都是誤會,說得清的。現在,蔣先生誠心誠意請你們回去。有什麽事,什麽要求,回去都好商量。”

“不回去喃?他老蔣要咋個!”潘文華對賣主求榮的王纘緒很是憎恨不屑,冷笑一聲:“哼!哪個不曉得,他老蔣這是先禮後兵。我們不回去,下一步他就要派胡宗南的部隊來打我們是不是?”

“哪裏,哪裏!”王纘緒又是擺手又是搖頭:“仲三兄說到哪裏去了?”為了緩和氣氛,他巧妙地轉換了概念:“蔣先生還說,若是你們不相信他的誠意,怕是回去有什麽不測,他可以讓蔣經國來當人質。”

“喲,咋這會兒個我們三個一下就這麽值錢了?值得蔣委員長如此抬舉!蔣委員長肯讓他的大公子來當人質!”鄧錫侯不無譏諷地說出這句時,劉文輝、潘文華不禁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似乎要把他們心中的怨氣、惡氣都傾吐出來,傾吐得幹幹淨淨。

“明說吧!”鄧錫侯不想再同王纘緒磨牙齒,繞彎子,他同劉文輝、潘文華交換了一下眼色說:“我們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老蔣要我們回去,遲了!話就說到這裏封門,你可以走了。”

王纘緒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劉鄧潘三人,見他們一臉決絕的神情,情知再勸無望;但還是懷著最後一線僥幸心情,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封信,站起來走上前去,遞給鄧錫侯。

“好好好,隨在你們!”王纘緒說:“我算是將委員長的話帶到了,這是顧(祝同)長官要我帶給你們的信。”

鄧錫侯不屑地接過,展開,用很誇張的語氣念下去:“……劉、鄧、潘三兄今不辭而別。我想,其間多有誤會,委員長請你們回來一切都好商量。委員長對劉鄧潘三兄將有借重”雲雲。

“多寶道人”劉文輝見王纘緒心懷僥幸,又是靈機一動,將計就計。他對王纘緒說:“治易兄,你不曉得。在委員長看來,我們三個與中央離心離德,要投共,要造反。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之所以離開成都,躲到這裏,是因為王陵基‘王靈官’拉大旗作虎皮,將我們朝死裏整!

“還有一個原因,我們也不想隱瞞,你我都是川人。”劉文輝說,“川人哪個同意老蔣在成都與共軍進行決戰?總不能像太原、天津那樣,明曉得打不過人家共產黨,卻硬要打,結果呢,仗打敗了,城市打得稀爛,何必呢?如其這樣,你我咋個向鄉人交待?!在成都,委員長天天逼著我們參加‘川西決戰指揮部’,胡宗南又橫。我們是沒有辦法,我們惹不起,隻好躲到這裏來。”

鄧錫侯、潘文華對“多寶道人”的臨場發揮著實佩服,紛紛附議。

王纘緒老奸巨滑,對劉文輝這一套,心知肚明,卻不揭底,連連點頭表示理解、讚成。他說:“話不說不明,火不撥不旺。自乾兄這一番話說的是實情,我回去在委員長麵前好好說說,話明氣散。委員長對王陵基偏聽偏信,讓你們受了委屈。我想,話說清楚,一切就好辦了。你們看,還有沒有別的?”

潘文華做出一副氣鼓氣脹的樣子:“委員長要我們回去可以,但有條件!”

“請講,我負責帶到。”

“三條。一,撤‘王靈官‘的職,撤盛文的職。”潘文華搬起指頭一一道來,“二、撤銷盛文公布的‘十殺令’!三、治胡蠻蠻(宗南)的罪,他竟敢先斬後奏!

潘文華越說越氣憤:“現成都滿街遍地貼的都是盛文的‘十殺令’,‘十殺令’一出,簡直就是亂殺一氣!”他背誦起盛文的“十殺令”:

“‘背叛黨國者,殺!窩藏通匪者,殺!造謠惑眾者,殺!為匪作倀者,殺’……殺來殺去,殺的都是我們四川人。盛文的軍警憲特橫行霸道,看哪個不順眼就可以隨便逮了,殺了。盛文的告示貼出去,不到三天就殺了三、四十人,成都簡直成殺場了!”

王纘緒眨巴著眼。劉文輝看出來,這個見利忘義的家夥,官迷心竅了。他想將這個家夥進一步引進迷魂陣。

“治易兄!”劉文輝的話說得很親切:“你看這個樣子對不對?蔣先生若是聽從我們的建議,答應仲三提出的三條,作為報答,我們保舉你作四川省政府主席。你來主持川政我們才放心,你來唱主角,我們三個給你敲邊鼓!這條,也請你給蔣委員長帶回去。”

王纘緒陡然來了精神。

“要得!”王纘緒笑逐顏開地對劉文輝說:“空說無憑。自乾,你們是不是聯名給蔣先生寫封信,白紙黑字我也好說些!”

鄧錫侯當即讓他的秘書陳懋鯤以他們三人的名義給蔣介石回了封信。鄧錫侯讓陳秘書在信的末尾表現得很強硬,強調,以上條件若是得不到滿足,他們就決心率部與之周旋到底。

“治易兄,就看你的了。”當王纘緒離開隆興寺時,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將他送出山門,好像滿懷希望的樣子。

成都北較場成都軍校黃埔樓小會議廳。

蔣介石召集有關人員,聽取王纘緒去隆興寺的匯報。出席會議的有蔣經國、閻錫山、顧祝同、胡宗南、王陵基、盛文。聽了王纘緒的報告,全場啞然,全都注視著坐在上首的蔣介石。而這時的蔣介石,好像在一個噩夢中載浮載沉。他雖然竭力保持鎮靜,但看得出來,憤懣、失望也許還有一絲悔恨交織起來,好像一股地獄中升起的毒焰咬噬著他的心。他因為熬多了夜而沉陷的眼睛中射出一縷邪光,發青的臉頰湧起一股高熱似的潮紅,一綹唇髭在輕輕抖動。

胡宗南說話了。他很為不滿地看著王陵基,不無挖苦地說:“借你們四川人的一句話,劉鄧潘早就是‘矮子過河――淹(安)了心!’”他本想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但礙於“校長”的麵子忍了。王陵基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正準備反駁,侍衛長俞濟時急步走進來,走到委員長身邊,附下身身說了小聲說了幾句什麽,將一紙急電放在蔣介石麵前,然後輕步退去,掩上門。

蔣介石看了急電,臉色慘白,在桌上猛拍一掌,大罵:“娘希匹的,反了,都反了!四川劉鄧潘反了;雲南的盧漢也跟著反了!”他氣得渾身哆嗦,但仍然正襟危坐,保持著職業軍人的姿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瘖啞:“我們,不是敗在共產黨手裏,嗯!是敗在我們自己人手裏。劉文輝盧漢這樣的人,都是黨國高級幹部,卻是這樣?他們是想把我蔣某人捉去向共產黨獻功?那就讓他們捉去吧!我蔣某人無愧於孫總理,無愧於黨國!”

蔣經國順手從父親身邊拿過急電看過,傳給坐在他身邊的閻錫山……急電挨個傳了下去。原來,劉鄧潘造反產生了連鎖反應:遠在千裏的雲南省政府主席盧漢剛才拘留了張群一行。同時,盧漢發給劉鄧潘密電,要求劉鄧潘就近相機活捉蔣介石。盧漢在電文中說:“千秋功業在此一舉!”

蔣介石很快恢複了鎮靜,他將劉鄧潘好一陣數落,為自己的無能及產生的致命後果開脫。他罵四川的劉鄧潘,雲南的盧漢,都是鼠竊狗盜之輩。為一己之私,長期以來與中央離心離德、陽奉陰違。為挽救他們,我蔣某盡了最大努力,最大克製。然而,值此黨國命運千秋存亡之際,他們的所作所為給黨國造成的危害太為深巨,令我痛心!之後,他的思緒轉到了現狀,他將目光挨次掃過每個與會者,說,如何處置近在眼前的劉鄧潘?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劉鄧潘從來就不是好人!”王陵基竭力為自己開脫,他說,“治易(王纘緒的號)兄到隆興寺見到陳離、潘大逵等那麽多戴紅帽子的人,可見劉自乾這些人,早就同共產黨有勾扯,他們的反,是有預謀的。我對這些人的問題,以往反映過多次,可惜有中央要員包庇他們。”顯然,他轉而將矛頭指向“華陽相國”張群。可是,張群現在不在這裏,他已經被盧漢抓了起來,生死未卜,再說張群沒有意思。如果再說下去,就可能投鼠忌器。說到這裏,從不檢討自己的王靈官咽下一口惡氣,對高高在上的蔣介石建議:趁隆興寺劉鄧潘勢單力薄,立腳未穩!說時,咬著牙,握起拳頭砸下去:派兵鎮壓,堅決鎮壓!胡宗南知道,如果委員長同意王靈官的意見,必然動用他的軍隊。因此,他向王纘緒問起鄧錫侯95軍布防情況。

“過了郫縣犀浦,一路上都是鄧錫侯的95軍。”王纘緒畢竟是軍人出身,回答得相當專業:“他們在成灌公路上分段設置路障、沙包和掩體。進入彭縣境內,防守更是嚴密。但是,他們統共不過幾個團的兵力,根本不是中央軍對手。”

“那就打吧!”胡宗南主動向蔣介石請戰:“我隻須出動盛文的部隊就行了,得盡快撥掉這顆家門口的釘子!”說時,望著蔣介石,目露凶光。

“墨三的意思呢?”蔣介石牙疼似地掉頭看著顧祝同。

“可以打!”顧祝同讚同胡宗南意見。

與會者都同意打。

蔣介石開始調兵遺將,他點到了盛文:“盛軍長!”

“到!”盛文雙手緊貼褲縫,應聲起立。

“你以兩個師兵力立即作好進攻隆興寺準備!”蔣介石說時鷹眼閃光,殺氣騰騰,“至於何時攻擊,聽我的命令!”

“是。”

蔣介石宣布散會,剛回到樓上那間書房兼辦公室,經國隨後跟進。極度疲憊沮喪的蔣介石,頹然坐在沙發上,頭往後一靠,閉上眼睛假寐。突然,他受驚似地睜開眼睛,望著經國,不無擔心地說,“但願郭汝瑰不要再出什麽問題,他不會再出什麽問題吧?經國,你對郭汝瑰這個人印象如何,你覺得他靠得住嗎?他鎮守的宜賓一線可是成都最後的屏障了!”兒子驚詫了,父親性格他再清楚不過了,父親向來非常要強,非常自信,說一不二。像這樣征求他對某個人的看法,是從來沒有過的。可見父親的自尊自信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有些崩潰。

蔣經國一陣沉吟,好像他在記憶中思索,過濾對郭汝瑰這個人的印象。父親卻又搖了搖頭,兒子知趣地輕步退出屋去。臨去時,替閉著眼睛在沙發上假寐的父親拉上窗簾,再給父親身上蓋上一床薄薄的美國毛毯,輕輕拉上房門。

蔣介石腦海中閃現出一個熟悉的形象:郭汝瑰。

時年45歲的郭汝瑰是四川人,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輕。個子不高,挺精神。一生不嗜煙酒,不嫖不賭。臉色白淨細膩,一副又黑又濃的眉毛如兩把關大刀,襯著一雙很亮的眼睛,英氣逼人。他是黃埔軍校第五期、陸軍大學第一期畢業生。抗戰初期,身任旅長,率部在淞滬前線英勇作戰,身先士卒。因為表現出卓越的才華膽識,引起善於延攬人才的陳誠注意。以後招至麾下,節節高升。他曾出任國民政府駐外使館武官。1946年9月,戰事日緊,陳誠特意將他招回國內,委以重任,擔任國防部主管部隊編製的第五廳副廳長。同年被大權在握的新任軍政部長陳誠撥擢為總參辦公廳主任、接著為國防部第五廳廳長,1947年為國防部要害部門作戰廳廳長。

郭汝瑰的飛速晉升,引起軍隊中不少將領的忌恨。1947年,有300多名被陳誠栽減的高級軍官,因極度不滿他們的待遇,對照郭汝瑰的飛升,集中在南京中山陵哭陵,有這樣一段哭陵文字見諸報端,在社會上引起長久的多方麵反響:

“爵以賞功,職人授能。有郭汝瑰者,僅因為陳誠親信,為其十三太保之一,‘幹城社幹將’,竟致一年三遷,紅得發紫。試問當朝諸公,天理何在?”

其實,郭汝瑰之所以平步輕雲,是因為他既是陳誠愛將,也得到蔣介石的賞識。在大局日漸糜爛之時,郭汝瑰主動請纓,蔣介石特別委任郭汝瑰為22兵團中將總司令兼72軍軍長,再兼川南敘滬警備司令,負責滬州、宜賓、樂山、自貢、資中,計四個專區一市43縣廣大地區的防務。現在,郭汝瑰手中掌握著四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師沿長江、沱江設防。東可策應楊森部威脅已被共軍占領的重慶,西則是成都的可靠屏障。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他對郭汝瑰寄予了很高期望。

然而,將在外,君有命臣所不受!在手下大將分崩離析、紛紛投共的今天,郭汝瑰這枚自己賴以進行川西決戰而投下的重要棋子,這朵“黃埔之花”,還靠得住嗎?在蔣介石看來,假如郭汝瑰不出問題,大局尚有轉機。雅安方向去不了,可以將國軍精銳部隊集中,向同樣屬於西康省的十萬大小涼山轉移。他月前已派親信大將賀國光、張篤倫去到西昌組建西昌行轅……

然而,也就在這時,侍衛長俞濟時又來在門外一聲報告。侍衛長的聲音不大,蔣介石聽來卻悚然一驚,如同睛空響過一聲驚雷。他知道,侍衛長又給他送什麽急電來了,而最近一段時間,流年不利,侍衛長給他送來的急電盡是些倒黴事。他睜開眼睛,讓侍衛長進來。

他還未及從俞濟時手上接過急電,就注意到,畢恭畢敬站在自己麵前的俞濟時滿臉惆悵。他的心咚地一聲往下沉。他下意識地將手往後縮,隻是問俞濟時:“啥事?”

“瀘州急電,郭汝瑰叛變!”

蔣介石接過急電看完,頓覺天旋地轉,一下昏倒在沙發上。

“爹爹,你怎麽啦?”聞訊趕來的蔣經國從父親手中接過急電看過,手也發起抖來。

真是雪上加霜呀!大局已經斷無挽回的可能,黨國已無一線生機。他問父親,近在咫尺的劉鄧潘還打嗎?蔣介石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會兒,意誌力向來堅強的父親完全垮了,額頭發青,雙頰潮紅,呼氣也有點急促,頭上冷汗涔涔。蔣經國竭力安慰父親,給他倒了杯開水遞過去。

蔣介石喝了點水,鎮定了些,他緊張地整理著紛繁的思緒,從而作出快速應對、在種種可能中作出最好的抉擇。如果說,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盧漢的反叛,對他來說,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事,尚可接受。那麽“黃埔之花”郭汝瑰的反叛,卻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想不通;無法接受的,是對他最大的打擊。

剛才來的急電中,老是當事後“諸葛亮”的保密局稱:“……年前,郭汝瑰就將劉伯承派去的共軍軍事幹部趙立鈞安插身邊,伺機反叛……”

太可怕了!蔣介石進而推想,郭汝瑰在國防部要害部門工作多年,參與了那麽多重要的軍事機密,給共黨共軍提供了多少重要機密?而這一切,給黨國造成了多大危害?蔣介石不敢深想下去,不寒而栗。

蔣介石不知道,郭汝瑰早在1945年抗戰勝利後,就暗中投向了共產黨。當時,在陪都重慶,郭汝瑰曾數次私下秘密去紅岩村八路軍辦事處找到周恩來、董必武傾述自己反對內戰,讚成、擁護共產黨各項主張,願意加入民主陣營,為推翻舊中國,建立新中國作出貢獻的願望,受到了中共高層熱烈歡迎、接納。

郭汝瑰由此暗中投共。之後頻頻向中共秘密傳遞出一係列重大絕密軍事情報。比如,當國民黨軍隊向山東展開重點進攻前夕,他將國民黨軍隊參戰人數,部隊番號,開進路線等等詳盡地傳遞給了中共;使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編74師在孟良崮遭到一舉全殲……

1948年,淮海大戰,國共兩軍陳兵百萬,在徐州一線進行戰略決戰前夕,郭汝瑰將每天的戰況及國防部製定的近期、遠期“作戰計劃”,要手下人寫成工整的大楷字送給委員長看的同時,複印件同時也送到了毛澤東和解放軍淮海大戰總指揮鄧小平的辦公桌上。結果可想而知!

淮海大戰激戰正酣,處處碰壁,損兵折將的“常勝將軍”杜聿明感到某種不對勁,他冒著槍林彈雨乘飛機回到南京,向蔣介石陳述戰場嚴重局勢,要求批準他的“緊急撤退方案”。蔣介石立即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參加這個軍事會議的有陳誠、白崇禧、李宗仁、顧祝同等軍事大員,郭汝瑰列席。杜聿明已經注意、懷疑到了郭汝瑰,會上,杜聿明請求總裁給他一個單獨談話的機會。當杜聿明同蔣介石到一邊單獨談話的時候,郭汝瑰大施離奸計,說杜聿明眼中隻有總裁,根本不把參會的諸公放在眼裏。李宗仁、何應欽、顧祝同、白崇禧在曆史上與蔣介石就有介蒂,郭汝瑰的離奸計果然奏效,讓不明究裏的李宗仁、何應欽、顧祝同、白崇禧等會後對杜聿明的撤退計劃群起而攻之,把本來已經同意了杜聿明撤退計劃的蔣介石被說懵了,改變了主意。

當重返戰場的杜聿明率部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突出重圍,率領僅存的15萬精銳部隊,乘坐美式十輪卡車,一路絕塵而去時,杜聿明暗暗得意,靠兩條追的解放軍,怎麽也追不上他們!然而,就在這時,杜聿明接到了蔣介石要他“停止突圍,就地待命”命令。絕望之餘,“常勝將軍”杜聿明仰天長歎:“罷罷罷,反正天下是你蔣介石的。戰機已失。我現在進也是死,退也是死,聽天由命罷!”結果,杜聿明率已經突圍的15萬國民黨精銳部隊,重新陷入重圍,最終邱清泉陣亡,杜聿明被俘,黃維被俘,黃伯韜自殺……具有決定性的淮海大戰以國民黨慘敗,以共產黨大勝而終。

蔣介石當然也不知道。月前,他器重並委以重任的、黃埔軍校一期畢業生,“鷹犬將軍”宋希濂率敗軍,被解放軍二野18兵團張國華部緊緊追趕到川南郭汝瑰防區時,宋希濂要求進入郭部防區避難。郭汝瑰不準。萬般無奈中,宋希濂派人向郭汝瑰送上自己最後一份拿得出的厚禮:一部電影放映機,請求準其率殘部進入宜賓,以避解放軍鋒芒,可再次遭到郭汝瑰堅拒。宋希濂隻好率殘部慌忙繞城而去,向西昌方向倉惶逃竄。而郭汝瑰卻讓解放軍張國華部通過自己防區,抄近路在峨眉山附近金河口,打了宋希濂殘部一個出其不意的伏擊。激戰下來,宋希濂被俘,所部全殲……

現在,捉肘見襟的蔣介石不得不麵對這樣一個嚴峻的現實:郭汝瑰反了,成都的屏障沒有了。成都已經完全暴露在劉伯承、鄧小平大軍的攻擊之下。也就在這時,一陣令人驚心動魄的電話鈴聲在耳邊驟響。他拿起電話,胡宗南在電話中向他報告:數倍於我的解放軍分南北兩路,以狂飆突進之勢正迅速向成都逼來。前鋒部隊已抵達成都附近的邛崍、新津、簡陽、丹陵一帶,對成都的包圍圈業已形成……

蔣介石隻覺頭嗡地一聲轟響,在電話中不知所雲地對胡宗南說了些什麽“囈語”。

當天,有每天記日記習慣的的蔣介石在他的日記中記下了這樣一筆:“……在戡亂時期,政府參謀部次長劉斐與國防部作戰廳廳長郭汝瑰為潛伏共諜。其危害之大,有非局外人所能想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