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奔向光明 25、潘仲三冒險先行一步
按照事先的商定,這個夜晚,潘文華準備行動了。
在溫暖如春、溫馨舒適的臥室裏,潘文華斜依在**,就著夾燈看報。宦海中沉浮跌打多年的他,即使在這樣的非常時候也能鎮定自如。
計劃出走在半夜。
他看的是一張《新新新聞》,其中一則《青羊宮發槍搶槍紀實》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夜,川康遊擊挺進軍少將總司令王旭夫,在成都北較場中央軍校成都分校、南較場軍校教導總隊、青羊宮成都軍校武器庫等三處發放槍枝彈藥……永豐鄉保安隊隊長謝佐廷眼紅,帶隊前去青羊宮搶槍,打傷警衛一人,搶走步槍五枝。
“成都警備總司令盛文,當即派兵前去彈壓,奪回了槍枝彈藥,抓獲謝佐廷;而省政府主席王陵基從中斡旋,盛文不得不放了謝佐廷,而將抓獲的謝部其他十餘人全數槍斃……”
看完這條新聞,他接著看一則傷兵估吃霸賒報道。事情發生在東珠市街。那是一條瘦得比鴨腸子還細的長街,長街上有家紅鍋館子。這天早上,這家紅鍋館子剛開鋪子,進來了兩個國軍官兵。當官的是個少校,身後跟一個勤務兵。
長官,吃點啥子?正在抹桌子的老板娘以為生意來了,笑容可掬地問。有啥子好吃的,盡管擺出來。因平時生意很秋(很差),老板娘對他們態度殷勤。
兩個“丘八”(當時四川人普遍對國民黨兵的一種不屑稱呼)吃得盤盤碟碟擺了一桌子。吃完了,可老板娘去收錢時,他們把槍一拍,眼一瞪,說是,先賒起再說。
老板娘情知上當,頓腳大哭。裏屋炒菜的老板見狀不對,趕緊從後門溜了出去找來憲兵。憲兵一盤查,兩個丘八是國軍不假,但那個“少校”是假的,軍銜是用紙板做的。憲兵喝問他們為何弄假,估吃霸賒?兩個丘八嗬嗬大笑,說是好幾個月沒有關到餉了。說著拍拍肚子,說是,“現在,老子們吃夠了油葷,就是死,也是飽死鬼,值得。反正我們這些抓壯丁拉來的炮灰,命也不值幾個錢……”
潘文華不由得暗暗歎氣,心想,這樣的軍隊能打川西決戰?!毫無疑問,解放軍兵臨城下之日,就是蔣介石政權滅亡之時。
之間,潘太太進進出出,滿臉擔憂,她在為丈夫整理行裝,準備宵夜。
“仲三(潘文華字仲三),天冷,你身體要得緊!”一切弄妥貼後,潘太太坐在屋中一把軟椅上對丈夫再三囑咐。自潘文華丟官後,日漸消瘦,心情抑鬱,太太溫柔賢淑體貼,知道丈夫心中的苦。這會兒,她知道丈夫今夜要走,卻又不知其所以。丈夫隻是對她說,劉自乾、鄧晉康約他這個時分出城,去青城山休養一段時間;免得龜兒子蔣該死(蔣介石)來糾纏!對丈夫的軍國大事,她向來不多管多問。
“仲三,你去青城山休養一段時間也好。”潘太太寬慰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而向來為人灑脫,不管家務的丈夫今夜一反以往,對太太反複叮囑:明天一早,你就帶孩子們回仁壽老家去住一段時間,成都不安全!啊?
妻子點點頭,施即朝門外挑聲夭夭問:先生的銀耳羹熬好沒有?
“熬好了。”丫寰小玉隔簾答應得脆聲聲地,“端進屋來嗎?”
“端進來。”
門簾輕啟,小玉雙手托著一個髹漆托盤,走近跟前,潘太太用一隻纖纖玉手端起小碗,翹起蘭花指,用勺子調了一下溫熱,遞給丈夫。
小玉輕步退出屋去。
潘文華接過銀耳羹,吃得呼嚕嚕響,好像格外香甜。太太看著丈夫這副樣子,想到丈夫等一會摸黑趕路,很心疼,不禁埋怨起來:“真是的,‘蔣該死’不入川,大家都過得也還安穩平順。他這一來,讓大家都不得消停!”說著一聲歎氣:“天漆麻打黑的,咋個走嘛!?”顯得相當擔心。
潘文華放下碗時,忽聽有汽車馬達聲在幽靜的小巷裏由遠而近。接著,有人敲他家的門,不禁悚然心驚,心想:咦,這個時候了,誰會來呢?有人來該不會影響我的出走計劃吧!這時,他的副官武丁前來報告:委員長侍從室的陳希曾組長來了。
潘文華暗暗一驚,莫不是我有什麽地方不慎,暴露了?蔣介石派人來秘密逮捕我?
“陳希曾帶了多少人?”潘文華問武副官。
“就他一人,現在樓下客廳等。”
潘文華是個很機敏的人,聽到這裏,放了心。對來人的動機也猜到了幾分,他決定來個將計就計。他讓武副官去請陳希曾上樓來上他的臥室,囑咐:就說我得了重感冒,發燒,可能等一會還得上華西醫院。
當武副官將陳希曾帶上來時,潘文華裝病躺在**,身上蓋了兩床棉被似乎還嫌冷,渾身哆嗦,屋內燈光幽微。陳希曾嚇了一跳,驚問“潘副長官,你這是怎麽了?”陳希曾還走近床前,俯下身去,竭力想看清睡在**的潘文華的樣子。潘文華頭上戴頂剪絨帽,側著身子,似乎在流鼻涕,說話翁聲翁氣:“陳組長,我是重感冒。你、你站遠些,謹防傳染!”
陳希曾深怕傳染,趕緊退後一步,掏出手絹捫著鼻子。
“上茶,請陳組長坐嘛!”潘文華吩咐下人時,顯得氣息相當虛弱,氣喘籲籲。
“不坐,委座就是派我看潘副長官的,馬上就走。”陳希曾問侍候在側的武副官:“潘將軍病幾天了?”
“有幾天了。”
“你們怎麽能這樣!”陳希曾顯得很生氣,他用教訓的語氣對武副官道,“潘副長官是黨國棟梁。是即將展開的‘成都決戰’不可或缺的將才!他一個小小的感冒怎麽被你們拖成這個樣子?”
“誤了。”武副官顯得很能負責任,也不推脫,多說。隻是一個勁解釋:先是請的中醫,而且是名醫,卻不見好,拖了一下,現在發燒了,剛吃了西藥,如果還不行,準備馬上送華西醫院去打針輸液。說不定還要住院。責任在我。武副官主動承攬責任。
陳希曾顯得很生氣地叮囑武副官,“一會,潘將軍服了藥後如果還不行,該送醫院還是得送醫院,不然轉成肺炎就痳煩了!”就像川戲的過門,陳希曾走了這個過門之後,對潘太太道出他今夜來的原因:委員長聽說潘副長官病了,不放心;派我來看看……其實,這是他臨時編的。他確實是蔣介石派來的,蔣介石給他交待的任務是,要他到潘家相機行事,若發現潘文華稍微有些不對,立刻將飛台灣的飛機票給潘,宣布潘是這一期飛台灣中人。現在潘文華病得這副樣子!有相機處置權力的侍衛組長就編了這些話來說。心知肚明的潘文華心中暗喜,趕緊說,承蒙委員長關照。我可能今夜是要上醫院,住院都有可能。請轉告我對委座的感激和問候。他說這些話時,顯得氣息很虛。
侍衛組長要離去時,潘太太向他告狀,說保密局不叫話!派些“狗”來把我們的前門後門把得梆緊,我們出來進去都要受到盤問,他們憑什麽這樣對待潘副長官,我們就像丟了監似的!說不定我們一會上醫院都要遇到麻煩。請陳組長幫我們問委員長,他們憑什麽封我們的門,憑什麽監視我們?
“有這樣的事!”陳希曾做出驚訝狀,解釋這之間肯定是個誤會,這些人決不是來監視你們,而是保護。不過,我回去馬上向委員報告這事,總不能讓潘副長官連去醫院都去了,你們就放心吧!
陳希曾一走,裝病的潘文華馬上從**翻身而起,將戴在頭上的剪絨帽一揭一丟,將蓋在身上的兩床厚棉被一掀,坐起來罵了一句“狗東西!”
滿臉精明的潘太太對潘文華說:“仲三,我看你得趕快走。”夫人去後,潘文華要副官武丁上來,他壓低聲音,對副官口授機宜。
子夜時分,是天最黑,人最瞌睡的時分,何況是冬天,很冷。萬籟俱寂中,潘公館兩扇黑漆大門突然悄聲洞開,一輛小轎車緩緩駛出大門,這是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潘文華將軍的專車,是一輛漆黑鋥亮的美國1940年福特牌轎車廠生產的高級轎車。
幾個鬼魅似的人影從巷子中閃出,高叫停車。車停下了,窗玻璃搖起,一個保密局的麻子小隊長將頭探進去,影影綽綽中他看見,那個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看來在發燒,不斷呻吟的病人不是潘文華是誰?剛才銜命而來的委員長侍從室組長陳希曾出來後,訓了他們一頓,告訴他們,潘文華得了重感冒,在發燒,估計會去醫院打針輸液什麽的,屆時放行,不得留難!陳希曾去後,麻子小隊長用無線電向上級作了報告請示。上級命令,若真是潘文華要上醫院,放行!但要麻子小隊長帶人跟隨潘文華的車去,一直進行嚴密跟蹤監視。
麻子小隊長看清是潘文華後,揮手示意放行。保密局麻子小隊長哪裏知道中計了。那躺在轎車深處,身上裹著被子,病病哀哀的人不是潘文華,而是潘將軍替身――副官武丁。
麻子小隊長一溜三個特務,乘上大功率三輪三鬥摩托車,尾隨潘文華的轎車而去。他們剛去,潘公館剛剛關閉的兩扇大門一側的一扇小門,悄悄稀開一條縫。一個黑衣人從中探出頭來,確信四周無人後,狸貓似地一閃而出。在黎明前黑暗中,他閃身在一棵桂花樹下,敏銳地左顧右盼,確信無人,向裏麵輕輕拍了拍手。倏然間,裏閃出六、七條黑影。身著窄衣箭袖的潘文華,在幾個精幹衛士的簇擁中,一陣風似地出了小巷;轉身向東,很快融入黑夜,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很快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黎明時分,在成都北門肆馬橋外有一輛掛著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牌子的轎車趴在那裏,打得稀爛,彈痕累累。駕駛盤上還留有斑斑血跡。在人們的圍觀議論中,當拖車前來拖這輛轎車時,有家住離此不遠的當地人,指著這輛彈痕累累,血跡斑斑的轎車,對驚詫不己的人們解說,他昨晚聽到激烈的槍聲……圍觀的人群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知道其中究竟。原來,昨夜潘文華的副官武丁冒充潘文華,引門口監視的那班“狗”跟上他,讓潘文華潛離成都,去到了鄧錫侯95軍控製的彭縣隆興寺;而對他緊跟不舍的保密局麻子小隊長一行三人,一直跟到城外肆馬橋,發現不對,麻子小隊長鳴槍示警喝令停車。武丁不僅不停,換下駕駛員,自巳駕車,轉上北大道一路狂奔。在一個拐彎處,他讓司機和潘長官的另一弁兵趕緊跳車。拐過小土山包,他一邊開車飛奔,一邊開槍拒捕。最後,在激烈的槍戰中,武丁身中數彈犧牲。
第二天一早,當下榻黃埔樓的蔣介石得知潘文華當夜潛逃的消息,大發雷霆。他處分了陳希曾,狠狠踢了前來“報喪”的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幾腳,並下令對劉鄧嚴密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