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驚險萬狀的密電碼

“嘀鈴鈴!”清晨,電話鈴聲闖入夢鄉,讓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好容易四更天才入睡的劉文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很不耐煩地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機。

“軍長,因為事關重大,不能不驚醒你!”電話中傳來親信副官李金安的解釋:“剛才接到侍從室陳希曾組長打來電話,委員長請你今天去赴午宴……”

“你問過沒有,委員長還請了誰?”

“沒有問,也不好問。”

“好,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劉文輝靠在床檔頭思索。可以肯定,蔣介石這頓飯不好吃,說不定是頓現代鴻門宴。最近一段時間,為了應付日漸緊張的局勢,他同三姨太暫時分居。他細細檢點那天會後自己的言行,老蔣要他發出的兩條命令,他會後當即就“發”了,他找不出自己的“毛病!他不想去赴宴,但不能不去。他起床後給鄧錫侯打了個電話,得知老蔣也請了他,這才放心了些。

同往常一樣,劉文輝輕車簡從,隻帶副官李金安,算好時間驅車去了北較場軍校。剛近軍校,劉文輝不由暗暗心驚。這天,擔任警戒的是全副武裝的中央警衛團官兵,代替了往常值勤的軍校學生警衛隊。他們頭戴鋼盔、神情警惕,手持美式卡賓槍、衝鋒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直從大門外排到裏麵縱深。司機剛把車在指定位置停穩,鄧錫侯的車也到了。劉文輝鄧錫侯先後下了車,相視一笑。前來接他們的陳希曾給們敬了個軍禮,將他們帶了進去。來在宴會廳前,挺著胸站在門前的中央警衛團官兵,一個個像擊鼓傳花似地向裏麵報告:

“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劉文輝先生到。”

“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鄧副長官到。”

西裝革履的蔣經國聞聲從屏風後迎了出來接他們,顯得非常客氣。轉過麵前一麵很精致的熊貓戲竹屏風,眼前亮出一間豪華的小餐廳,就擺了一桌,可謂中菜西吃――桌上,下酒菜已經擺好,八盤八碟。桌子卻是一張橢圓形的西式桌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著身長袍馬褂的蔣介石已經坐在那裏等他們了,笑吟吟的,張群作陪。

“坐吧,坐吧!”蔣介石笑吟吟地將手一比,示意劉鄧二人分別坐在他兩邊。劉、鄧二人拱手向委員長告了得罪,說是累委員長先等了,這就坐在蔣介石兩邊。蔣經國也坐下來。

“今天請自乾、晉康兩位仁兄吃頓便飯。”蔣介石笑容可掬地說,“二位仁兄在川舉足輕重,以往給中央幫了不少忙。現川西決戰在即,國勢危艱,中央對二位仁兄仰仗更多。”說時,指了指桌上的下酒菜,“大都是川菜,我們隨吃隨談。”

蔣經國示意兩個隨伺在側,身穿白色製服的仆從上前斟酒。蔣介石不喝酒,他的麵前擺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兩個仆從好像知道各人所好,給三個四川人的酒杯裏斟的是綿州大曲,卻又不斟滿,茶七酒八,這是有講究的。蔣經國在俄國養成了愛喝伏特加習慣,因為在成都一時找不到伏特加,給他上的是二鍋頭。

劉鄧二人舉杯站起身來給蔣介石敬酒。蔣介石舉起水杯站了起來,張群蔣經國也舉杯站起。

“委座日理萬機,還如此抽空宴請我們,讓我們感念萬分。”劉文輝致詞:“我和晉康把委座宴請我們,看成是委座對我們全體四川軍人的關心愛護,還有期望!我們在這裏代表四川軍人保證,服從委員長領導,打好川西決戰!”說著舉了舉杯,向蔣介石致敬;鄧錫侯附議:“要說的自乾都說了,我要說都在這杯酒裏!”蔣介石矜持地執杯在手,劉鄧二人同委員長“咣!咣!”碰杯。之後,又同張群、蔣經國碰了。在蔣介石抿了一口白開水之後,劉鄧二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並亮了杯底。等蔣介石率先坐下之後,他們才都坐下。兩個仆從又上來給他們斟酒,蔣介石說,“有這個禮儀就行了,用不著傳統上的三次舉杯。”說時,舉起包金烏木筷子,給劉鄧二人分別挾了塊貴妃雞,放在他們麵前的小瓷盤裏。劉鄧二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趕快站起,彎了彎腰,說謝謝委座。蔣介石說,剛才自乾說得好,你們二位是四川軍人的代表。入川以來,因國事蜩螗,還沒有招待過你們。今天,特意請嶽軍經國作陪,請你們吃頓便飯,順便聊聊。

劉文輝將蔣介石挾給他的貴妃雞吃了,說這大概是委座家鄉菜吧,味道不錯。

蔣介石笑著點點頭說,隻上了少量的我的家鄉菜,大都是川菜。浙菜趕不上川菜,川菜天下有名,位列中國四大菜係之首。

劉文輝鄧錫侯接著蔣介石的話大談川菜,企圖分散蔣介石的注意力時,蔣介石吃了一筷子四川唐昌板鴨,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問劉文輝問:“自乾,西康的電報你發沒有?”

劉文輝裝傻,好像一時沒有反映過來,他問身邊張群:“嶽軍兄,委座問的是――?”

“吔,你咋就忘了?前天在會上,委座不是讓你往西康發兩個電報嗎?”

“啊!”劉文輝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拍了拍額頭,很肯定地說:“發了,會後就發了。”他發現,蔣介石用一雙鷹眼盯著他,眼神中透出一種陰深。

“你是在哪裏發的?”顯然是早有預謀,蔣介石給張群交待過什麽,“華陽相國”不依不饒,打破砂鍋問到底。

“在我的寬巷子小公館裏發的呀!”劉文輝裝出很愕然的樣子看著張群,“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回電了嗎?”張群緊追不舍。

“回了。我帶在身上,以備委座問詢。”早有準備的劉文輝沉著應對,他不慌不忙地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兩份精短電文,遞給張群。張群看後,站起身來,畢恭畢敬捧給蔣介石。

蔣介石接過手中,用審視的目光細看下去,他那目光真謂力透紙背。一份是24軍代軍長劉元宣回的,電文為:“……全軍按令行動,力爭5日內結集雅安……”

另一份是西康省政府代主席張為炯回的,電文為:“……已轉令各部落首領集結民族武裝,軍民首批於近期開拔……”而就在這時,侍衛組長陳希曾急步走來,附在蔣介石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蔣介石立時神色大變,霍地看定劉文輝,咬牙切齒地牙縫中迸出四個字:“要他進來!”

陳希曾去帶了個人進來,這人竟是保密局局長毛人鳳。

糟了!肯定是哪裏出了紕漏!劉文輝的頭不由嗡地一聲,情不自禁下意識伸手去腰間摸手槍。可是,哪裏會有手槍?他們到這裏來,哪敢帶槍,是要檢查的。頃刻間,由此生發的一連串的問號和畫麵閃電似地在他頭腦中劃過。前天上午,從蔣介石下榻處黃埔樓會議室開完會出來,他驅車去了寬巷子11號小公館,讓電台台長程睿賢用密碼向在雅安的劉元宣和在康定的張為炯發了電報;要他們作好戰鬥準備,並要他們用密碼回了剛才掏出來搪塞蔣介石的兩份電文。

蔣介石和劉文輝都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對峙著。一時間,空氣緊張得象要爆炸了似的。這是一場意誌和心理的較量!從蔣介石銳利的鷹眼中,劉文輝讀出這樣的話語,“劉自乾,你背著我幹的事,我都知道了。現在,就看你老不老實了!”而他神情坦然,似乎在用無聲的語言告訴蔣介石,“委員長,我劉自乾現在無話可說。我可是一片真心對你啊!”

站在蔣介石身邊的特務頭子毛人鳳,綠眉綠眼地看著劉文輝,那副凶相,很像一隻就要撲上去撕咬的狼。時間過了也許一分鍾,也許是幾秒,眼露凶光的蔣介石說話了,他盯著劉文輝,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我要你發的電報,真的發了?”

“發了,肯定發了!”

“劉主席!”毛人鳳一聲冷笑,“中央監控台就設在成都,就設在你的寬巷子小公館旁邊,我們的密譯處怎麽就譯不出你發的電文?”

毛人鳳是個大傻瓜。他不說話還好,一說就透了底,讓劉文輝心中有數了。劉文輝立即以不屑的語氣反問毛人鳳:“如此說來,毛局長你們一直在監聽我設在寬巷子小公館中的電台,我那天會後到那裏去向雅安、康定發的電報,毛局長們是監聽到了?”

“對呀!”毛人鳳瞪圓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看定劉文輝。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你們這是不懂我們的密碼,不懂就問嘛,咋把事情整得這樣深沉,都鬧到委員長這裏來了!”劉文輝說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類似派克鋼筆狀的玩意在毛人鳳麵前一擺一晃:“這是我們自己編的密電碼,想來毛局長是沒有見識過吧?”說著調頭對蔣介石解釋:“因為事關重大,而今成都又惡端不窮,為防止共產黨破譯,我寬巷子的小電台,收發報用的都是自己編排的密電碼。”

張群將劉文輝手中的密電碼要過來,左看右看後,覺得劉文輝說得在理,毛人鳳小題大做,捕風捉影,實在討厭!他本來就對這個繼戴笠之後,作為特務頭子的毛人鳳,沒有好感。這家夥也是委員長的老鄉浙江人,原在戴笠手下當個中層幹部,算不上什麽,比鄭介民,唐縱差遠了。但這家夥如四川話說:“埋頭漢耷耳狗”“咬人的狗不叫!”最會背後來事。抗戰勝利後,那個反共很有一套,誌得意滿,被西方人稱為“中國的希姆萊”“蔣介石的佩刀”“中國特工王”,權勢看漲的軍統局長戴笠,莫名其妙地機撞南京附近的戴山一命嗚乎之後,一直深藏不露,卻早就暗中準備的毛人鳳出人意外地最終勝出,當上了軍統中統拆銷之後合而為一的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無德無能。在他手上,熊向暉竟在胡宗南身邊潛伏多年,成了胡宗南的大紅人,最後直到熊向暉不見了後,保密局追查起來,才驚訝地發現,熊向暉原是中共高層安插在胡宗南身邊的高級間謀,他對黨國的破壞大得難以想象。當胡宗南進攻延安時,幾乎每一步,連胡宗南手下的軍長都還不知道,而胡宗南的行動計劃,卻已落到毛澤東手裏。又比如,月前很是失敗的重慶大爆炸。等等多了,這些,這個無能的毛人鳳脫不了幹係。誰知道,現在還有多少類似熊向暉的人物,潛伏在黨國內部,說不定還居要職。

“華陽相國”張群看著像個帶刀侍衛一樣站在蔣介石身邊的毛人鳳,很不滿地質問:“毛局長,我看你是神經過敏吧,劉主席的解釋你還有啥子話說?你不檢討是你們保密局無能嗎?值得你這樣興師動眾,大驚小怪嗎?”

平時很有點虛“華陽相國”的毛人鳳,這會兒好像逮牢了劉文輝的把柄似的,他纏著劉文輝,不依不饒地問:“我們中央監視台裏,有的是電訊專家,全世界的密碼都可以破譯得出來,可是怪了!劉主席的電碼我們卻譯不出來。不知劉主席是不是可以將你們的密碼讓我見識見識!”

劉文輝適時發作。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毛焦火辣地說:“毛局長,你有什麽話就明說。不要為了在委員長麵前賣乖討好,就對我們這些人疑神疑鬼,提起耍!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說著調過頭,看著蔣介石,很委屈地說:“委員長在這裏,如果是毛局長對我劉自乾不放心、不順眼,幹脆讓毛局長把我抓起來算了。等弄清白了,再把我從牢裏放出來。免得我在戰場上是共產黨打擊的對象;在黨國又成了中央和毛局長們懷疑的對象。我劉自乾成了什麽人?成了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成了一個受氣包!”說時,臉也紅了,筋也漲了,手發抖;一副今天非當著委員長麵,不弄清事非決不罷休的樣子。

蔣介石一時有些發懵,他看著“智多星”張群,希望張群出來解疑。

“毛局長不要胡亂猜測。”張群對毛人鳳好一陣洗涮:“剛才劉主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說得那樣清楚了,你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劉主席給西康的兩個電報不是沒有發,而是發了。之所以來回都用你們看不懂的密碼,是因為現在正是過筋過脈的時候!西康少數民族地區的事本來就不好整。劉元宣和張為炯的回電你也看了,人家的軍隊正按委員長的意思加緊集中,向成都運動。事情已經再三說清楚了,你卻在這裏沒完沒了,疑神疑鬼。你如果老是做這種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就不好了,惹出事端就更不好了。你說是不是,毛局長!?”

不管資曆、地位,辯才、毛人鳳在張群麵前都是等而下之,提都不用提。張群這一問、一撥高、一質問,毛人鳳根本回不了神,毛人鳳一時顯出尷尬。

原先滿腹狐疑的蔣介石,聽了張群這一說,心想,是呀,毛人鳳這個蠢笨確實是沒有抓到劉自乾任何問題,哪能這樣說到風就是雨,僅憑一份自己看不懂的密碼,就說劉文輝有問題?!於是,蔣介石的態度轉變了,板起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自乾兄,你看你這話說到哪裏去了?”蔣介石開始好言好語撫慰氣鼓氣漲的劉文輝:“自乾,你不要介意。毛局長出於職業的習慣,也許過敏了。沒有什麽,都是以黨國利益為重,彼此不必介意!”說著,手一揮,對毛人鳳說:“毛局長,你有事,先走吧!”

毛人鳳趕緊溜了。

見劉文輝餘怒不息,坐在一邊的鄧晉康也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蔣介石這會兒心中不僅不惱,反而暗暗高興。在他看來,這兩個人越是滿腹委屈,他才越安全,越放心。

“大人不記小人過!”張群出來當和事佬,他對劉文輝、鄧錫侯殷勤勸菜:“自乾、晉康你們吃菜。這是委員長讓高級廚師專門為你們做的菜,你們要多吃些。”說著不斷給他們挾菜,而坐在一邊的蔣經國很冷靜,他一直看著這場鬧劇結束,好像在思索什麽,懷疑什麽,卻從始至終沒有參言。

蔣介石又親自給劉、鄧各挾了一塊他們家鄉的貴妃雞,以示撫慰。至此,一場驚險至極的危機方算過去,風波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