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劍拔弩張 22、一步定生死
王陵基去劉文輝、鄧錫侯家探營後的第二天,他對蔣介石添油加醋地述說了一番劉、鄧二人如何不聽招呼的話,蔣介石很生氣,立刻打電話給顧祝同,讓顧祝同給劉、鄧二位轉達他的命令,務必即日去“成都決戰指揮部聯合辦公”!
好像蔣委員長很有權威,這天上午十時,劉文輝、鄧錫侯果真去了將軍衙門。其實,就在王陵基探營的當天晚上,劉文輝不敢怠慢,當即通過他設在成都寬巷子11號小公館裏的秘密電台,要程睿賢用密電碼與設在雅安24軍軍部王少春的電台,同共中高層取得聯係,通報情況,中共高層立刻通過同一渠道告訴他,明天一早有“家裏人”來同他談。
第二天上午十點鍾左右,一輛黃包車來在劉公館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位三十來歲,長身玉立,他頭戴一頂黑呢博士帽,戴副金絲眼鏡,手中夾個大皮包,穿著舒氣(四川話,闊氣的意思)的先生。他給了車夫錢,打發車夫去後,相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信沒有特務監視跟蹤,這就上前按了門鈴。他叫胡克林。他父親胡子昂曾任劉文輝麾下24軍邊務處長,暗中與中共關係密切,胡子昂與劉文輝關係不錯。胡克林的公開身份是民盟機關報《民主報》主筆兼秘書長。劉文輝到成都後,他不時以通家之好前來拜望。胡克林立即就被等候在外的李金安接了進去。
見到胡克林,劉文輝想不到昨晚中共方麵告訴他的“家裏人”竟是他,很是高興,立刻引進密室關門詳談。
胡克林給他帶去了中共高層關於劉、鄧、潘起義的意見。中共高層認為,現在起義時機已到。讓劉文輝並盡可能動員鄧錫侯、潘文華等反蔣要人設法潛離成都,到成都附近鄧錫侯95軍控製地,選擇適當地點時機,公開宣布起義。
劉文輝接受了中共高層決定,表示近日相機行事。胡克林去後,他當即與早有默契的鄧錫侯、潘文華在電話中用暗語作了交流,並隨即與鄧錫侯相約,為了盡可能麻痹蔣介石,他們驅車去了將軍衙門“川西決戰指揮部”報道。
“他們終於來了,不敢不來!”站在小樓二樓正中一間屋子裏的胡宗南,將綠色窗簾拉開一條縫,邊對身邊的顧祝同笑了笑。
“人家既然來了,我們還是去迎迎吧!”胡宗南這就跟著顧祝同迎了出去,對劉、鄧假惺惺表示歡迎。進了作戰室,顧祝同拿起一根細長的竹杆,指著掛在正麵壁上那張20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上敲打一陣,說了一些劉、鄧兩人一看就明白的“目前敵我態勢”後,開宗明義地問二人,你們看,我們製定的這個“成都決戰”行不行?
劉文輝敷衍一句:“我看不錯嘛。”
鄧錫侯接上,“啷個不行!”
“那你們的軍隊該如何融入戰鬥序列?”胡宗南見“多寶道人”和“水晶猴”穩起,心中生氣,直截了當逼了上來。
“你們看咋好就咋個調配嘛。”鄧錫侯回答得很幹脆。
“說得好聽。”胡宗南不以為然地說:“你們的部隊,我們怎麽調得動,使喚得起!”
“好辦。”劉文輝顯得心平氣和地說:“我幹脆將我那幾個爛人,幾杆破槍交出來就是了,免得你們不放心。”
“自乾,晉康兄不要多心。”顧祝同看場麵有些僵,解釋道:“請你們出山和我們聯合辦公,是委座的意思!”說到委員長,他身子一直,頸子一硬,顯得有點滑稽。他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好不好?”
鄧錫侯以攻為守,顯得有些生氣地說,打開窗子說亮話。我看你們是對我們川軍不放心!不然不會要我的95軍開出城去,而且離城40裏。如果這樣,你們就是多慮了。我和自乾都打過紅軍,是人家共產黨要打倒的大地主、大軍閥、大官僚。縱然是我們有心投共,共產黨也不會要我們,人家饒不過我們!
顧祝同不知對鄧錫侯此說真信還是假信,連連點頭。他對劉鄧解釋,沒有人懷疑自乾晉康兄對黨國的忠誠。不過,非常時期,為精誠團結,整合力量打川西決戰,是不是請自乾兄、晉康兄現在就給你們的部隊下條命令?以後凡是以“成都決戰指揮部”名義下達的命令,兩軍官兵都遵照執行,令行禁止,如何?
這一招厲害,是實質性的,胡宗南馬上附和。
“想得好!”鄧錫侯暗罵,你休想!“哎喲!”他最有川人的幽默,誇張地嘖了嘖嘴:“現在而今眼目下,胡長官兵最多,也最精銳,是打成都決戰的主力。如果胡長官猶嫌不足,連我們這幾個爛兵,幾條破槍也要拿過去湊數,胡長官就成了韓信點兵,多多益善。既然打成都決戰的部隊由“指揮部”統一指揮調配,我和自乾也忝為指揮,不知我們兩個土包子將軍,是不是也可以指揮胡長官手中的20萬精銳部隊?
胡宗南一聽這話,知道鄧錫侯扯皮,他滿臉怒氣,顧祝同也顯出焦燥。靜觀默察的劉文輝決心配合“水晶猴”,把這出“雙簧”演到底,他老話重提。“顧長官!”他說:“我看,在目前這種狀況下,我軍一敗再敗,士氣受到很大打擊。最好的辦法還是得借重胡長官,讓胡長官將他的精銳部隊拉出去打個大勝仗,好好教訓教訓跟進的共軍,這樣才穩得著人心軍心。不然不好辦喲!”說著扣了扣腦殼。
顧祝同看清楚了,劉文輝鄧錫侯雖然來了,卻完全沒有誠意,是迫不得已,他們在這裏敷衍塞責磨嘴巴勁。但他不想鬧得太僵,隻是陰陰一笑,看了看戴在腕上的瓦時針夜光表說:“自乾、晉康二兄,時間不待,已是中午了,請二位仁兄在這裏吃頓便飯,下午我們繼續談!”
“情領了。”劉文輝手莾搖:“我胃不好,我得回去吃粑和點、熱乎點的東西。”
“我吃得清淡!”鄧錫侯更是邊說邊站起來往外走。顧祝同胡宗南隻能幹看著他們離去,沒有任何辦法。顧祝同立即用專線電話向蔣介石作了報告。
蔣介石讓侍衛處通知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第二天一早到他下榻的軍校黃埔樓樓下小會議室開會。
第二天一早,劉鄧潘一到軍校,發現軍校加強了警備,氣氛有些緊張。
他們一進小會議室,更感氣氛不對。
鋪有雪白桌布的橢圓形長桌兩邊,蔣經國、閻錫山、張群、顧祝同、胡宗南、王陵基等已經坐在那裏了;內中,還有一個四川省警察局局長何龍慶。
張群見到他們進來,欠了欠身子,客氣地笑著說了句:“就等你們,委員長馬上就到。”其他的人見到他們,假裝沒有看到;胡宗南更是腦殼硬起,有仇似的。
他們剛剛坐下,稍頃,蔣介石風似地刮了進來。大家唰地起立,雙手緊貼褲縫,向蔣介石行注目禮。近來越發顯得消瘦的委員長,身著軍服,佩特級上將軍銜,披一領黑色鬥篷,長身玉立。他站在首席位置上,用那雙犀利的鷹眼,習慣性地向在座的下屬逐一作了掃視。然後,雙手向下壓壓,示意大家坐下,並率先坐了下去。
“成都局勢日趨嚴峻,決戰在即。”蔣介石直奔主題。他馬起臉,生氣地說:“決戰在即,是戰還是退,早有定論,嗯!可是至今,私下仍有不同意見。這不行!在坐的,都是參加決戰的要員。今天,就這個問題要統一認識。嗯!決戰要有決戰的樣子,退守要有退守的準備。思想不統一,決戰便無從談起。好了,請諸位充分發表意見,這也是最後一次開這樣的會。”
劉文輝原先神經繃得緊緊的,聽蔣介石這一說,放鬆了些。
蔣介石這番話,好像在油鍋內摻了一瓢水,立刻炸了。會場上明顯分成兩派,一派主退,一派主戰;雙方的代表人物分別是胡宗南王陵基。雙方都有充分理由,對著來言辭激烈,各不相讓,最後爭論得麵紅耳赤。性格燥辣的“王靈官”很衝地對胡宗南說:“胡長官不要口口聲聲說退、退!再退,就傷了四川人的心。不說多了,胡長官三個兵團20萬精銳國軍入川後,受到四川民眾那麽大的支援支持,不打一個勝仗就退說不過去!總不能總是說以退養戰、養望嘛!”
胡宗南氣慘了,以非對非,嘲諷反駁王陵基:“王主席的勇氣令人佩服。不過,宗南也要提醒王主席,你的目光是不是短淺了些?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座的都知道,委座手中現就這點本錢了。打?誰不願打,誰不願唱高調!可是,我們現在拿什麽去打共軍的百萬雄師?”本來,他想說,“拿什麽參加決戰?”因投鼠忌器,話到嘴邊改了口。
“川西壩子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胡宗南以質問的口氣接著問王陵基:“難道王主席非要將我這點老本栽在共產黨手中才甘心,才高興!這樣作,豈不是替共產黨‘為淵驅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鋼筋火濺的王靈官站起來指著胡宗南回敬道:“不要忘了,我王方舟也是帶兵多年的軍人、將軍。不要你以為手中有20萬精銳部隊就可以奇貨可居,就可以提勁打把欺負人!”
胡宗南毫不相讓,反唇相譏:“胡某也要奉勸王主席一句!不要以為你手中管著我們的油鹽柴米,就可以對我們這些來自省外的‘白華’為所欲為!”這就又有幫腔的,雙方各不相讓,你來我往,都要爭個輸贏,場上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劉文輝調頭看了看鄧錫侯潘文華,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就像看耍猴戲似的。“喂、喂!”這時,行政院院長閻錫山出來當起和事佬:“大家都是黨國的重臣,忠臣,都是委座的好部下,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閻院長說得對。”張群插言:“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不要總是肝筋火旺的,這樣不好!”他說時,笑扯扯地瞟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王陵基,帶有相當的嘲諷意味,指向也是明確的。看來,張群也不滿意王陵基。
劉文輝巴不得這種狗咬狗的鬥爭繼續下去,可是猛然間察出,坐在上首一直沒有吭聲的蔣介石,緊繃著臉,抿緊嘴唇,用一雙銳利的鷹眼在注意打量他、觀察他。
劉文輝趕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頭掉了開去。他私心期望胡宗南的意見千萬不要動搖蔣介石的決心!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這時,百萬解放大軍正加速向成都方向挺進。他的24軍和鄧錫侯的95軍也正在加緊作著起義準備。他和鄧錫侯潘文華也在想方設法潛離成都,就近到鄧錫侯95軍控製的地方去舉行起義。他竭力鎮定,告誡自己:“穩起!每臨大事有靜氣!”
想不到這時鄧錫侯發言了。“水晶猴”利用蔣介石個性心理上的缺陷,使出誘敵之計。他反話正說:“我讚成胡長官意見,成都平原無山少壘,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為保存實力,似不宜與共軍正麵接戰。”
“自乾!”這時,蔣介石點劉文輝的將:“自乾一向是很有城府的,很有遠見的嘛。嗯,這一仗怎樣打?成都決戰該不該打?我想聽聽自乾高見!”
“委員長過獎了。”劉文輝不由心裏一陣發緊,話卻說得不慌不忙,不疾不徐:“部下哪有什麽高見?部下向來唯委座指示是命。委座向來高瞻遠矚,統攬全局,我不過是站在一個局部,管中窺豹,絕對談不上有何高見。自乾隻是保證,委座怎樣指示,自乾就怎樣堅決執行。”
“好!還是自乾幹脆!”蔣介石聽了劉文輝這番說得好聽,卻是不得要領的話,心中喊歎,“多寶道人”確實狡猾。
就在劉文輝以為過去了時,蔣介石並沒有放過他,當即對他下達了一道舉座皆驚的命令,非常突然。
“劉主席!”蔣介石目光灼灼地看著劉文輝:“請你會後,立即下達這樣兩條命令:一,命令西康省代主席張為炯並康地民族首領們,迅速組織起百萬民軍,於7日內分批向成都開撥。二、現散布於康、涼、雅三地的24軍,在五日內到雅安集結待命。嗯!”蔣介石接著說,“若是需要,中央有關部門可抽調出1000輛大卡車急赴康地,將散布於康、涼、雅三地的24軍向成都緊急軍運。參加成都決戰!”說著,調頭看著顧祝同:“顧長官,此事你負責督促實行!”
“是!”顧祝同應聲起立,回答很幹脆。
“自乾呢?”蔣介石盯緊劉文輝,拖長聲音,語氣中有股不容講價的威懾力。
“是。”劉文輝也立刻起立應命。
蔣介石接著敲山震虎。
“自乾、晉康兩位將軍!”蔣介石看著劉文輝,鄧錫侯,瘦削的臉上帶有了一絲殺氣,他加重語音:“外麵最近對你們可有不少風言風語,說你們與中央離心離德。這些,雖然我可以統統不信,也查無實據,但無風不起浪!你們要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不然,非常時期,為了黨國利益,我隻好將你們的家眷先送到台灣去作為保證!”蔣介石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這時,與會的要員們才明白過來,蔣介石召開這個會,其實是對著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主要是對著劉文輝來的。委員長已對劉文輝下最後通諜!
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在蔣介石麵前一口一個是,答應得很幹脆,目的是盡快脫身。到此,主持會議的行政院長閻錫山宣布散會。
蔣介石剛剛回到黃埔樓上,侍衛長俞濟時向他報告,毛人鳳來了已有多時,說有緊要情況向委座報告。
蔣介石吩咐,讓毛人鳳進來。
毛人鳳快步走進蔣介石辦公室,在委座麵前胸一挺,敬了個軍禮,他向蔣介石報告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劉文輝的寬巷子11號小公館裏設有秘密電台,最近幾乎每天都在用密碼收報發報。可是,就在今天劉文輝來軍校開會時,這個電台神秘地中止了收發報。
蔣介石聽後略為沉吟,他要毛人鳳繼續秘密監視這個電台,有情況隨時向他報告。特別囑咐,千萬不要打草驚蛇,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準擅自行動!
毛人鳳接受命令去後,蔣介石不由得在房間裏踱起步來,他在細細尋思劉文輝。在他看來,“多寶道人”劉文輝的“水”確實很深。但直到現在,他對劉文輝擔心的層麵、深度都遠遠沒有劉文輝走得快、走得遠。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劉文輝都快起義了。他轉而又由胡宗南在會上的激烈言詞,想到兒子蔣經國――他們都是主退派。當然,他們也有道理!不過,蔣介石是一個唯我獨尊,獨斷專行的人。他想,劉文輝究竟是個何等樣人?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皂白分明。劉文輝掌握在他的手裏,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劉文輝能做得啥呢?!他無論如何翻不過我蔣某的手板心!
兒子經國進來了,經國對父親再三說,剛才會上胡宗南的意見是對的。時間不再,機會轉瞬即逝。現在應該快刀斬亂麻,對劉文輝和劉文輝控製的西康省,24軍采取斷然措施。
因為他主意已定,聽了兒子此說,蔣介石有些反感,問兒子:會後,胡宗南又來找你了?
蔣經國對此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隻是據理力爭。
“爹爹!”蔣經國一番話說得很透徹,很動情。他說,我們犯不著同共軍硬拚,鬥氣。從辛亥革命到北伐勝利;從中原大戰到多次剿共,還有其間的抗日戰爭;從爹爹抱病投考保定軍校,到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從護衛孫總理南征北戰,到爹爹創辦黃埔軍校……哪一件哪一樁不是最終靠槍杆子解決問題?爹爹,你為創建起一支強大的軍隊費盡了畢生精力。現在黨國主要就隻剩下胡宗南手中那三個完整的集團軍了,倘若在成都與數倍於我的共軍進行決戰,這樣當然可以延緩、遲滯共軍行動,也可以打給全世界看。但是,我們手中最後一點血本就會拚光當盡,這豈不正中共產黨奸計?爹爹,你就連手中這點血本都要潑灑出去麽?
兒子的話,還是相當有份量的。蔣介石一時有點心動。在反共鬥爭中表現出相當才具,而且在各方麵都越發表現出才具的兒子,是美國人眼中一顆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經國確實是有相當的過人處。比如,他搞的至少支撐了國軍一年以上“經濟緊急處理方案”,比如他當專員時在皖南的作為,被當地人稱為“蔣青天”等等。
蔣介石慈祥地,久久地端祥兒子。剛過40歲的經國,眼瞼上已掛起了幾尾深深的魚尾紋,似乎在一夜之間,兩鬢也竄出了好些白發。他有些感動,但他仍然不動搖他的信念和判斷,他這樣對兒子說:“這個時候,我們千萬要沉著氣。對劉自乾這個人,我還是有把握的,嗯!”父親的話說到這裏,算是封了門。沒有辦法,蔣經國隻好請爹爹早些休息,然後輕步而退,並替爹爹拉上門。蔣介石最後的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