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黃埔樓上 19、蔣介石一到成都就盯緊劉文輝
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1949年9月中旬的一天,成都近郊風凰山機場沐浴在明麗的秋陽中。然而,這天風凰山機場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平時腳步甘貴的四川省政府主席,綽號“靈官”的王陵基和成都市警備司令嚴嘯虎都來到了這裏,好像在迎候什麽要人蒞臨。
王陵基在飛機跑道側的茵茵草地上,不無焦燥地踱步,若有所思。他瘦高的個子,穿件淺色風衣,不時抬腕看表,黃焦焦的瘦臉上戴副墨鏡,神情莫測高深。嚴嘯虎高大魁梧,穿一身黃色將校呢軍服,紫醬色的臉上疙瘩飽綻,鼓棱棱的大眼睛中不時閃過職業性的攫取意味。
遠遠停機坪上,停著好些架美製“空中堡壘”;還有三三兩兩的轟炸機、偵察機、驅逐機排列在一起。
九月的陽光下,秀麗清翠的鳳凰山連綿起伏,逶迤而去,像一幅油畫。機場之前,是一望無際的成都平原,點點村落,小橋流水,隱映在團團濃陰中的農家茅舍全都靜靜的,富有詩情畫意。眼前情景,完全沒有一點國共決戰逼近的氣息。
忽然,他們精神一振,手搭涼棚朝天上望去。開始,隻能聽到東邊天上隱隱傳來的飛機轟鳴聲。接著,一架銀灰色的四引擎大飛機率先從雲層中鑽了出來,十一時,蔣介石乘坐的“中美”號專機,在四架美製E—18型戰鬥機的護送下平穩降落在鳳凰山機場。
王陵基、嚴嘯虎大步迎上前去。
蔣介石此行很有些秘密。他是在廣州臨上飛機前才給王陵基打了電話,囑咐不要張揚聲勢,盡可能地秘密。
機門開處,蔣介石出現在舷梯旁。他穿著草綠色美國嗶嘰呢軍常服,手上戴著白手套,他微笑著向王陵基、嚴嘯虎點頭揮手,緩步走下舷梯。跟在他身後,魚貫而下的有頭戴鴨舌帽,身穿夾克衫和漏鬥形馬褲的蔣經國、高級幕僚陶希聖、秘書曹聖芬和侍衛長俞濟時等。
王陵基、嚴嘯虎趕緊向蔣介石立正、敬禮、問安。
“嗯,好好好!”蔣介石微笑著頻頻點頭:“四川一直是我心儀之地。這裏人傑地靈,沃野千裏,物華天寶。當年,漢昭烈帝劉備因之而成帝業。抗戰八年,四川是黨國賴以圖存,並最終反攻取得勝利的精神、物質雙堡壘。今天,政府戡亂救國,取得最終勝利也要以此為基地……”說話間,八輛小轎車挨次開了過來,待蔣介石父子上了中間那輛克拉克流線型防彈轎車後,一行人也上了車,轎車首尾銜接向城內疾駛。
十多分鍾後,蔣介石一行進入了成都市區。初秋的陽光照耀下,大街兩邊的芙蓉花、夾竹桃盛開,像天邊漫卷的紅霞。從車窗內看出去,街上各類店鋪鱗次櫛比。成都表麵仍然繁華,細看卻看出了蕭條。大街上,好些店鋪都關了門。有的店鋪將存貨拍賣。有的將貶了值的大額金圓券用線穿起來,吊在竹杆上斜挑在店鋪外招搖,好像招魂幡。街上不時有拉響尖銳汽笛的警車駛過;還有大批從前線撤下來的國民黨中央軍,往城內各處調動,他們一式美式裝備:頭戴鋼盔,手持美式衝鋒機、卡賓槍或擲彈筒,身上裹滿戰爭的硝煙風雲,顯出一種緊張。
蔣介石明顯感到,在一種久違了的、迎麵撲來的曆史文化名城氛圍中,有大廈將傾意味,他不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起四年前,抗戰剛剛勝利,他在陪都重慶接受幾十萬人熱烈歡迎的情景。當時,侍衛官們從安全考慮,請他無論如何坐防彈車出巡,理由是,“陪都百萬軍民莫不渴望瞻仰領袖豐彩,可是難免保證沒有異己分子混雜其中!”但是他不!他心中有數,他覺得自己是深得民心的,沒有人敢殺他,也沒有人殺得了他。他毫無顧忌地坐上敞蓬軍用吉普車去同陪都廣大民眾見麵了。巡行路線是:從軍事委員會所在地出發,經南區公園、兩路口、中二路、中一路、民生路、民權路、民族路和林森路返回原地。
侍衛官們神情緊張地坐在幾輛小車上開道押後。他身穿陸軍特級上將軍服站在中間那輛敞蓬軍用吉普車上。車開得很慢。他手上戴著白手套,微笑著,一手扶著擋風玻璃,一隻手舉起來,不停地向兩邊人山人海夾道歡迎的人們揮手致意。那是何等樣地誌得意滿啊!那是何等樣地盛況空前啊!雖然經過的路上,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個憲兵和警察維持秩序監視人群,但歡迎的人委實太多了。他乘坐的敞蓬軍用吉普車,隻能在人群中蝸牛似地慢慢爬行。笑逐顏開的老百姓們不停地向他鼓掌,有的大喊:“擁護蔣委員長!”“蔣委員長萬歲!”然而,曾幾何時,蔣委員長卻是江河日下,聲名狼藉。今天,他是偷偷摸摸進入成都的。
勝者為王敗者寇!一種悲哀悲涼,頓時湧上心頭。這時,車隊風馳電掣過了北門大橋,一拐,進入一條幽靜的長巷,秘密進入了北較場中央軍校成都分校。
夜幕彌合了天地。
夜幕中的成都軍校在,像一艘在危機四伏的黑洋上飄浮不定的巨大軍艦。曆史上著名的、占地300餘畝的演武場,好像是軍艦上空曠的甲板。若不是周圍團轉、隱藏在濃密的樹蔭後不時閃灼的燈火和指揮軍校師生作息的軍號聲間或響過,誰也不會相信這裏竟是容納了上萬名師生的軍校。軍校籠罩著一層外在的詩情畫意。其實,這是一種假象,外鬆內緊。
軍校這晚暗中加強了戒備。在平地兀立,山雖不高,卻是全校製高點的武擔山下,一片幽篁翠柏簇擁中的一幢精致的法式三層小樓――黃埔樓上,這晚有一星燈光一直亮著。黃埔樓是蔣介石下榻處。燈光是蔣介石屋子裏的燈光。
二樓正中一間屋子裏,身姿筆挺的蔣介石站在窗前,處於一種觀想中。乳白色的燈光下,可見紅豆木地板上鋪著波斯綠絨地毯。牆邊,擺放著一排雕龍刻鳳的中式書櫃,書櫃裏擺放著蔣介石愛讀的《曾文正公全集》《史記》等典籍。
燈光從側麵把蔣介石的身影投在地毯上,顯得有些怪異。
局勢再清楚不過了,也再嚴峻不過了。緊追不舍的以劉(伯承)、鄧(小平)解放軍二野為主力的數十萬共產黨大軍,正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向他最後盤踞的以四川為中心,以雲南貴州為兩翼展開的大西南席卷而來。長江以北的國土已經全部丟失。搞不好,這回,他這個被美國人稱為“不倒翁”的蔣某是真的要倒了。這一切轉變得太快,就像是在做噩夢。他怎麽也想不到,曾幾何時,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後,他還作為中美英蘇四大國領袖之一,同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蘇聯大元帥斯大林相提並論,卻很快一落千丈,被他先前瞧不起,稱為“痞子”的共產黨快徹底打倒在地了。
思緒綿綿,像是一團理不清扯不斷的線,別有一種苦澀。
浙江省奉化縣溪口鎮是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浙北山區小鎮。風景很美,交通便利。8歲以前,他的家境富裕,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他是溪口鎮上有名的“孩子王”,常把同他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打得鼻青臉腫。為這,母親王采玉不知向別人陪過多少禮,道過多少歉。8歲那年,他父親大鹽商蔣肇聰突然病故,不僅很快家道中落,而且作為填房嫁過去的母親和作為“拖油瓶”的他受到蔣家人欺負。母親忍氣吞聲,從蔣家分得三間樓房,30餘畝田地和一片竹林,帶著他們兄妹單獨過日子,窘迫艱辛。12歲時,母親將他送到離家100華裏的嵊縣葛溪村的外祖父家,就讀於姚宗元開設的私塾館。這時,他家孤兒寡母實在淒涼。每當他離家去讀書時,母子二人總要抱頭痛苦一場。1935年,他為一國之尊後,在一篇《報國與思親》的文章中,很有感觸地回憶過這段生活:“中正(蔣介石又名蔣中正)9歲(虛歲)喪父,一門孤寡,煢孑無依。其時清政不綱,吏胥勢豪,夤緣為虐;吾家門祚既單,遂為覬覦之的,欺淩脅逼,靡日而寧,嚐以田賦征收,強令供役”,“產業被奪,先疇不保,甚至構陷公庭,迫辱備致;鄉裏既無正論,戚族亦多旁觀,吾母子含憤茹痛,荼孽之苦,不足以喻。”一種強烈的出人頭地,改換門庭的欲望與憤世嫉俗交織在一起,成了他愈挫愈奮的動力。他發誓要成為一個人上人,抓軍權,完成改朝換代大業。
1906年4月,19歲的他,毅然辭母別妻,隻身飄洋過海去日本學習軍事。但當時大清學生在日本學習軍事須由清政府陸軍部保送才行。沒有辦法,他隻好在日本學了半年日語回國。
同年冬天,他抱病考入保定軍校的前身,通用陸軍速成學堂;過後留學日本東京士官學校。憑著頑強的個人奮鬥,在以後孫中山領導的推翻清王朝的鬥爭中,他終於露出崢嶸並受到孫中山先生賞識、重視。他一直很看重四川,認為從各方麵看,四川都是中國首省。就是放在世界上看,天府之國四川也是不可多得之地。1911年,辛亥革命剛剛成功之時,他對孫中山先生提出,想到四川抓軍事。孫中山欣然同意,並給四川督軍熊克武寫了封親筆信,推薦他入川擔任四川省警察廳廳長。入川前夕,他征求好友張群意見。張群告訴他,熊克武不易共事,你一個外鄉人,入川肯定會受到排擠;不如留在廣州,留在孫中山身邊發展!於是,他取消了入川念頭,張群提出,不如讓他這個四川人頂他回去當四川省警察廳廳長。他願意成全張群。張群與他關係不一般。張群與他是保定軍校和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密友。而且,到日本士官學校後,他學的是步科,張群學的是炮科,為了同他在一起,張群主動要求改學了炮科。在保定軍校時,他因愛臉紅脖子粗地與人爭論,有“紅臉將軍”之稱。有次,一個日本老師在課堂上拿了一塊泥,指著這塊泥說,這塊泥就像中國,裏麵寄生了4萬萬細菌,就像同樣數字的中國人。他聽了十分氣憤,當即衝上講台,從日本老師手中搶過這塊泥,掰成幾塊,指著其中一塊說,這塊泥就像日本,裏麵寄生著5千萬細菌似的日本人。全班同學為他鼓掌喝彩,其中最來勁的是張群。過後,訓育主任要處分他,說他不尊敬老師。又是張群組織許多同學為他打抱不平,據理力理,結果爭贏了,學校開除了那個日本老師。這樣動人的事例很多,更不要說張群是他政治上的良師益友。
不過,當他為這事去請示孫中山時,孫先生顯得不高興;卻又礙於他的麵子,給張群寫了封推薦信,隻是將原先擬定給他的四川省警察廳長職降為成都市警察局長,張群不高興,嫌職務小了,最終沒有成行。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就在他想到這一節時,侍衛長組長陳希曾進來報告,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張群,連夜從重慶趕來見委員長。
“唔,張長官來了,快請進!”無論什麽時候,對於張群,他總是很客氣的。門簾一掀,張群進來了。張群有點發福了,他個子不高,寬麵大耳,鼻正口方,西裝革履,緩行鴨步,風度不凡。張群額頭上有顆醒目的朱砂痣,蔣介石認為張群有福相,這是一顆福痣。
“委員長真是日理萬機!”張群笑嘻嘻的、態度謙恭地向蔣介石請安問好,很是得體。
“嶽軍兄,請坐!”蔣介石指了指對麵的沙發,他打量著張群說:“我正要請你來蓉有要事相商。”說時讓陳希曾從隔壁叫來兒子蔣經國作陪。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蔣介石,也不問張群由重慶夤夜而來找他有什麽事,反而找到了最好的發泄對象。在兒子和張嶽軍麵前,他自顧自地,怨天尤人地說下去。
現在全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其中,又特別是美國人,密切注視著我們在成都的動作。年前,夫人(宋美齡)到美國去爭取美援。這次夫人在美國的境況與抗戰期間那次去,有天淵之別。夫人這次赴美受到冷遇。
美國曆屆民選總統都比較有遠見,而羅斯福總統突然病逝後由副總統繼任的總統杜魯門,缺乏政治遠見。他不僅不給我們援助,而且在白宮,當著夫人的麵,用了我們中國古代一句“天助自助者”譏諷嘲笑我們無能!
杜魯門更可惡之處還在於,本年4月21日共軍發動大規模的渡江戰役之前,我們有70萬大軍隔江與共軍對峙,軍事上我們不弱共軍。而且我們還有飛機,軍艦,完全有阻擊共軍南渡的軍事能力。而這時,困難的是,我們的財政已近乎崩潰。杜魯門隔岸觀火,不僅不給我們任何援助,就是我們請他發表一個從道義上譴責共軍共黨,支持國府國軍的聲明他都不肯。經國在上海搞的金圓券,雖然最後因種種原因失敗,但至少支持了國府國軍一年以上的開支。
說到這裏,蔣介石麵露深重的惋惜之情,舊事重提,他說,如果當初不是張學良不懂事,放過了共黨共軍,哪有今天!最壞的還是日本人!八年抗戰之後,紅軍由八路軍而解放軍,軍力飛速提升,由最初的3萬餘人澎漲到抗戰後的兩三百萬人,戰力也強,與當初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縱然是到了現在,局勢也不是就不可為!在說出之所以局勢還不至於不可為後,蔣介石激昂起來,揮了一下手,我們就是要在四川,在成都,同共黨共軍作最後決戰,創戰爭史上奇跡,讓全世界大吃一驚,戰中待變!說到這裏,激昂慷慨的他,似乎才突然想起,問張群所為何來?
張群說,現在西南局勢的好壞決定著黨國生死存亡,而局勢又是瞬間萬變。這個時候,應該由一個德高望重的將軍出來接替他這個文官作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
蔣介石一聽,一切都明白了。
蔣介石問:“嶽軍兄,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看,由誰來代替你出任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合適?”
“報告總裁!”張群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說:“當然是國防部參謀長顧祝同將軍莫屬。”
“你來蓉前征求過顧默三(顧祝同字墨三)的意見嗎?”
“來蓉之前,我對默三將軍稍稍提了一下,說是準備在委座麵前保舉他擔任這個要職。他當然很客氣地推,後來我一再對他說,‘聞鼙鼓而思良將’,現在西南局勢非默三兄出來擔起這個重任不可,他的意思就活動了。”
“好吧!”蔣介石同意了。其實,中央政府月前由渝遷蓉後,他就有心讓顧祝同兼起這個要職,現在由張群提出來,正合他的心意。他順勢騎驢下坡地說:“嶽軍兄也該休息一陣子了,況且我身邊也確實需要你這個智多星來為我出謀劃策。川局你熟悉,同川中實力派們關係也好。這事就這樣吧!”
隨後,蔣介石對張群蔣經國再次談到起他的戰略構想:在成都像征性地打一仗,成都,守是守不住的。然後,將國軍有生力量集合起來,從新津、邛崍、雅安方向沿川藏線向康藏徐徐後退,對跟進的共軍作迭次有效打擊。國軍退進康藏地區以後,利用那裏特殊的地緣,那裏的高山峽穀,交通困難,曆史上遺留下來的民族矛盾等等與共黨共軍周旋,用空間換取時間。等待、爭取國際形勢有利於我的變化!
看張群蔣經國連連點頭讚同,他提到了劉文輝。劉文輝是他現在最不放心的人,是他的心病。曆史上,劉文輝從來都與他作對。在1930年事關他生死的中原大戰中,劉文輝通電反蔣。紅軍長征路過西康時,劉文輝對他敷衍,並不真正阻擊,為保存實力,好些地方都是“禮送”紅軍出境。抗戰中,他多次調劉文輝出川抗日卻根本調不動,劉文輝是抗戰中,他唯一調不動的川中將領。現在,身為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的劉文輝至為關鍵。如果屆時劉文輝有變,頓時就會置他於死地――劉文輝斷後,與從前麵打進來的解放軍對他形成前後夾攻之勢!
在如何看待、評價劉文輝的問題上,蔣經國和張群完全不同。
張群認為,劉文輝無論如何都不會投向共產黨,委座多慮了。原因很簡單,說時他搬起兩根指拇一一例舉:一、打紅軍劉文輝雖不積極,但畢竟打了,他的手上沾滿了紅軍、共產黨人的鮮血。二、共產黨革命,就是要革劉文輝這樣大地主大軍閥的命。劉自乾哪怕就是腦殼進了水,也不會自投羅網的。
蔣經國的看法截然相反。他早年在蘇聯留學時加入過共產黨,還當過相當一段時間共產黨幹部,最了解共產黨套數。他說,中共與蘇共一樣,但好些地方中共比蘇共高明。比如,他舉例,毛澤東發明的“三大法寶”。這就是毛澤東說的,“黨的領導。人民軍隊。統一戰線。”其中,統一戰線最可怕。傅作義、程潛這些黨國要人,不就是在關鍵時期被共產黨統了過去嗎?他們對黨國造成的危害是致命的!劉自乾完全可能被共產黨統過去。統過去了,這個關鍵時期,他對黨國造成的危害比任何人都大。
綜合權衡,蔣介石認為應該穩妥從事。不如找個借口讓劉自乾上成都?看他來還是不來?如果他來,說明他對中央沒有二心。他來,他就被我們握在手中,稍有不對,我們可以捏碎他,再將西康一刀切!蔣介石說時,咬緊牙關,伸手做了個捏碎的姿勢。如果不來,就說明他有異心。再收拾他,端他的老窩子不遲。目前在四川,我們要注意民心軍心,注意四川地方實力派人物,盡量團結爭取他們。如果我們貿然對劉自乾出手,不好!劉文輝與鄧錫侯、潘文華這些人多有交往,關係盤根錯節。劉文輝在川康都是一個有影響的人物。對他,我們要慎之又慎。
蔣介石一錘定音。蔣經國和張群都沒有就此事再說。
張群適時起身告辭,說夜已深了,請委員長注意休息。他現在回成都爐鍋巷老家去住,順便看望老母,明天一早趕回重慶與顧祝同將軍辦交接。
“好的,好的。”蔣介石很客氣地把張群送到門邊。
之後,蔣介石他讓兒子休息去後,又在室內緩緩踱起步來,他在想張群。
在他的高級幕僚中,張群確實要有政治眼光些。就說1947年,東北戰局吃緊。長春丟後,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將張群叫去商量對策。
“嶽軍兄!”他牙疼似地說:“像這樣下去,我們在東北很快就要站不著腳了。你看,有什麽辦法沒有?”
張群慢條斯理地說:“我看東北目前的情況,我們僅憑軍事力量是無法占到上風的。”
蔣介石皺起眉頭,“可陳辭修(陳誠字辭修)再三向我保證,他在軍事上是絕對有把握的。”
張群在人際關係上向來圓滑。抗戰剛剛勝利,蔣介石就將“軍政部長”這一要職,從何應欽手上拿過去,給了他的親信大將陳誠。並不是陳誠在軍事上比何應欽行,而是因為陳誠既是他的浙江老鄉,又是黃埔軍校畢業生,蔣介石用人,最講究這些關係。可事實證明,大話連天的陳誠不行。陳誠不僅受到何應欽這樣人公開私下的攻擊,就連他看重,信任的浙江老鄉、黃埔軍校畢業生胡宗南、軍統局局長戴笠也攻擊陳誠,罵陳誠是草包。中央核心大員中,唯一不罵陳誠的隻有張群。不罵陳誠,並不是說張群對一敗再敗的軍政部長陳誠有什麽好感,而是說明張嶽軍油滑,會處事;是在給他蔣委員長留麵子。
張群對陳誠不作評論,隻是說:“我看,我們當前最要緊的是向世界披露、強調中國共產黨在東北有蘇聯作後台。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要求美國給予更多援助,甚至可以請美國出麵幹涉,將東北交給聯合國托管。”他聞言大喜,連說:“嗯,好的好的。”又問張群,有什麽具體的辦法沒有?
張群建議,讓孫科出麵發表一篇反對蘇聯幹涉中國內政的談話。因為,孫科是代表民意的立法院長,新近又兼了國府副主席,有地位,說話有份量。他是孫中山先生的兒子,又是有名的親蘇人物。由他出麵發表反蘇講話,一定可以在世界上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依計而行,讓孫科出麵,開了個新聞發布會,代表國府指責蘇聯在東北支持共黨共軍雲雲,果然在國際上引起了各方麵反應,特別是美國。多家在世界上有影響的報紙都把孫科的講話刊登在頭版頭條。東北雖然最終沒有被聯合國托管,但美國卻向蔣介石增援了一億三千萬發子彈,2700萬美元的救濟款……
張群真是有些神出鬼沒的手段,不過,猾了些。淮海大戰失利後,眼看局勢急轉直下,他將行政院長職推給了閻錫山。現在,西南局勢危急,他又趕快將這一爛攤子推給顧祝同。不過,這樣也好!讓一手製造了“皖南事變”的反共老手顧祝同主持西南軍政工作,要好過張群。讓張群解脫出來,發揮他的長項,專事四川和西南事務;讓“華陽相國”、“高級泥水匠”張群代替他去與“多寶道人”劉文輝、“水晶猴”鄧錫侯這些人打交道,周旋,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事、好棋。
夜已經很深了,看父親還沒有睡,蔣經國又進屋來勸父親休息。
望著剛進不惑之年,酷似生母毛氏,微微有些發胖,自己現在一時一刻也離不開,足智多謀,沉著冷靜的兒子,蔣介石很感欣慰。他臨睡前給蔣經國交辦了兩件事:一是通知劉文輝上成都;二是明天的兩項活動,他交待得很細。
成都南郊古柏森森的諸葛武侯祠戒備森嚴。這天上午九時,蔣介石蔣經國父子由王陵基、嚴嘯虎陪同而來。
下了車,蔣介石站在門外,將古色古香,紅牆黃瓦的武侯祠端詳了一陣。這天,他著民國大禮服,藍袍黑馬褂,頭上戴頂黑呢博士帽,手中拄根拐杖,給人偃武修文的印象。其實,他是完全不需要拐杖的,時年63歲的他,耳聰目明,精神健旺,身手敏捷,手中拄根拐杖,不過顯示一種派頭而己。
蔣經國是第一次到成都武候祠,很想細細看看,可父親帶著他,很簡略地看了看,就轉到了隔壁南郊公園,專門去看劉湘墓。劉湘墓地很是宏偉,四周蒼鬆翠柏環繞,拱衛。蔣介石輕步邁上台階,從隨侍在側的侍衛組長陳希曾手裏接過一束鮮花,恭恭敬敬地擺放在“故上將劉湘之靈”墓碑前,低頭默哀,一副很沉痛的樣子。
“委員長節哀!”陪同而來的王陵基上前勸慰。
“爹爹,”蔣經國攙扶著神情悲痛的父親步下石階……
中午,蔣介石在勵誌社稍作休息後,在小客廳先是接見劉湘、李家鈺、許國璋等在抗戰中英勇捐軀的四川軍政要人遺孀,對她們問長問短,噓寒問暖,關懷備致,並贈以錢物。接著,接見地方有名望的紳士熊福錦等九人,就川事問題接受垂詢,接著,去春熙路市政大禮堂出席有300多社會賢達參加的“省垣各界人士歡迎總統蒞蓉茶話會”。
會上,蔣介石發表了動情的演講,他首先感謝四川人民在八年抗戰和最近四年的戡亂中作出的重大貢獻。然後,他把內戰的責任推給共產黨。他說,抗戰勝利後,國家元氣大傷,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哀鴻聲聲,餓殍遍野,政府正欲著手重建山河之時,不意在抗戰中坐大的共黨為一黨之私利,置國家民族利益於不顧,竟發動了全麵的武裝叛亂,政府逼不得已,乃忍痛戡亂……現在,大局維艱……就在蔣介石將內戰的板子向共產黨一板接一板打去時,座下有位穿長袍、頭戴瓜皮帽,鼻尖上吊副老光眼鏡的土紳,將頭向旁邊一位西裝革履,腆起肚子的熟人、胖子湊過去,悄聲說:“老蔣凶喃!他把內戰的責任一釘耙全打到了共產黨頭上。那,現在國民黨戰敗的責任又該哪個負呢?”
胖子聽了,擠擠眼睛,揉揉鼻子,還他一口濃鬱的川話:“他老蔣是癩疙寶(蛤蟆)打嗬嗨(哈欠)――口氣大。”
“他老蔣現時是說的比唱的好聽,目的是想要我們四川人為他賣命訕!”
“磨子上睡覺――他老蔣想轉了”……
就在他們用一口四川話大展言子時,蔣介石的話也到了結束部份,也是實質部份。
“四川自古以來就是人文薈萃、物殷民豐的寶地,是舉世聞名的天府之國。現在四川更是政府賴以反共戡亂的最好基地。值此非常時期,中正切望巴蜀父老和政府精誠團結。抱有匪無我,有我無匪之決心,共赴國難。如此,勝利有期!”
蔣介石話完落坐,王陵基站起身來,率先帶頭鼓掌。禮堂內響過一陣寥落的掌聲。戴瓜皮帽的土紳這又對身邊的西裝胖子一笑:“他老蔣同王靈官(王陵基)硬是稀飯泡米湯――親(清)上加親(清)。”
一位當年打過紅軍,後來解甲經商發了大財,個子瘦高的省參議員,感到心裏不踏實,霍地站了起來,不合時宜地發問:“現共軍正兵分兩路向成都壓來,不知委員長有何對策?”
蔣介石顯得很是有些尷尬,王陵基看著這位發問的省參議,馬起一張青水臉,恨聲訓道:“這是軍事秘密。諸位,不該問的不要問,隻是多多表示我們川人擁護委員長在四川反共戡亂的決心就行了!”
王陵基這一暗示,真有幾個馬屁精應聲而出順杆爬起來。說些堅決擁護蔣委員長戡亂救國、反共必勝雲雲類廢話。
“啪!”那位因為手上粘有紅軍的血,心虛不已的省參議,上了些年紀,被王靈官一訓,又氣又惱又虛,端起四川人愛喝的蓋碗茶揭蓋子時,手一哆嗦,將茶蓋摔在地上打碎了。很煞風景。場上一時不太安靜,人們交頭接耳起來。
“請大家安靜、安靜!”王陵基看太不像話了,這又站起身來揮了兩下手。場上倒是安靜下來了,但蔣介石父子已經走了。
蔣介石上演的這一出,第二天圖文並茂地上了《中央日報》等國民黨主要媒體顯要版麵。當然,這些報道都是裁剪修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