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處境險惡的川軍和甫帥

從上海猛壓而來的日軍,像一把張開大口的鐵鉗夾了過來:一部從蘇州、常熟、無錫一線猛攻,克日可下;一部從後麵抄上來――從杭州灣偷襲壓上的日軍第10軍,動作很快,在接連突破防守薄弱的乍(浦)、嘉(善)、海(鹽)嘉(興)兩道防線後,克湖州;企圖用閃電戰的方式,一舉拿下廣德,直搗蕪湖,從而完成對上海退下來的70萬中國大軍的鐵壁合圍,於以全殲;同時直接威脅南京。

11月22日下午五時,劉湘接到蔣介石關於他在廣德一線作戰部署的批複,立即下達作戰命令:144師郭勳祺率部由廣德、泗安向長興方向推進;147師楊國禎、148師陳鳴謙率部堅守泗安。146師劉兆黎及獨立13旅田冠五部、14旅周紹軒部協助饒國華防守主戰場廣德。駐防廣德的145師是集團軍中精銳,師長饒國華,四川資陽人,有多年作戰經驗,諳熟戰史,素以驍勇善戰著稱。

期間,病中的甫帥空前忙碌,日夜操勞,時時處處從大局著眼。除了軍事上的布置,他指示四川省政府代主席鄧漢祥,以四川省政府名義,電呈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歡迎國府遷都重慶。鄧漢祥遵照辦理,電文中謂:“頃讀我政府宣言,知為適應戰況,統籌全局,長期抗戰起見,移駐重慶。有此堅決之表示,益昭抗敵之精神,複興既得根據,勝算終自我操,不特可得國際之同情,抑且愈勵川民之忠愛。欣誦之餘,謹率七千萬人翹首歡迎,伏乞睿鑒。”隨後,國民政府宣布遷都重慶,軍事委員會和統帥部遷至武漢。鄧漢祥又遵劉湘囑咐,專程去到陪都重慶,以四川省政府代主席名義,覲見國府主席林森,並宴請中央各院、部長;表示:四川一切人力、物力、財力,均可供獻於抗戰。

南京的戰與守,最終由蔣介石拍定。蔣介石任命唐生智為守城主將。唐生智本是湖南軍閥,曆史上曾二次參加倒蔣運動,過後,一直坐冷板凳。唐生智之所以要堅守南京,應該是出於一種恢複軍權的功名心理和動機。

其實,蔣介石並不是不知道南京守不住,不應該守。他之所以如此知錯犯錯,是因為六年前的“九一八”事變,在他身上打上了“不抵抗”標簽。中華民國首都南京,如果他宣布不戰而棄,怕再打上類似標簽。他要急於洗刷自己。蔣介石是個個人性格有毛病、有缺陷的人。如果這些毛病,缺陷放在一般人身上倒也罷了,而放在一個執國家最高權柄者的身上,後果就是致命的。以後他還會犯同樣的錯誤,讀者諸君會順著我的描述看到。不過,老蔣在臨離南京時,特別給唐生智交待,這個守,是短期的,像征性的,這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然而,唐生智有他的私心雜念,最終他倒是落荒而逃,卻把六朝故都金陵丟給如狼似虎的日本人肆意**,讓殺進城中的日軍燒殺搶掠**無所不至;造成南京30萬人被殺的曠世慘劇。

戰略上,日軍要拿下南京,第二十三集團軍川軍,是他們無法逾越的一道障礙。

大戰打響之前,鬆井石根上將,站在上海外灘一幢22層高樓大廈的一間屋子裏,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舉著高倍望遠鏡望出去,一副鷹揚四顧的得意。

時年59歲的鬆井石根,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戰敗時,作為甲級戰犯的他,送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審判後被處以絞刑。他的外觀一點也不威風凜凜,是一個幹巴瘦小老頭,臉色焦黃,二指寬的臉上戴副厚如瓶底的近視眼鏡。日本政局向來多變,從首相換得走馬燈似的,就向外界傳遞了這樣的信息。那個時期在日本,軍人當政,尤以鷹派人物吃香。鬆井石根上將是鷹派代表人物。

上海,當時是遠東地區最大最繁華的大城市,有“東方巴黎”、“東方明珠”之稱。而在日軍占領下的上海,完全變成了日本人天下。街上鱗次櫛比的店鋪中,原英美等西方國家的商標盡都拆去,代之而起的是“櫻花”、“富士”類琳琅滿目的日本商標。一隊隊日軍在大街上走得趾高氣揚,他們肩在肩上的三八大蓋槍,槍上雪亮的刺刀攪起片片寒光。好些還沒有來得及拆去的掩體,被炮火打得缺門少窗,殘垣斷壁的樓房,牆壁上的斑駁彈痕……都在無言地述說剛剛過去的淞滬之戰的慘烈。

這場日本叫淞滬會戰,中國叫淞滬決戰的大戰,曆時三月,聲勢浩大,日中雙方可謂傾其一搏。最終,以日軍傷亡5萬餘人,中國軍隊傷亡27萬餘人,日軍勝利結束告終。

現在,鬆井石根馬上就要簽發進攻南京的命令。其實,在是否進攻南京這個問題上,日軍上層曾展開過激烈爭論。

日本政府原本沒有進攻南京的計劃,軍部愚蠢接受了政府意見,而他堅決不肯,他的許多屬下也堅決不肯。為統一思想,11月15日,在上海,他召開了一個軍團擴大會議。會上有人擔心,如攻打南京,糧草和彈藥的補充都無法解決。更多的軍官對此堅決反對,他們認為:糧草不足,可以就地解決(搶中國老百姓的),彈藥不足打白刃戰……最終,會議達成決議:“全軍獨斷敢行,全力向南京方向追擊!”

這會兒,居高臨下的鬆井石根上將覺得,天皇在遙遠的東京皇宮裏注視著他、寄希望於他。他似乎看見了天皇那雙隱藏在眼鏡後麵,既充滿了希望,又有些猶豫,甚至顯得有些哀怨的眼睛。他明白天皇希望他盡快拿下南京,然後一鼓作氣,拿下武漢,打進四川,滅亡中國。動作要快、要狠!

時不我待,國際形勢多變,機會瞬間即逝。想到這裏,鬆井石根踏響腳上的黑皮靴,快步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在日記上寫道:“占領敵國首都,迫使中國屈服……餘須謹奉大命,全察聖旨所存,惟仁惟威,舉破邪顯正之寶劍誅殺馬謖。降魔的利劍現在已經出鞘,正將發揮它的神威!”隨即,他簽發了作戰命令。

安徽廣德,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它在太湖之西、南京以南,是個扼皖、浙,蘇三省的樞紐地,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史載,太平天國將領黃文金當年曾屯兵於此,拱衛太平天國的首都天京(南京),清廷派猛將鮑超率素稱能戰的“霆軍”進攻,終年不得一逞。此地地形複雜,守易攻難。憑險而守,南京可保無虞,如果失守,不僅南京指日可下,正從上海一線陸續後退的國民黨70萬大軍,也可能會被日軍包圍消滅。

負責在此阻敵的饒國華師,是1937年9月1日由萬縣乘輪船浮江東下出川的,一路輾轉到此,近三個月未及休整、補給。原先鎮守此地的是中央軍一個旅。旅長劉建業向饒國華師長交防時,看到陸續進入陣地的川軍很是擔心。這支雜牌軍,裝備想像不到的差,一個連配備不了一挺輕機槍;一個師僅有幾門小炮,根本就沒有重武器。步槍,漢陽造就算是好的,後勤醫院更談不上。更糟糕的,更不可理喻的是,川軍將士還都穿著單薄的土黃色夏季軍服,腳蹬草鞋,身背鬥笠和大刀。許多士兵的腳已裂口,往外流血。江南這個時節的天氣,潮濕陰冷。趴在戰壕裏的川軍,凍得渾身哆嗦,臉青麵黑,為了驅寒,隻得嚼食從四川帶來的幹辣椒。而反觀自己這支就要退下去的中央軍,官兵們身上穿的是軍政部剛發下來的黃綠色哢嘰布冬季軍服,腳穿黑色膠底布鞋,手持一色德式武器;補給也不知比川軍好到哪裏去了。

劉旅長於心不忍,叫過軍需官,吩咐盡量將補給、武器撥出一些給川軍。當這支中央軍拖槍帶炮撤離時,好些川軍官兵憤憤不平,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中央軍裝備這樣好!都打不過、不敢打日本鬼子,往後撤,讓我們上?我們川軍是小媽生的!?”

“拿我們川軍上前線當炮灰,世界上還有沒有天理?”……

正往後撤的中央軍精銳33旅官兵們聽到這些話,好些人臉上發燒,低下頭來,加快腳步。

師長饒國華卻一聽來氣,他往高處一站,手一揮,大聲說:“弟兄們,我們是上前線來打日本鬼子的,是來保家衛國的,不是來發牢騷的。你們在出川前的誓師會上是咋個表態的?我就不肯信,日本人的腦袋是鐵打的。我們的槍雖不好,但我們的子彈照樣可以打穿日本鬼子腦殼!”說時揚起聲來:“我們川軍在上海作戰的20軍、26師,還有在山西作戰的二十二集團軍,同樣武器不好,不照樣打出了威風!”

來談協防的144師師長,大個子郭勳祺,聽了饒師長這番話不禁激動起來。他去找了一隻毛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六個大字:“勝則生,敗則死”,往高處一站,舉在眾人麵前,大聲說:“打日本,我們144師要同你們145師比一比,145的弟兄們,敢應戰麽?”

先是饒師長鼓動,再經郭師長這一激,心中本來因氣不順,不過發幾句牢騒的官兵們紛紛舉槍應戰:

“誰英雄,誰好漢,誰粑蛋,戰場上見!”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打了看!”……

廣德之戰的序幕是這樣拉開的:23日天剛破曉,日軍牛島師團四千餘人,加上偽滿洲國偽軍約一萬餘眾,在飛機大炮掩護下,分乘汽艇、汽輪百餘艘,由太湖而來,竄抵宜興、長興一線。岸上的川軍沉著應戰。一時槍炮聲大作,血紅迸裂,血肉橫飛。工事尚不完善堅固的144師一部,在讓日軍付出慘重的代價後,終因傷亡太多,日軍火力太猛,激戰一天,接到上級命令,退出戰場,日軍占領長興。與此同時,在太湖東、西洞庭一線指揮作戰的144師師長郭勳祺腿部受傷,堅持不下火線,他對官兵們說:“國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胸章背麵都印有愛國愛百姓字樣,軍人戰死沙場,乃是幸事。我部官兵當奮勇殺敵,如有擅失陣地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就地槍決。”郭師長的壯舉讓部屬很是鼓舞,他們不僅死戰不退,並且不時打日軍的反衝鋒。

一連幾天的全線激戰,川軍雖然英勇,卻因武器火力太過懸殊而傷亡慘重。在這一線阻敵的川軍144師,糧食彈藥快完了,處境極為艱險。相鄰作戰的中央軍第11軍團司令上官雲相看著不忍,請準上級,28日讓他的部隊換下了川軍144師。

擔任主打的川軍145師,與日軍打得更為慘烈。為爭奪廣德機場,在反複拉鋸戰中,師長饒國華先是右臂負傷。為保存有生力量,饒師長將部隊全部轉移進城中死守,盡可能延緩日軍進城時間。日軍雖占盡優勢,卻久攻不下,為此,師團長牛島貞雄受到鬆井石根嚴厲斥責;鬆井嚴令牛島克日拿下廣德。

負責指揮廣德戰事的二十三集團軍副總司令兼23軍軍長潘文華,出了一個奇招。他算好時間,秘調田興五獨立旅於伸手不見五指的一個夜晚,進入廣德城外幾公裏處的黑鬆林,布好埋伏,設下路障。第二天天蒙蒙亮,一隊日軍的坦克車、裝甲車源源不絕而來,開去廣德增援;來在這裏過不去,被路上的鬆雜木、石塊等障礙物阻擋住。一些日軍下車來清理路障。埋伏在側的川軍出其不意,一湧而出而上。一時,殺聲震天。白光閃處,是川軍的大刀揮舞,日軍人頭落地,直殺得日軍人仰馬翻。停在一邊的日軍坦克車、裝甲車因為距離太近發揮不出威力。不少川軍戰士趁機跳上坦克車、裝甲車這些他們第一次見到的、槍子打不進去的“怪物”,揭開蓋子;與車中日軍反複爭奪中,將手榴彈硬塞進去;或是直接鑽到坦克、裝甲車下,將捆在身上的炸藥或手榴彈引爆。

“轟!轟!”聲中,川軍與日軍,與“怪物”同歸於盡。到處都在呐喊,到處都在燃燒,到處都在爆炸,到處都是川軍在與日軍展開血肉橫飛的白刃戰。何謂“用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這就是最好的演繹。然而,川軍的血肉之軀,隻能創奇跡一時,不能創奇跡於永遠。日軍雖然在黑鬆林吃了大虧,不久即排開路障,向廣德增援。

29日一早,將廣德重重包圍的日軍,用飛機大炮,集中轟擊突出的東城一隅。不久,東城城牆一處被炮火打塌了一個口子。負責率部在此防守的團長牛玉齋,貪生怕死,驚惶失措,帶頭逃跑。至使大批日軍從這個被撕開的口子大規模湧進。在一處督戰,身上多處受傷的師長饒國華知道這事時,已經來不及了。饒師長率部與日軍進行逐街逐巷逐屋的巷戰。戰至日暮時分,回天無力,身上多處負傷的饒師長率所剩不多的川軍兄弟,撤出城去。

廣德陷落。

責任本該由貪生怕死,擅自撤離的團長牛玉齋負責。然而,臨時接過廣德戰事的唐式遵,卻將責任推到師長饒國華身上,對饒師長興師問罪。饒國華是潘文華的愛將虎將,牛玉齋“投”了唐式遵,就成了唐式遵的人,唐式遵袒護牛玉齋,嫁禍饒師長。

在密林中一個由帳篷搭建的臨時簡易戰地司令部裏,23集團軍副總司令兼21軍軍長唐式遵,對饒師長的解釋根本不聽,手在桌上一拍,眼睛一瞪,指責饒師長推諉責任。他橫蠻地說:“你是防守廣德的主將,廣德是在你饒國華手上丟的,你就得給我拿回來!”

饒師長聞言先是一驚一愣。平時看去很和善很“瘟”的唐式遵,這會兒在他眼中倏忽變了形,由一隻“瘟豬”變成了吃人的老虎。他明白了,唐式遵是要借日本的手殺了他,除去潘文華手中的大將。他決定重新殺進城去,舍生取義。如果這樣,這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站。值得嗎?他問自己,他的思想上閃現出少城公園誓師會上,他被推舉上台慷慨激易的發言;想起臨走前,家鄉資陽專門派人到成都為他披紅戴花……“值!”他對自己說:“作為一個抗日軍人死在戰場上,值!”

他那張長條臉上,劍眉下一雙原先忽地有些黯淡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一種悲憫中混和著壯烈獻身的**,像一束通紅的火焰同時在心中升起。

“沒有關係,唐軍長,唐總司令!”饒師長用帶傷的手,將握在手中那把大張著機頭的駁殼槍一舉。這種手槍是德國造,是名槍;在四川被普遍稱為“連槍”,在軍隊上稱為“手提機關槍”。這種手槍可以連發20發子彈,最適宜近戰,火力很大很猛,原是配備給打仗應該衝在前麵的連長排長的。他是一個有中將銜的師長,他配備的是小巧玲瓏的可爾提手槍。可是在戰場上,他總是身先士卒,他喜歡用這種槍。

“大不了一死!”他對唐式遵說這話時,甚至有些笑意:“作為抗日軍人,為抗日而死,是我的光榮!感謝唐總司令全了我!”他將胸一挺,給顯得相當驚愕的唐式遵“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轉過身去,手槍一舉,對圍在他身邊的官兵們大聲道:“弟兄們,本師長決定與城共殉!願意同我一起去死,一起打進城,與日寇決一死戰的跟我走!”明知是死,願意與師長一起進城殉難的弟兄們齊唰唰站了出來,有一營之多。這時,一輪如血的殘陽急速下墜。殘陽如血,塗抹在一派陰冷潮濕的江南原野上,塗抹在遠方尚在冒煙的廣德城牆上,平添一種悲壯。

饒國華帶著這營勇士,奇跡般地不管不顧地衝進了城。很快,他帶進城的一營官兵,經過激戰大都犧牲。所剩寥寥無幾的他們,全都負傷,有的還是重傷;被日軍團團包圍,壓逼到八角樓下。

一縷殘陽投到八角樓上,就像舞台上投去的一束追光。廣德四麵環有城牆,八角樓矗立在城中央,本是廣德城一處絕佳的風景,樓高三層,紅柱綠瓦,飛簷鬥拱,風鈴鳴響,生動鮮明。而這時的八角樓,被日本人的炮火打得破損不堪。

城上八角樓下,突然湧出許多頭戴鋼盔,端著槍的日本士兵,就像戲台上敵方主將出場前眾多的小醜。師團長牛島貞雄,在一大群官兵族擁下,出現在城上八角樓前。城上的牛島貞雄,與城下身負重傷的饒師長相望。城下,大批日軍端著槍,從前後左右向他們逼來,虎視眈眈,大有將他們生吞活剝之勢。

饒師長不無鄙屑地看了看站在城上,穿著黑馬靴,雙腿微微張開,一雙戴著雪白手套的手緊緊扶著長長的指揮刀,裝模作樣的牛島貞雄。其實,師團長牛島貞雄並不像他的名字一樣雄壯威風。日本軍人大都一樣,軍官也差不多,牛島貞雄長得又矮又瘦又小。

牛島貞雄輕輕咳了一聲,調頭對身邊的翻譯說了一通話,翻譯轉而翻給饒師長聽:

“饒師長,你輝煌的戰績,特別是將軍在生命將要如櫻花般飄零時,為國家對生命的視死如歸,作為軍人,我感到欽佩!”牆上的牛島貞雄,雙手扶著指揮刀,頷了頷首。

“請將軍帶著你的戰士,歸順大日本皇軍。”牛島貞雄最後點明主題。

“牛島,你聽著!”為了表示對敵酋的藐視,饒國華擺出一副大國大將風度,盤腿坐到地上,指點著站在城樓上的牛島貞雄,像老師教訓小學生似的說:“曆史上,你們日本一直是我堂堂中華的小學生。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可是,你們日本卻是恩將仇報,近百年來不斷欺負給了你們許多東西的老師,年來對我中華的欺負更是日甚一日。

“我饒國華作為一個中國軍人,此次能奉命率軍出川抗日,實在是我一生中的幸事,快事!你們不要仗著軍事力量強大,胡作非為。昔德國威廉二世不是耀武揚威於一時,結果還不是照樣灰飛煙滅,下場悲慘!何況你小日本,不過如此。將來,你們的下場,比威廉二世還要可恥、悲慘!”

牛島氣急敗壞,揮手示意活捉饒國華,饒師長霍地從地上站起,指著牛島貞雄:“牛島,你要活捉我,休想!勝則生,敗則死,我殺身成仁。如果你們日本人還要繼續侵略下去,我饒國華死後也要化作厲鬼,在陰間同你們血戰到底!”他舉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果斷扣動板機。

“砰!”隨著悶啞的一聲槍響,一縷鮮血,從饒師長左邊的額頭慢慢沁出,像一朵盛開的玫瑰。饒師長慢慢倒地,他飲槍自戕了,年僅43歲。簇擁在他的身邊,傷痕累累的官兵們,抱在一起,拉響手榴彈,“轟!”地一聲全部壯烈犧牲。這時,殘陽急速下墜,好像在掩麵飲泣。

饒國華師長殺身成仁的消息傳出,讓防守吉安的川軍將士義憤填膺,發誓報仇。他們趁敵立腳未穩,連夜穿過浙皖邊界,創造了夜行軍百裏的奇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第二天拂曉時分一舉拿下廣德,差一點將師團長牛島貞雄抓了俘虜,創造了一個戰爭奇跡。廣德雖最終還是落入敵手,但饒師長之壯舉,極大地打擊了日軍士氣,提升了我軍士氣。此戰不僅讓鬆井石根大丟麵子,就是東京日軍大本營聞訊也甚為震驚、震怒。牛島貞雄師團長受到大本營處分,命其在接下來的戰爭中戴罪立功。史載,事後牛島貞雄在他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廣德的得而複失,尤其是川軍饒國華師長的舉槍自戕,讓我的自信心第一次受到沉重打擊,深感戰局之渺茫維艱,勝利在我眼中正在遠去。”

饒國華被國民政府追認為陸軍上將,靈柩運回後方,運回他的家鄉四川省資陽縣國葬。1938年3月12日,在延安各界舉行的紀念孫中山先生逝世十三周年暨追悼抗日陣亡將士大會上,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高度評價饒國華們:“從趙登禹、饒國華……諸將領到每一個戰士,無不給了中國人民以崇高偉大的典範。”

此戰之後,唐式遵成了蔣介石親信。蔣介石以劉湘病重為由,讓副總司令唐式遵即日起對二十三集團軍負實際責任;讓唐式遵將該集團軍拉到南陵、繁昌、大通,青陽、貴池一線進行休整,實際上是要脫離劉湘羈絆。同時,蔣介石下令獎懲如次:

1、二十三集團軍副總司令兼23軍軍長潘文華因人事關係,應變遲緩,暫行停職,著即回川重組軍隊。

2、該集團軍147師師長楊國楨因作戰不力,著即撤職。

3、該集團軍之21軍144師師長郭勳祺指揮有方,負傷後猶在前線督戰,俟遇軍長缺時,逕先升遷。

4、該集團軍之21軍獨立旅旅長田冠五指揮沉著,督率官兵,血戰三日之久,英勇可嘉,記名遇缺即行升任……

大大小小的命令共十七條之多,大都是升遷、嘉獎。唯一受到指責、處罰的隻有集團軍副總司令兼23軍軍長潘文華和屬下師長楊國楨兩人。而要害也正是在這裏。這兩人,尤其潘文華,是跟隨劉湘多年的大將,對劉湘始終如一,忠心耿耿,是劉湘最為信任的人,是替劉湘掌控二十三集團軍的抓手;而楊國楨又是潘文華極信任的師長。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兩相對照,何等鮮明!

時在南京,重病中的劉湘得知這個消息後,痛徹心扉,當即口吐鮮血,昏倒過去。

南京已經岌岌可危。蔣介石指使相關方麵,趕緊將病情陡然加重,人事不醒的劉湘送到後方武漢萬國醫院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