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強龍難壓地頭蛇
劉神仙窩在家裏,哪也沒去。午後金箔似的陽光,照在雕龍刻鳳的窗欞上,一束金陽照進屋來,在地板上旋轉,包裹著的灰塵給了他一種幻滅感。他懶躺在**,雙手墊在頭下,一雙驢眼久久地打量著窗戶,顯出呆滯。夾江宣紙裱糊的窗戶上,疏枝橫斜。突然,他驚訝地發現,窗紙邊上,有一隻黑蜘蛛在快速編織蛛網。蛛網編成了,黑蜘蛛躲在一起靜靜地等待。一隻蜻蜓飛過來,突地撞在若有若無,柔韌萬端的蛛網上,蜻蜓先是劇烈地掙紮,可是到後來筋疲力盡,不能再動了。那隻呆在一邊以逸待勞,看來個子也不大的黑蜘蛛,這才不慌不忙地沿著蛛網慢慢爬過去,爬到那隻身量比它大出許多倍的蜻蜓身上撕扯吞噬。這無比慘烈的一幕,給了他強烈的震撼和啟發。是的,他想,難道我劉從雲起先不就是那隻黑蜘蛛嗎,而最終,我豈不是又像那隻被大黑網網住,被躲在一邊的大蜘蛛吃掉的蜻蜓嗎?我劉從雲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可是,最終,還是撞在了蛛網上,任劉湘、嚴嘯虎、郭昌明們這些蜘蛛將我撕扯得稀爛,吞噬!
不行!想到這裏,他直想跳起來去找劉湘說理,去找郭昌明、嚴嘯虎打架拚命。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小巫見大巫,他原本就是人家劉湘手中的一個工具,一個墊腳石。人家現在不要你了,你敢咋的?就在劉從雲怒火中燒,不知所以時,隻聽一陣高跟皮鞋響。他的小夫人玉蓉找他要錢來了。瞬間,他的思緒轉到小夫人身上。
從威遠縣一個貧困的農家出身,混到今天四十多歲的劉從雲在老家中是早就娶了妻的。長得驢頭馬麵,原先很窮的他,在老家能找到一個女人就不錯了,所謂貧不擇妻是也。發跡之後,他根本就不回家,隻是給家中一些錢財而己。好在糟糠之妻也不計較這些,在家伺奉公婆,撫養女兒,兩下相安無事。多年不回家,表麵上不親近女人的劉從雲,其實是不缺女人的。多年來,在他發展的一貫道道徒中,不乏年輕女人,而且還有些頗有姿色。對這些頭腦簡單,沒有知識,信奉一貫道的女徒,他以點傳師的名義經常在深夜召來他看中的女子以恩寵,以單獨召見的方式,叫這些女子在什麽時候去他的密室,說是讓為師與你念動真言,並與你修雙身。而“念動真言”,“修雙身”說穿了說白了,就是**。然而,他一切都是做得那麽光冕堂皇,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玉蓉原先是成都一個小有名氣的川劇演員,嫁給劉從雲後,不唱戲了,當起了少奶奶,住有公館,出有私包車,呼奴喚婢;她常常白天出去打麻將,不到深夜不回,花錢如流水。劉從雲雖然將家安在成都寬巷子,但平時很少回來,因為21軍一直駐紮在重慶。年前劉湘打敗劉文輝,完成了四川統一大業,當上了四川省主席移師成都,21軍模範師也拉到了成都龍泉驛,成都這個家才真正成了他的家。
與小夫人玉蓉真正住到一起了,他才發現,以往他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完全可能是真的。玉蓉在外麵有人。玉蓉相當年輕,才二十歲出頭,年齡比他小一半還多,相貌屬中上等,可身材卻是第一流的,皮膚好。旗袍一穿,越發顯出鵝頸、溜肩,長身玉立,臉上水色好,桃紅李白,身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走起路來娉婷有致。
“從雲,你拿到軍餉了嗎?”小女人玉蓉珠搖玉翠地走近來,小鳥依人般偎坐在他身邊,輕輕問了一句,身上暗香襲人。
“什麽軍餉?”劉從雲一愣,不知小女人此話從何說起。
“咦?”小女人小嘴一嘟:“你不是當了一盤圍剿通南巴紅軍的代總指揮嘛,剛才將軍衙門的剿匪司令部不是打電話叫你去了嘛,你頗命打了那麽大的仗,未必劉甫澄不給你發餉?”
“說不得!”劉從雲對小女人訴苦:“他蝦子劉甫澄打不贏紅軍,溜到重慶去了,倒讓我去替他背黑鍋。他不出麵,讓他手下郭昌明、嚴嘯虎出麵理抹我,把屎盆子朝我頭上扣,說我亂指揮,損兵折將。結果,錯都是我的,我不僅沒有拿到一分錢,還被撤了一切職務,他們還不準我在成都行一貫道,你說,你說,這還有天理嗎?”小女人越聽臉色越冷,煩了,打明叫響地說:“我不管你這些。劉從雲你聽著,俗話說得好,養得起豬來打得起圈,娶得起婆娘供得起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現在天氣說冷就冷了,我要錢,去春熙路買一件海虎絨大衣。”
“海虎絨大衣,要多少錢?”劉從雲忍住氣。
“春熙路《胡記》皮貨店新進了一件海虎絨大衣,法國巴黎的最新款式,明貴暗相因(便宜)!”說時伸出如藕似的一隻纖纖玉手,亮開五根蔥指:“就五千元現大洋。”
“就五千元,好大口氣!”劉從雲生氣了:“你說得輕巧,佬根燈草!”說時一下彈坐起來,很惱火地說:“老實告訴你,從今以後,我沒有職務了,也就沒有薪餉了,嚴嘯虎、郭昌明這些爛心黑肺的壞家夥斬盡殺絕,還不準老子在成都行道找錢。你說你說!”他巴掌兩拍:“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我給你五千大洋去買那麽高檔的大衣,虧你說得出口!”
“我咋說不出口?”小女人噘起小嘴,嘲諷道:“當初,你要想娶老娘時,話是咋說的?”
“此一時彼一時?”劉從雲顯出無賴:“老子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你這樣的人,褲子一提,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劉從雲哼哼兩聲,越罵越怪:“你以為老子不曉得,老子以往十天半月難得回來一次,老子不在時,是哪個在提褲子?”
“你背時!哪個叫你是個銀樣蠟槍頭,是個漏壺呢!”小女人居然振振有詞!
劉從雲霍地一下站起來,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扇去,在玉蓉桃紅李白的嫩臉上留下了五根深深的血紅指印。小女人本是個潑婦,衝上來揪住劉從雲又罵又打又掐,鼻涕口水糊了他一臉一身。劉從雲不勝其煩,一把掀開小女人,衝了出去。劉從雲衝出了家,去了祠堂街上的少城小餐,尋一雅間,叫店小二將好酒好菜盡管上,心中潑煩,他要洶酒買醉。
深夜,少成小餐打烊了,吃得二麻二麻的劉從雲才回家去。下了樓,冷風一吹,清醒了些。走到家,隻見兩扇黑漆大門已然關了,在暈黃的路燈照耀下,嵌在大門上的兩幅黃銅獸環,也似乎在嚇唬他,嘲笑他。
他衝上去,兩手握拳,在大門上叮叮咚咚一陣狠捶。
門開了,睡眼惺鬆的王二站在門後,揉著眼睛。王二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才從鄉下找來的,專做栽花擔水類粗活,穿件粗布短褂,人很老實。也許睡昏了,王二竟敢嘟囔著小聲抱怨:“才回來?”
氣正沒處出的劉從雲一聽這話鬼火起,隨手扇了王二一個嘴巴,罵道:“老子才回來又咋個?你煩了嗎,煩了就給老子爬!”
後院一片漆黑,隻有正廂房內還亮著燈,綠窗燈火浮在暗夜裏,透出幾分溫馨。那是他和小女人的臥室。他想,她還在等我,算是小賤人還有點良心。
進了屋。隨手將門一關,隻見**,小女人和衣而臥,頭下墊著一個鬆軟的大白枕頭,正就著床頭燈在看一本閑書。顯然,小女人在等他。屋內溫暖如春,厚重的金絲絨窗簾低垂。他將身上的大衣脫了,掛在衣架上,轉過身來,小女人也不起來接,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像不認識他似的,握在手中的一本發黃的線裝書丟在了一邊,那是一本《繡圖西廂記》。
小女人翻身坐起,“你坐下。”小女人反客為主,對他攤牌道:“而今當前眼目下,你官也沒有了,找錢的路子也斷了,我不跟你了!”
“我早曉得有這一天。”劉從雲忍住氣:“你既然不跟我了,那你就走吧,我不留你。”
“說得輕鬆,我就這樣屁股一拍就走嗎?老娘陪了你這麽多年,你劉從雲就是嫖娼妓,也總得陪我點青春錢!”
“要多少?”
小女人伸出五根蔥指:“少說也得這個數。”
“五千元?”
“想得好,五萬元現大洋。”
“五萬元?寬巷子的公館都要買幾座了。你胃口不小,你想得好,你拿到老子這筆大錢,去同你的老情人同享富貴,門都沒有!”
“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嗦?”小女人的話中已經有了威脅意味。
“你能把我咋個?”
“你看,這是啥子?”小女人說著從繡花枕頭下摸出一個黑皮本子舉起來。
劉從雲一看,眼都大了,也驚了。他這本黑皮日記中,記的全是秘密。其中有則《劉湘狡兔三窟記》,詳細記錄了劉湘背著蔣介石,在私下進行的一些旨在同蔣介石抗衡的秘密活動。比如,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劉湘秘密接待了桂係李宗仁、白崇禧和雲南龍雲派來的秘密使者,還有延安中共中央派來的代表等等。並且,劉湘正在私下秘密籌組一個同中央對抗的地方性組織。他這是要拿劉湘的把柄,以後萬一有事,作為投靠蔣介石的賣身本錢。這本日記如果交到劉湘或郭昌明嚴嘯虎這些人手裏,會馬上要了他的命。
“好說,好說。”劉從雲嚇著了,一臉假笑:“你要的五萬元錢我負責給你,你把這本日記先還我!”說著,就要上前拿日記。
“你不要過來!”小女人變臉變色,將手中的黑皮日記本往繡花枕頭下一藏,摸出一把鋒利的王麻子剪刀,舉在手中喝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對你不客氣!”
“你不要亂來,我不過來就是了。”劉從雲退後了一步:“日記本你現在先給我,錢,我明天給你。”
“不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小女人一點也不讓步。
“現在深更半夜的,我哪裏去找這麽多錢,我的小姑奶奶!這樣,我給你打張欠條。”
“劉從雲你少來這套,我不是瓜(四川話,傻)的。不行!”小女人堅持要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劉從雲毛了,又帶了點酒意,怒從心上起,惡從膽邊生,“嗖!”地一下從身上摸出一把小手槍,把子彈推上膛,咬牙切齒道:“小婊子,你不要逼我。你今晚黑最好不要逼老子演《水滸》中的宋公明殺閻婆惜一出戲!”
“你敢!”小女人橫眉怒目。
“砰!”地一聲,帶了些酒意的劉從雲下意識地扣動了板機。他手中的槍雖小威力卻不小,槍聲在靜靜的夜裏響得驚天動地。一團硝煙飄起,劉從雲和小女人都臉色慘白。隻見小女人倒在了**,慢慢用手捫著她高聳的胸脯,一縷縷玫瑰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湧了出來。
“你、你、你!”小女人睜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劉從雲,一隻手指著他。與此同時,劉從雲發現院子裏,這裏那裏都拉亮了燈。他趕緊上前,從小女人手中奪過她握得緊緊的黑皮日記本,奪門而去,趁夜逃遁。
劉宅的傭人們很快趕上房來,發現倒在血泊中的玉蓉。管家老梁怕出人命,立刻報了警。小女人很快被送到隔街的實業街一家法國人辦的醫院就醫,但因子彈洞穿心髒,小女人當晚死去。
成都警備司令嚴嘯虎得報,第二天,派人抄了劉從雲寬巷子的家,遣散所有傭人,房產充公;並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遍貼緝拿殺人嫌犯劉從雲的布告。
每到年底歲末,位於成都西郊的青羊宮都要辦廟會,熱鬧非常。青羊宮是全國著名的道觀,不僅珍藏著豐富的道家典藏,建築上也頗具特色。無論是它重簷大屋頂的大門,還是裏麵的座座宮觀,無不巍峨壯麗。觀裏有道長道徒約兩三百人。青羊宮的主要建築有靈祖樓、八卦亭、三清殿、鬥姥殿,殿內供奉著太上老君等精美雕塑,一年四季,香煙繚繞,紅燭高燒,祈求保佑的信徒絡繹不絕。大殿外有尊青銅神羊,龍角、虎爪、牛鼻、鼠耳、蛇尾、馬嘴、免背、羊胡、雞眼、猴頸、狗腹、豬臀,沒有人能說得出它究意是何方神聖。據說,求兒的婦女隻要摸摸它的肚子,求財的人隻要摸摸它的耳朵,無不如願以償,逢凶化吉,心想事成。這尊神羊,因為年深月久,摸的人多,已然周身發亮。到了民國年間,觀中道人人用一道鐵籠子將它圍起來,不是想摸就可以隨便摸的了。
每到陰曆二月十五日的花朝節這天,恰逢道教始祖老子生日,原先的青羊宮花會,注入了新的內容,舉辦勸業會,展銷各種商品,交流物資,還有武術擂台賽;各種名小吃,跑江湖的、唱戲的,也都可以在裏麵擺攤設點。這樣一來,青羊宮更熱鬧了。每天從早到晚,自通惠門到浣花溪畔,人群摩肩接踵,雜聲盈耳,蔚為壯觀。
這天上午九時左右,蔣介石派駐四川的特派員鄭大衝,慕名去青羊宮趕花會。因為是軍人,他最終停留在比武台下,他對比武感興趣。比武的擂台賽已經擺了三天,擂主是欒炭花,如果今天再沒有能勝過他的,他就要鳴金收兵了。
擂台上,穿一身乍衣箭袖,腰間係一條寬寬的黃綢絲帶武打服,個子不高,不胖不瘦的欒炭花不到三十歲,顯得挺精幹。在四四方方,三丈見方,高約一米的擂台上,欒炭花打一套峨眉拳。他揮拳蹬腿,騰挪跌躍,嗖嗖生風,招招式式都是殺著。擂台下人山人海,有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手拿紅白相間的警棒往來梭巡,維持秩序。這時,一位銀須飄髯,身著棉夾袍,精神臒爍的老者快步來在台上,往前一站。喧鬧的場上頓時鴉雀無聲。鄭大衝擠了上去。
鄭大衝擠到在台前站定,指著台上的老者問旁邊人,這老者是何人物?
這是劉博淵裁判。旁邊的人告訴他,他裁判最是公正精彩好聽。這時,銀須飄髯的老者對台下眾人拱拱手說:“今天是打金章的最後一天,今天向欒壯士挑戰的共有三位。他們是郫縣的‘流星錘’張飛龍;彭縣的‘燕鑽天’晏振武;成都的‘鐵人’馬寶!”
劉博淵宣布後剛剛退下,台前一堆人忽地起哄,都是些歪戴帽子斜穿衣的人,一看就是些地痞流氓。他們給台上的兄弟夥欒炭花楂起;“炭花,好好打,哥子們給你楂起!”
四川話的“楂起”,就是撐腰的意思。鄭大衝心想,打金章靠的是真本事,這腰怎麽撐?就問旁邊懂行的人。人家告訴他,打金章不僅靠本事,也得靠關係。欒炭花同底下這幫爛滾龍是結了幫的,好些上台打擂的高手都不敢惹這些人,也不願惹,最後隻得假裝輸了走人。不過,聽說今天向欒炭花挑戰的三個人都不簡單,不是那麽輕易可以嚇退的,尤其是“鐵人”馬寶,是個回民,為人性格剛直,武藝超群,經常在成都皇城壩上賣藝。欒炭花這幫哥們,之所以拚命起哄,是因為心虛。我看馬寶不得虛這幫爛流氓的。你哥子有眼福,今天怕是有好看的了。
“鐵人”馬寶的大名,鄭大衝當然是聽說過的。他身高八尺,麵黃無須,武藝了得;手當大刀砍磚,手到磚碎。特別是氣功了得,可以在三尺之外吐氣吹熄蠟燭,他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些,他也是見識過的。委員長特使鄭大衝,這會兒之所以站在這裏津津有味地看打擂,一是興趣,二是可以借機觀察民情。還有一個就是,看能不能冷不愣丁間得到什麽意外的收獲。人生有時的收獲,往往是意料之外的。
比武正式開始以前,四名武林高手在台後用餐。比賽前的壯士用餐很是別致,鄭大衝轉到後台,隻見兩位胖大師傅,手中端著大蒸籠走到四位武林高手麵前發“壯士包子”。“壯士包子”每個足有西瓜大,相當驚人。這些“壯士包子”有甜有鹹,任高手們自取。高手們吃壯士包子時,又有廚師送來雞絲湯。
台下觀眾不耐煩起來。這就有一個穿白色緊身服的壯漢閃出台來,打了一趟拳。接著,又上來兩人,分別表演了氣功;還有槍械對練,都是表演性質的。
千呼萬喚中,主角終於上場動真格的了。
栽判劉博淵走到台前,亮開嗓門唱道:“時辰已到,先請擂主欒壯士上來。”話音剛落,欒炭花雄糾糾走到台上站定,麵向大家拱起雙手:“請大家捧場!”聲如洪鍾,一臉的驕矜。說完退到一邊,等著挑戰者上來。這會兒他換上了賽場發給的正式賽服,結實的身板上穿一件短襟白褂,腰上係一條寬寬的紅綢帶。春寒料峭的季節,他敞開短襟白褂上的所有攀扣,露出鐵板似的身軀,胸大肌鼓起,一雙胳膊上塊子肉塊塊飽綻;剪一頭短發,頭發根根立,有如鋼針。鄭大衝注意到,擂主欒炭花有相當的功夫,不是個等閑之輩。
栽判劉博淵要欒炭花自報家門。家夥又是雙手抱拳道:“兄弟打的是僧門。”鄭大衝知道,“僧門”以擒拿短打見長。第一個挑戰者彭縣“燕鑽天”晏振武上場了。他在欒炭花對麵一站,兩人對比強烈。欒炭花身高八尺,而“燕鑽天”又矮又瘦。
晏振武同欒炭花相互抱拳一揖,表示有禮,這就轉過身來自報家門:“晏某打的是嶽門,諸位父老鄉親請多多捧場。”鄭大衝知道,這路拳法是由南宋名將嶽飛的老師周同首創,以後由嶽飛帶到實戰中發揮提高,發揚光大,傳諸後代。特點是低樁小架,講究貼身短打,打好了十分了得。
兩人報完家門,劉博淵走上前去,很負責任地檢查二人披掛,看他們的手、腳指甲是否修剪,身上是否藏有暗器,是否按賽場規定著裝,是否穿了短襟白褂,腰束寬綢帶,是否腳蹬軟底布鞋。驗核無誤,又讓二人抽簽。“燕鑽天”抽到上簽,這就在腰上拴了根紅綢寬腰帶,欒炭花換上根藍綢寬腰帶。
栽判讓二人分別站到擂台兩邊,當眾宣布規則:“不準攻擊對方檔部,不準叉眼鎖喉,三打二勝。”劉栽判宣布完畢,說了聲:“較!”退到一邊。
兩名對手按部就班:先上前一步握手,再後退一步,相互拱拱手。台後副栽判搖響鈴鐺,示意開始。隻見欒炭花扯起把勢,用一雙怪眼罩著“燕鑽天”,欺他身小,運起武步,貼上前去,猛出一拳打去,疾如閃電。“燕鑽天”不慌不忙,身輕如燕,躲過殺著,突地躍起空中,在空中扯了一個倒提,腳比手還靈活,隻聽“啪、啪!”兩聲,欒炭花臉上已挨了“燕鑽天”兩腳。
“精彩!”鄭大衝興高采烈,同場上的人們一起鼓掌,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劉博淵適時走到台前,指著“燕鑽天”這一著,很風趣地適時發揮:“這叫春風拂麵。”
人們大笑。欒炭花當眾丟了麵子,氣得變臉變色,連出惡拳,口中“嗨、嗨”有聲,逼向“燕鑽天”,一雙腳將擂台上的厚厚的木板蹬踏得蹬、蹬有聲,急欲打回來。欒炭花出拳剛勁,“燕鑽天”靈巧躲避。雙方你來我往,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十多個回合後,欒炭花看“燕鑽天”被他逼到了死角,咬緊牙關,用盡力氣,狠勁一拳打去。而“燕鑽天”見欒炭花被自己逗弄得心浮氣燥,露出破綻,迎拳不躲反進,以四兩撥千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出一記漂亮的“鳳眼錘”,剛剛頂上欒炭花的手腕下端時,不意台下那幫欒炭花的兄弟夥喊“看倒起!”
“燕鑽天”一驚,功夫不到,被醒悟過來的欒炭花順勢拿著手腕,陡地舉在空中,獰笑著轉了兩圈,順勢往台下猛地一摔。
“嗨呀!”就在人們的驚呼聲中,“燕鑽天”好本事,在空中扯了兩個倒提,沒有落地,而是穩穩地落在擂台邊上,場上掌聲四起,欒炭花一時傻了眼。鄭大衝以為這樣的精彩場麵還要繼續下去,不意“燕鑽天”不滿地看了看站在台前那幫欒炭花的兄弟夥、爛滾龍,將拴在腰上的紅綢腰帶一解,說:“不較了、不較了,我怕贏了走不脫。”說完,扔下紅腰帶,跳下擂台,揚長而去。
接著,郫縣的“流星錘”張飛龍上來了。他不高不矮的個子,身材篤實,濃眉下有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報他打的是“趙門”。此路拳法相傳為宋太祖趙匡胤所創,風格類似於少林拳,動作剛勁舒展。兩人交上手後,初看張飛龍的動作似乎有些變形,但欒炭花也把“流星錘”無可奈何。細看,“流星錘”是在避實就虛,“引蛇出洞”,並不主動進攻,隻引對手來攻。一、二十個回合後,欒炭花又焦燥起來,動作頻頻露出破綻,憑“流星錘”的功夫,該是攻上一攻了?可“流星錘”騰挪跌躍間,像一塊膠,粘在了欒炭花身上,把個已然累得氣喘籲籲的欒炭花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流星錘”是在戲弄欒炭花。台下的人們看出了名堂,哄堂大笑起來。
劉博淵站在一邊,開始還能報出點子,什麽“風撫荷柳”、“黑虎掏心”、“順水推舟”……後來詞匯用盡,隻好站在一邊幽默起來。四川人本來生性幽默,場上有人就喊:“欒炭花,你打的啥子拳,底下都被人家摸熱了!”
哈哈哈!人們的哄笑聲快把擂台抬起來了。圍在台前的那幫欒炭花的兄弟夥,爛滾龍覺得大丟麵子,其中一個梳水分頭,穿黑色香雲衫的家夥,看來是他們的一個小頭目,把手招招,那幫爛滾龍湊過去,商量了什麽,他們就要動手使壞時,隻見“流星錘”突然揮拳往自己鼻子上一擊,鼻血流了出來。賽場有規定,“見紅為輸”。在人們的驚愕中,“流星錘”抱拳向台下觀眾一揖,什麽都沒有說,又是跳下台後揚長而去。台下一片噓聲,台上的欒炭花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副金章非我莫屬的得意神情。
最後一個挑戰者“鐵人”馬寶上台了。馬寶身高一米八,臉瘦、眼亮,肩寬、腰細,身材結實勻稱,相貌俊朗。成都人都認識他,看他上台都歡呼起來了。鄭大衝曾經在皇城壩上看過他最了得的一手“金罩罩功”。一般而言,胸部是人體的薄弱部分,可馬寶卻能經受超級攻擊,兩個人抬起一根木柱猛力撞來,他動都不動一下,這是他的軟功。硬功更是了不得,他躺在地上,運起氣,一輛載重大汽車從他身上壓過去根本沒有事。曾有好事者上去,摸過他運了氣的身板。他身上無骨的地方好像罩了層鐵幕,硬得驚人,而有骨的地方反而摸不出骨頭,摸起來硬,打起來軟。就是一隻鋒利的長矛頂在他的喉嚨上,不僅毫發無損,反而會被他的喉嚨頂來彎起。
馬寶台上一站,朗聲報道:“我打的是化門拳,師承新都趙麻布。”此話一出,台下嘩然,因為好些人都知道“趙麻布”的赫赫大名。“趙麻布”是清代嘉慶年間的大俠馬朝柱,誌在反清複明,曾邀集同門師兄弟數人刺殺嘉慶皇帝未成。過後,朝廷懸榜四處捉拿他,他最終亡命四川,隱姓埋名,以賣麻布為生,教出了許多高徒,如原清軍四川武官教習周玉珊就是他的高徒之一。
台上,馬寶已經同欒炭花交起手來。馬寶絲毫不手下留情,也絲毫不受台下影響,亮出“一狠二毒”硬功,精神抖擻,步步緊逼,誌在必得。馬寶一拳擊中欒炭花左肩。“哎喲!”欒炭花負痛退後,輸了第一局。
欒炭花畢竟不是等閑之輩。第二局開始,他求勝心切,對馬寶頻頻發起攻擊;他身高力大,兩個碗缽般大的拳頭使得風車一般轉,口中“嗨!嗨”有聲,指著馬寶的要害處打去。
馬寶改變戰術,以綿軟的太極拳迎上,擺出三角步一一化解。沒有真正領教過馬寶厲害的欒炭花,以為馬寶的功夫不過如此,出手愈急愈快,殊不知一急就露出破綻、空檔。馬寶瞅準時機,左引右打,連發三拳,拳拳命中;打得欒炭花站立不穩,在台上趔趔趄趄後退,他仗著身高力大,好容易才抱著一根柱子沒有跌下擂台。
第二局,欒炭花又輸了。
稍事休息,第三局開始。這一回,欒炭花近乎瘋狂,使出看家本領,揚長避短,改用腿功。欒炭花的腿功著實了得,他能站在小小一塊磚上原地連連打出五十個旋風腿,而且腿腿力重千鈞,素有“鐵腿”之稱。在欒炭花旋風般的腿攻下,馬寶采用“砸根”、“砸梢”法都不能化解,眼看被逼到了台角。已經退無可退,馬寶心一橫,以硬對硬,他運用起他的“金鍾罩功”。當自以為得計的欒炭花,狠命一腿向馬寶的腰際橫掃過來時,馬寶硬接一腿。隻聽“梆、梆!”兩聲,劉博淵在旁適時解說:“這叫膝上栽花”、“輪身邊腳”!
台下眾人喝彩,就在欒炭花麵露得意之時,馬寶快步貼上,迅如閃電,肩撞肘擊,連擠帶打;不容欒炭花起腿,馬寶突然移步搶背,上步關著欒炭花雙腿,一記劈山靠,順勢一個牽帶;欒炭花還未醒悟,已被打起騰空,滾到台下一丈開外處,連腰上拴的藍綢寬帶也被摔扯開來飛了出去,非常狼狽。
在眾人嘩笑聲中,德高望重的劉博淵當即舉起馬寶一隻手,宣布馬寶挑戰成功,為本屆擂台賽金章獲得者,並激動地稱馬寶為十餘年來未見之高手。掌聲雷動中,台下一幫欒炭花的兄弟夥,爛滾龍上前扶起欒炭花,狼狽而去。
就在鄭大衝因為高興,揭了他戴在眼眼睛上的墨鏡時,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頭一看,這人不是劉從雲是誰!?劉從雲手中也拿著副墨鏡,顯然是發現他後才揭去的,原來這家夥也是化了裝的。鄭大衝喜從中來,卻又故意壓抑著喜悅,輕聲說:“跟我來!”
鄭大衝將劉神仙帶到青羊宮後麵一個很少有人來的密林中,問劉神仙:“你膽子大喃,他們在到處抓你!”
劉從雲說:“我就是不想當冤死鬼,到處找特使!”
“找我有什麽事?
劉從雲啞著嗓子:“事大了!我要向特使報告劉甫澄不服從中央,在四川自行其事,另搞一套,圖謀不軌的許多問題。”
鄭大衝用審視的目光將一副倒黴相的劉神仙好一番打量,略為沉吟。“好!”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明天上午十點你到郫縣望叢祠等我,我們詳談!有關劉湘的相關把憑你都帶來。”又叮囑他,“可要小心,嚴嘯虎到處捉拿你,拿到你就完了。”
“特使放心!”劉從雲重新戴上墨鏡,二人分頭而去,很快出了滿帶蒼古氣息,遊人少到的後院,像兩條魚兒,融進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大海中,不見了蹤影。
郫縣望叢祠離成都不過三十多裏,離郫縣縣城有四五裏,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蔥綠色的原野中。矮矮的一圈紅泥圍牆環繞,平時門可羅雀,是個秘密接頭談話的好地方。
望叢祠裏的茶館不止一家。按照約定的時間,劉從雲到了後,找了兩家茶館,最後在一家竹林掩隱中的《望園》茶館找到了鄭大衝。鄭大衝要了一個單獨的茶室,略為寒暄,鄭大衝要“劉神仙”抖真綱。
劉神仙先是向特使交待劉湘的“武德學友會”。他說,在四川,許多大軍閥都有類似的團體,比如,劉文輝的是“學友互助社”、田頌堯是“尚誌社”、鄧錫侯的是“眉(山)保(寧)浮(圖關)成(都)同學會”……鄭大衝截住,讓他專說劉湘。
劉從雲說:劉湘的“武德學友會”組織嚴密,是劉湘的發家部隊――21軍的靈魂、紐帶。這個組織是1919年劉湘剛剛發家,任川軍第二師師長時組成的。成員絕大多數與他一樣,都在四川速成學堂畢業,成員起初都是旅長以上高級軍官,以後逐漸向下,發展到連一級。因此,這個組織越漸龐大,劉湘用這些人為骨幹,起先在合川辦了一個軍官傳習所,也就是一個軍官訓練班,專門培養忠實於他的中下級軍官,後一般稱這個傳習所為“傳幫’。”
“傳幫?”鄭大衝邊記邊問:這很像一個會道門組織嘛,你繼續說,往深裏說。
劉從雲繼續說:到了1925年,步步高升的劉湘任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兼國民政府第21軍軍長時,“傳幫“中的不少人已是21軍中堅人物。劉湘以此為班底,在重慶組織”武德學友會”,會址設在重慶後伺坡一個獨院內,主要負責人先後有:鍾體乾、傅常、張斯可、喬毅夫、張齡九。下設幹事若幹,這些幹事有:郭昌明、潘文華、劉樹成等。這時,劉湘的全部軍官,都已經是“武德學友會”會員,每個會員須按月繳納會費。這個組織日常事務有兩項:一是聯絡所部軍官情誼,如駐防外地的軍官回到重慶,就由幹事出麵請吃飯,解決一些具體問題;二是辦好《武德月刊》,會員們撰文在刊物上發表,既談軍事理論,也探討政治時事。刊物上經常刊載劉湘的文章。
二劉之戰後,劉湘到了成都,“武德學友會”也遷到成都,一如既往地開展工作,劉湘對這個組織更為重視,著意經營,讓“武德學友會”在21軍在四川軍界無孔不入。現在,進不進“武德學友會”,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前程命運。
“你進‘武德學友會’了嗎?”鄭大衝問一句。
“進了,當然得進。不過,”劉從雲得意地說:“在劉湘的21軍,甚至全川軍隊中的高官,沒有一個不是入了我的門的。”說著一一點了諸如劉湘,田頌堯、劉文輝、鄧錫侯等軍中大佬被他賜的法名。劉湘叫玉憲,劉文輝叫玉猷,鄧錫侯叫玉齋等等。
對於這一段,作為委員長特使的四川人鄭大衝豈能有不知的?如果劉從雲“劉神仙”沒有這樣的背景經曆,今天也休想同他坐在這裏談話。鄭大衝很不客氣地要“劉神仙”撿要緊的說,撿他不知道的說。
劉從雲“劉神仙”繼續說劉湘的“武德學友會”。
劉湘規定,凡參加這個“會”的人,必須要有兩個會員負責介紹,經劉湘親自批準後還要宣誓。誓言是:“餘誓以至誠,擁護會長(劉湘),忠於團體,服從命令,遵守紀律,嚴格保密,努力工作。如有違反,願受處分(以下各自填寫處於程度,大致是從開除到槍斃)。”
等劉從雲敘說完這一節後,鄭大衝“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黑皮日記本,對劉從雲說:“這些,我們已大體掌握。你談的這些,對我們僅是有些參考作用,作用有限。不知你手中有沒有拿到劉甫澄的鋼鞭?我想,你不會就掌握這點東西吧?”說時,用手中的派克金筆在合上的筆記本上敲打兩下:“你這些毛毛草草的東西,還算不上情報,沒有太多的價值。我們需要的是情報、情報!”這裏,特使強調“情報”二字。
劉從雲不得不從身上摸出了那本寶貝日記,翻開,拍在特使麵前,指著其中那則《劉湘狡兔三窟記》,身子前傾,不無討好,也不無得意地說:“這是重要情報。為了這個情報,我連命都差點搭進去了,這裏麵詳細記載了劉甫澄這些年來同中央離心離德,另搞一套的所有一切。”
特使伸出手,一把抓牢日記,像是深怕劉從雲反悔,收回日記似的。他將日記拿過來,貪婪地俯下身去看,《劉湘狡兔三窟記》記得很長很具體。劉從雲覺得委員長特使那貪婪的目光就像照相機似的,又像釘子,在日記上過得唰唰地響,一字一句都恨不得吞下肚去。
“好!”鄭大衝瀏覽完了劉從雲帶來的《劉湘狡兔三窟記》,合上日記本,從身上摸出一本支票,填了一張五千大洋額度,撕下交給劉從雲:“日記暫時留給我用一用,這是我給你的第一筆情報費。”
劉從雲一驚看著特使:“莫非就這五千元就把我打整了?”
“那倒不是。”特使會意地說:“我知道你要什麽,先是要保命,後是要錢要官,對不對?”
劉從雲哼哼幹笑兩聲,算是默認。
“這樣。”特使對眼巴巴的劉從雲說:“我現在是孤家寡人深入四川王劉湘虎穴。你的安全我目前無法保證。你隻有自己注意。至於下一步你要的,沒有問題。但我得將你這個‘寶’交上去,以此換來你要的一切,你說是不是?所以,我現在隻能給你第一筆情報費,嗯?!”
劉從雲想是這個道理,可憐兮兮地連連點頭,說:“全看特使看顧。”伸出手收了支票,作拱打揖。
接下來,委員長特使問劉從雲有何打算?劉從雲說,他想在政治上有所發展,就是說,他想秘密加入有關反蔣組織。
鄭大衝要他說具體些。劉從說,他想在川內暗中發展一些反對成員,為中央入川作些準備工作……
“好吧。”特使誇獎了倒黴透頂的劉神仙兩句:“我曉得你在這些方麵有些辦法。不過,我要提醒你,要謹慎從事。”並對他再三囑咐,你是命案在身的人,成都警備司令部到處張榜拿你,像你昨天那樣到青羊宮找我是相當危險的。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吧!”
看特派員就要收刀撿卦了,劉從雲趕緊問:“以後我有要緊事請示特使,怎麽找?”
“不要找我。”鄭大衝神情儼然地說:“有事我找你。別看我是委員長特使,劉甫澄他們對我另眼相看,其實,他們對我防賊似的,在我下榻的少城飯店裏,他們就給我安有尾巴。”
“人海茫茫,我野鶴閑雲一隻,行蹤不定,特使到哪裏去找我?”
鄭大衝哈哈兩聲:“你劉神仙小看我了不是?你這麽些天的行蹤,我掌握得清清楚楚的。”
事後,鄭大衝在望叢祠選了一家不錯的餐館,招待劉從雲吃了飯分手而去。
座落在成都西郊三洞橋畔的“帶江草堂”,是家有名的菜館,鰱魚做得之好,有口皆碑。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家老板慧眼獨具,就地取材,截取浣花溪三洞橋到餐館處約五百米的一段活水,兩頭築上籬芭,水中泱的大都一斤來重活鮮鮮的鰱魚,客人來了,現撈現做,加上多年獨到的烹飪技術,魚沒有不鮮美的。“帶江草堂”在建築上也有特色,一樓一底,茅竹蘆舍,門前斜插著一副古色古香的幌子,顯得特別的雅致,走近這裏,就像走進了唐詩宋詞。因此,“帶江草堂”,是成都文人們最為青睞最喜歡聚會之地。尤其是在春和景明的日子,明月皎皎的夜晚,“帶江草堂”生意好得出奇,往往要營業到深夜。可到了冬天,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顯出蕭索。四川是個盆地,省會成都就是盆底。冬天,成都的天色總是壓得很低,陰雲漫漫,連月不開,故有蜀犬吠日一說。冬天,成都平原偶爾出個太陽,狗們看到不高的天上,掛著一輪紅通通的太陽,感到驚異,不知是何物,因而吠叫。“帶江草堂”的顧客既然主要是文人,而文人們都多愁善感,很講究時節心緒。到了冬天,文人們沒有到這裏來聚會的雅趣,因此,到了冬天,就是“帶江草堂”的淡季,一般到下午五、六點鍾就關門打烊了。
劉從雲劉神仙這晚在“帶江草堂”,請客,他要與欒炭花一幫36人舉行結拜儀式。因為要避人耳目,他特意選擇了這樣相對冷僻的地點,這樣的時候。當然,他給“帶江草堂”是付了大價錢的。
“弟兄們可都到齊了?”坐在樓上一間不大的貴賓室裏的劉從雲,不知為什麽,顯得有些心神不定和著急,看了看表,問。
“齊了,大哥。”欒炭花隨即手一比:“請吧!”
劉從雲由欒炭花陪著來在大廳,36人都到齊了,黯淡的燈光中,這些人圍坐了四桌。等一會兒,舉行了結拜式後,他請他們在這裏吃飯。
“好。”諳熟地痞流氓結交方式的劉從雲,數了數人頭,說:“就開始吧!”這就引欒炭花等36人過到隔壁一間權作香堂的箋花廳。已經布置好了。香堂正中掛一張關聖帝君神相,神相下的神龕香案上點一排大紅蠟燭。這方麵,一貫道點傳師出生的劉從雲,是有經驗的。他這是要仿昔日梁山泊好漢36天罡星,72地煞星,共一百單八將忠義廳金蘭結拜式,今天先來個36天罡星金蘭結義。
結拜儀式,分四批進行,每批九人。第一批,劉神仙讓欒炭花等九人填了金蘭譜,開具了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然後,齊齊跪在關聖帝君像前,從“劉神仙”開始,分別報名畢,他領著大家宣誓:“今與眾家兄弟,願效桃園結義結為兄弟。雖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從今結拜以後,誓願效忠,團結弟兄。如有不忠不孝,上不認兄,下不認弟情事,有如此香!”說著,用手將一枝香折為兩段,然後率先端起地上的一碗雞血酒,一飲而盡。跪在他身後的九人齊聲應道,“轉禍成祥。”也端起雞血酒來,一飲而盡。
如此進行到最後一批九人時,隻聽樓底下一聲驚呼:“不好、嚴嘯虎的人來了!”
隨即,樓上樓下一片噪動,驚呼聲,腳步聲轟轟傳來,像天垮了似的。劉從雲情知不好,飛起一腳,踹滅蠟燭,掣槍在手,一個箭步來到樓梯口,向樓下開了一槍。“砰!”,正往樓上衝的警員中有人中槍,一聲慘叫。
“砰、砰!”警員開槍還擊,樓上燈光完全熄滅,異常混亂中,劉從雲飛身而上,跳上一張臨窗的桌子,一腳踹推開窗子,縱身而下,融入了黑夜。
上樓來的幾個警員,看樓上三十多個人,像顧頭不顧尾的秧雞四處躲藏。他們用槍指著這些“秧雞”,高聲大喝:“跪下、統統跪下,身上有家夥的甩出來,雙手抱頭!”
隨即有手電筒光射來,發現其中沒有劉從雲。“劉從雲呢?”一個著便裝,手拿一支張開機頭的可爾提手槍,個子瘦高,像個小頭目的麻子,感到有些意外,走上前來,大聲喝問:“哪個是欒炭花?欒炭花站起來!”
用手抱著頭的欒炭花,在電筒光的照射中戰戰兢兢站起了起來。
“你蝦子就是欒炭花?”麻子喝問。
“是是是,長官,不關我的事。是劉從雲劉神仙請我們來的!”不意那天在青羊宮打擂賽上那麽橫跳馬絆的欒炭花,這會兒見到這個陣勢卻如此軟蛋,架勢推托責任。
“劉從雲呢?”鋼筋火濺的麻子大聲喝問,手中的可爾提手槍一揮。
“他從這裏跳下去了。”欒炭花上前,指了指打開的窗戶。
麻子衝到窗前,往外一看,外麵一片漆黑,猶如一口黑咕嚨咚看不透的深井。
“狗日的跑得快!”麻子罵了娘,手槍往外一甩,“砰、砰、砰!”麻子朝黑咕嚨咚的窗外甩了一梭子子彈。
“把這些龜子東西統統給我綁起來,押回司令部審訊!”惱羞成怒的麻子隊長一邊吩咐樓上的警員,自己帶上兩個警員,快速下樓,繞到後麵,擰亮手電筒一路尋去,哪裏還有“劉神仙”的影子?見地上有一絲血跡,顯然,這是劉從雲受傷留下的。可是,這絲血跡很快沒有了蹤影。漆黑的夜幕中,空曠的田野,汨汨流淌的小溪,溪邊那些麻柳樹被寒風吹得像披頭散發的女鬼,發出陣陣淒厲的呼嘯。劉從雲“劉神仙”逃了。
劉從雲從此消蹤叵跡,渺無蹤影。他以後是死是活,是繼續混跡江湖,還是隱姓埋名聊此殘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