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铩羽而歸 10、老牛吃嫩草和“劉神仙”統軍
“諸位!”在成都將軍衙門偌大的作戰廳裏,身軀高大,戎裝筆挺,佩金光閃閃上將軍銜的新任四川省府主席兼川康綏靖公署主任又兼四川剿共總司令,時年43歲的劉湘,站在長條桌上首,調過頭去,指著掛在牆上幾乎占了半壁的四川地圖,對坐下的將軍們指點道分配作戰任務。鋪了雪白桌布的長條桌兩邊坐滿了川中高級將領鄧錫侯、田頌堯等。除了劉文輝,該到的都到了。
從地圖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來,總麵積約60萬平方公裏的天府之國四川的川東川北一帶一派赭黃、褐紅。就在靠近大巴山、靠西陝西的通南巴一線,插滿了標誌紅四麵軍占領的多麵小紅旗。
劉湘將握在手中的一根小杆往地圖上點點,分派作戰任務:第一路馳赴廣元、昭化、劍閣向南江進攻。第二路由蒼溪、閬中向巴中進攻。第三路由蓬安、南充向巴中進攻。第四路由嶽池、蓬安向南江青江渡進攻,占領青江渡。第五路在開縣、開江集結後向萬源進攻。第六路在達縣、宣漢一線據守,阻敵向東南方向竄逃。在坐的將軍們都站起來接受了任務。
劉湘動用了全省兵力,計約110個團,20多萬人。其間,鄧錫侯18個團,田頌堯24個團,李家鈺、羅澤洲15個團,楊森15個團,劉存厚12個團,劉湘自己24個團。
“這次剿共與以往不同,還不單是完成中央交辦的任務!”劉湘著意強調:“剿共乃當務之急。不能像過去一樣,‘能戰則戰,不能戰則不戰‘,而是非戰不行,非力戰不行!因為剿共之戰一旦發動,就是生死存亡所係,須抱有我無(共)匪,有匪無我之決心作戰。而且!”他強調:“這次決戰,由我21軍為主幹!”將所有方麵交待後,他問在坐各位,還有問題嗎?
軍中大佬們不約而同把胸一挺,站起身來齊聲響應:“沒有問題。”
劉湘指揮的六路圍剿紅四方麵軍之戰1934年秋天打響。
當年劉湘傾全力圍攻紅軍的具像,我們可以從萬源保衛戰的資料圖片,從一個方麵窺見那仗戰爭的規模和殘酷。當年的萬源保衛戰是一個焦點,一個縮影。
當時,萬源地區人口不足20萬,卻有8萬多人投入了戰鬥,其中有不少是老人、婦女和兒童。當紅軍撤離川陝革命根據地,也就是通南巴革命根據地北上時,萬源的人口銳減到了不足5萬。僅劉湘用在大麵山作正麵突擊的部隊,先後就達90個團。這支川軍配備最為精良,也最能打,由劉湘的21軍唐式遵和張斯可兩個主力師組成。這支部隊攻擊大麵山主陣地時,劉湘還不惜出動了空軍助戰。
海拔一千多米的大麵山是萬源的門戶、屏障,此戰至為關鍵。攻守雙方自然都各自動用了最為精銳的部隊,堅守大麵山的是許世友的紅25師。
麵對四五倍於己的紅25師,不僅守的住,盯得牢,而且往往實行反衝鋒。他們衝出戰壕時,奮勇當先,唰地一聲抽出背在身上的大刀。他們的大刀是純鋼的,能連砍十多個銅元不卷刃;但在反複的廝殺中,有的大刀也砍卷了刃。殘酷,慘烈的戰鬥往往從清早打到天黑,打到深夜,打得天昏地暗,火光閃閃。山穀裏槍聲噗噗,就像開了鍋。
紅軍傷員很多。白天來不及運送,就在傍晚抬。而且這些擔架隊,好些都是萬源人民自發組織起來的。紅四方麵軍打到後來糧食短缺了,隻好殺軍馬充饑;通南巴地區人民,把節省下來的糧食送上山來,支援紅軍。
善於總結的紅軍總指揮徐向前摸到了敵人規律,變化戰術。讓各部在夜間派出小部隊去擾困敵人;用近戰夜戰消滅敵人。彈藥缺了,到敵人遺屍中去取。紅30軍265團曾在一次夜襲中一次殲敵一個旅。
劉湘的主力部隊也真是能打,有韌性。他們雖然損兵折將,卻還能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鋒、攻擊。有時竟能一下展開十多個團,密如蜂蟻。紅四方麵軍的的短兵武器這就更能發揮作用,特別是馬尾巴手榴彈,拔了保險針,一甩出去就炸翻一大串。敵人傷亡慘重,最多時一天傷亡上萬。沒有人能準確統計出雙方究竟死了多少人。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屍體,斷崖邊,樹梢頂,山坡上,草叢裏,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往往,當一場異常激烈的戰鬥結束後,當地群眾都要將紅軍的屍體從大麵山上及時弄下來,但後來實在太多了,多得就像山坡上隨處可見的石頭,密密麻麻,難以盡數。在大麵山的一個重要隘口,是戰爭中兩軍的反複爭奪地,其間有一個十幾丈長的掩體工事,約有半人高,這工事竟然是紅軍用屍體壘砌而成的。那些年輕的屍體就像一塊塊堅硬的山石,牢固地相互重疊起來,連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堅固的矮牆,形成了戰鬥的掩體。為了盡快將這些屍體運下山去,當地人民不得不采用伐木滾山的辦法,這些已然僵硬的年輕的屍體在山石間滑行時,身上沾血帶洞的灰軍服與山坡上的石頭和野草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聲響。滑久了,多了,這些屍體竟在山坡上磨出一道道深深的滿是血肉的溝壑。夜深了,山風吹起來,空氣中飄散著嗆人的硝煙和血腥氣息,當地許多老鄉都忍不住哭泣起來。他們自己的親人死了,他們沒有哭,這時他們哭了。他們還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他們將滑到山腳下的屍體收攏起來,又一具具地抬到萬源河邊,輕輕地放進河裏。河水漸漸地將這些血肉模糊的屍體衝洗幹淨了,露出一張張年輕的麵孔,這些麵孔都仰望著萬源山區特有的藍天。當地老鄉無法弄清楚這些年輕指戰員、戰士們的姓名、籍貫,萬源人民隻得和幸存的紅軍一起,將這些年輕的紅軍指戰員的屍體集中起來埋葬在了山間的紅軍公墓。
其間有一個插曲,上演了一場中外戰爭史上從來未有過的滑稽戲,同時改變了戰爭走向。主角是在二劉決戰中立下大功的王陵基。
初戰,第五路總指揮王陵基連連得手,部隊逼近萬源時,1934年的年關將到,原先進攻甚急的王部出現了令人疑竇叢生的停頓。原來,王陵基這隻愛吃嫩草的老牛,梭回萬縣老窠吃嫩草去了。年前,他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妾“金蝴蝶”,“金蝴蝶”是萬縣一個唱川戲的名角。就在王陵基前腳一走時,情報偵察工作做得非常好的紅軍諜報部門已經將這一切偵得清清楚楚,並且為總指揮徐向前掌握。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徐向前指揮部隊,如一把鋒利尖刀從王部中間挑開、撕開,擴大。立刻,群龍無首的第五路軍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一個戰線垮了就連帶其它,垮得一踏糊凃。
曆時10個月的源保衛戰勝利之後,徐向前指揮紅四方麵軍,乘勢由東至西橫掃敵第一,二、三、四路軍,收複了巴中、南江,旺蒼,直逼廣元城下,並攻克閬中、蒼溪;嘉陵江東岸地區均被解放。劉湘指揮的六路大軍死傷官兵6萬餘人,被俘2萬餘人,被紅軍繳槍3萬餘支,炮100餘門,最終以紅四方麵軍的徹底勝利,劉湘的徹底失敗而結束。南京震動,蔣介石十分震怒,他決定嚴懲敗將,殺一警百。之前,劉湘已經撤消了王陵基的一切職務。蔣介石不想太為難劉湘,隻是乘機將田頌堯撤職,遺職由他早看好的,副軍長孫震繼任。對第六路軍總指揮、國民政府軍第23軍軍長劉存厚蔣介石毫不留情,以“違令瀆職輕棄重地”為由,下令撤職查辦。
事後,徐向前曾經這樣總結這次戰鬥:“反劉湘的六路圍攻,是我們在四川打得時間最長,最艱苦的一個戰役。在紅四方麵軍的曆史上,也可以說是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久,戰績最輝煌的一個戰役!”
劉湘回到成都,羞愧以極,向蔣介石要求辭去“四川剿匪總司令”職,而蔣介石的回電卻對他百般扶慰,謂:“兄為鄉為國,均應負責到底,雖至一槍一彈,亦必完成任務。此實為大局所關,亦即大義所在。中央眷念前功,倚畀尤為殷切,詎可輕率引去,動搖軍心。”並在電文中對劉湘的“剿匪”失敗表示理解:“……然戰線過長,部隊複雜,自屬事實難題,中正年來贛、鄂督師,實有同感。故兄之痛苦,亦唯中正知之最深。
“除電川中各路將領懇切告誡,責以此後務須秉承兄之命令,協同作戰,不得再存觀望”雲雲。同時,撥給劉湘現款五十萬元,炮彈若幹發,槍械若幹,以示安慰。就在劉湘收回辭呈,重訂剿匪計劃,上報蔣介石批準之時。蔣介石再殺雞嚇猴,又以第三路軍副總指揮羅澤洲“謊報軍情,望風奔逃”為由撤職查處。之後,蔣介石又撥子彈二百萬發給劉湘,以資鼓勵。
劉湘見狀,把剿共這個爛攤子扔給了他的模範師師長的劉神仙劉從雲,讓劉神仙接替他作剿共代總司令。
一輪紅日正在西沉。通紅的太陽有一半滑到了嘉陵江上,於是寬闊的嘉陵江浩渺的江波上,漾起一片血色的紅暈,東麵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就像一支蘸滿了墨水的毛筆,給聳峙在南岸的那座雄峻而通體蔥翠的西山,給沿江矗立,萬瓦鱗鱗的江城塗上了一層黑。
順慶(南充),是嘉陵江畔的一座川北名城。這裏有廣柑的芳香,有絲綢的綺麗,曆史上被稱為果城,又被稱為絲城。從古至今,這裏名人輩出,燦苦星辰。有寫出了《三國誌》的陳壽;有在三國蜀後主時,作過光祿大夫,通曉天文地理的譙周;有在西漢景帝和武帝時,首創渾天儀,用簡單的銅漏水原理證明了某種天體運行規律的天文學家落下閎;有在楚漢相爭時,楚霸王項羽在河南滎陽將劉邦圍困後,冒充漢王著劉邦裝束,勇於代替劉邦而死的紀信;有在《三國演義》中“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曆史悲劇中,表演出卓越軍事膽識的王平。近代,諸多川中名人宿儒也出生在這裏,如:朱德、張瀾、羅瑞卿、羅瑞卿等。
可惜,在這樣一個美妙時分,四川剿總代總指揮劉神仙正在離嘉陵江很近的一個大院裏升帳點兵,氣焰之詭異齷齪,實在是瀆犯了這樣一個山明水秀的曆史名城。
一間長長方方的屋子裏,燭光昏暗,香煙繚繞。神龕上,供著一尊似人似鬼又似神的塑像,真人般大小,很嚇人。據說,這是一貫道的祖師爺。劉神仙信奉的是一貫道,他是靠一貫道起家的;一貫道的道義是什麽,一貫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沒有人說得清。
劉神仙請神的整個過程,同四川鄉間隨時隨處可見的巫師驅邪捉鬼沒有大的區別。神龕上,供著三牲水果,蒙著紅布的長條形供桌上,點著兩隻棒槌粗的大紅蠟燭。這樣的場麵,不能不讓人懷疑劉神仙是從《三國演義》中“出隴上諸葛妝神”、“五丈原諸葛禳星”中學來的。四川,無論是在城市還是鄉村,都充溢著濃鬱的三國文化氣息,特別是四川的軍人,對《三國演義》,更有一分獨到的感情和認識。劉從雲劉神仙雖然大字認不了幾個,但說起《三國演義》,說起諸葛亮,也是頭頭是道,而且,有他獨到的體會。
“出隴上諸葛妝神”中有如此精彩的場麵描寫:諸葛亮“皂衣跣足,披發仗劍,手執七星皂旛”;“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鬥無聲。薑維在帷外引四十九人守護。孔明自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
身材高大,驢頭馬臉的劉從雲這時依葫蘆畫瓢,他披頭散發,著一領改裝過的道袍,閉著眼睛,揮著利劍,指東劃西,口中念念有詞。在昏暗的燈光中,繚繞搖曳的燭光映照下,室內的氣氛顯得朦朧而又神秘。一個道童服伺在側,隨時準備聽從吩咐。
其實,劉從雲心裏相當空虛。到順慶後,他試著通知幾路大軍的總指揮鄧錫侯、孫震、李家鈺、楊森、唐式遵等來順慶商量會剿大計。幾路大軍總指揮根本不買他的帳,他們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隻派了一個聯絡副官來。劉從雲心中清楚,這些將爺們派一個聯絡副官來,都是看在劉湘的麵上。沒有辦法,他隻將得將他的會剿方略,寫成信,一一交給幾路總指揮派來的聯絡副官帶回去。
大戰前夕,劉神仙升帳請神,祈禱老天保佑他打個勝仗,即使輸,也不要輸到底。收刀撿卦後,劉從雲給他的麾下21軍模範師主力旅旅長李苞苞發出了一道命令,讓他即日從馬渡關左翼進攻,拿下王維舟遊擊隊控製的宣漢縣。劉從雲想得很簡單,也執著。他想,反正我的命令是下達了,你幾路大軍聽不聽,何時進攻,進攻何處,要達到的目標,其實都是甫帥的意思,我不過是個傳聲筒而己。至於你們執不執行,執行得如何,以後自有甫帥找你們算帳。我劉從雲管不到別的隊伍,總可以管我自己的部隊吧?他存了奸心,將硬骨頭給別人啃。他給他的這支約五千人,配備也好的模範旅旅李苞苞找了一處軟肋。在他看來,由他的主力旅旅長李苞苞率部去攻打王維舟的地方遊擊隊,隨便咋個都打得贏。
劉從雲對李苞苞下達了命令後,假橫作樣看了看掛在壁上的那幅通南巴軍用地圖。其實,他根本看不懂地圖,李苞苞要攻打的宣漢縣馬渡關,在地圖上連一個小點都沒有。顧名思義,他以為馬渡關,大不了就是一處關口或是渡口,李苞苞率部過了馬渡關,一路殺過去就是。殊不知馬渡關其實一處懸崖絕壁,結果可想而知。李苞苞部被王維洲打了一個伏擊,一千人的部隊,非死即降,李苞苞被當場擊斃。從來沒有打過仗的劉從雲這才知道鍋兒是鐵打的,嚇著了,立即在電話上向甫帥請辭,辭意堅決;他在電話上痛哭流涕,聲淚俱下,控告鄧錫侯、李家鈺、楊森、唐式遵們不買他的帳。他挑撥離間,上綱上線,他說,這些將爺們不買他的帳,其實就是不買甫帥的帳,他是一個光杆司令雲雲。
劉湘在電話中略為沉吟,答應了他辭職,說:“好。你回來吧,回成都,到將軍衙門,我讓參謀長郭昌明等你說話。”
就在劉從雲灰溜溜從前線回到成都之時,向來消息靈通,影響很大的《大公報》,在頭版顯著位置發了如下一段報道:
“此次川北剿匪各軍或裹足不前,或征討失利,讓匪勢越發坐大,主因實由於不知軍事而妄為計劃,胡亂指揮之劉神仙(從雲)致誤。劉原屬巫教,籍四川威遠縣,嚐為人算命看相,劉湘極信奉之,以其為軍師,並兼領三旅之眾(模範師)。無論內戰、剿匪,靡不由劉從雲觀天星、卜吉凶。近年從雲竟轟動全川,雖婦孺亦莫不知有其劉神仙其人。至今竟公然良充當剿匪前方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負剿匪全責,並發滑稽怪誕不經之命令,故使進攻各部徒遭損失,匪禍愈形披猖。”
消息經各報轉載,全川震動,罵聲一片,在全國傳為笑談。
代人受過的劉從雲一回到成都,立刻被21軍參謀長郭昌明軟禁在他寬巷子家中,他想找甫帥說理,可是甫帥不見他,到重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