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兮遠去,軍統局轟然塌圮

“佩劍”失蹤,蔣委員長慌了神

1946年3月18日上午九時,重慶軍統局的小會議室內,毛人鳳正在主持召開一個軍統局在家高層幹部緊急會議。毛人鳳向大家通報,局長的專機失蹤了,很可能出事,問大家計將安出?場上氣氛壓抑,一個個如喪考妣,他們能有什麽計?

毛人鳳聲淚俱下地說:“這事委員長著急得不行。委員長認為局長的專機出事是肯定的,但這又有兩種可能,一是迫降到共產黨新四軍占領的地區;二就不用說了。估計第一種可能性大,要我趕緊派一個行為靈敏果敢相當級別的幹部同誌,攜帶一部無線電台、最少一個報務員、一個外科醫生,配備足夠的藥品,立即乘飛機到南京以西地區尋找。一旦發現目標,飛機立刻降落下去;若是飛機不能降落,就跳傘下去……委員長再三囑咐,無論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犧牲,都要把局長找回來;最少要弄個水落石出,委員長再三強調,要快!現在,看哪位同誌願意去?”

沒有一個人應承。大家都低著頭,抽煙的同煙較勁,一屋子香煙繚繞,煙霧騰騰。毛人鳳沒辦法,他哭,一副很痛心的樣子,掏出手絹不斷揩眼淚。

按照多年雷打不動的慣例,戴笠不管飛到哪裏公幹,也不管多忙,情況多緊急,他一下飛機,必定要同在家坐鎮的特務頭子取得聯係,比如現在就是同主持工作的毛人鳳聯係。而且,時間從來不會超出兩三個小時。然而,這次不同,兩天過去了,始終沒有任何消息。軍統局各部從局長沒有消息那天起就急電向上海、南京、濟南、天津等所有東南地區網點地問詢,直至今天仍灰沒有。

事發當天晚上,軍統局內燈火通明,很緊張,想方設法尋找。臨時在家主持工作的毛人鳳嚇得不行,趕緊驅車去上清寺委員長官邸向蔣介石作了報告。向來沉得住氣的委員長一聽,臉唰地一下變了,蒼白如紙。他親自抄起桌上那架載波電話,打電話到航空委員會問詢,得知戴笠乘坐的專機是午後到的上海、南京,那兩個地方下大雨,過午都不退,能見度很低,飛機沒能降下去,以後便失去了聯係……委員長聽當即指令航空委員會派出幾架飛機沿線尋找。然後,委員長對毛人鳳聲色俱厲下達了這個命令。

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平時口口聲聲效忠局長的幹部們,卻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

毛人鳳很著急卻又不敢指令誰去。在軍統局,無論職務、資格、威望,他都在鄭介民、唐縱等人之下,他現在主持工作,可以說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當然希望現在軍內局這副爛攤子由別的人檢,可是委員長的命令直接落到了他頭上!沒有辦法,想來想去,他隻能采取哀兵之術,哭哭涕涕地求大家,他用了激將法,說是:“若我們局的同誌都不去,這就不僅顯得我們軍統局無人、高級同誌都是膽小怕死鬼!而且,叫我怎麽去向委員長複命?”

終於有一個人站出來響應。這人是軍統內有“特工專家”之稱的沈醉,湖南湘潭人氏,字叔逸,年僅32歲,在軍統局內早已官拜少將。因為他們的老板戴笠都才是少將,所以軍統局內少將起串串,而且再也升不上去。沈醉長期服務於國民黨軍統局,以年紀小、資格老、行動果敢而著稱,“功勳”累累,有“全能特工”之稱,深為戴笠看好。在軍統局,他先後擔任過少校行動組長、稽查處上校處長、年僅28歲時就擔任了軍統局要職:總務處少將處長、直至如今。毛人鳳象溺水的人猛然間抓到了一塊救命的板子,像是怕沈醉跑了似的,上前抓著沈醉的手一說:“好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原以為好些同誌是要響應委員長號召、爭著要去尋找局長的,想不到隻有你一個人肯去……”毛人鳳隻圖自己說得痛快,沒有想到下麵有人很不以然地反擊他,說是,毛秘書是最是該去的嘛!毛人鳳假裝沒有聽到,對沈醉的手說,你同我一起立即到委員長那裏去。他隨即宣布散會。

“找到人了嗎?誰去執行我的命令?”正在著急的蔣介石一見到毛人鳳二話不說,這樣問。

毛人鳳趕緊報告,人找到了,隨即把他帶來的沈醉朝委員長麵前一推。

“唔,聽戴雨農說起過你,沈醉是個能幹人!”委員長用一雙銳利的鷹眼,將長得很精幹,穿了一身合體的筆挺的黃嗶嘰?式卡克軍服的沈醉從上打量到下,點點頭,問在他麵前保持著立正姿勢的沈醉:“你跳過傘沒有?”

“報告委座!”沈醉將胸一挺:“我沒有跳過傘,但我肯定一學馬上就會。”

“唔,你年輕精明,基礎又好,肯定一學就會,我相信。戴局長的專機肯定是出了什麽問題…….”蔣介石又說了他的兩個判斷、擔心。他要毛人鳳和沈醉趕快回去分頭辦事,沈醉把要去的人員選出來,今天就去學會跳傘,明天一早動身,乘飛機沿南京方向一路尋去,一定要尋到。毛人鳳、沈醉要走時,蔣介石要他們稍等一下,他走到那張臨窗的碩大、鋥亮的辦公桌前,從清花筆筒中提起一隻小楷狼毫,蘸飽墨汁,在一份空格公函上一陣筆走龍蛇,上寫:“無論何人,不許傷害軍統局局長戴笠。各軍政機關、地方政府,如發現戴笠,應負責妥為護送出境。”這是他的一份手令,為示慎重,又讓秘書進來拿去加蓋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公章。

蔣介石把這份手令交到沈醉手中,再三囑咐:“你如果尋到戴局長的專機,不管專機墜落在哪裏,你都要立刻帶著報務員、醫生跳傘下去。見到人,不管什麽人,就出示我這份手令!唔!野外情況相機處置,我相信你會處置好的。隨時用無線電與重慶電訊總台、與你們軍統局密切聯係,也可以與我總統府侍衛室聯係。我己指定重慶電訊總台派專人用兩部機器晝夜監聽你們的電台呼叫,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聯係上……”委員長憂心如焚。

從委員長官邸出來後,已是黃昏。沈醉回軍統局,在行動大隊挑選了一個助手,再挑選出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一個報務員,驅車去跳傘塔練習跳傘去了。

毛人鳳要辦的事還多,他要趕緊與空軍司令周至柔通話,聯係明早派飛機等一應事宜。他回到辦公室時,副主任秘書張嚴佛、醫務室主任戴夏民等十幾個少將級特務都等在那裏。他們紛紛向毛人鳳問詢委座有什麽訓示?毛人鳳傳達了委員長的訓示後,憂心忡忡地說:“總之,委員長顯得很不安!”大特務東方白很荒唐地說:“沒有事,肯定沒有事。我剛才扶乩問卜、占了吉凶。吉人自有天相,局長肯定沒有事……”在軍統局內,東方白號稱“神算子”、“星相家”占卜問卦的老手,連戴笠以往也不時要他扶乩問卜。聽他一陣亂吹,在坐的特務們又安了一些心。

“毛主任、毛主任!”機要組長薑毅英從天井那邊電訊室裏探出頭來,大聲對毛人鳳說:“軍統南京站李人士處長來了長途電話,有了關於局長的下落,他要向你報告!”

毛人鳳一聽,大喜過望,兩條短腿跑得飛快。毛人鳳在電訊室接電話時,十多個大特務都圍了過來,圍在他的身邊,尖起耳朵細聽,深怕漏掉一句。

毛人風神情凝重地放下了電話時,他剛才與南京方麵的通話,圍在他身邊的十多個在特務都聽了八九不離十,但他們還是問,南京方麵怎麽說?

毛人鳳失望極了,泛起一雙死魚似的眼睛,把李人士剛才給他說的話說了一遍:昨天中午,有架軍用大飛機墜毀南京附近。李人士正派人去弄清情況,看會不會是局長乘坐的那架專機?

在場的特務們頓時議論紛紛。有的說,不會吧,局長坐的是專機,李處長說是軍用大飛機,這兩者之間對不上號呀!有人說,怕就是局長那架專機,李處長可能沒有弄清楚,以訛傳訛……

那邊長途電話室裏,大特務羅佩湘伸出個頭來,朝這邊叫毛人鳳:“毛主任,委員長侍從室打電話來,叫你馬上去!”

“啊?好、好,我馬上就去!”毛人鳳變臉變色地對圍著他的大特務們說,“我剛回來,又讓去,肯定有要緊事。”他要大家不要走,在辦公室裏等他。

夜已深。當毛人鳳回來時,他那間小小的辦公室內,坐滿了的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消息。好些都悶著頭抽煙,一屋子煙霧沉沉。偏偏電壓不足,掛在天花板上的那盞電燈明明滅滅,像是一隻哭紅了的眼晴。

地板“砰!”地一聲,大家抬頭看,毛人鳳臉色煞白,眼眶通紅。這還有什麽說的!一屋子的人都大張著嘴,等候毛人鳳發喪。

“完了、完了!”毛人鳳雙手一攤,大家都望著他一愣,屋子裏靜極了,就是一根針掉在地板上都聽得清。毛人鳳接著說:“委員長已從航空委員會方麵得到確實消息,昨天墜落在南京附近江寧縣境內的那架飛機,就是戴局長乘坐的專機,機上人員全部遇難……”坐在屋角的薑毅英聽到這裏,抽抽泣泣哭出了聲。她是電訊室主任,也是戴笠的浙江老鄉,是軍統局內唯一的女將軍。

“大家今天就先散了吧!”毛人鳳聲音低沉地說:“我今晚還要趕著辦好多事,大家回去等候通知。”大家往外走時,毛人鳳又補充了一句,他要大家將局長遇難的事,暫時保密!

三更了。

“梆一一梆一一梆!小心火燭啊!”高牆外傳來更夫蒼老、沙啞的聲音和著銅鑼的顫音,水一般在這春寒料峭的深夜裏波散而去,顯得格外陰深而淒清。這晚,毛人鳳那間小屋燈亮了一夜。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血色黃昏。

南京附近戴山腳下,由重慶趕來的軍統局總務處處長沈醉少將象根蒼黑色的釘子釘在地上久久佇立。他不明白,麵前這座平地矗立高不過兩百餘米的戴山,三天前的中午,戴老板戴笠乘坐的那架配備有最先進電子設備的專機,怎麽會鬼使神差地一頭撞在這山頭上,機毀人亡!

頭戴瓜皮帽,長得獐頭鼠目的宋保長在他身邊絮絮叼叼地敘說機撞戴山的過程,沈醉用職業的眼光細細打量周圍的一切。山頂上有座小廟――戴公廟,破破爛爛的。從山下看去,破廟像個久經滄桑、窮困潦倒的老頭,瑟瑟縮縮地蹲在那裏。廟門外有根石杆,讓他不禁想起《西遊記》中,那個能打善鬥的孫悟空同二郎神過招時打不嬴,為躲過二郎神的追擊搖身一變,身子變成了小廟,猴子尾巴變成了一根石杆。廟門外的石杆應該是雙的,這石杆就像孫猴子的尾巴,是單的,有點不倫不類。小山很小且多石少泥,光禿禿的。隻是最高處有株虯枝盤雜的大鬆樹,在亂雲飛渡的背景下顯出一種莫測高深的神秘。而局長的專機就正好撞在這株大鬆樹上。

山下有條小溝――困龍溝。宋保長說,這困龍溝平時是幹的,因為接著下了幾天雨,這時,小溝裏流淌著渾濁的黃湯。朝遠看,附近一個破敗的村子,那些像黃牛屎一樣攤開的泥巴小屋,顯得非常的破敗。一群歸巢的寒鴉,從蒼灰色的天空掠過,叫聲呱呱,讓人聽來更是感到不祥。

他的那輛黑色轎車就停在不遠的公路上,沉醉的副官在他身後躑躅。誰能想到,大江大海都過來了,戴局長竟然在小河溝裏翻了船,機撞戴山殞命!戴山、戴廟、戴笠還有一條困龍溝,這些意味著什麽?這些環環緊扣的地名人名,似乎有些命定的因果關係?!沈醉雖然不懂不信那套陰陽五行,神神鬼鬼的東西,但他仍然感到整個事件怪怪的。接著下了三天的大雨在這天上午停了。但即便是現在,小小的戴山上仍然斜飄著雨霧。蝙蝠出來了,它們圍繞著戴山上那座破落的小廟上下翻飛,晃動著不祥的身影。他覺得,這座高不過兩百米的戴山,是座妖山,正在這血色黃昏時分,妖山正向著不可知處神秘地潛行。

他是今天上午率精幹小分隊乘飛機到南京的。下車他就直奔中山路的軍統南京站,站上,基本上所有人都到江寧板橋鎮戴山給局長戴笠一行收屍去了,隻有南京站辦事處副主任李德民在家坐鎮,他哭喪著臉,帶著趕來的沈處長去看他們布置好的戴笠靈堂。這是軍統南京站平時開會用的禮堂,陰深深的。靈堂裏沒有開燈,隻是在靈堂前的案桌上,點著幾隻紅蠟燭。燭光閃閃幽微,映出堂上正壁戴笠一張放得很大的半身相。遺像上的“戴老板”雖然栩栩如生,卻顯得有點悲慘。一反以往,遺像上的戴老板穿的是一套沒有任何軍隊標識的美國黃嗶嘰軍便卡,結一根黑領帶,頭上沒有戴軍帽,微微側著身子。好像他正用他那一副銳利的目光在陰鷙地審視著什麽人或事,眉頭擰得很緊,好像有解不開的心事。

遺像下,靈堂前擺了一具漆黑鋥亮碩大的楠木棺材……幾個穿軍裝的馬弁在棺材邊忙碌,準備等一會戴笠遺體運回來要辦的事情。已經得知局長機撞戴山真相的他心情沉重,作為軍統局派來南京全權負責處理戴笠後事的沈處長吩咐李德民一些事後,帶著副官驅車趕到戴山。不巧,他趕到戴山,收屍的大隊剛好回去,兩邊剛好錯過。聽著身邊宋保長絮絮叼叼的的敘說,三天前專機失事的慘狀恍然就在眼前。

那天午後,**雨菲菲。在沉重的黑雲壓迫下,222號專機出現在戴山之前。在厚重的黑雲中,它鑽了出來,飛得很低很慢顯得很無助,就像一隻錯誤飛上天去瞎了眼,摸不清方向的灰色蚱蜢。忽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飛機先是一頭撞在戴山上的那棵大樹上,在大樹斷裂之時,巨大的飛機頭一偏,直直撞在了戴山上。在一陣地動山搖中,騰起一片大火。專機上帶的汽油很充足,騰騰的大火一直燃燒了兩個多小時。

現場一片狼籍,慘不忍睹。機上十多人,個個燒成了漆黑的炭圓,身首肢體全都殘缺不全,機身全被燒毀,隻剩有一截尾巴,上麵有專機的編號……

“長官!”宋保長敘說完畢,他向這位專門從陪都重慶趕來,全麵負責處理善後的少將處長表功,“到現場看的人很多,雖然我再三再四維係,無奈刁民太多。專機上沒有被燒毀的好些東西都被他們撿走了、愉走了。過後我一再清查,隻找回了兩件名貴古物上交。上午,都交長官們帶回去了。”

這個表功的保長說不定在那場亂中撈得最多!沉醉問宋保長他找回來並上交的“名貴古物”是哪兩樣?

宋保長說,“一個是宋雕羊脂白玉的九龍杯,有一尺多高。上麵刻有九條飛龍,隻是毀掉了一個龍頭。另有一柄古劍,雖說劍柄和劍鞘都燒壞了,但劍光還是閃閃逼人,不敢久看……”沈醉知道,這柄寶劍就是蔣夫人宋美齡一直念著的,戴笠說送給夫人,她不放心,要他親自帶回去給她的那把嶽飛寶劍。

沈醉臨走,給了宋保長五百元錢辛苦費。

轎車頂著越漸濃重的暮色回南京時,沈醉還是想不明白,他們的老板戴笠乘坐那樣配備了先進電子設備的專機,怎麽會天上那麽點雨,就降不下去,上海下不去,南京也下不去,搞得來機撞戴山殞命?而且屍體燒焦,在戴山上的暴雨中淋了三天三夜,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奇怪!當然,這時的沈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因為專機駕駛員臨時換人,直接造成了這樣後果。回到南京軍統站,沈醉再次走進戴笠的靈堂,不意這次連他上午見到過的副主任李德民都不見了。紅燭明滅,冷冷清清,陰氣森森。靈堂內,隻有一個人在扶棺痛哭,走近一看,原來是跟戴笠最久、也最忠實的副官賈金南。

沈醉很生氣,他問賈金南,南京站的人都到哪裏去了?

“都到夫子廟旁邊那家大餐館大吃大喝去了,那些狗東西!”賈金南邊哭邊罵:“局長在時,一個二個都是馬屁精,局長一去,你看這些人!”賈金南氣得說不出話來。

“局長的遺體入棺了吧?”沈醉又急著問。

“還是我設法將局長的遺體收殮入棺的,別的人在一邊幹站住,就像是不相幹的人一樣。”賈金南說時,又跪倒在裝有戴笠遺體的楠木黑漆棺材前痛哭失聲。

看賈金南痛不欲生的樣子,沈醉很是感動,他將賈金南扶起,扶到旁邊一條凳上坐下,讓他慢慢細說。賈金南情緒穩定了些,這就將這一天的事細細說給沈醉聽。

將戴笠老母親送回南京,並先期服伺他老母親,等著局長歸來的賈金南,昨天得知局長噩耗,他不敢將這個噩耗告訴老人家,這天,他在安頓好局長的老母親之後,借故外出。他先是趕到軍統南京站辦事處,隨一行二十來人到戴山收屍。現場一片狼藉,一地撒落著燒焦的無法辯認的屍體,好些都燒得缺胳膊斷頭的……他好不容易從中辨認出了戴笠屍體――戴笠屍體燒成了一堆小小的焦炭,他搬開拳頭大小的焦黑頭顱,找到了左邊臼齒上鑲就的六顆金牙,這才確信這具屍體是戴笠的。其他人的屍體,那些人處理得相當草率,胡亂劃分、勉強對上名字了事。

更可恨的是,明明已經找到了“老板”遺體,與他一起去收屍的二十來人不管不顧,紛紛下山乘車回去了,把他一個人丟在山上。沒有車就沒法回去,他抱著戴笠那具燒得焦黑的遺體下山,在公路上要求搭南京站一個軍官的小車回去。那人明明知道他抱的是局長遺體,卻不肯讓他搭車,揚長而去。最後他好不容易才攔下了輛大卡車,好話說盡,人家才讓他搭車回來……

“沈處長,你說,局長在的時候,大家都那麽尊敬他,人人爭著上,跟著局長吃香喝辣,威風耍盡。現在局長出了事,他們不僅讓局長的遺體在雨中淋了三天三夜,而且不肯讓我抱著局長的遺體搭他們的車回城。他們去戴山不過是做個樣子,交差了事。如果他們不是知道你今天要來,他們肯定還會讓局長的遺體繼續暴露荒山野嶺。回來後,他們又將局長遺體丟給我一個人,卻到外麵去大吃大喝。沈處長,你說,這些人還有良心嗎……”賈金南說著又放聲大哭。

“這些人實在是不象話!”沈醉安慰賈金南,心想,南京這些人也實在太不像話了。

“哎呀,沈處長,你什麽時候到的,吃飯沒有?”這時,軍統局南京站辦事外副主任李德民酒醉飯飽回來了,見到沈醉,假意露出驚訝,這樣問了一句。

“我肚子氣都氣飽了,還吃、吃什麽?”軍統局本部來人沈醉沒好氣地頂了他一句,也可以說是訓了他一句。

不意負責處理這事的家夥李德民還有理,他大言不慚地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打著酒嗝,用牙簽挑著牙縫接著解釋:“弟兄們忙了一天,都餓壞了。回來後我先讓他們去墊了一下肚子再說。正好,沈處長是代表局本部來處理局長後事的,我正好向沈處長請示,局長的遺體是不是要整容?該怎樣整?訃告怎樣寫?”

沈醉不理他,隻是質問,“你們去吃飯,咋不叫上賈金南?”至於賈金南剛才告訴他的下午收屍細節等等,他都沒有問,他知道,他問也是白問。果然,李德民當眾撒謊,他說他們去吃飯時,是叫了賈金南的。金南這個人對局長特別有感情,叫不去。說著厚起臉皮上來上來拍了拍賈金南的肩,說人死不能複生,想開些……

當天晚上,在沈醉調度安排下,軍統局南京辦事處所有二十來人忙了一個通夜。鑒於戴笠遺體全毀,他們找殯儀館特級技師來,按照戴笠生前照片,製成一副假麵具入棺……其餘九具遺體,全部罩一塊白布,布上畫上眼睛鼻子。這九人即日下葬南京東郊的仙鶴鎮軍統公墓。至於戴笠遺體如何處理,沈醉不敢獨專,分別向局本部毛人鳳和委員長侍從室報告、請示。

不日,委員長侍從室來電,傳達委員長最高指示,還是要沈醉全權負責,事有三項:一、選吉日良辰下葬戴笠於南京靈穀寺誌公殿。二、擬請大名人,時在南京的吳稚暉為戴笠書寫墓碑。三,讓委員長的“文膽”,有“天下第一鐵筆”之稱的陳布雷代表委員長前去南京致祭文。

軍統局同時決定:全國所有軍統站、處、所,在局長入土的同一天,為局長舉行追悼大會;責成軍統局南京站負責收集、編輯悼念局長《榮哀樂》一書;同時由沈醉負責會同南京站方方麵麵,在戴山專機撞毀處建碑,上鎊“戴雨農將軍殉難處”,培修、裝飾戴公廟,讓局長的靈魂在那裏得到安息……

戴笠墓位於中山陵園靈穀寺無梁殿西側,原國民革命軍陣亡烈士第三公墓的範圍內,十分豪華氣派。墓址由蔣介石親自選定,墓前有一口小池塘,應合了“前有照,後有靠”的風水之說。戴笠墓由當時在南京很有名的陸根記營造廠承建,沈醉監造。戴笠墓占地麵積約1500平方米,墓係長方形,四周鑲嵌花崗石,墓前豎立一塊花崗石墓碑,上有國民黨元老吳稚暉題字“戴雨農將軍之墓”。戴笠碑前設供奉石桌,兩側置有休息石凳。

戴笠的悼念活動,在國民黨的曆史上空前絕後。1946年4月1日,軍統在重慶隆重舉行了追悼會。蔣介石親自到會主祭,並在講話中流下眼淚。祭禮完成後,蔣介石慰問軍統烈士家屬。

隨後,蔣介石下令在全國範圍內為戴笠舉行公祭。

從1946年4月中旬到6月上旬,全國各省各大城市紛紛舉行公祭。北平、濟南、貴州、重慶、成都、昆明、南昌、上海、合肥、無錫、蘭州、廣州、福州、廈門、長沙、桂林、西安、鄭州、沈陽紛紛舉行了數千人乃至5萬人的悼念祭禮。各地主祭人均為國民黨軍政要員,北平是行轅主任、一級上將李宗仁,山東是省政府主席何思源,貴州是省政府主席楊森上將;四川分別由衛戍總司令王纘緒上將和軍委員會成都行轅主任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大名鼎鼎的“華陽相國”張群,分別在成都重慶兩地主祭。江西是省政府主席第七綏靖區司令王陵基上將,安徽是省政府主席兼第十戰區司令李品仙上將,江蘇是國民黨第三方麵軍總司令湯恩伯上將……

在戴笠的挽聯中,具代名性的是名士章士釗的,謂:“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譽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後人評。”

6月11日,國民政府發布命令,追任戴笠為陸軍中將。

第二天,蔣介石親率數百名軍政大員為戴笠送葬。陪同蔣出席葬禮的有宋子文、陳誠、白崇禧、陳立夫、邵力子等。蔣介石親自題送了“碧血千秋”花圈,又親筆寫了“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跡;奇禍從天降,風雲變幻痛子心”,由此可見蔣介石失去戴笠的痛悔心情。

過後,蔣介石又身著特級上將軍服,到南京中山路357號軍統辦事處戴笠靈堂吊唁,後親自護送戴笠靈柩至鍾山靈穀寺守誌公殿。送葬隊伍除數百名軍政要員外,還有數萬人參加葬禮。送葬隊伍一律素衣白馬。蔣介石在葬禮上親自致讀長篇祭文,哀歎:“唯君之死不可補償”。在朗讀祭文時,蔣介石又一次流下了眼淚。

兩個月後,內戰爆發。百忙中的蔣介石又還專門抽出時間,與宋美齡專程到靈穀寺憑吊戴笠,據說,蔣介石一直麵對戴笠遺像長時間凝視,沒有說一句話。蔣介石在戴笠死後,曾有一次對人慨歎,戴笠“生為國家,死也為國家。”戴笠死後,蔣介石在深感到失去戴笠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時,還為在戴笠生前沒有把他的軍職提到應有高度後悔歉疚不已。

悲戚戚,雨打雲欺

時序進入1946年的初夏後,老天爺似乎要對這個冬天缺少太陽的“霧都”重慶加倍補償,天天頭上都懸掛起一輪金剛剛的紅火大太陽。

位於長江上遊的山城重慶,是座著名的火城。時季還不是該熱的時候,“火城”卻已早早發威。從上清寺到朝天門,長街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上的銅字招牌,在驕陽暴曬下很是刺目,燦燦閃光。到中午最熱的時候,連狗都躲到樹蔭下吐著長長的紅舌頭,熱得喘不過氣來……然而,在國民政府遷都回了南京之後,因時局急劇的變幻,讓人們顧不及談論天氣,人們注意、談論的焦點問題是第三次國共戰爭在即。注意到的是,原先人滿為患,人口非常充盈的山城,像是一個過度澎漲的皮球突然癟下去許多、清靜了不少,滿街的下江口音也幾近聽不見了。

這天一早,重慶羅家彎軍統局本部大門前掛出了一塊白底黑字的大招牌,上麵赫然寫著一排仿宋大字:“軍統局善後辦事處”。門口的崗哨也撤了。重慶羅家彎軍統局本部在重慶人心中簡直就是一座閻羅殿,從前任何人經過這裏都不想、不敢作分半鍾的停留,無不匆匆而去。倘若有膽子大的經過這裏,停下來,好奇地朝裏麵打量想看個究竟,但豈有能讓你隨便看清內中堂奧洞深的?就在你探頭探腦間,已經走不到路了。馬上就有在周圍轉悠的便衣特務上前來把你肩一拍,用下江口音說,朋友,你在看什麽?運氣好的說得脫走得脫,運氣不好的,一旦弄進去,休想活著出來。因而,今天許多經過這裏的人,見到這情況非常駭異,大都停下步來,相互探詢,議論紛紛,川音濃鬱:

“哎呀,那麽大陣仗的軍統局嘛,咋個戴笠一死,就像要垮杆了?”

“是啊,此一時彼一時!”回答者很文,引《紅樓夢》中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有消極者雲:“管那麽多事勞球,閑事莫管,走路伸展。”

有好事者卻打破砂鍋問到底:“軍統不是老蔣(介石)的打心錘錘嘛,咋說垮杆就垮杆了?”……

有些了解一些內情者悄悄透露:“戴笠翹根(死)了後,陳誠、陳果夫、陳立夫這些人就拚命“拱”軍統!毛人鳳這些戴笠的腳腳爪爪咋個抵得著?雖說胡宗南、宋子文、何應欽、湯恩伯這幾個人與戴笠有舊,給軍統楂起,在蔣委員長麵前說軍統的好話,但軍統名聲太臭了,隻吃得起補藥,吃不起瀉藥。而與戴笠長期不睦的蔣委員長大舅子、財政部長孔祥熙給軍統局再踩上一腳,不承認軍統局有些特務的軍階,克扣軍統的經費、糧餉……這樣一來,你們說軍統垮不垮?哪怕就是蔣委員長親自出麵給軍統楂起都不得行……這時,街上跑過一串報童,他們邊跑邊揚起手中的報紙喊――

“買報、買報!看《新華日報》號外!看成都、上海、武漢、長沙……軍統站解散!”

“看重慶市追悼戴笠,市長楊森領銜!”

“看胡宗南在南京扶戴笠棺材痛哭;並做千字挽聯!”

於是,這些人趕緊上來,爭著從報童手中買報。

重慶人凡事愛探個究竟,這些買報的人中,有三朋四友探究起報載大名士章士釗為戴笠做的挽聯由來。聯雲:“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譽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後人評。” 章士釗是早期著名的同盟會幹將,學貫中西,當過多所大學校長、多家著名報紙的主筆,每次政治運動大都站在時代前列,有極高的聲譽。知道內情者透露,這是張群出麵,代表蔣介石再三請求章士釗,章是托不過免為其難撰寫的……

而就在這時,如同《新華日報》披露那樣,在重慶青年路青年館內,市長楊森正領銜為戴笠舉行追悼會。

楊森是個盡人皆知的風雲人物、風流人物。楊森,字子惠,四川廣安縣人,四川陸軍速成學堂畢業,他與劉湘、唐式遵、潘文華等人是同學,也與這些人一樣,後來都成了四川軍閥集團內的核心人物。當時,在四川軍閥中,個子最矮小的是楊森、劉文輝二人。但他們各有一多。劉文輝是房子多,華宅美廈如雲如陣;楊森是妻妾多,他前後共娶妻妾十二人,這之中還不算他後來到台灣,在他已是八十高齡的老翁時,又娶一年方二八的大學畢業生張姓美女,而這個比他孫女還小的張姓美女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據說,當時在他們居家地,有人貼出一張對聯加以諷剌:“八十老翁生一娃,笑壞後街百多家。”橫批:“老當益壯”。他在大陸娶的十二個妻妾,有的因同他擰起,有的因紅杏出牆,他竟殺了其中三人。楊森子女眾多,據說,連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個兒女。上個世紀二十年代,他為四川省督理兼20軍軍長占成都時,在民生方麵還是有些建樹,比如至今聲名在外的成都春熙路,就是他在位時修建的……1932年,同在保定軍校畢業,時任24軍軍長的劉文輝會同28軍和29軍軍長鄧錫侯、田頌堯組成聯軍驅逐了楊森,三軍共管成都……楊森打過紅軍。抗戰開始,出於民族大義,他主動請纓率軍去上海參加淞滬會戰,打日本打得很英勇;他後來官至國民黨陸軍上將,先後任國民黨政府第六軍團長、第九戰區副司令長官兼陪都重慶市市長等多項要職。

花圈簇簇、白絮飄飄、哀樂如潮。以楊森領銜的,以重慶市黨、政、軍機關聯合名義舉行的追悼會上,正麵璧上,還是那副我們熟悉的戴笠半身像。花圈、挽聯,從進門處擺起一直擺進靈堂,足有半裏地長。

時年62歲,身材瘦小而精神健旺的楊森,著一襲青布長袍,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他帶著稽查處處長羅國熙、警察局刑警處處長談榮章等緩緩上前,站在戴笠遺像前致哀後,再緩緩而去。而就在楊森身後的長龍剛剛開始向前挪動時,隊伍後麵門出現了小小的**。

“咋個回事?”剛出靈堂的楊森聽說後,轉過身來,向急步而來向他報告的靈堂執事問詢。靈堂執事附在市長耳邊輕輕嘀咕,讓楊森鼓起了眼睛。原來事為胡子昂引起。胡子昂,重慶人,著名社會活動家、實業家。曆任重慶華西公司、自來水公司、中國興業公司總經理、四川省建設廳廳長、重慶川康興業公司總經理兼董事長、重慶華康銀行董事長兼任國民參政會參議員、立法委員、重慶市參議會議長,這是一個有多方麵影響的人物。這天,重慶市幾乎所有的人物都給戴笠送了挽聯,可沒有胡子昂的,自作聰明的重慶市警察局刑警處處長談榮章借胡子昂的大名,假市參議會的名義給戴笠送了一個花圈,上麵寫有胡子昂的名字。胡子昂知道了不依,專門趕來大發脾氣,當著許多人的麵,將那個花圈當場撕得粉碎……

“有這樣的事?”楊森知道胡子昂的脾氣,他有點虛胡子昂,問人走沒有走?

靈堂執事說沒有走,胡子昂就是等在那裏,他要請市長去評評理……

“談榮章你是沒事找事,是吃飽了撐的,盡給我找事!”楊森對跟在他身後的談榮章大發脾氣,他知道如果他去見胡子昂,肯定是沒有好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略為思索,招手要靈堂執事過來,小聲給靈堂執事口授機宜,要靈堂執事趕快去纏住胡子昂,而他帶著一幫人悄悄走後門溜了。第二天,重慶多家報紙都報道了這樁醜聞,惹得輿論大嘩;讓重慶人又多了一樁龍門陣擺。

六月,是南京最美好的時節。

位於南京近郊的靈穀寺鶯飛草長,這是一塊風水寶地。它像隻翱翔的雄鷹,俯視著山下虎踞龍盤的六朝故都南京城。長江一線如練,繞過背枕著雄偉紫金山的南京城向下而去,江風浩**,一派遼闊。

這天上午十時。毛人鳳率軍統局將字號高級特務十來人,來在靈穀寺誌公殿戴笠靈柩前,準備祭悼他們的“戴老板”。與其說是祭悼,不如說是告別。戴笠機撞戴山殞命不過才三個來月,然而,他多年精心打造起來的龐大的特務組織軍統局,就已經嘩啦啦垮了下去,垮得連根也沒有了。就像一艘裝備齊全的大軍艦,在大洋中本來行來順風順水,突然咚地一聲撞在暗礁上快速沉沒。組織機構齊全龐大,人數眾多,在世界上都有影響的軍統局已經被明令撤消。這樣一來,今天前來祭悼戴笠,以毛人鳳為首的十來個將字號高級特務,都麵臨著一個失業再就業,重新尋找飯碗,重新尋找自己地位、位置的問題。戴笠生前信誓旦旦給他們保證過:“任何人,隻要進了軍統,就終身端上了鐵飯碗、銀飯碗、金飯碗”。然而,他這個莊嚴的諾言隨他一風吹了,哪能兌現!軍統局撤銷後,保留了以毛人鳳為首的一批精幹,也就是幾千人,與同樣大大瘦身改組精編過的中統合而為一,組成新的國防部保密局,簡稱保密局。軍統局大量的人就慘了,真正失業了。他們雖然工作的性質沒變,蔣委員長指定毛人鳳為保密局局長,但與過去的軍統局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這天,這幫人來靈穀寺誌公殿戴笠靈柩為“戴老板”致祭,心情是不一樣的。對毛人鳳,或者是做個樣子走走過場,因為他畢竟升了官,終於抽正了。而另外這十來個人心情必然複雜。毛人鳳的能力、魄力與威信等等完全無法同戴老板相比,這好比是高山與平地之別!而且這個矮胖子兩麵三刀,是個如四川人所說“麵帶豬相,心中了亮”的梟雄。特別讓他們擔心的是,這個人自私沒有擔當。以後,他們一旦工作上出了什麽事、漏子,你不要想這個矮胖子再像過去戴老板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住你。他肯定跑得風快,把責任推到你身上推得幹幹淨淨……想到這些,他們不寒而栗,一個個愁眉苦臉,霜打了似的。

毛人鳳等人一聽,極感欣慰,收了儀式。這時,一溜汽車開來,是中央警衛團一個連的官兵,個個都是過挑過選,一色美式裝備,頭戴鋼盔,手持美式卡賓槍,身穿黃呢軍服,腳蹬黑皮鞋。他們下車後,長官哨子一吹,立即持槍列隊,從山下一直排到誌公殿作好了警戒。

接著來的是蔣委員長夫婦。

“立正!”、“敬禮!”在連長的吆喝聲中,中央警衛團的官兵們挺胸持槍,向沿著石梯而上的委員長夫婦行注目禮。麵容滿帶憂戚的委員長,這天著一襲玄色長袍,外罩一領黑馬褂,左手像征性地拄了根藤條手杖,挽著夫人宋美齡。他們在一群身穿藏青色中山服的侍衛們的簇擁下,拾級緩緩而上。

委員長夫婦來在誌公殿。

早已迎上來的毛人鳳們,“敬禮!”毛人鳳喊了一聲口令,他身後的十來個將字號特務挺胸抖擻精神,皮鞋一磕,“啪!”地一個立正,動作整齊劃一地舉起手來,向蔣介石、宋美齡行軍禮。

蔣介石一反往常那種頻頻點頭、連聲說好的公眾形象。他冷著臉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將戴在頭上的闊邊巴拿馬草帽摘了下來,在手上舉了舉,他挽著宋美齡步入誌公殷。

他們在戴笠的靈堂前久久默哀,蔣介石麵容非常憂戚,他身邊的夫人宋美齡一身素服,一樣悲傷。

“戴局長的靈柩安放點選定沒有?”良久,委員長抬起頭來,問站在身邊的毛人鳳,聲音幽幽,如空穀回音。

“報告委座。”毛人鳳報告,選了幾處……請委員長定!他一一報告選就的戴笠靈柩安放點。

“嗯。”蔣介石不置可否地用鼻子哼了哼,好像他對毛人鳳選的點都不滿意,說,“我今天就是特意來為戴局長的靈柩安放地選點的。”說著挽著宋美齡,拄著手中藤條手杖往外走去。蔣介石夫婦離開誌公殿,沿著向上延伸的用石板鋪就的崎嶇山道拾級而上,向靈穀寺山後走去。走了一會,宋美齡走不動了,她腳上穿的是高跟皮鞋。

“大令!”委員長回頭很關切地對她說,“這山路實在不好走,太陽又毒,你還是回到誌公殿去休息,等我吧!”

“今天太陽實在太大了。”宋美齡點點頭,表示同意,卻又關切地說,“你今天也不要上去了,改天再去吧!”她心疼她的偉人丈夫。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委員長將手中的手杖在石板道上拄了一下,要跟在他後麵的侍衛長陳希曾將夫人送下去休息,他轉過身來,強打精神,拄著手杖,頂著已經升起很高的金晃晃的大太陽,一直上、上到了靈穀寺的後山頂。在這裏,他東看看、西轉轉,總是不滿意。最後他來到半山腰的一口水塘前停下步來,手搭涼篷四下細看後,對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的毛人鳳等人說:“我看這地方風水很好……將來將戴局長的墓安葬在這裏要取子午向……”顯得非常內行。毛人鳳順著委員長手指點的地方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這裏風水哪點好,他不懂風水這門學問,隻是感到這裏視野開闊,風景不錯。此時此刻,山坡上綠草如茵,山花斕漫,附近樹木茂盛,雀鳥啁啾,輕風徐來,花香撲鼻。山下遠方,雲海茫茫……

“不好,天氣變了!”毛人鳳對蔣介石說:“委員長,天馬上就要下大雨了,山上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請委員長下山吧!”蔣介石這才轉過身來,拄著手中的藤條手杖,在毛人鳳和侍衛官們一幹人簇擁下,沿著石板山路,不疾不徐朝山下走去。

可是,哪裏還來得及!天,說變就變,在黑得像是在他們頭上扣了一口鍋的天上,這時走過一道金蛇似的閃電,隆隆雷聲中,隨即,瓢潑大雨就從西邊天際密密簇簇地下起,並朝這邊快速鋪來……當毛人鳳和侍衛官們簇擁著委員長回到誌公殿時,大家都已淋成了落湯雞,委員長也不能幸免,水順著褲管往下流,把殿內的石板地打濕了一大片。

委員長凍得簌簌發抖,臉色橘青。

“這怎麽是好、怎麽是好?”宋美齡急得團團轉。

“委員長,請穿我的衣服。”侍衛長陳希曾趕緊脫下自己身上的軍衣遞上去,他的身上隻剩下了一件白襯衣。

“我不冷,我不冷!”委員長已經冷得上牙碰下牙,咯咯打抖,可卻硬要撐起。堂堂的全國領袖委員長,竟要去披侍衛長的黃軍衣是多麽地不倫不類呀,他堅決不披。

“大令!這有什麽關係呢,就臨時披一披嘛,你是全國的領袖,你的身體不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尤其在這曆史關頭!”宋美齡知道自己偉人丈夫的心理、脾氣,她連哄帶勸,將那件軍衣從陳希曾手中接過手,給他披到了身上。

真是奇怪!就在這時,夏天的過路雨忽然住了。天一下又變得陽光朗照,萬裏無雲,剛才嚇人的黑天黑雨好像根本就沒有過。

“好啊、好啊!”委員長無限欣喜,他讓侍衛將夫人剛才給他披在身上的黃軍衣揭下還給侍衛長,咧著嘴調佩一句:“這是老天爺看天氣太熱,來給我們調調溫的,走吧!”說著,挽著夫人宋美齡,走出殿來,在雨後的陽光照耀下,穿著他那身濕衣服,在衛士們簇擁下,拄著拐杖下了山走了。

委員長這一出唱過之後,毛人鳳帶一班人對戴笠舉行了祭悼,然後下山。

幾乎與此同時,在暑熱難耐的上海龍華機場上,一架標有“海鷹”號的銀白色四引擎飛機騰空而起,飛機飛到預定的高度後,向著西天飛去。這是再次到中國公幹的美國海軍部代表團團長喬治將軍的專機。

“好了,這下終於離開中國了。這麽熱的天,真是讓人愛不了!”飛機上,喬治將軍說時,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說時,並沒有看坐在自己對麵的瑪麗上校,而是伏在舷窗前往下看去,似乎想把剛剛離開的中國看得更清楚一些。

瑪麗好半天沒有應聲。喬治將軍轉過頭來時,見他的助手瑪麗將頭靠在高靠背沙發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將軍發現,這次來,她對中國軍統局局長戴笠的死、中國軍統局的解散,表現得特別傷心。

“啊!”喬治將軍不好公開回應。雖然他讚同瑪麗這一說法,但作為下屬,他不願意這樣公開議論、批評自己的最高上司,美國海軍部長福萊斯特。瑪麗這樣說,其實有相當的代表性,也有道理。原中美合作所副主任、美國海軍少將梅樂斯,在抗戰八年中是有功的。但被總統特使馬歇爾派人押回美國後,不僅沒有升,反而降了級,從少將降為了上校!這讓知道內情的海軍部人氣憤難平,都一致怪罪福萊斯特軟弱。其實,福萊斯特也是不讚成五角大樓這種作法的,隻不過他不願同五角大樓硬頂。私下,美國海軍部長福萊斯特對梅樂斯還是相當不錯的,給他多方安慰。得到戴笠摔死於南京戴山的消息後,鑒於梅樂斯同戴笠的良好關係,美國海軍部長福萊斯特和負責太平洋防務的海軍五星上將尼米茲都一致認為,派梅樂斯為美國海軍部代表去華對戴笠致哀致祭最為適宜。可是,又因為馬歇爾的反對,福萊斯特不得不將這個決定取消。馬歇爾的理由是,如果派梅樂斯代表美國海軍部去參加戴笠的葬禮,那將嚴重影響他在華正在主持調處的國共和談。他強調,延安中共方麵對梅樂斯沒有一點好印象,認為這個美國老牌特工梅樂斯是戴笠的好朋友。而中共對戴笠恨之入骨!這個時候派梅樂斯去,會被共中看作是美國方麵的一個風向標,這就決不隻是美國海軍單方麵的問題了……馬歇爾要福萊斯特以大局為重。還放言,如果福萊斯特不服、堅持,那他就去找美國總統杜魯門裁定。福萊斯特知道自己強不過這個“點水雀”,隻好改派喬治將軍帶助手瑪麗這對“老中國”,代表美國海軍部,組成一個低級別的美國海軍部代表團去中國祭悼戴笠。之後,作為對梅樂斯的彌補和虧歉,福來斯特特讓梅樂斯為美海軍“哥倫布”號巡洋艦艦長,去中國沿海巡弋一年。這樣,梅樂斯就可以以戴笠老朋友的身份去南京祭悼戴笠。喬治將軍和瑪麗上校這對“老中國”,這是完成使命回國。

瑪麗上校問喬治將軍,看沒有看今天剛出版的《字林西報》?上麵有一條驚人消息。

喬治將軍訝然有聲,說,“沒有,你有這張報嗎,報上有什麽驚人的消息?”

瑪麗上校說,這張《字林西報》是她上飛機前買到的,說著將報紙遞給了將軍。《字林西報》是英國人於1864年在上海辦的一張英文報紙,向來以消息靈通、內容豐富著稱。這天這張報紙報道了幾則重要新聞:一是八年抗戰中,一直同戴笠暗通款曲的原國民黨中統大員、後為汪偽特務機構頭子丁默村等被蘇州高等法院判處死刑槍決。這些人臨死前不服,強調他們為國民黨做了許多事,特別是在抗戰剛剛勝利之際,國共雙方爭奪沿海一帶,諸如上海、南京等具有戰略經濟地位的大城市時,他們為國民黨貢獻頗多,並拿出戴笠生前寫給他們的有關信件作證,聲明戴笠是給他們作了保證的,說以後國民政府會饒恕他們……但因戴笠死了,死無對證,他們的聲辯無濟於事,死刑照樣執行。另一條消息是,其中,隻有汪偽政權中數第三位的周佛海沒有被槍斃,被判無期徒刑……

喬治將軍看完了這些消息,將這張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字林西報》放在他身邊的沙發上,以歎息的口吻說:“如果戴笠將軍不死,任援道、丁默村這些人肯定可以保護下來,這些人本來就是國民黨的大員,在未來的國共大戰中,他們都是很有用的……”

瑪麗上校看熟悉中國情況的喬治將軍一副倇惜的樣了,他問頂頭上司對戴笠將軍之死作何評價?她以為喬治將軍會來一番長篇大論,不意將軍經過一陣思索後,隻說了兩個字――“可惜!”

他們都沒有心思再說什麽了。從中國到美國,有很長的距離,縱然是坐這種最現代化的飛行器,要飛過萬裏太平洋,回到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眾國,在空中也要飛十多個小時,況且這趟中國之行,他們趕得很急,現在已經是夜深了,他們疲倦了,想睡。於是,他們停止了一切討論,將頭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背上,身上蓋了一床美國毛毯,閉上了眼睛。這時,他們乘坐的“海鷹“號專機,已經飛出了茫茫的中國大陸,徹底地飛離了中國;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空八千米處高空飛――“海鷹”專機像隻巨大的鯤鵬,向著幽冥的天際飛去、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