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差鬼使,戴笠殞命

送軍統局長南下,王牌飛行員受命

1946年3月15日。

北平東城燈市口大街同福夾道內,有一幢很氣派的花園洋房,靜靜地沐浴在春陽裏。這幢中西合璧的花園洋房,占地廣宏,庭院深處,走馬轉角樓間,無不濃蔭匝地,很幽靜,喧囂的市聲被遠遠地隔在了胡同外麵。蹲著兩尊玉石大獅子的黑漆大門前,掛有一個很醒目的白底黑字大招牌:“北平空軍空運大隊”。北平人大都知道,這幢花園洋房,過去是直係軍閥代表人物曹輥的公館,日本人占領期間,這裏被改為“日本航空株式會社”。現在,這裏成了國民黨航空委員會的一個下屬機構,其飛行基地在北平西郊機場。

這天下午二時,一個身材高高,結實勻稱,身穿黑皮卡克,漆眉亮日,神情精明的飛行員大步走進了空運大隊。

“曹先生,要飛?”剛進門,左邊收發室裏探出一頂舊氈帽,這是一個看門老頭。老頭戴一副鴿蛋般的銅邊眼鏡,眼鏡滑到了鼻尖上,樣子很滑稽。

空運大隊的所有飛行員,看門老頭都認識,也許沒有人同他說話,老頭逮著一個飛行員都要隨便聊上幾句。平時這裏很靜,沒有任務,飛行員們一般不來。

“是,回上海。”這個同老頭說話的飛行員神情很高興。他雖然說一口北平官話,但聽得出來有上海音,這飛行員名叫曹青,三十來歲,人很精幹,抗戰勝利後,他是從國民黨空軍作戰部隊抽調到空運第一大隊的王牌飛行員。

他這是接到飛行通知,來看派遣牌的。

曹青過花徑,上了二樓,在飛行掛牌室,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掛出來了,飛行任務簡單明了具體――

姓名:曹青、馬中

飛機:222號專機

起飛時間:3月16日上午8時

航線:北平――上海――南京

“上海、上海!故鄉,久違了!”曹青的一顆心猛烈地跳動起來。他是滬上一個工人家庭的兒子。還是八年前的“八.一三”空戰中,他回過上海,其實是作戰。雖然中國空軍戰機的量和質,以及飛行員的飛行時間、作戰技能等等方麵,都遠遠不能同日軍相比,但那次他們打出了氣勢,打得很英勇,尤其是他。在保衛家鄉的戰鬥中,他在黃埔江上空擊落了一架日機,當他又擊傷一架日機後,想把這架敵機打下來,可狡猾的敵人忽上忽下同他繞開了圈子,敵機尾巴後拖著長長的黑煙。他瞄準目標,咬緊牙關直追下去,萬萬沒有想到,這架受傷的敵機甘願充當誘誀,冒著隨時被打掉的危險,往一個陷阱裏拖他。就在他終於逮準那架受傷的敵機,瞄準,狠狠按下了機關炮之時,一串通紅的火球打去,“咚!”地一聲,那架敵機被打中爆炸,變成了一團濃煙裹著的烈火灰飛煙滅。但與此同時,早就跟在他後麵的敵機向他偷襲。他異常機敏,趕快將戰機拉起來,他的飛機沒有被打中,隻是一串灼熱子彈從他臉頰上斜著穿了過去……返過頭來,他將偷襲他的日機又打了下去,凱旋而歸。他受了點傷,從此臉頰上留下了一條傷疤。然而,這傷疤非但沒有影響他的形象,反而讓他顯得更為英武了些。好容易熬到抗戰勝利,萬幸父母還健在。最近父母在上海老家給他找了一位姑娘,並在信中給他寄來了姑娘的玉照。姑娘叫明娣,是他小時的鄰居,父母對姑娘很滿意,催他盡快回去相親、結婚。明娣當然是記得的,小時候他們在胡同裏玩過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可是他怎麽也把照片上那個光彩照人的大姑娘,同記憶中那個總是拖著鼻涕的黃毛丫頭聯係不到一起。

時間過得真快,他已經28歲了,比明娣要大五歲。這個年紀確實耽誤不得了。他拿著家中寄來的明娣的照片看得很仔細,想象著。那是明娣在冬天照的半身相,穿一件合體的白底紅花棉襖,一張鵝蛋形的臉正對著自己,頭微微有些側,微笑著,眼睛笑得彎豆角似的,很甜。腦後拖兩根又黑又租的辮子。照片上的明娣很俊很溫馴,一副微微挑起的細細的漆眉下,一雙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臉頰有一雙深深的酒窩……照片上的她,好像含羞帶笑地對他述說著過去,憧憬著明天幸福的生活。

曹青總是飛專機。至於專機上坐的是些什麽人,他根本不能過問,也不想問。能坐專機的,不是達官就是貴人。他當然想不到,明天坐他這趟專機的是大名鼎鼎的從陪都重慶到北平公幹後去上海的軍統局局戴笠。這一點,就是他的大隊長胡因也不知悉。因為航空委員會有嚴格規定,哪趟專機上坐什麽人,任何人不能過問,更不能打聽。況且,專機上坐的人都是在專機臨起飛前才上專機。看到明天的飛行牌,他關心的是自己的事,恨不得現在就飛回上海、飛回家去,去看望久別的父母親,去看明娣。他抬腕看表,下午三點過了。他算了一下,明天早晨六點起床,六點半上飛機作準備……現在,他得趕快去街上買點東西,明天好帶回家去。

他邁開軍人的步武下了樓,出門時,高興地對看門老頭揚了揚手,說:“大爺,我從上海回來時,給你老帶點城隍廟的胡豆――那可是下酒的好東西。”

“哦、謝謝……”收發室裏,老頭邊說邊站起,佝僂著背,目光透過滑到鼻尖上的那副鴿蛋般的銅邊眼鏡,看著領受任務後,喜氣洋洋的王牌飛行員曹青從他麵前過去。

然而,俗話說得好:煮熟的鴨子往往都會飛。

就在北平空軍大隊王牌飛行員曹青喜滋滋作著明天一早飛回上海的準備時,鐵定的事情卻正在暗暗發生變化。這時,一個因為長得黑,綽號“小黑子”的飛行員,四川人張仁找到了大隊長胡因,要求將第二天一早飛上海的222專機改由他來飛。

“那怎麽行?不行!”胡隊長接過小黑子遞上的三五牌香煙,點上,坐在沙發上,搖著頭堅決不答應。雖然這個小黑子會來事,不時給他送東西,討好他,貼得很緊。但小黑子的飛行技術委實差了些。特別是,小黑子們受的是老式飛行教育,開飛機完全靠目測,憑經驗,專機上先進的設備他們不要說不會用,就連看都看不懂。不要說開專機,就是平時開一般的飛機也不容易輪到他。

“隊長,你不要一句話封門,聽我慢慢說。”張仁很會纏,他知道胡隊長是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人,也就不繞彎彎,幹脆打明叫響。

“隊長!”小黑子說,“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上海最近黃金和美鈔生意火爆得很 錢好賺。我到上海有賺錢的門路。若隊長答應我飛這架去上海的專機,回來我給你孝敬這個數!”說著在隊長麵前舉起手,攤開五根指拇晃了晃。

“美金?”胡隊長問。

“是、美金。”小黑子回答得很肯定。

“五十?”

“哪才五十,最少五百。”

胡隊長沒有開腔,悶著頭抽煙,半晌問:“你打算讓誰作你的助手?”

“馮玉成。”看隊長見錢眼開,突然陰轉睛的臉色,小黑子知道有門,他趁熱打鐵:“隊長你是曉得的,馮玉成開飛機是老手了,未必還會出啥子問題?況且這幾天北平飛上海的天氣很好,天天都是紅火大太陽,決不會出什麽問題,我閉著眼睛都保證飛到上海。隊長,你就放心嘛!”

胡因看了看小黑子,想說什麽,又什麽都沒有說,他顯得有點猶豫。平白無故得到小黑子“孝敬”五百美金,這不是一個小數字,**力確實大得不可抵禦。但是,他對這二人的飛行技術再清楚不過了。他們都畢業於老式航校,對這架專機上配備的先進儀器設備,不要說操縱,就連那些英文都不認識。在天氣好的情況下,他們飛上海,不會有什麽問題。但如果天氣一變,就可能是問題了。人家曹青是從空軍作戰部隊下來的,過後又去“美國空中訓練中心”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對專機上種種最新電子設備的掌握、運用駕輕就熟。因此,專機都是曹青在飛,曹青是隊裏公認的王牌飛行員。然而,曹青飛行技術再好,也不關自己的事。還有,這個人傲慢,他與自己隻有工作關係,沒有私交。他對王牌飛行員曹青沒有好印象。這時,好像一架天平擺在隊長胡因麵前,一端是飛專機絕對安全的王牌飛行員曹青;一端是對他許了五百金美的小黑子張仁,讓誰去呢?他動搖了。

確如小黑子說,這幾天,從北平飛南京、上海一線天氣很好。未必讓小黑子他們去飛,那麽巧就遭遇了惡劣天氣?我才不信,有那麽怪的事,那麽巧的事!如果不遭遇惡劣天氣,小黑子和馮玉成飛上海,不會有任何問題。隊長胡因對小黑子說,這事容我考慮考慮,晚些再告訴你。現在,你可以先作些準備。這個晚上,胡隊長打電話去問過氣象台,問這些天,從北平飛上海、南京一線會不會遭遇雷暴或大雨?氣象台告知,不會。因此,胡隊長下了決心,明天,專機臨時改為小黑子他們去飛。胡隊長問氣象台,實際是捫著鼻子哄眼睛,自欺欺人!中國的氣象預報直到今天,準確率最高也才是百分之九十。曾經有張漫畫很諷刺,明明外麵暴雨如注,一個站在雨地裏的大漢絡腮胡都淋濕了,可是握在他手上的收音機還在報:萬裏無雲,睛空燦爛!更不要說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中期的氣象預報水平。

心作祟,專機駕駛員臨時換人

1946年3月16日。晨六時。

隨著夜幕的消褪,北平西郊機場漸漸展現在了清亮的晨光中。一條長長的跑道起點上,停著一架巨大的美製四引擎銀灰色專機,機型:C一一47,編號:222,這是美國最新生產的一種新型運輸機,由北平航空委員會臨時抽調出來,作為戴笠飛往南方的專機。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

加油車走了,兩個檢修技師來了。他們對專機又作了一番詳細的檢查,昨天,他們就己經對專機作過一遍檢查了。確信一切完好無誤後,他們走了。六點二十分,三輛小轎車披著魚肚色的晨光,風馳電掣而來。車門開處,幾個西裝革履的官員,手提皮箱,簇擁著一個身姿筆挺,身著藏青色中山裝的中年人,沿著舷梯蹬蹬蹬魚貫而上。很快,艙門關上,舷梯撤去。三輛送他們的黑色小轎車又像來時一樣,風馳電掣而去。這一切過程在幾分鍾內完結。

那位身姿筆挺,身著藏青色中山裝的中年人就是軍統局局長戴笠,按貫例進入了他獨自一人的專門坐艙。他的隨員都坐在後麵通艙裏,計有:軍統局人事處長襲仙舫、人民動員委員會負責人金玉波、英文秘書馬佩衡等。

跟進的副官徐炎,照例將那張可以睡的長沙發給局長鋪好,正在作些零零碎碎的收拾時,他發現,坐在舷窗前,調頭注視著窗外的局長不知為什麽,就像受驚似地將頭突然調了過來。徐炎回頭看去。這一看,驚了!進來的是位絕色空中小姐,她給局長送飲料、點心來了。她高高的個子,手中端著一個髹漆托盤,盤裏裝有幾個美國蛇果、一盤點心,還有一杯咖啡。她最多二十歲,典型的北國佳麗,身著一套合體的蔚藍色航空服。這樣的著裝雖然沒有穿旗袍展露身材,但因為她天生麗質,仍然顯出她高挑挺拔,曲線豐滿,婀娜有致的身姿。她一進來,戴笠的眼就直了,他趕緊打發副官徐炎出去,說,有事我按鈴叫你。徐炎聽出來,局長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按鈴,你就不要進來。局長巴不得他現在趕快出去。徐炎會意,出去時反手替他們關上了門。

空中小姐腰一彎,將托盤放在茶幾上,再將裏麵的點心、水果、咖啡一一檢放在茶幾上,她轉過身來,很職業地對貴賓嫣然一笑,點點頭就要離去。

戴笠當然不會讓她離去,她問這位絕色空中小姐,“你是專機上的服務小姐嗎?”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親切。

“是。”姑娘禮貌地點點頭,顯然,她不知道這位貴賓是誰,但能坐專機的想都想得到是個大官。姑娘說話很好聽,一口標準的北平官話,北音婉轉。

“你真漂亮,是我從未見過的漂亮!”戴笠對付女人很有一套,他知道,不管是經過了男人的女人,還是姑娘都喜歡聽男人的奉承,讚揚她漂亮。姑娘抿嘴抿嘴一笑。他裝作一副看書很多的樣子,問站在他麵前的姑娘,喜不喜歡看小說?他知道,這樣年齡的姑娘大都喜歡看小說,而且是張恨水的小說。偏巧這姑娘愛看小說,這就有共同語言了。她以為找到了知音,眼睛一亮,驚喜地說:“先生你也喜歡看小說?”

戴笠說是,而且是張恨水的小說。

“我也最喜歡看張恨水的小說了。”姑娘高興得拍起手來,一副欣欣然的樣子。

戴笠問姑娘看過哪些張恨水的小說,姑娘說她看過的多了,什麽《金粉世家》《啼笑煙緣》等等。張恨水原名張心遠,恨水是他的筆名,取南唐李煜詞《烏夜啼》:“自是人生長恨水”之意。張恨水是著名章回小說家,也是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作品情節曲折複雜,結構布局嚴謹完整,將中國傳統的章回體小說與西洋小說的新技法融為一體,更以作品多產出名。在抗戰期間,他的多部通俗小說,被全國多家報刊爭相刊載或轉載,大受歡迎,讀者之多,為民國之最。張恨水的名聲如日中天,即使不看小說的人也知道他,如同國人不看京戲的也知道梅蘭芳一樣。

“我最欣賞張恨水在一篇小說中的一句話。”戴笠閉上眼睛,仰起頭靠在沙發背上作思索記憶狀,“他說北國佳麗‘嬌健婀娜’可謂點睛之筆。這就將北國佳麗與江南美人作了本質的劃分。在我看來,小姐你最‘嬌健婀娜’了,不過,還要加 ‘多姿’兩字,這樣合起來就是‘嬌健婀娜多姿’這是我最喜歡的!”

“哎呀!”不知是欣喜,還是受了刺激,姑娘聽他這樣一說,“哎呀!”一聲,顯得非常高興。

“你不妨坐一會嘛!”戴笠讓姑娘坐,姑娘好像受到了這個“張恨水迷”的吸引,也就怯怯地坐下了,與他隔幾而坐。

看看有門,戴笠開始“誘敵深入”,他問姑娘,你是專為我服務的吧?

姑娘說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戴笠介紹他姓戴名笠,戴笠!姑娘又是哎呀一驚。他戴笠的名字,在當時的中國恐怕不知道的人少,況且他又兼全國交通管製委員長主任,可以說是姑娘的最高頂頭上司。就在姑娘如在夢中,顯得有點晃兮惚兮時,他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喬舒。”

“這個名字好。” 戴笠拉長聲音,用唱戲的腔調曲解姑娘的名字,“真是翹也翹得好,舒也舒得妙。”近乎調戲。

一旦知道她服務的對象竟是這麽大個人物,姑娘顯得有些拘謹。她說,“如果戴主任沒有什麽吩咐,我就出去了,請好好休息,有事喚我。”

“好的,好的。” 戴笠很懂得女人心理,他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讓姑娘去時又說了讓她再來的時間。

看著這個典型的北國佳麗從自己麵前婀娜多姿的消逝,周身上下雄性荷爾蒙湧動的軍統局長有一種非把這姑娘搞到手、搞安逸的不可遏止的衝動和爭切。喜歡搞女人、又善於搞女人的他深信,對於這個北國佳麗,他是手到擒來,如探囊取物。他甚至推而廣之,說不定這個美麗的尤物,是北平航空委員長親自給他安排的,是北平航空委員長為巴結他,給他獻上的一份厚禮。如果是,以後他會報答這個人的。

戴笠還是看過些閑書的。除了本職工作和看業務書籍外,他閑時愛看些古代有關男女情愛的白話文選,比如《西廂記》就不止看一次,有些地方都可以背誦下來了。書中,尤其是崔鶯鶯初次露麵那個細節,他過目不記,過後反複回味。現在,他又回憶起其中生動的細節。崔鶯鶯第一次陪母親去相國寺燒香。她驚人的美麗,她的國色天香,讓正在做功課,手敲木魚,心如止水的老和尚一看到她頓時忘乎所以,幾十年的功夫頓時化為灰燼,竟至將將敲木魚的木槌敲到了坐在他前麵雙手合什,口中喃喃有詞背經的小沙彌的光頭上。而小沙彌呢,也因為貪看崔鶯鶯驚人的美麗,完全木了,盡管頭上被老和尚的木槌敲得篤篤有聲,卻全然忘記了痛,張著大嘴傻看崔鶯鶯……崔鶯鶯究竟有多美?對於他戴笠來說,是虛無的,具相的,久遠的,是畫餅充饑。而眼前這個叫喬舒的漂亮小妞,則是現實的,是可以拿到手的。他得意地想,凡是漂亮女人,隻要被我戴笠看中了、發現了,沒有一個不被拿下。縱然是已經結了婚的、萬眾矚目,搞不好就容易引起社會負麵影響的電影皇後胡蝶,也不是沒有逃過我的手板心?!就像會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你一個筋鬥可以翻十萬八千裏,可是翻不過如來佛的手板心!一個生動的,近乎惡毒的畫麵閃現眼前,地上一條蛇聳起身子,從房梁上跑過的耗子,自己都要掉下來,掉到蛇張開的嘴裏。沙漠之舟駱駝,體形龐大。然而跋涉在沙漠裏的駱駝,一遇到體形不知比它小多少倍的狼,自己就趴下任狼撕咬、吞噬。這叫一物服一物,一物降一物。拋開自己的多種要職不說,自己本身就是女人的克星。

這個叫喬舒的漂亮小妞是搞定了。思維一轉,他想到此行要辦的幾件大事:一、到上海後,同已經等在那裏的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柯克上將談加速向東北運兵事。二、辦理電影皇後胡蝶同她的丈夫潘有聲離婚手續;然後讓胡蝶同自己結婚,他已經讓胡蝶等在上海了。這些都已經都說好,他許給了潘有聲相可觀的賠償。三,上海事辦完後,趕去南京,軍統局本部返京在即,他要去檢查工程質量等等。四,之後,趕回重慶。前天,據他的親信,委員長侍從室負責人之一唐縱向他報告,中央警官學校教育長李士珍在戴季陶的支持下,最近活動得很厲害。如果弄不好,他一心期望的全國警察總監這個誘人的紅果子,很可能被李士珍拿過去。他得趕回去,在委員長麵前力爭。他相信,隻要自己全力以赴,李士珍決不他的對手……

誌得意滿的軍統局長,頭腦中的大事小事裝得滿滿的,思維如天馬行空般遊刃八極。他哪知道外麵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事情發生後,死亡的陰影向他步步逼近。

按照規定時間,專機正副駕駛員曹青、馬忠早已坐進駕駛艙,作好了起飛準備。而就在這時,機場遠方,一輛軍用美式敞蓬吉普車朝專機飛駛而來。倏然間,車停在專機前,穿戴好飛行服的原北平航校十八期畢業生、綽號“小黑子”的張仁和馮玉山站在車上大聲呼喊曹青、馬忠。

曹青、馬忠很感驚異,他們掀開駕駛艙,探出頭去高聲問詢兩位來人:兩位大哥,有何要緊事?

“大隊長讓我們兩人臨時來換你們飛這架專機去上海!”小黑子張仁深怕聲音跑了,用雙手合起圈著嘴,站在機翼下,仰起頭來對曹青大聲說。

“什麽,讓你們來換我們飛上海?!”曹青簡直驚呆了,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對頭!”小黑子張仁用四川話又來了一句。

“這是怎麽回事?!”像這種專機馬上就要起飛,臨時撤換飛行員的事從來沒有過。不要說飛專機,就是飛一般的民航貨遠機也不允許。不過,確信小黑子他們來代替他們飛上海這事後,曹青馬上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心中很是氣憤。昨天大隊長胡因見到他後這樣說過:“飛上海是趟美差,好些人都想去。最近那邊生意很好做,不說其他,在北平和上海之間倒點物資差價都大有搞頭。我想到你是上海人,又離家整整八年了,我成全你!你回來給我們帶點好東西就行了。”胡因把話都遞到他嘴邊上了,可他就是不接茬,裝起不懂。因為他從心裏討厭胡因這個人,以勢欺人,以權謀利,他看不起這種人。我曹青靠本事吃飯,我不拍你的馬屁!而小黑子張仁平時對胡因鞍前馬後跟得很緊,小黑子肯定給了胡因多大的好處,讓他來換。但讓“小黑子”來開這架配備了最新議器設備的專機,還是讓他感到震驚。

看曹青他們穩起不動,小黑子指了指坐在車上的大隊長胡因,說是如果他們不信,請問大隊長。

“媽的,有什了不起?肯信,上海不去,就要餓死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馬中已經怒不可遏,發作了。綽號“馬兒”的他,解開飛行帶站起,順著搭在機頭上的舷梯下去了。曹青也不說什麽了,走下專機。這架專機換上了正駕駛員小黑子張仁、副駕駛員馮玉山。

222號專機按時從北平西郊機場起飛。專機飛上八千米高空後,向著東方飛去,巨大的機身倏忽間隱沒在了一團銀棉似翻滾的雲層裏。

這一切,坐在專機裏思緒翻騰的軍統局長戴笠,當然不會知悉。

然而,就是因為這偶然的改變,此次飛行讓不可一世的軍統局長戴笠必死無疑。也許,人的一生真是用許多不明究裏的神秘鏈條串接起來的。戴笠五行缺水,他用了個盡是水的化名,這就改變了他人生鏈條上的薄弱環節,走得順風順水。然而,他萬萬想不到手下蝦米似的小人物助理秘書先奇為報複他,給他取了個盡是山的化名。而他最為賞識、信任的毛人鳳卻又通過了這個盡是山的化名。如果戴笠能逃一死,事後追究毛人鳳為何要同意用這個他最不喜歡的盡是山的化名?毛人鳳該如何應對?很可能不管毛人鳳如何狡辯,都可能像四川人說的那樣――“脫不倒手,剮不倒皮”。但是,事情畢竟沒有發生,也就無從談起。

筆者在多年後的解密資料上尋悉到的這一切。在我看來,表麵上一副豬相,其實心中明亮的毛人鳳,是個受過近代高等教育的的人,他未必真相信化名能給一個人帶來吉凶禍福!他批準這個盡是山的化名,是因為他當時心不在焉,還是有意為之?他是一個口中說得蜜蜜甜,心中揣把鋸鋸鐮的陰謀家?他是在咒戴老板死,自己好取而代之?這一切,都隻能是猜想、是一個謎。這個謎,就是專門家都不一定研究得出來,隻有毛人鳳自己才清楚。可惜毛人鳳已死,這個謎成了永遠的謎,隻能存疑。

重慶滄白路那個“仇神仙”,曾經提醒過戴笠,說他在新的一年裏“流年不利”。當時,戴笠聽後表麵上不以為意,其實是留意了的,他處處小心,步步設防。但是,真應了這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其實也要怪戴笠好色!如果這天他讓專機直飛上海,也就沒事,這天天氣不錯。可是他為了獵豔,為了去風光奇麗得像童話世界的青島過一個消魂之夜,這就注定了他的在劫難逃。講究自我休養的人,大都看過《太上感應篇》,並時時溫習內中教誨。《太上感應篇》中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百善孝為先,萬惡**為首”!戴笠**,必死無疑,隻不過是早遲的事。

專機飛得雲裏霧裏,叩開地獄之門

巨大的銀灰色四引擎“c――47、222”號專機,像神話世界中的一隻鯤鵬,在八千米高空平隱飛行。

戴笠端坐在舷窗前,一直凝視著舷窗外跟著飛機走的一朵白雲,似在在觀景,又似在思索什麽。一縷明亮的陽光從舷窗外灑進來,金箔一樣在他臉上、身上閃灼遊移。專機高速飛行。然而,坐在機艙內,卻完全沒有感覺,好像飛機是完全靜止的。舷窗外,天空瓦藍高遠。此時此刻,目睹如此情景,他有種飛升的快意。

現在,時年50歲的軍統局局長周身舒泰。他在思想上將馬上要辦的幾樁大事又細細過了一遍,濾了一遍,一切都成竹在胸。他覺得自己如日中天,在即將開始的第三次反共**中,他的種種作為,將令整個自由世界對他刮目相看,他將會為“校長”、為黨國創幹秋之偉業!這,時間和事實將會無言地予以證明。

“篤、篤、篤!”他知道是誰來了,敲門聲很輕,似乎有些猶豫。

“進來。”已經完全從正事中清醒過來的他,一下高興起來。

艙門輕輕推開了,喬舒小姐出現在他麵前。她似乎很敏感,意識到軍統局局長這次找她來會發生些什麽事,因而進門後反身鎖上門時,著著他,神情顯得有些怯怯地問:“長官,你找我有事?”她的動作有些瑟縮,讓他覺得好笑,就像他要把她吃了似的。

“來、來、來,坐坐坐。”戴笠拍了拍自己坐下的長沙發,示意她過來坐在自己身邊,一副很恬淡很隨和的樣子;卻又暗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

嬌健婀娜的北國佳麗不敢不坐,坐在了他身邊。不過,坐得離山吊水的,保持著一種自然的警惕。

“找你來也沒有什麽事,我就是想同你聊聊天。你信嗎,我會看相?我給你看看手相吧!” 戴笠說時,伸出手去,順勢逮住了姑娘的一隻手。他發現,姑娘不敢把手縮回去,但被他逮在的中的那隻玉手在微微顫抖。側麵看,低著頭的她千嬌百媚,雨打梨花似的。因為坐著,空姐服裝包裹中的兩隻大腿顯得圓鼓鼓的,細腰**肥臀也顯得格外突出。可以想見,她那曲線豐滿流暢的女性線條,在那身合體漂亮的蔚藍色航空製服的包裹中,在怎樣令人賞心悅目地流動!

戴笠越**心**漾。不過,他不準備現在馬上作進一步動作。在他看來,利用權勢占有一個漂亮姑娘,算不得本事。如果那樣,你占有得了她的身,占不了她的心,這有什麽意思?毫無意思!用句不好聽的話,如果這樣無異於**。他要讓這個讓他怦然心動的空姐變被動為主動,自覺自願為他獻身。

“你的生命線很長,愛情線也很長。” 戴笠裝摸作樣地將姑娘手掌攤開,比劃著她手掌上的一條條掌紋線假充內行地解說,“就是財源線短了點。”

“那怎麽辦呢?”姑娘好像是被他說進去了,手也不抖了,任他握在手中隨便捏隨便摸,“我就是沒有財源線!”姑娘說時生氣地噘起小嘴。

魚上鉤了!戴笠心中暗暗一笑,“沒有關係!”他說,“命相、屬相都是可以化解的。比如我命中五行缺水,我這些年就用的盡是水汪汪的化名”,江漢清、汪濤、塗清波、沈沛霖、洪淼……他給姑娘背了好些水汪汪的化名。說他用了這些化名後,果然是一帆風順。“你的手相,也就是命相中缺少財源這根線,也好辦!” 戴笠發現姑娘愛財,他說:“現在最直接的辦法是我立刻給你解決。你不是一個一般的空姐嗎?我將你提拔為正處級領班。”

“真的呀,太好了!”姑娘高興得目光盈盈,想鼓掌,可是一隻手還被他逮在手中,沒有抽出來。

“真的。”戴笠顯得很負責任地,信誓旦旦地說:“我兼任中央水陸統檢處處長,你們航空委員會也歸我管,我有這個權力。”

“那請戴主任就宣布吧!”姑娘站了起來,“我們機長就在後麵機艙。”

“機長起不了作用。”戴笠將她手一拉,又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到上海後,我得對航空委員會正式下個文才行。”

“啊?”姑娘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是滿意,也是放心。這會兒他放了她的手。而這會兒,姑娘看他的心神都不同了,她有些發嬌地問他:“長官為什麽對我這樣好?”

“因為我喜歡青年人,我喜歡同年輕人交朋友。”

“謝謝長官!”姑娘抿嘴一笑,“長官,我給你削個美國蛇果吧。”

“不用!”戴笠手一搖,對姑娘說,“小喬,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是朋友你就不要叫我長官,也不要叫我主任、局長的。你可以叫我老戴,或者幹脆叫我的名字――戴笠,這樣,不見外,也顯得親切些親熱些。”

“親熱些?!”姑娘在撲吃一笑同時,好像悟到了這句話中的其中所指,注意看他時,而這時的戴笠卻顯出神情上的痛苦,半天不語。

“戴局……啊,老戴!”姑娘感到好奇,“你這麽大的官,來去都是坐專機,難道你還有什麽痛苦嗎?”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戴笠說時閉上了眼睛,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在你小喬心中,我不知該有多麽風光呢!其實,難處多了。其中最苦的是我的家庭生活問題。”

“家庭生活問題?”姑娘顯然來了興趣,不知他話中所指,朝前湊了些,他又乘機抓住她一隻手,邊說邊摸娑起來。

“我是一個孝子。”戴笠說,“我是從浙江農村老家奮鬥出來的,我的婚姻很不幸。我的婚姻是母親一手包辦的。我們之間沒有一點感情,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現在吧,我想同鄉下的黃臉婆離婚,母親死活不準!”說時一聲長歎,似乎無限的傷心事,盡在這一聲長歎裏。

看他這副痛苦不堪的樣子,瞬時,一種混和著感激、母性的溫情在姑娘心中油然而生。原來,大名鼎鼎、威名赫赫的這個戴笠對人是這樣親近和藹,原來他是這麽可憐!他家庭生活如此不幸,實在是值得同情。她用一雙多情的美目注視著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的他,不禁回握起軍統局長握她的手,似乎要給他一些鼓勵,一些溫情,一些慰籍。

魚兒已經明顯咬上鉤了!這時,他隻要把釣杆往上一提,魚兒就到手了。不知玩了多少漂亮女人的軍統局長知道,隻要自己再煽煽風,點點火,這個可人的溫香的玉體就會半推半就地倒進自己懷裏……可不知為什麽,這會兒他想到了地處東海邊上那美麗縹緲得海市蜃樓般的青島,想到青島八大關去摟著這姑娘睡一夜該有多好、多美。主意一定,她問姑娘去沒有去過青島?

姑娘不知老戴為什麽突然問起青島,隻是說沒有去過,很想去。說那是德國人修的,簡直就是一個德國城市,瀕歸大海,有山有水,漂亮極了,像一個童話世界。

“好!”戴笠很慷慨地說,“我今天就遂你的願,先飛青島,在青島住一夜,明天再飛上海。”說著按鈴,讓副官徐炎去通知機組,專機改飛青島,明天一早再飛上海。

1946年3月17日上午九時。

戴笠乘坐的專機從青島滄口機場上飛起來了。進入航道不久,天氣一下變了,變得很不好。舷窗外,陰霾低垂,一朵朵黑雲互相追逐……看樣子,馬上就是狂風裏暴雨,電閃雷鳴。

然而,軍統局長根本不會顧及外麵的天氣。他坐的是一架性能優越的專機,飛這樣的天氣,簡直就不是問題。他軟軟地斜靠在沙發上,就像吃了糖舔嘴一樣,他以甜蜜滿足的心情,回憶著昨夜。獵豔之後,他喜歡回味。

昨天晚上,軍統局青島站精心安排他們一行住八大關那幢臨海的相當精巧別致的歐式別墅裏。他住二樓,隨員們住底樓。專機停在青島機場,機組人員住機場賓館。隻有喬舒例外,他將她帶在身邊,理由是,她是航空委員長專門給他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昨晚上,一開始他就像一隻餓狼似的,但幾個回合後,她就順了、滋潤了、主動了。折騰到後來,時年五十歲的他才領教了嬌健婀娜、比他小了三十歲的北方佳麗的厲害。他這才相信,畢竟年齡不饒人。他開始退卻、抵禦;她卻不依,進攻、索取。他最後成了一棵枯樹,她則成了纏滿枯樹、寄生在枯樹上不斷榨取、索求的生命力旺盛得驚人的一簇生機勃勃的青藤,直讓他成了《紅樓夢》中所說的“一杆銀洋蠟槍頭”,慚愧!

現在,他仍然感到疲倦,剛想睡到沙發**去,機身卻劇烈地抖動起來。他感到有些不對,抬頭朝舷窗外看去,天黑得可以揪出水來。專機就像在大海裏被一隻巨大的八腳烏賊纏著了似的掙脫不開,渾身抖索不已。與此同時,艙內光線驟然黯淡下來……

戴笠不禁皺了皺濃眉,看了看戴在腕上的有夜光的金表。半個小時前,專機起飛時,機上無線電報務員同上海龍華機場取得了聯係,得知上海上空在打大雷下大雨,氣象條件相當不好。機組向他請求,希望暫時停止起飛。他不允許,要專機起飛。他乘過不知多少次專機,氣象條件比這惡劣的時候多的是,天上下這點雨算得什麽?從青島飛上海,既不越高山,又不過大海。再說,專機上裝備著最先進的電子設備,飛這段路程還不是小菜一碟?在他看來,裝備著這樣先進電子設備的飛機,就是飛越喜瑪拉雅山,飛最難飛的駝峰航線,也不應該有什麽問題。 昨天,為了溫香軟玉,占有北國佳麗那令他垂涎不己的玉體,他特別拐去青島住了一夜,已經耽誤了時間。他要把時間追回來,今天務必趕到上海辦事。他要副官徐炎告訴機組:準備多一些汽油,萬一上海龍華機場降落有困難,可直飛南京。他想好了,如是到南京,他就先同何應欽總司令商定一些要事,再轉飛上海也可以。他認為自己考慮得相當周密。以昨天而言,一到青島,為確保專機安全,他下達命令,機上裝載的所有東西均不準下飛機,也不準任何別的人,別的東西上飛機。專機由軍統青島站站長親自帶隊到現場,作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護……他什麽都考慮到了,唯一沒有料到、也料不到的是,此次飛這架專機的,竟然是兩個飛行技術相當“糙”,連專機上的先進儀表都不認識,更不要說用,連飛貨機都要打問號的“瘟豬子”!

副官說,“機組告知,說是上海機場已經到了,可是機場上雨朦朦一片,飛機降不下去,他們現在上海機場上空旋,要求改飛南京。”

“這還是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怪事!這樣先進的飛機,又是大白天,飛機竟然降不下去?”軍統局局長很是冒火,他對副官說:“好吧!現在由不得我們。我們的命捏在人家手裏,那就讓他們改飛南京吧。完了我再追究,看是咋回事!”說著揮揮手,要徐炎去傳達他的命令。

專機飛到了南京。可是六朝故都金陵上空仍然大雨滂沱,雲層壓得很低。經聯係,南京機場同意專機降落。

半空中傳來一陣沉悶的嗡嗡聲。機場上,值勤人員、應急車等都作好了準備,人們抬起頭,極目尋找著專機。這時,已是午後一時。諺語雲:雨不過午。然而,這天的天氣很怪,雖是午後,大雨雖已停息,但小雨仍然綿綿密密,將天和地緊緊地縫合在一起。鉛灰色的雲層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象要壓到機場上來似的,天低雲暗。機場上因為光線太暗,竟至不得不大白天開了所有的燈。這樣的天氣,在南京是絕無僅有的。

頭上雲層裏一陣悶響之後,飛機的馬達聲又倏然而逝。專機終於沒能在南京機場降落。專機穿雲下降時,因為駕駛員技術問題,沒有能降下去,不得不讓專機越過了機場,飛到了江寧縣境內。五分鍾後,專機與南京機場失去了聯係。無論南京機場上電訊員怎麽呼叫,專機再也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