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負特殊使命,穿梭於北平與天津
擺現代鴻門宴,請君入甕
比起南方來,北國春天的腳步姍姍來遲。然而,三月的天氣還是帶來了春天最初的氣息。下午六點過鍾,天津機場最初一絲黑絨似的夜幕剛剛罩上,倏忽間,就像在爭時間搶速度似的,機場四周的電燈唰唰漸次亮了開去,照得機場如同白晝。天津機場顯得比白天還要繁忙。一架架美國軍用大型運輸機在機場上起起落落,將大批整裝待發的一律頭戴鋼盔,持一色美式裝備的國民黨精銳部隊;還有大批坦克、大炮及各種各樣的軍用輜重火速裝機運往關外。國民黨正在往東北一線火速增兵。
這時,機場上隻有一條靠邊的十七跑道顯得特別清靜,一直空著沒有飛機起降。顯然,這條跑道是為哪位大人物的專機特意留著的。
夜晚八時正,一架停在十七跑道邊上的四引擎銀白色飛機有了動作。加油車來給這架飛機加好了油,再由機械師作過細心的檢查,一切準備就緒。十五分鍾後,一溜轎車四五輛首尾銜接,披著夜幕風馳電掣駛來,在這架飛機前一一停下。
這時,附近的燈光忽然熄滅了些,好像在有意遮蓋什麽,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顯得有些詭秘。
這一溜小轎車的門都打開了。其中有一位從車上下來的身材中等偏上,身穿藏青色中山服,身上披件黑呢大衣的中年男人挨次向來送行的人幾個人握了握手,匆匆忙忙上了飛機。五六個隨員跟在他身後,匆匆而上。在很短的時間內,這架飛機的舷梯撤去,飛機起飛了――這是戴笠的專機。
“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你們不要來打擾我!”此次奉委員長特殊使命北上的國民黨軍統局局戴笠,進了他一個人的專門機艙,他要副官徐炎將他的東西整理好後,同其他隨員一樣坐到後艙去,有事他會按鈴的。他要一個人呆一會兒。戴笠有個習慣,凡外出,比如現在坐飛機,時間稍微長一些,他就喜歡一個人呆著,這樣便於思維,他好靜。
徐炎將從他身上脫下來的黑呢大衣掛在旁邊衣架上,關切地說:“局長這些天也真是夠累的,好好睡一會吧,專機到北平後,我會來叫局長的。” 徐炎將他的大衣掛好後,再將一張可以當床的大沙發展開,把一床薄薄的美國毛毯鋪在上麵。這些做好後,副官徐炎出去了,出去時,順手拉上了艙門。
這幾天連軸轉,真是太累了。戴笠躺到了沙發上,感覺很舒服,飛機飛得很平穩,輕微的馬達聲就像是給唱催眠曲似的。可是,他睡不住。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抓緊時間睡一會兒,不然,等一會到了北平,又有事忙了,可還是不行。這會兒,他腦海裏要辦的事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等一會到北平,他的第一要務就是去見“東北王”,時在北平治病,剛動了一個小手術的東北保安總司令杜聿明。然後是……這些天來,他時而北平,時而天津,忙得就像個急速旋轉的陀螺,一刻也不停。
兩天前上午十時左右的北平天安門。太陽出來了,照得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簷角飛翹的天安門金燦燦的。湛藍的天上,一朵浮雲吻著天安門上飛起的簷角,久久不願離去。流水湯湯的金水河、莊嚴的華表一如往日。偌大的廣場上,不時駛過一輛北平並不多的那種被北平人稱為“屎克郎”的汽車,就是這種樣式在西方有點過時的汽車,在北平也並不多見。街上過往的都是黃包車。那些裝飾華麗的黃包車,大都是私家車。車上坐的不是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衫的遺老遺少,就是頭戴博士帽、西裝革履的先生;還有就是身著旗袍的太太,或是衣著時髦的小姐……車夫大都是中青年漢子,他們拉車時總愛敞胸露懷,腳蹬一雙氣死牛圓口布鞋,跑動時,一雙蒲扇似的大腳在地上噔噔地響。還有塞外來的駝隊,經過天安門時“叮當、叮當!”,駝鈴帶有一種從塞外帶來的蒼涼味……而與天安門相隔不遠的北京飯店,則顯得洋氣,似乎標致著故都北平從某個側麵,已經提前邁進了帶有西方現代文明、現代大都市色彩的的門檻。北京飯店不是很高,大都五六層,但建築精致,一律灰白色,整體上看,像是一組精美絕倫的象牙雕刻。
一輛輛小轎車,足有四五十輛相繼而來,依次停在北京飯店門前。這天,軍統局局長戴笠,假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將軍名,在北京飯店宴請一批重要“客人”。他在軍統局北平站姑長馬漢三等人陪同下,在宴會廳門外迎候客人,並不厭其煩地同每個來賓握手。
其實,這是他精心設計的一出現代鴻門宴。抗戰勝利之時,他的“校長”蔣介石就提出了解決南京汪精衛政權和華北王克敏政權這兩個偽政權的問題。因為全國人民,各黨各派要求解決這兩個漢奸集團的呼聲日日高漲,不解決就會很被動,特別是會給共產黨提供口實。而解決這兩個漢奸集團,又得有輕重緩急之分。在南京的汪精衛漢奸集團,主席汪精衛已經客死東瀛日本;代主席陳公博手中並沒有什麽實權,跑到日本後又被引渡回來,已經入獄,實權在周佛海手中。周佛海曾經揚言:東南半壁江山,究竟是是姓共還是姓蔣,全在我周佛海一念之中!確實是這樣。周佛海是個滑頭,抗戰初期,作為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的周佛海,同陳公博一樣,跟汪精衛去作了漢奸。他們在日本人刺刀扶持下,在南京成立了一個國民黨偽中央,同在陪都的“校長”的國民黨中央對著幹。汪精衛漢奸集團,是中國最大最有實力的一個漢奸集團,他們手中有一支訓練有素的二十多萬人馬的“皇協軍”。作為汪精衛的左膀右臂,大權在握的周佛海狡兔三窟,暗中同戴笠修交好,為自己留有一條後路、退路。戴笠也是一直遵照委員長意旨,拉著周佛海。抗戰勝利後,為了不讓周佛海在失望之餘倒向在東南沿海很有勢力的共產黨新四軍,他是給周佛海許了願的。安頓好了周佛海這邊,戴笠這才得以挪出時間、精力先來解決華北王克敏漢奸集團。於是,日前他銜委員長秘令北上北平。
但是,要妥善解決好華北王克敏漢奸集團也決非易事。在北平、在整個華北地區,王克敏、齊燮元這些人樹大根深,各種關係盤根錯節,還有相當實力,於今他們手上也還握有一隻力量不可小視的軍隊。經過精心策劃,戴笠這天請準國民政府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將軍,以李宗仁將軍的名義,向王克敏等一幹要人發出了“謹備菲酌,敬請光臨”的請柬,請他們到北京飯店赴宴。
這天,軍統局局長戴笠,保持著固有的姿勢,同來賓一一握手。該來的大都來了,可是最重要的兩個人物王克敏、齊燮元卻還未到。軍統局局長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暗想,若是王、齊這兩個至關要緊的家夥聞到了風聲,溜了,那事情可就壞了!
就在這時,戴笠眼中一亮,王克敏出現了,走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嶽父、比王克敏還要小四歲的王揖唐。“這兩條大魚、終於進網了!”軍統局長提起來的一顆心,“咚!”地一聲落進了胸腔裏。
“哎呀!”戴笠迎上去,與他們握手,說是,“歡迎、歡迎!”與此同時,布置在周圍的那些身著便衣,月前由重慶運來的畢業於特訓班第一期的學員、精幹特務們,已悄悄圍了上來紮緊了“網”口。
“不敢當呀、不敢當得很……”體形消瘦,西裝革履,戴副金絲眼鏡,頭發溜光,打扮得像個留學歸來的大學教授的王克敏咬文嚼字,伸出一隻瘦手同軍統局長握手。握過後,介紹了他身邊的嶽父大人王揖唐。王揖唐一身國粹,長衫一襲,腳蹬黑直貢呢的朝元白布鞋,右手腕上掛了根象征身份的藤條手杖。
“久仰,久仰!”王揖唐同軍統局長握手時,故作高深的他眯起眼睛,一隻手梳起下巴上的一綹山羊胡子。
王克敏、王揖唐翁婿是盡人皆知的華北政壇上的一對活寶。
“齊將軍沒有一同來?”戴笠問王克敏,這會兒,他沒有心思看這對活寶臭假寒酸的表演,他最關心的還有一個手握軍權的齊燮元沒有來。
“到!” 話剛落音,身穿一套沒有了軍銜軍服,身材高大、臉色黑紅的齊燮元亮開大嗓門,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請、請、請!”軍統局長喜不自禁,手一比,一迭連聲請進。
他們這就相跟著進了宴會廳,一一入座。不用說,戴笠同王克敏、王揖唐、齊燮元這些大漢奸坐在首席。燈紅酒綠。花廳裏,箋花宴擺了60桌。客人們坐定開席。伺者魚貫而進,上菜上酒。待每個來賓的酒杯裏斟滿了酒後,坐在首席首座的戴笠站起來給來賓們敬酒。
他笑吟吟地舉杯在手,環視左右致詞:
“諸位來賓!”戴笠舉杯在手,馬臉上一雙機警的眼睛頻頻四顧。這時,每張飯桌後麵都站了一些身材高大,身穿北京飯店白色衣服,扮作飯店侍者的特務,見手下已作好了擒拿準備,他放心了。
戴笠說一口鼻音很重的浙江江山的北平官話,他說:“此次雨農奉委員長命北上故都公幹。雨農在故都的公幹,離不了在坐諸君支持。今雨農假李宗仁將軍名義,請諸君北京飯店小聚。在坐者都是故都名流,承蒙諸君看得起,盡都出席,雨農深感榮幸,深表謝意。”以為接下來他的話是“幹杯!”可是戴笠忽然臉色變得嚴厲起來,他說:“雨農到北平公幹有一大難事,望能得諸君幫助!”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好些人情知不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王克敏和王揖唐翁婿更是麵麵相覷。他們接到的是李宗仁將軍的請柬才來的,不意來了才知道是軍統局“閻王爺”戴笠假李宗仁將軍的名義請的他們,本來心中就不踏實,聽戴笠這一說,心中不由得打鼓,但仍然心存僥幸。抗戰勝利之際,王克敏們也就是通過這個軍統局的“閻王爺”戴笠,在蔣委員長那裏是得到了安全保證的。蔣委員長說決不會動他們,會給他們滿意的安置。而這時,戴笠說話的語氣越加淩厲,目光閃霍:“今全國懲處漢奸呼聲日高,國民政府不順從民意斷斷不行!對此,軍統局當然義不容辭執行!”說到這裏,戴笠釘子似敏銳的目光順次從王克敏、齊燮元身上掃過,隻聽他一字一句地說:“事到如今,沒有辦法,雨農隻得請王克敏、齊燮元兄等人幫個忙――去監獄委屈一段時間!”
“啪!”地一聲,外表斯文,其實一生過著狂嫖、濫賭、吸毒糜爛生活,早被掏空了身子的王克敏聽到這話,手打抖,酒杯落地打了個粉碎。
“戴雨農!”軍人出身的齊燮元卻圓睜怒目,站了起來,氣得在地上跺腳不已:“你原來是怎麽對我們許的願、保的證?你如今言而無信,你要當著大家的麵說清楚!”
戴笠卻一聲獰笑,“啪!”地一聲,將手中杯子摔在地上,打個粉碎。隨著這個暗號,早就候在這些人身邊的那些扮作飯店“仆役”的全能特務們撲了上去,他們身手敏捷地、老鷹抓小雞似地三下五除二將王克敏、王揖唐、齊燮元等人戴上了手銬。與此同時,埋伏在四周的軍統特務和荷槍實彈的憲兵、警察們一湧而進、而上……這天,按照國民政府製定的《懲治漢奸條例》,凡是在王克敏華北臨時政府中當過特任職、簡任職等偽職的漢奸都在檢舉逮捕之列。戴笠領一班軍警憲特,當場逮捕了漢奸首要王克敏、齊燮元、王揖唐、王蔭泰、王時景、殷汝耕等大小漢奸共六十餘人,應捕之列漢奸無一漏網……
與此同時,戴笠個人也收獲頗豐。在北平僅幾天的時間裏,他就將幾座裝滿重要物資的倉庫、一家無線電器材製造廠,一家很上檔次的賓館和許多金銀財寶、古物據為己有。其中,包括他討好宋美齡,要送給夫人的那把嶽飛寶劍。
處於似睡非睡狀態中的戴笠,思維若斷若續。他在北平處理了原偽華北臨時政府漢奸首要王克敏等人後,3月13日飛抵天津。此行目的兩個:一是視察軍統天津站,整治軍統個別人員利用肅奸之機貪汙。二是處理國軍94軍副軍長楊文泉納妾事。副軍長納妾,本是一樁小事,但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有明文規定,國軍軍官不準納妄。當然這個規定,對地方部隊並沒有什麽約束力。然而94軍是中央軍,縱然是中央軍楊文泉的妻子不告他,也不會有任何人過問。問題是,楊文泉在這個事情上處理得糟透了,小事情搞成了大事情。楊文泉的老婆不依不饒,告到了軍委會,捅到了社會上。京津幾家有影響的報紙將這事添油加醋,有篇文章竟用了這樣聳人聽聞的標題《明知故犯,楊副軍長納妾》,文章寫得花兒朵朵開,引得輿論大嘩,多方關注。作為代表國民政府執法,對高級軍官負有懲戒責任的軍統局局長戴笠,這就不能無動於衷了。怪誰呢?隻能怪楊文泉笨。他是帶著這樣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來處理楊副軍長納妾案的。盡管他在找楊文泉私下談話時,給他說明設法處理好與老婆的關係;女人總是好哄的,把老婆哄好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楊文泉卻是一根筋,強、強到底,這就隻有自討苦吃!
楊文泉自持抗戰有功,堅決不妥協,也不肯承認一點錯誤,惹得他毛了,幹脆給他打明叫響。他說,楊副軍長,如其這樣,我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了啊!你是要自己的前程,還是要那個賣小曲兒的天津小妞?魚和熊掌兩樣美味不可兼得!隻能取其一,你要哪個?楊文泉有趣,硬起頸項說他魚和熊掌兩樣美味都要,一樣也不肯丟。也難怪楊文泉那樣死心眼,那賣小曲兒的天津小妞長得實在是逗人愛,臉兒白白,頭發黑黑,高挑身材,曲線豐滿,二十多歲,靚麗可人,又唱得一口好曲兒,與楊文泉還在老家鄉下時娶的黃臉婆比,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老兄呀,你咋這麽不開竅呢?”看著頭發花白,胡子巴叉、臉上一道傷疤拉得多長的楊副軍長,他動了惻隱之心,勸道:“你若是讓我下不了台,豈不是自找苦吃?這樣首先你就得下台,這是何苦呢?你這個副軍長來得不容易,打了幾十年仗,是鑽槍眼鑽出來的。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你如果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還談得到其它的嗎?”在他的再三啟發下,行伍出身,榆木疙瘩腦袋的楊文泉才稍稍轉過彎來,當著他的麵,給他的鄉下黃臉婆賠了不是,將那個天津小妞給了兩萬塊錢打發走了。事情看起來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但他心中明白,他前腳一走,背後楊文泉肯定就要去找那可愛的小妞。管他的,隻要楊文泉把他那個河東獅吼般的“糟糠之妻”安頓好,不再告,不再鬧就行。他戴笠才不會去管這些破事。捫著鼻子哄眼晴!國民黨中央軍裏這種事情多得很,會不會惹是非?全看當事人自己!
機身輕輕一抖。他知道,專機已經觸地,到了北平。戴笠此行很有些秘密,時間趕得很緊。3月13日,他率領一班人馬去到天津。兩天後,即今天3月15日,處理完了天津的事情,他本來是決定要直飛上海的。他要趕去上海和美國第七艦隊司令柯克上將商討美國海軍替國軍加緊向東北運兵事,還有辦理胡蝶丈夫潘前聲與她離婚事……可是中午,他臨時接到軍統東北站站長文強從沈陽打給他的一個加急秘密電話,文強說東北保安總司令杜聿明將軍在北平白塔寺中和醫院住院――杜聿明動了個手術,割去了一個左腎。文強建議局長前去探望一下杜聿明將軍,聯絡聯絡感情。他明白文強的意思:杜大將軍在東北擁有美式裝備的雄兵10萬,軍統要在東北很好地開展工作,不能不得到杜聿明將軍的支恃。
他當即接受了文強建議,並同杜聿明將軍通了電話,表示要從天津趕去北平看望他,杜聿明看他態度堅決,不好拒絕,表示歡迎。
他返回北平李宗仁將軍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想讓李宗仁知道。他之所以選擇夜航,也是這個原因。雖然李宗仁知道了也沒有關係,但他知道,李宗仁同“校長”有點過節,他作為蔣委員長的忠實學生,是以“校長”的好惡而好惡的。另外,作為幹特務工作的行家裏手,所做的一切,最好盡量不讓局外人知悉。他看過一本德國特務頭子希姆萊寫的書,別的什麽都沒有記住,隻牢牢記住了書中希姆萊一句名言:“左手做的事,右手也不要讓知道。”他深以為是。行前,他要軍統天津站通知北平的馬漢三,要他前來接他們時盡量不要聲張,盡量保密。
“局長。”專機開始在地上滑行時,副官徐炎來在艙外輕聲喚他。
戴笠輕輕咳嗽一聲。
副官進來了,向他報告,軍統北平站已派人派車接來了,馬漢三站長已在下麵等候多時。
專機停穩,副官為戴笠披上大衣,舷梯搭好,戴笠迅速下機。軍統局北平站站長馬漢三是個大個子。見到局長,馬漢三將戴笠迎到那輛北平站惟一一輛經過改裝,可以防彈的“克拉克”轎車前,替他拉開車門,一手護頂,輕聲道:“局長,請!”戴笠一行分別上了兩輛車後,三輛小車立刻起動,首尾銜接,披著濃重的夜幕,向白塔寺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夜晚十一時,當由天津趕來的戴笠,帶著副官徐炎,得到醫院特別允許,由杜聿明將軍的副官引進病房時,杜聿明已經睡著了。這是一間特等病房,地上鋪著紅地毯,雪白的牆壁,顯得寬敞、幽靜舒適。燈光幽微,杜聿明將軍剛剛做過手術,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看得出來,杜聿明將軍是個手不釋卷的儒將。擺在他床前茶幾上有盞造型考究的自由女神台燈,柔和的燈光被頭上的綠色燈罩襯下來,像是灑下的一葉睡蓮。台光下,幾上有本翻開的書,是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克勞塞維茨是德國早期聲名卓著的軍事家,他的《戰爭論》影響深遠,連蘇俄的開拓者列寧對他也非常承認,稱讚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戰爭哲學和戰爭史學家。”顯然,這本書杜聿明在時時研習中。
“噓!”戴笠做了個手勢,要身邊的人不要驚醒杜將軍,他躡手躡腳坐在將軍麵前,隨手翻開《戰爭論》。裏麵有杜聿明用紅筆勾劃出來的道,還有他在書眉或書頁底下寫的他頗有心得的一句兩句點評。畢業於黃埔軍校第一期的杜聿明,是戴笠的校友,更是他的學長,戴笠是黃埔軍校第六期生。他知道,“校長”蔣介石對第一期生格外看重。就著燈光看去,睡著了的杜聿明時年41歲,有張有梭有角的長條臉,五官端證,紅紅的臉膛,黑黑的劍眉,典型的陝北漢子。杜聿明是個名將。他是陝西米脂人,又名光亭。黃埔軍校畢業後即參加北伐戰爭,功勳卓著,遞升很快,先後任國民政府軍裝甲兵團團長、第五軍軍長。1942年,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代,他任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副司令長官,率部赴緬甸與日軍作戰,很打了一些漂亮仗。年前被委員長委以重任,火速派往國共相爭、必爭的東北坐鎮……
也許是軍人的天性,一旦有人在旁,很快會醒。
“啊,雨農兄來了?”戴笠剛剛才坐下,杜聿明就醒了。他將蓋在身上的美國毛毯一掀,就要坐起來,並責備守在一旁的副官:“戴局長來了,你怎麽不叫醒我?我是囑咐過你的?”說著又不好意思地對戴笠連連告得罪。
“光亭兄,你快睡下,我們不是外人。” 戴笠虛坐起來,做了個不要杜聿明起來的手勢,又替受了責備的杜聿明副官解釋:“是我不讓他叫的。”說著,顯得知疼知熱的他,看杜聿明一副堅決要坐起來的架勢,這就讓杜聿明的副官將杜長官的床稍微搖了起來些,再在杜長官頭下墊上一個枕頭。這一切都好後,看杜聿明對副官示意,戴笠也讓徐炎退到外麵去。
戴笠先是相當關切地問杜長官現在情況怎麽樣,傷口還疼不疼?
“這一點傷口算什麽?”躺得很舒服的杜聿明笑笑,“不過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而己。這家醫院條件很好,本來動這個手術我是不要麻醉的,可醫生堅持給我作了半麻,不然,我不會睡著的。”杜聿明再次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歉意。戴笠說:“光亭兄好好休養一段時間。”說時對守在門邊的徐炎手一揮,徐炎進來了,手上捧著一束馬蹄蓮,一枝金黃,一枝雪白,散發著淡淡的馨香。戴笠精明、心細,他知道這花杜聿明很喜歡。
杜聿明的副官進來,把原先插在臨窗桌上的一隻鼓肚花瓶裏的玫瑰取了,換上這兩束馬蹄蓮,又知趣地出去了。
倆人都是心知肚明,沒有多的話,多的過場,他們的談話很快切入正題。
戴笠將他此行北上的情況,簡略地向杜將軍作了通報,然後攤出主題,他希望光亭兄以後多多支持軍統在東北的工作。委婉地表明,他們都是委員長的親信大將,都是黃埔軍校畢業生,倆人原本關係也不錯。杜聿明當然知道,這位大權在握,權勢看漲、深受“校長”重視,忙得不亦樂乎的戴笠之所以專門折道來看他,除了求他支持軍統在東北的工作之外,此舉也是一種感情投資。這是戴笠很注意掌握的一門學問。
要談的話談完了,該讓術後的杜長官早些休息。戴笠站起來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得很,來得匆忙,臨時給光亭兄買了點營養品,實在不成敬意,以後補。說著朝外麵手一招,徐炎手上捧著大盒小盒的東西進來了,都是些人參、鹿茸類補品。
“哎呀!你我弟兄,何必如此客氣!”杜聿明是個生性豪爽的軍人,見推托不了,讓自己的副官收了禮。
於是,戴笠這就向病**的杜長官適時告辭,乘著夜幕,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不過,他並沒有急著趕去上海,也沒有返回天津,他臨時留在了北平。他臨時決定秘密“提審”在押的著名日本女間諜川島芳子,他對這個著名的雙料女間諜有些不一樣的考慮。
著名女諜川島芳子,別開生麵的提審
上午十時。
古色古香、騎樓獸脊的北京烤鴨店沐浴在金輝裏。門楣上垂著的兩盞大紅宮燈,在微風撫拂下,飄冉的金黃色絲穗,以及門楣上那副北京烤鴨店的黑底金字招牌……都在春陽裏流光溢彩,顯示著這間名譽中外、百年老字號特別的韻味。
食客開始盈門。
門前兩根大紅的盤龍柱前,兩個身著旗袍,麵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姑娘笑靨如花地迎接絡繹而至的客人。
“先生請!太太請!……”夾雜著地方音的北平話,一串串地從她們嘴裏迸出來,像是含在嘴裏的玻璃珠子,又滑又快,嘎巴幹脆好聽。她們一邊彎身迎送客人,一邊不斷替客人挑開珠簾。
進出這家名店的大都是有錢有勢闊綽人。
這時, 一輛披著陽光,顯得漆黑鋥亮的的高級轎車駛來,在門前嘎地停下。車門開處,一左一右先下來的是兩位身著藍布長衫的大漢,他們頭戴博士帽,眼晴上扣副墨鏡,一看就是保鏢類人物。接著下來的是一位身穿夾旗袍的女人,這女人身材很好,稍高的身材,風度也很好,身手顯得矯健,像是受過特殊訓練。她那窈窕多姿的身上穿了件樸素的白底藍花夾旗袍,外罩一件黑呢中長大衣,短發,皮膚很白,戴副墨鏡。她下來後,兩個大漢護在她左右,就像挾持著似的。三個人也不說話,直接進了烤鴨店。
兩位迎賓小姐照樣替他們掀開珠簾,鞠躬如儀。她們不會想到,由兩個大漢挾在中間的那位女子,竟是在剛剛結束的二戰中大名鼎鼎的日本女間諜川島芳子。押她進去的兩個大漢,是軍統特務。而這時,軍統局局長戴笠正在樓上等著他們。
川島芳子,漢名金壁輝,這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她是愛新覺羅氏,清末肅清王善耆的十四女。三歲時,深愛著她的父親因為麵對清王朝必然沒落的命運,自歎沒有回天之力,害怕愛女同自己一起成為清王朝崩潰時的殉葬品,將她寄養於時任清室顧問、自己的友人日本浪人川島浪速家,認川島為義父,改日本名子川島芳子。
以後,她跟義父回了日本。當清王朝在曆史的驚濤駭浪中載沉載浮之時,川島芳子在日本信州鬆本高等女子學校即將畢業。她已經長大了,明眸皓齒,**圓臀,性格颯爽。但是,畸形的家庭環境、急速變化的中日關係和在她身體中澎湃著的滿清王室的血液……注定了她非比一般的命運。
十七歲那年,與她傾心相愛的那個男人,在兩個人終身契合點上首鼠兩端之時,59歲的養父趁虛而入,對如花似玉的養女起了歹意。那是一個人約黃昏後的美妙時刻,可惜,約她的是身穿和服,雞皮鶴發的養父。父命不敢違。她進了養父的房間。老怪物反身鎖上門,猛地向她撲來,她竭力掙紮。她會騎馬,還練過功……可是都沒有用,老怪物本身有點功夫,在中國又操過扁卦,三兩下便將她放倒在踏踏米上剝得精光,痛快淋漓地強奸了她。
老怪物強奸了養女,卻還有一套理論,說是:“你的中國父親是個仁者,我這個日本父親是個勇者。我想,如將仁者和勇者的血結合在一起所生的孩子,必然是智勇仁兼備者。”老怪物的強詞奪理,與以後日本軍隊侵略中國的調子完全是同一個模子裏鑄造出來的。在中國的土地上實行“三光”――殺光、燒光、搶光的大日本皇軍,嘴裏唱的卻是:“日中兩國同文同種”、“日中親善”、“日本軍人到中國就像回了家一樣”……
也就從那一天起,金璧輝――川島芳子產生了質變。她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大正13年10月6日,我永遠清算了女性。”為此,她拍了一張少女訣別照:櫻花樹前,她頭上梳著日式發髻,身穿白底紅花的櫻花和服。乍一看,她是那麽靚麗動人,但細看,在她那雙彎彎漆眉下的一雙點漆式的大眼睛裏,神情冷得像冰,目光似劍。
以後,她成了一個日本特務。為了在中國的土地上恢複清王朝,同時也是為了日本的利益,她不遺餘力。特別是在偽滿洲國成立前後,她跳前跳後,能量大得驚人。她有驚人的美麗,也有過人的特務技能……因此,她在諜戰中可以說百戰百勝。她擔任過偽滿洲國政府權力不小的女官長、留日學生總裁、安國軍總司令,肩上扛過大將金牌……一時,她聲名大噪。報紙上頻頻登出她的新聞,刊出她的玉照,人們驚呼“川島芳子是個天才”、“活躍在戰火中的魔女”……甚至將她與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歐洲女諜瑪塔.哈麗相提並論,稱她為“東方的瑪塔.哈麗”……
抗戰結束後,聲稱一直摯愛著中國的金璧輝――川島芳子沒有回日本,而是蟄居在她的出生地中國北平。1945年10月10日,一群中國憲兵衝入北平東四九條金璧輝的家,將她逮捕。以後,她一直被關在北平監獄。
兩個身穿長衫、戴墨鏡的軍統特務一左一右押著川島芳子上了二樓,在一個包間門前停下步來。
一個特務在虛掩著的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進來!”門內傳出軍統局局長的聲音,很威嚴。
“進去吧。”特務低聲命令。
川島芳子輕輕推開了門,進去後掩上了門。兩個穿長衫的軍統特務在門外把守。為以防萬一,這天,整個二樓都被軍統北平站包了。隔壁包間裏的客人,樓上走來走去的仆役……都是軍統的人,他們對川島芳子可能的逃跑,防範得異常嚴密。
川島芳子陡然進了包間,隻見端坐在窗前沙發上的人沒有吭聲,他在看報。
這是川島芳子第一次見戴笠。最初映入眼簾的是軍統局長的側影――臨窗而坐的他,身著筆挺的藏青色中山裝,腳上一雙黑皮鞋鋥亮,頭發往後梳得溜光。明明知道有人進來了,他卻並不掉過頭來,照樣看他的報。側麵看去,軍統局長那張馬臉、棱棱的鼻子,抿得緊緊的嘴唇……都給了她深刻的印象,讓她一下就感覺出有“中國特工王”、“中國的希姆萊”、“蔣委員長的佩劍”之你的軍統局局長戴笠的冷峻和威勢。
“坐吧!”戴笠在隨手放下手中的報紙時,注意看了她一下。
“謝謝。”島芳子隔幾坐在戴笠對麵的一張沙發上。隔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張玻晶茶幾,幾上擺有煙、茶、水果、點心。她的茶早就泡好了。
“戴局長,我可以抽支煙嗎?”她看來不踩禍事,這樣問,說一口很地道的北平話。
“請便。”軍統局局長看來也還豁達,抬起頭用一雙犀利的眼晴打量著她,不無諷刺地說:“想來,你的日本話說得可能比中國話還好吧?”
“不、我的日本話怎麽也沒有我的中國話說得好。”川島芳子在回答軍統局局長富有攻擊性的這話時,伸出一隻纖纖素手,用兩根纖指從煙缸裏抽出一支女式可爾香煙、點燃……她知道軍統局長好像是不抽煙的,不知她是出於破壇子破摔的挑釁,還是有意顯出一副大而化之的樣子,狠吸一口,再尖起櫻桃小口,欣賞著那串串藍色煙圈在自己麵前嫋嫋升騰。戴笠注意打量起這位著名日本女諜,似在觀察她,又似在考慮談話怎樣進行。
時年四十歲的川島芳子看起來很年輕,至多不過三十歲。恍然一看,很像電影皇後胡蝶。看著她,戴笠頭腦中過電影似的迭印出一係列畫麵:臃腫不堪的老太婆、英俊的男人……而這眾多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人物,都是麵前這個川島芳子化裝化出來的,而且都取得了成功。一時,他簡直無法將麵前這個美麗的女人同她一手導演的血淋淋的畫麵、事件聯係在一起。
“戴局長!”她又撮起小嘴緩緩吐出一串藍色煙圈,看著戴笠直截了當地問,“你會判我的死刑嗎?”
“先等一下。”軍統局長顧左右而言他:“你很難稱謂。現在,我首先需要弄清你的身份你的稱謂,我究竟是該稱你為川島芳子,還是金璧輝?”
“當然是金壁輝。”她似乎急於想表白什麽,語氣急促起來,“我其實討厭日本話,討厭日本名字,討厭日本的一切。”
“哈、哈、哈!”戴笠忽然揚聲大笑,他說:“金璧輝小姐,你也太矯情了一些吧?曆史上,你背叛祖國的事作得還少麽?怎麽這會兒你一下就變成了一個堅定的反日份子了呢?”
“是的、我是做過許多對不起祖國的事。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她厲詞抗辯,隨即把煙頭狠狠地捺熄在煙缸裏,“我真心熱愛中國,熱愛我的民族。我的血管裏鼓**著的是清王族的血液。我所做的一切本意是,希望清王朝死而複生……”
“事實自有公論!”軍統局長打斷了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有理的她,用一雙釘子似的眼晴釘著她說,“不管你怎樣狡辯,你的罪都是相當大的,可以說是死有餘辜!”
她像被槍彈打中了似的,渾身抖了一下,低下頭,輕聲道:“是的,我知道,我的結局必然是這樣的。”她的聲音輕得象蚊子哼哼。
“你願不願意將功贖罪?”軍統局長猛然厲聲喝問,“這也是我今天叫你來的目的。”
“願意,我求之不得。”似乎絕處逢生的她應聲抬起頭,看著臉色嚴峻而同時帶有一些期翼的的軍統局局長,先前浮上死亡陰翳的目光重新轉為清亮。
“你願意用你的特工技能、經驗,轉而從事反對共產黨的工作嗎!你願意為黨國效勞嗎?” 戴笠攤開了,對她一連幾個問。
“我很願意!”
“我想先聽聽你對我們國民黨特工力量的估計?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軍統局局長轉了話題,他將自己靠在沙背上,一副願意洗耳恭聽的樣子。
“戴局長領導的軍統和陳果夫陳立夫兄弟領導的中統是不同的。”金壁輝侃侃而談,如數家珍:“軍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之簡稱,1938年8月正式成立。前身是1927年建立的軍事委員會密查組,密查組雖然當時很小但能量很大,現在發展得相當驚人。中統,是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簡稱,由國民黨C.C係陳果夫、陳立夫兄弟領導控製,前身也小,縱然現在也發展大了,但各方麵都不能同軍統比較、抗衡。”
“抗衡?”戴笠咀嚼著她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是,抗衡!”她說,對此,她卻沒有作過多的解釋。
“軍統中統力量大小姑且不論。中統實際上是陳果夫陳立夫兄弟在中央爭權奪利的工具。戴局長領導的軍統才是蔣委員長手中的一把反共利劍,捍衛黨國的利器。”看戴笠讚賞地連連點頭,她接著給戴笠戴高帽子,“戴局長在國際上遐邇聞名。八年抗戰中,軍統建立了豐功偉績,而且隊伍飛速成長。據我所知,現軍統在冊人數就有10萬之眾……現在是軍統最好的時期,也是大顯身手之機。有戴局長領導,軍統就會再創偉績,再上台階。反之,軍統就會在一天早晨塌下來。因為,想對軍統下手的,大有人在,我這是指的國民黨高層!”
正中她意。就這個話題她談了許多,並展開去談到了女諜的化裝術,女間諜從事特工的優勢和劣勢,她很在行,很細……最後她提出請求,她說:“如果戴局長能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戴局長培養一至兩個相當出色的女間諜。而且,如果需要,我也可以重操舊業。”
戴笠很肯定地對她說,“我可以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不過,此事,你萬萬不要對人提及,因為現在還不到時機。你還得在北平監獄中委屈一段時期,過段時間我再找你,你也作些準備吧!”
金壁輝――川島芳子感激零涕,她站了起來,雙手伏在膝蓋上對軍統局長鞠躬如儀。此時,她的一舉一動,一看就是個標準的日本人。
“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吧!” 戴笠說時幹咳一聲。
門開了,副官徐炎進來,戴笠吩咐他將北京烤鴨上到隔壁雅間。他招待她吃一頓。當然,不止是上北京烤鴨,還點了好些菜。飯後,戴笠讓那兩個身穿長衫的便衣特務,用車將川島芳子送回了北平監獄。
秘書“造反”,忤意改化名
“他媽的,你五行缺水,可是這麽多年來你取的化名中盡是水。你媽的占盡便宜,吃香喝辣,青雲直上!老子今天就給你取個盡是山的化名,一頭撞死你個龜兒子東西!”
在重慶軍統局,局秘書室助理秘書先奇,從筆架上惡狠狠地取出一支中楷狼毫毛筆,飽蘸墨汁,在一張有軍統局字樣的紅頭公函的十行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大字:“高崇嶽!”――這是他為時在北平的軍統局局長戴笠在1946年取就的化名。
因為職業的關係,戴笠每年都要為自己取個化名,在外麵拍電報、下命令……都用化名。戴笠很迷信風水陰陽那一套,在軍統辦的很多特訓班內,他都規定加進一些命相之類的課程。清末重臣曾國藩當年也迷信這些東西,並且很有體會,親自編寫了一本書《冰鑒》,記錄了他如何如何根據相法作為取舍部下的標準雲雲。戴笠奉為神明,拿了過來,再加上麻衣、柳莊相法等等大雜燴,編成一本教材,作為他相人用人的參考資料。因為戴笠如此,上行下效,軍統上下都迷信這套東西。
戴笠命中五行缺水,為了彌補這個缺陷,他每年用的化名都是水汪汪的。比如:江漢清、汪濤、塗清波、沈沛霖、洪淼等等化名都是水。其中,他用的最久的是沈沛霖這個化名。說起來也真怪,自從戴笠用了這個化名,特別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事業上一帆風順。他認為化名很重要,比如沈沛霖這個化名就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好運。而戴笠的化名,都由局本部秘書室相關人員擬就,經毛人鳳批準實行。
這才真是:不是冤家不對頭!
先秘書年輕,長得一表人才,生性風流,又有文彩,字寫得很漂亮,是局內女特務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與電訊室的劉明明在偷偷熱戀。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下午。剛上班,戴笠親自來到秘書室,交待了一個緊急任務給助理秘書先奇:“這是我明天要送呈委員長的報告。”說時,將一份報告攤在先奇的辦公桌上,交待:“你今天晚上務必要抄完,寫核桃字,正楷。行嗎?”
助理秘書在局長麵前站得端端正正、畢恭畢敬,接受任務也堅決,說決無問題。眼睛一掃,局長親自交辦的報告有一萬來字,標題是:《關於加強軍統工作的舉措》。他認出,那是局長的手筆。
“好,年輕人就要象年輕人的樣子。” 戴笠很高興,親熱地拍了拍年輕助理秘書的肩,囑咐一句,“我明天一早來取。千萬,千萬!”
“請局長放心!”助理秘書送走了戴笠,看著報告暗自思付,報告有一萬餘,要寫正楷字,還要核桃大,一筆一劃寫下來,看來,今晚上得開通宵的夜車了。任務雖然艱巨,但助理秘書心中暗暗高興,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這可是一個邀功受賞,還可能有向上爬的好機會。
事不宜遲。助理秘書立即爭分奪秒,伏案展筆鋪紙。晚飯也吃得很囫圇,前後不過幾分鍾,不像往日,細嚼慢咽的。
白天過了是黑夜,先奇伏在他的辦公桌上,全神貫注地抄寫報告。
“奇、奇!”戀人之間深情的呼喚是沒有什麽力量能夠抵禦的,助理秘書循聲抬頭,這才發現夜早來了,門前台階上的陰影裏有一個美麗的倩影。
“啊,是明明?”先奇高興得什麽都忘了,一下擲筆,跑了出去,一把握著劉明明圓潤細嫩的手,關切地問,“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昏了頭嗎?”劉明明不滿地鈄睨他一眼,“我不是告訴過你,今晚我值深夜班,而且電訊值班室就隻有我一個人?”
“啊,我的確是昏了頭,現在是什麽時間了?”助理秘書這才發現,為趕抄寫報告,不知不覺已是深夜了,他向劉明明道歉,並將今夜局長交辦的任務如何緊急,一五一十向熱戀中的情人作了解釋。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晚單獨值夜班的機會。那你就去同你的公文打一晚上的交道吧!”劉明明是個任性的女子,她不聽先奇解釋,很為失望,也很生氣,將他的手一甩,扭著豐臀向天井對麵那間燈光幽微的電訊值班室走去,身後留下了那種年輕女人洗浴過後特有的好聞的體香。
色膽包天――這話很對!此刻,助理秘書腦海中一片空白,周身著了火似的,衝動得難以自抑,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趕快過去,擁著明明睡到那張值班室**去瘋狂衝擊。
隔一座小小的假山,天井對麵電訊值班室內,一星幽微的燈光像是明明拋來的媚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過,先奇並沒有立刻不管不顧地衝過去同等在那裏的明明顛駕倒風,溫香軟玉,而是先做賊似地小心翼翼地打量、巡視了一番周圍環境。
這是軍統局內一處古色古香的小院。電訊值班室和他的這間秘書室都在同一個院內。一般而言,秘書室晚上是沒有人的。電訊室天天晚上倒是有人值班,雖然沒有多少事。電訊室晚上值班大都是兩人,可巧,今晚隻明明一人。軍統局內規矩很嚴,他們還不到規定的結婚年齡,隻能在背後偷偷熱戀。他們之所以渴望結婚,還不是希望能早日睡到一起嗎?今夜是多麽好的機會!四處瞅瞅,院裏寂然無聲,無多的人。但先奇還是不敢造次趕過去。要知道,做這些事,一旦被發現,會受嚴厲處分,局長一旦雷霆震怒,被槍斃都有可能。他先是躡手躡腳走到左邊角落上那間木質房子的窗下,彎腰細聽室內有沒有人。這間小屋子,是他的頂頭上司、戴笠的親信、軍統局內正走紅的局本部主任秘書兼甲室主任毛人鳳的辦公室兼寢室――他是這個小院裏唯一的正式住戶。助理秘書此刻唯一擔心的是毛人鳳今晚住在這裏!毛人鳳還有別的屋子,但住在這裏的時候居多。
毛人鳳是個矮胖子,他是戴笠同鄉,浙江水山人,字齊五,早年畢業於上海滬江大學,後來從軍,在黃埔軍校潮洲分校肄業後跨進了軍統門檻。其人辦事兢兢業業,特別能忍耐,生活刻苦,對戴笠畢恭畢敬,因而得到戴笠賞識,在軍統內直線上升。在陪都重慶,他已經是一個大特務了,可是妻室一家老小還留在老家。八年抗戰,直至現在,他因忙於工務,大都時候都住在這間隻有一丈五尺見方左右、條件極其簡陋的辦公兼臥室裏。他好些時候工作夜已繼日,一直到很晚才休息。身居少將高位的他,生活很樸素,為人也和氣可親,見人總是笑眯眯的。任何人都可以隨時去找他談七扯八,能解決的問題,他總是盡量解決好。雖然軍統局內,名義上戴笠之下是鄭介民、唐縱,是這樣一個排列。但如果戴笠不在,局裏麵的工作戴笠總是讓毛人鳳負責。鄭介民、唐縱在背後攻擊毛人鳳是個"笑麵虎",處處同他作梗,但因為戴笠的關係,並不影響毛人鳳在軍統內的地位和飛升。
而當“戴老板“有事不能去,毛人鳳就會笑嘻嘻地對大家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戴先生今天有事不能來,大家痛快吃一頓,放開吧!” 而且,每逢由他主持飯局,他總是把這頓午餐辦得特別豐盛。大家在飯桌上除了簡單談談工作,絕大部分時間裏,大家天南地北亂扯一頓,氣氛搞得很活躍,皆大歡喜。於是,戴笠定下的這個工作匯報午餐會,後來漸漸變成了毛人鳳聯絡感情的午餐會。久而久之,毛人鳳在軍統內的人緣越來越好。
這晚,毛人鳳偏偏住在這裏。先奇仔細聽,小屋內有輕微的鼾聲,看來,頂頭上司睡得很熟,助理秘書放心了。他輕手輕腳溜回辦公室,收拾好卷宗什麽的,熄了燈,兩步竄過天井,推開了電訊室的門……
兩個小時後,兩個瘋狂愉情的年輕軍統特務才雲雨散去。先奇到底沒有敢在劉明明那張值班的行軍**睡,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繼續挑燈夜戰。但因為剛才過於孟浪,不一會身體感到極度的疲乏,他的頭一沉,身子不由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天剛亮,還不到上班時間,靜悄悄的小院裏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急火燎的戴笠趕來拿他的報告來了。
“先秘書!” 戴笠一進小院就亮開嗓門問:“怎麽樣了,抄好了吧?”隻見虛掩著門的助理秘書辦公室內還亮著燈。
可是沒有人應。
“咦――!”戴笠一把推開助理秘書室的門,一看先奇伏在辦公桌上睡得呼呼地,而報告根本就沒有抄完,他差點沒有氣暈過去。
“他媽的、你這是幹嗎去了?!”戴笠的皮鞋在地板上猛地一跺,發作了,吼聲如雷。
先奇被驚醒了。看著盛怒的局長,似乎才從美夢中走到現實,還未回過神來,一時怔怔的。
天井對麵,電訊室的門也開了。劉明明探出頭來,看清了暴跳不已的是局長,一下明白發生的事情。她那張本來就因為夜來睡眠不好、消耗了過多體力,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唰”地一下變得像張白紙。一雙毛絨絨的大眼睛,因為驚駭,瞪大得像對燈籠,她像是耗子見了貓,趕緊將頭又縮了回去,輕輕關上門。
“你這個混帳東西!你這是失職!我槍斃了你!”暴跳如雷的戴笠,除了罵還不解恨,掄起一隻大巴掌,劃出一個圓圈,驚天動地“啪!”地一聲山響,打在了傻乎乎的助理秘書臉上。先奇那張俊俏的小白臉上,頓時留下了戴笠五個血紅的巴掌印。緊接著,小屋內一陣桌子板凳砰、砰亂響。
當毛人鳳問起原因時,盛怒的戴笠指著被他打得頭破血流的先奇說:“你問他!”說著,又撲上去,腳頭、拳頭打在先奇身上,擂鼓似的。
“局長熄怒、局長熄怒!”毛人鳳連忙勸住戴笠,說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戴笠調過頭來,用那雙因盛怒衝血,要吃人似的的眼睛盯著毛人鳳,意思要他說清這個“事出有因”是什麽?他那患有嚴重鼻竇炎的鼻子,氣出得呼呼的。
“先秘書昨天晚上突然患了重感冒。我當即要他休息,說局長那邊我去說。可是先秘書很敬業,說這是局長交辦的緊要任務,他就是頗了命,今晚也要完成。可能是他後半夜實在來不起了,身不由己……”毛人風這個謊編得實在圓泛,讓先奇打心眼裏感激頂頭上司。
“還是不對!”戴笠聽了毛人鳳這個編得天衣無縫的謊言,氣消了一些。不過,還是氣哼哼的,訓道,“作為軍人,一旦接受任務就應該完成,萬死不辭……”
毛人鳳主動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顯得很沉痛地檢討:“是職幕沒有教育好下屬……”聽戴笠又是鼻子裏一哼,毛人鳳機靈,趕緊看了看腕上戴的表,說,“局長放心,時間還來得及,職幕保證在中午以前,將局長要的公文保質保量抄好送呈。”
“那好吧。”戴笠顯得餘怒末息,他教訓毛人鳳,“不過,你這個主任秘書也不能姑息養奸。對先奇這種玩忽職守的人要處分,嗯?至於何種處分,你先擬一個方案出來,等我從北平回來處理。”
“是!”毛人鳳戴笠麵前,喊操似地將胸一挺,大聲答應。
這樁事情看來就這樣完結了。
事後,毛人鳳對先奇不僅沒有一點處分,反而倍加信任、重視,這就讓先奇對毛人鳳更加感激零涕。就像那天在戴笠走後,他對頂頭上司表示的,“毛主任,難怪你在局內這麽紅,這麽得人心!因為你處處庇護我們這些當下屬的,主任你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後,毛主任你有什麽事要我效勞的,打一聲招呼,我先奇保證一定完成,就是為毛主任去死都可以。”而同時,對戴笠心中恨得牙癢癢的。
先奇擬定了戴笠在1946年用這個的化名――盡是山的“高崇嶽”!估計毛人鳳不會批準。因為,在軍統局內,從上到下盡人皆知,局長隻喜歡用帶水的化名。毛人鳳是戴笠的親信、紅人,能通過這個盡是山的化名嗎?先奇不過是出口惡氣而已。
助理秘書擬好了戴笠在1946年要用的化名――“高崇嶽”!看了看腕上手表,十一點半,頂頭上司毛人鳳到總務處檢查工作去了,馬上就要轉來。毛人鳳來,他把這個為局長擬就的化名送上去,批不準不要緊,重新擬一個就是;他心中已有一個盡是水的名字。
“好!”先奇對以頭撞窗,撞得砰砰的小小蜜峰幸災樂禍地鼓掌叫好:“去撞、撞,撞死你個壞東西!”
“砰!”地一聲,小蜜蜂不知是撞昏了,還是撞死了,從玻璃窗上一頭滑到了地板上。
“好、撞死你個狗東西!”先奇惡毒的心理得到了滿足,再次鼓掌。
“什麽個好?!”地板“咚!"地一聲響,毛人鳳走了進來。
“撞死了個傻蜂子。”助理秘書指著地板上一動不動的小蜜蜂,笑著說了原委。
“一頭去硬碰,還有個不碰死的!”毛人鳳笑得彌勒佛似的,說時問:“局長的新化名你擬好了沒有?”
“好了。”助理秘書硬著頭皮將自己替局長擬就的,盡是山的化名“高崇嶽”交給了毛人鳳。以為馬上就要被駁回,甚至可能要挨訓。可是助理秘書萬萬沒有想到,毛人鳳看了這個盡是山的“高崇嶽”的化名後,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慢慢從他的上衣口袋裏拔出一隻美國派克金筆,那是原中美合作所副主任,已經押解回國的美國海軍少將梅樂斯送給他的,還刻得有字。毛人鳳將擬就“高崇嶽”這個化名的十行紙鋪在桌上,手中慢慢將筆帽旋開,將筆帽套在筆筒上,彎下腰,在這意義非同一般的標有軍統局大字的公函箋上,批了“照準”二字。而且,毛人鳳一反以往寫字潦草的習慣,將“照準”這兩個字寫得一筆一劃,毫不含糊,極為工整,讓先奇都不知這是咋回事了,暗中驚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