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1952年暮春時節，古城成都暴出一樁特大新聞，人們紛紛奔走相告：青羊宮內，國家公安部正在舉辦兩個展覽。一個是，反動封建會道門組織中一貫道點傳師的種種醜惡；一個是男扮女裝美蔣特務。他們在青羊宮現身說法，好看得很！每天，從早到晚，從成都老西門到青羊宮人如潮湧，閘斷幾條街。去看的人不僅來自全省各地，還有不少外省人、外國人。

筆者當時還不到念書的年齡，正是貪玩好耍的時候，就跟著隔壁一家大孩子去看，而且看了不止一次，至今記憶猶新。

成都青羊宮是全國最為著名的道教宮觀，曆史悠久，占地麵積闊大，建築精美，初建於唐。《蜀王本記》雲：道教創始人老子，著《道德經》後，臨別，尹喜問他何去而往？答曰：“子行道千日後，於成都青羊肆尋吾”。時隔三年，李老君果然降臨成都此地，尹喜如約前來。老君顯現法相，端坐蓮台，尹喜亦敷演道法。自此以後，青羊宮觀便成為神仙聚會、老君傳道的聖地。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唐僖宗為避黃巢之亂奔蜀，在此觀中駐營。據載，在觀內唐僖宗忽見紅光如毯入地，挖得一塊玉磚，上麵刻著古篆文：“太上平中和災”，僖宗將此當作天降吉祥的象征。後亂平，僖宗返回長安，認為這一切俱是太上老君的恩典，特下詔令，賜內外庫錢二百萬，為成都青羊宮大建殿堂，改“觀”為“宮”，現在青羊宮的宏大格局，就是在那時形成的。宮觀落成之後，報導象盛極。唐樂朋龜《西川青羊宮碑記》載：“岡阜崔嵬，樓台顯敞，齊東溟圓嶠之殿；抗西極化人之宮，牽劍閣之靈威，盡歸行在；簇峨眉之秀氣，半入都城。煙粘碧壇，風行清磬。”

宮內保藏有清代光緒三十二年(公元1906)所刻《道藏輯要》經版，共一萬三千餘塊，皆以梨木雕成，每塊雙麵雕刻，版麵清楚，字跡工整，為當今我國道教典籍保存最完整的存板，是極為珍貴的道教曆史文物。步入青羊宮的第一座建築是山門。左邊塑有土地神、青龍像各一尊，右邊塑有白虎像一尊。並有七星樁，上刻有道教秘傳天書雲篆，根據中天北鬥七星布局，稱為北鬥七星樁。還有龍鳳樁、大石獅一對、龍王井一口。

山門莊嚴宏偉，重疊飛簷。龍虎等吉祥物雕鑲在飛簷壁柱上，雕刻精細，造形典雅。金字橫匾“青羊宮”高懸在山門上方，此為清乾隆年間成都華陽縣令安洪德的墨跡，筆力遒勁。混元殿是青羊宮的第二重大殿,重建於清光緒年間,占地麵積六百一十六平方米。有石柱二十六根,木柱兩根，柱上雕刻有鏤空的鹿、鳳凰望月、雙獅戲球等圖案，形象生動活潑。殿內正中供奉“混元祖師”，祖師麵容慈祥，手持混元乾坤圈，展示世界處於混沌狀態的本原時，祖師開天辟地，是祖師使“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後殿供奉“慈航道人”，佛教稱之為“觀音大士”的。她本是道教十二金仙之一。傳說中的“慈航道人”原是一位男仙，見世界苦難重重，女子低人一等，沒有出家修行之路，於是便轉世為女身，修奉佛法，為女子開了不二法門，從此才有女子出家修行之路。真人端坐蓮台，容貌秀麗慈祥，遍灑甘露普渡眾生，故道教和佛教都供奉這位慈愛的“女神”。 八卦亭坐落在三清殿與混元殿之間，突出地體現了道教教義特征。這是一座標誌性的建築物，布局緊湊，精巧大方，整體建築共三層，建於重台之上，亭座石台基呈四方形，亭身呈圓形，象征古代天圓地方之說；兩重飛簷鴟吻，四周有龜紋隔門和雲花鏤窗，南向正門是十二屬相太極圖的浮雕，造型古樸典雅。整座亭宇都是木石結構，相互鬥榫銜接，無一楔一栓。亭高約20米、寬約17米。石板欄杆上兩層均為八角形。每層飛簷都精雕著獅、象、虎、豹，各種獸物鑲嵌在雄峙的翹角上。屋麵為黃綠紫三色琉璃瓦，屋頂蓮花瓣襯托著獨具風格的琉璃葫蘆寶鼎，高約3.6米，造型優美，甚為壯觀。雙排擎簷石柱共16根，皆由巨石鑿成，高約4.8米,直徑約50厘米。其中外簷石柱八根浮雕鏤空滾龍抱柱，氣勢磅礴，栩栩如生，是我國罕見的石雕藝術珍品。三清殿又名無極殿,是青羊宮的主殿,始建於唐朝,重建於清康熙八年(1669年)。三清殿基長四十米,為正方形,總麵積一千六百平方米。外簷柱上雕刻著六合童兒、雙獅戲球等藝術木雕，有一副貼金對聯：“福地臥青牛石室煙霞萬古，洞天翔白鶴蓬壺歲月千秋”。殿前左陳一鍾、名曰“幽冥鍾”，重約三千多公斤。右配一應鼓，每逢初一、十五和吉慶大典便擊鼓鳴鍾，晨鍾暮鼓，幽遠清晰。

大殿兩邊塑有十二金仙，分別是：廣成子、赤**、黃龍真人、懼留孫、太乙真人、靈寶大法師、文殊廣法天尊、普賢真人、慈航道人、玉鼎真人、道行天尊、清虛道德真君。 殿內有三十六根大柱，其中木柱八根，代表著道教的八大天王。石柱二十八根，代表天上廿八星宿，即角、亢、氐、房、心、尾、箕、鬥、牛、女、虛、危、室、壁、奎、婁、胃、昴、畢、觜、參、井、鬼、柳、星、張、冀、軫。此殿建築宏偉而莊嚴，在全國尚屬少見。鬥姥殿為樓底式建築。殿內供奉的鬥姥，是道教信奉的一大女神。道書中說她名紫光夫人，共生了九個兒子（即九皇），分別是：玉皇、紫微、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鬥姥額有三目，肩有四首，左右各出四臂，為三目四首八臂的女神，神像慈容照人，《太上玄門日誦晚課仙經》中雲，“顯靈蹤於塵世，衛聖駕於閻浮，眾生有難若稱名，大士尋聲來救苦”。所以，鬥姥也是一位掌人間生死罪福的天神。鬥姥右邊供奉的是女仙之首西王母，即民間所說的王母娘娘。 左邊祀奉土皇地祗，為執掌陰陽生育、萬物之靈與大地山河之秀的女神。道書中稱“承天效法厚德光天聖後土皇地祗”即民間所稱的“地母”。兩邊分別塑有南鬥六星、南極長生大帝壽星和北鬥七星。此外，還有 後苑三台，台左為“降生台”，塑一白發嬰兒，他便是剛出世的老子，相傳老君分身降化於此。右邊為“說法台”，塑有老子對關令尹喜說法之像。相傳老君於此處為尹喜講解道法。最有趣的是玉皇殿，殿內樓上供奉玉皇大帝，樓下前供奉三官大帝，後供奉紫微大帝和真武大帝。

內陳銅羊兩隻，都為黃銅鑄成，長90厘米、高60厘米，俗稱青羊。底座有記事性詩文：“京師會上得銅羊，移往成都古道場。出關尹喜似相識，尋到華陽樂未央。”下款有“信陽子題”四字。單角銅羊其實是十二屬相化身，即鼠耳、牛鼻、虎爪、兔背、龍角、蛇尾、馬嘴、羊須、猴頸、雞眼、狗腹、豬臀。另一雙角銅羊是清道光九年（1829年）成都張柯氏延請雲南匠師陳文炳、顧體仁鑄就後獻給青羊宮的。

每年農曆二月十五日，既是青羊宮傳統的廟會日，又是青羊宮曆史悠久的“花會”，屆時宮內香煙繚繞，磬聲悠悠，人如潮湧。宮外各種名花異卉爭奇鬥妍，流香溢彩，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每當這個時候，青羊宮內，人們在采高采烈同時，最“遭罪”的就是那對銅羊。據說這對銅羊很有靈性，是神羊，任何人一摸它就心想事成，因此千人百眾從早到晚去摸，直將這對銅羊摸得油光水滑，有的地方都磨損得失去了棱角，所以後來就用鐵柵欄將其圈了起來，讓人們隻能看不能摸了。

到青羊宮的人太多。我們像兩尾流進大海的小魚，隨著湧擠的人流，沿著一道道用綜繩牽成的棋盤陣，終於到了第一個展台下站定。第一個展台是那個一貫道點傳師的現身說法處。他攫取的金銀財寶很多，都展覽出來了。隻見一個打扮得妖道似的中年人走出來，站到台上，對眾講說他欺世惑眾的伎兩。特別是它利用職權，妖言盅惑奸汙女道徒的事讓大家聽得耳朵都立起來了，無不義憤填膺。這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妖道的屋子裏青煙燎繞。裝神弄鬼的他，將事先瞅好的年輕貌美的女弟子喚進來後，並不急於動手，而是千方百計顯示自己道行高深，讓女弟子對他頂禮膜拜，頭昏腦漲地認為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神，讓他想咋樣就咋樣。看年輕貌美的女弟子已經被他那套五迷六道的東西“打中”，變得昏頭昏腦，他這就將手中那一領用雪白犛牛尾做就的拂塵演戲似一甩，口中喃喃有詞：“來來來，為師與你傳授真言！”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弟子，就被他半哄半騙地牽上祭壇，上了他的床。這個長得驢頭馬麵的一貫道點傳師，誘奸的女教徒不知有多少，難以計數。

到了第二個展台，才進入到這個盛況空前的展會的**部，猶如聽一部樂章的華彩段。

“我叫王瓊！”一個體態適中，上身穿件合體的紅花白底小棉襖，下著一條有褲線的淺灰嗶嘰長褲，腳蹬一雙半高跟咖啡色皮鞋，腦後拖兩根油亮大黑辮子，皮膚白白，眉毛黑黑，長相漂亮的年輕姑娘嫋嫋婷婷走上台來。“她”說一口好聽的普通話――這就是我前麵寫到過的被美蔣特務變成“女人”的重慶小子。這裏單說“她”去到解放區，打進一個解放軍文工團後的大行其奸。她用美色迷倒過不少意誌不堅定的老革命、老領導，從他們手中得到不少有用的情報，都及時傳了回去。過後，形勢急轉直下，“她”隨所在的文工團過了長江，國民黨敗局已定。這時，一個同“她”一樣，也是打進這個文工團，配合“她”工作的男特務見狀不妙，溜了。這一溜，“她”馬上就要現相了。因為那人定期供給“她”特殊的美國藥物斷了，光靠“她”穿在身上箍體形的“背心”不行了。“她”的男性特征出來了，喉結也開始長了，嗓音也開始變得粗濁起來……紙包不著火！“她”向文工團組織坦白了……

我，還有我們身邊的任何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她”其實是個男人。隨著“她”的解說，好些人驚得目瞪口呆，張著大口“啊、啊、啊”的。好些人都指點著“她”說，就“她”這個樣子，現在都要迷倒好多人！

一幕大概十來分鍾，完後，“她”退下台去休息一會，再上，就這樣周而複始，上下午各幾場。我們是看了一場等著看下場，簡直迷住了。我還驚異地看到了“她”交出來展覽的作案工具，都是美國造，匪夷所思。其中有：鋼筆槍、傘刀――與一般雨傘並無二致，但要用時，稍為一抖，雨傘就變成了一把鋒利無比，致人於死地的刀。鋼筆槍也可以寫字，但用時稍為一點，鋼筆就變成了一隻小型無聲手槍。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一隻看上去很一般很普通的小瓶子，不知的還以為是女人的化妝品，其實裏麵裝的是“鏹水”。假如（她）在一個特定的場合，與有其利用價值的老幹部戀愛得死去活來，“她”已經拿到了情報，達到了目的，而老幹部已經被“她”這隻狐狸精迷住了，要強行吻“她”，與“她”發生性行為……情急之下，“她”可以趁人不備，將這“鏹水”在老幹部身上輕輕一彈一點，老幹部很快就會人間蒸發……這有多麽可怕！我常聽說“美女蛇”，卻不能具相，看到這個從中美合作所走出來的美蔣特務“王瓊”，“美女蛇”才算對上號了。

以後，我為此做過多場噩夢。我小時記憶力特好，模仿力很強。我能將男扮女裝的美蔣特務王瓊那套台詞完全背誦下來，我可以學著“她”的樣，嫋嫋婷婷走上台來，對著麥克風，用帶著童音的普通話，朗朗上口地報“我叫王瓊”……就這樣，我經常在寬巷子那座過去是我家獨有的公館，後來收歸國有，成了二十來家人共住的大雜院裏，無償地為大家繪聲繪色地表演。

有誰要我表演，我就那麽往誰家階沿上一站，權當站在了青羊宮那個專為王群搭建的台上。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出來，小手捏成拳往嘴上一拄，權當嘴巴對著麥克風。然後，卷起舌頭說起北平官話：“我叫王群……”我的模仿、講解，表演還真象那麽回事情，受到院子裏所有人家的歡迎。他們看後，聽後，有的人大為讚歎，摸著我的頭誇我:“這娃兒聰明，記憶力好得驚人，模仿得也好，以後保險能當個好演員……”

然而， 我沒有當演員，最終成了一個用文字創作、記敘人生故事的寫書人。（全文約2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