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風憑借力

歌樂山下,美蔣特務大演武

“轟隆隆!”中美合作所歌樂山下,兩架大功率壓路機整整響了一夜。黎明前,兩架響了一夜的龐然大物像怕見陽光似的,趁著最後一絲夜幕悄悄溜走,一切複歸平靜。

天亮了。

初春的陽光如同一隻彩筆,起先輕輕淡淡抹亮歌樂山麓。倏然間,金色的光芒增加亮度,順著青翠的山巒漸次下滑、塗抹。於是,縷縷牛乳色的晨霧漸漸隱退,夜來凝結在花草樹枝上的晶瑩露珠,在陽光下漸次揮發,雀鳥在林間婉轉啁啾。這一切,盡情地透露出了1946年的初春氣息。初春的歌樂山,像一位發育健康,麵龐清麗的村姑,剛剛醒來尚未起床,渾身散發著清新、溫潤的氣息。而顯得不和諧的是,山下那片占地多畝的演武場卻有一派殺氣。昨日的泥濘地被壓路機輾壓得很平坦了,場地正中搭建起了一座演武台。它由青磚紅石砌成,離地足有五尺,飛翠流丹的重棺大屋頂。台上正麵木屏風上,交叉懸貼著一副國民黨國旗和一副國民黨黨旗。木壁上用魏碑體大字鐫刻著戴笠給中美合作所,給軍統局立的座名銘,各四個大字。左邊是:“秉承領袖意旨”,右邊是:“體念領袖苦心。”

台中擺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條桌,桌後一字擺開幾把鍍鉻折迭椅。桌上一邊擺一個麥克風。台沿上一字擺開多盆鮮花。台上,一左一右樹兩根木杆,木杆上懸掛大幅標語,也都是四個大字。左邊是:“軍事第一”,右邊是:“勝利第一”,這也是戴笠親自擬就的。顯然,布置就序的主席台正虛位已待――這是抗戰勝利,國民政府還都南京前夕,日理萬機的蔣委員長專門來這裏觀看、檢閱美國教官訓練出來的第一批特警班學員。月前代表美國海軍情報署來的喬治將軍說話是兌了現的,他們為軍統訓練出來的這第一批特警,遠遠多於原先定下的人數。七時正,演武場戒嚴了,擔任這天警戒的是中央警衛團一個連的憲兵,他們一律美式裝備,頭戴鋼盔,手持卡賓槍,目光警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此外,似乎還怕有什麽地方不夠周密,軍統還派有遊動哨四處遊動警戒。在中美合作所的地盤內這樣搞,好像有些多餘了,這一是為了確保蔣委員長安全,二為了不讓這場演武有任何外泄。

八時正,前來演武的美蔣特務,分別由雙方參謀長李崇詩和貝樂利帶隊入場。看得出來,他們訓練有素,令行禁止。雙方隊伍在台前很快整齊列隊。左邊方隊是中方特警,三百餘人,都是軍官,是排長以上軍官。他們身量大都在一米七以上,身材魁梧勻稱,年齡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間,一律身著黃嗶嘰美式卡克,手上戴雪白的手套,腳上穿是的漆黑鋥亮的半統皮靴。從高至矮,站得整整齊齊,一排排一隊隊就像是木匠用墨線彈出來似的。右邊一個方隊全是美國人,他們是美國海軍特種兵部隊,也是三百人左右,他們的身材要高大得多。兩個方隊很對稱。中美方隊剛剛麵向演武台列隊完畢,隻聽值日軍官,中方參謀長李崇詩一聲立正! 一長溜小轎車首尾銜接而來。車停,身著軍裝,披一件防彈黑鬥篷的蔣介石下了車,他在兒子蔣緯國、秘書曹聖芬和戴笠、梅樂斯陪同下,緩步上了演武台。

委員長在由侍衛官將他披在身上的那件防彈黑鬥篷取下來時,“稍息!”李崇詩亮又高聲喊了一嗓子。“啪!”、“啪!”隻聽台下皮靴聲磕響,列隊等候演武的中美特務兩個方隊六百餘人挺胸收腹,向台上的委員長一行行注目禮。

身姿筆挺的蔣介石站在了麥克風前,未說話先用他那雙目光敏銳的鷹眼,細細看了看台下的中?方隊,尤其是注意看了看中方特警班第一期畢業生300餘人。然後,不無讚賞地點了點頭,“唔,好的、好的!”他那一綹護在唇上的胡髭有些神經質地顫動。站在委員長身後,隨時準備聽從吩咐的戴笠,這天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地沒有穿軍裝,而是穿的一身與委員長侍衛官們沒有多大差別的藏青色中山服。他這是故意的。他嫌他的軍職小了。穿軍裝,就應該佩軍銜,而且要佩戴上勳標才足夠威武威風,而他至今還是一個小小的少將!連值日官、他的下屬,中美合作所中方參謀長李崇詩都是少將,這讓他的臉往哪擱!該得的軍銜沒有得到,該得的勳標也沒有得到。他很看重的勳標也少得可憐。國民政府對黨政軍大員授勳,要由主管長官代為請勳。有些無恥的官員為了得到心中垂涎的勳標,常常通過向主官送禮走後門達到了目的。而戴笠的直屬長官不是別人,是蔣介石,是“校長”。他為“校長”、為“黨國”屢屢立下殊勳,可是“校長”健忘,總是在關鍵時刻就把他忘了。檢點一下,至今他隻有一枚二等寶鼎、一枚二等雲麾、一枚為紀念抗戰勝利發的忠勤勳章、一枚甲種光華獎章,還有一枚是他最引以為榮的“西安事變紀念章”,但此章己禁止佩戴。這樣,他總共不過五枚勳章,連一枚青天白日勳章都沒有。從勳章來看,他得到的還不如一般野戰軍中的一個師長、軍長的多。為此,他曾多次私下在親信麵前發牢騷:“如果真正論功行賞,軍統局的同誌,不知有多少人應得到青天白日勳章才合理!”實際意思是他得的太少了,對這些,他雖然一肚子都是氣,卻又不敢在“校長”麵前明確表露。因此,他今天在最該穿軍裝的場合就是不穿,他就是想讓“校長”注意到他這點。可“校長”就是不理他這個茬。好像在同他暗中較勁似的!用一句四川話說,不知“校長”是在“裝貓吃相――假裝不懂”?還是如《孟子.告子下》中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 “校長” 是在有意磨練他?

這天, 蔣介石顯得有點激動,對著麥克風講了很長時間的話,但他口才不好,好些地方顯得言不及義。

“這個、這個!”蔣介石講話愛用“這個、這個”口頭禪。他在頻繁使用“這個、這個”延緩語速的同時,調整思緒,從而演繹、推論、遞進、變幻;同時,他這個“這個”也成了他獨特的演講方式。他講話時,由中美合作所中方參謀皮宗闕對著另一個麥克風為他作同聲翻譯。

“這個,這個,我今天很高興。戴局長今天真可謂兵強馬壯,家大業大。這個,這個!我向來認為,特工在黨國的各項鬥爭中有著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這個,這個,在八年抗戰中,特工,軍統局為黨國的貢獻是大的。在抗戰勝利的今天,這個,特工、軍統局的工作不是結束了,而是才剛剛開始。另外,這個,這個,在過去和現在,我要特別感謝在中美合作所工作,對我們傳經送寶的美國朋友!”說到這裏,蔣介石調過頭去,向梅樂斯點點頭致意。

“這個,這個,更讓我感動的是,在中美合作所完成了曆史任務,我們眾多的美國朋友即將離開我們,凱旋歸國之時,這個,還不遺餘力,為我們工作。” 蔣介石說到這裏,梅樂斯、戴笠帶頭鼓掌,場上響起熱烈的掌聲。蔣介石繼續演講……

他邊講邊在心裏算了一筆賬,昨天,他在戴笠、梅樂斯陪司下巡視了中美合作所裏的幾個部門,挨個巡視了軍事作戰組,心理作戰組,行動組……中美合作所卓有成效的工作讓他深感滿意,在美國人大都離去前夕,美國人將所有的剩餘作戰物資,世界上最先進的特工設備全都無償送給了戴笠。光軍統局一個交通運輸組,就得到美製十輪大卡車三幹餘輛、中小吉普車三千餘輛,還有可供三年用的車用備料。以軍統成立日命名的“四一”醫院,有床位一千張,所有醫用設備也都是先進的美國貨……,這些,美國人也全部留了下來。戴笠的中美合作所、軍統局真是肥得流油。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美國人留下來的那些特工裝備: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竊聽器、鋼筆槍、拐棍刀;刑訊用的測謊器,等等等等,琳琅滿目。

“這裏,我還要特別感謝我們的美國朋友,為我們訓練出來特警班第一期學員。這個,這個,特警班第一期學員可謂解我們燃眉之急!”蔣介石的演講完了,該演武比賽了,他調過頭去看戴笠,本來肚子頭有氣的戴笠不敢有半點表現,大步而上。

“戴局長!”幸好蔣介石今天沒有記錯,沒有把官迷心竊的戴笠叫成戴科長。

“有!”戴笠在“校長”麵前胸脯一挺,一副標準的軍人姿勢。蔣介石讓戴笠宣布演練開始。演練開始了,戴笠、梅樂斯陪坐在他兩側,蔣介石看得相當專注。

場上的演練可謂花兒朵朵開!有身穿迷彩服的中方特警,手握紅磚頭往自己頭上猛磕,紅磚磕斷,特警頭上卻根本沒事。有的將磚按在長凳邊上,以手當刀,口中“嗨”地一聲喊,揮手劈砍下去,磚頭頓成兩截,手上一點事沒有……

有的像個僵屍,硬挺挺的倒在地上,肚子上放一塊大磚。上來一人,手中高高舉起二火錘,“嗨!”地一聲猛砸下去,磚被砸得粉碎,“僵屍”安然無事。

有特警仰躺在地上,肚子上放塊木板。一個美國大兵開來一輛美式吉普車,從那塊木板上輾了過去,相安無事……

這是軟功、氣功。

最讓蔣介石感興趣的是具有實戰意義的近身擒拿格鬥。

一個中國特警在前麵走。旁邊躥出一個又高又大,身高足有一米八幾的美國特務。美國特務上演出偷襲中國特警的精彩一幕,猛撲上去,如泰山壓頂;再將一隻多毛的大手挽過去,鉗子似地扼住了中國特警喉嚨。被束縛住了的中國特警顯得非常痛苦,看來根本沒改了,非死即擒。然而,這個身手敏捷的中國特警卻借勢借力轉過身去,與偷襲者麵麵相向,倏忽間,手中出刀,逼得很專業的美國特務退後一步。二人擺開陣勢,形成僵持,轉開了圈子。美國特務先是揚起一腳,“當!”地一聲踢掉了中國特警手中利刃,仗著自己身高馬大,一陣風似地猛撲上去。相對瘦小的中國特警並不避讓,而是迎上前去。就在美國特務伸手拿他之時,他異常敏捷地用身子一閃,運起氣功,出手一點,大概是點中了美國特務的某個穴道。美國特務立刻彎下腰去,痛苦不堪。中國特警動作麻利地從身上掏出美國手銬,“哢"地一聲將美國特務拷了起來。整個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嗬成,淩厲凶狠,好又看又實用。

委員長情不自禁鼓起掌來,叫了一聲好。這時演武的節目一個更比一個精險剌激。在表演擒拿與反擒拿時,往往一個中國特警要同時對付三人、甚至四個人,但他們總是妙招迭出,出奇製勝,看得委員長目活眼笑,不斷鼓掌。

一支群眾遊行隊伍過來了,呼嘯的警車接踵而致。中方特警不僅表演當場用高壓水槍將遊行隊伍衝散,而且表演了用橡皮棍將遊行者打成重傷卻又不露任何痕跡的特技……

有混入遊行隊伍的多人經過特別訓練者,能打能鬧,在前來鎮壓的特警麵前死纏活磨,堅不後退。雙方僵持中,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一群高頭大洋馬潑刺刺衝了過來,衝進了遊行隊伍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中國特警訓練有素。他們頭戴鋼盔,手持警棍,左衝右突,目光如鷹隼般去拿看中之人。遇反抗,居高臨下的他們揚起手中警棍將反抗者打得頭破血流,昏倒在地。到處在追,到處在逃,到處是嗒嗒的馬蹄聲和被美國手銬拷上的人。

有衝出了天羅地網的多人,漫山遍野四散逃了開去。一群美國特務和中方特警帶著警犬追了上來。那些德國狼狗,牛犢般大小,吐著紅舌頭,瞪著銅鈴眼,猙獰可怖,一路狂奔而來呼嘯不止,竟致讓那些用皮帶牽著它們的牛高馬大的美國特務也拉扯不住。屆時,美國特務將手中的皮帶一鬆,那些凶惡的警犬脫弦利箭般一縱而上,頃刻間追上逃犯。警犬大聲吼叫,狼一般直起身子,前爪伸出猛地抓著人的肩!毛聳聳的大嘴閃電般伸過去,狠命地咬牢逃者衣領,離頸項就那麽一寸,嘴裏嗚嗚嚕嚕――那意思是,再不投降,就將你喉嚨咬斷!在這樣的威懾麵前,不等後麵的特警追來,逃犯就已嚇癱……

一個多小時後,演練接近尾聲,戴笠走到委員長麵前,彎腰下去輕聲請示了幾句什麽。看來,委員長相當滿意,點了點頭。戴笠當即宣布,中美聯合演練到此為止,請委員長訓話。

蔣介石站起來,走近麥克風,又像剛才一樣,由中美合作所中方參謀皮宗闕對著另一個麥克風為他作同聲翻譯。

“唔!”委員長顯得相當激動,他將手捏成拳頭,一下一下地從空中往下砸去:“這個,這個,我剛才看了你們精彩的表演,我很滿意。這裏,我要特別感謝美國朋友,為我們培養出了大批高素質的特工人員。這個,這個,我代表國民政府,並以我個人的名義向在場的梅樂斯將軍、貝樂利將軍,向在場的所有美軍官兵,並通過你們向美國海軍部表示衷心的謝意!並希望這種合作繼續下去!”這會兒,蔣介石的口齒顯得相對流利。

“嘩!”全場掌聲爆響。

蔣介石舉起兩隻戴有白手套的手,向下一壓,掌聲驟然止息。

“特警班第一期畢業的800百名學員,這裏表演的是300人,已經相當精彩。還有500名特警沒有來,他們執行特殊任務去了。”蔣介石言猶未盡,“我看了你們的表演,個個都是好樣的。”他對台下列隊的300名特警說,“你們是美國先生的好學生,是戴局長的好學生,是梅樂斯先生的好學生,也是我委員長的好學生。另外沒有來的500名學員也是。你們馬上就要走上特殊戰場,馬上就要學以致用了。這個,這個,我希望你們報孝黨國,多出成績!以後,這種特警班還要一期接一期、一批接一批地辦下去!

“這個,這個,抗戰雖然勝利了。”蔣介石的語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但是,這個,這個天下並不安定太平。在八年抗戰中坐大的共產黨一心顛覆政府,赤化中國……”他在舉了一些例子後,揮著手,近乎歇斯底裏地吼道:“在當前,你們――”他用手指著台下的300名第一期畢業的特警,“特工同誌責任非常重大。我對你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不管在哪裏,隻要出現共產黨的暴亂、**,出現危及黨國的行為,這個,這個,你們就能迅速出現在哪裏,用鐵的手段將敵對勢力、敵對行為徹底、幹淨鎮壓下去。你們!”他揚起手來握成拳,在空中揮了揮,再迅速地往下砸去:“是實行我多年以來所期望實現而未實現的一個政黨、一個國家、 一個主義、一個領袖、一支軍隊的強有力的基石!是維持黨國安定和穩定的有力武器!”

蔣介石講完話後,在美蔣特務們的掌聲和歡呼聲中,他同戴笠、梅樂斯等握了握手。然後,在兒子蔣緯國、秘書曹聖芬和侍衛官們的簇擁中步下演練檢閱台,上了轎車。車隊又是首尾銜接,一溜煙向重慶市內駛去。

迎春試筆,委員長一諾千金

1945年底,過年了。

委員長在他窗明幾淨的書房裏寫字。耳中可以隱隱聽見大街上傳來的鞭炮聲。鞭炮聲"劈劈啪啪!”響個不斷,打機關槍似的,很是喜慶。這是經過八年抗戰,勝利後陪都重慶的第一個春節,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連空氣申都覺得出溫馨。

現在是上午十時。

委員長今天起得很早,心情也很好,剛去國府出席團拜會回來。抗戰勝利了,氣氛大不相同,到處都感覺得出這點。以往,光說馮玉祥這樣的人,看到自己時,常常假裝沒有看到。今天,自己在國府剛一露麵,馮玉祥就迎上來,緊緊地握手,說個不完,親熱得了不得……回來途中,乘車經過之處,陪都老百姓成群結隊排在長街兩邊,萬人空巷,爭相瞻仰委員長風彩。有好些百姓,心情激動地喊起了口號,他們喊的是:

“擁護蔣委員長!”

“蔣委員長萬歲!”……

他站在緩緩行進的敞篷轎車上,微笑著,手中舉起博士呢帽,向兩邊歡迎的百姓連連點頭,頻頻說好。

委員長今天穿的是民國大禮服――藍袍黑馬褂,長身玉立,神采奕奕。 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窗來,書房裏顯得很明亮。窗前古色古香的花架上,置放著一個淡綠色的花缽,缽裏養的水仙花開了,白的花、黃的花星星點點,散發著幽香,沁人心扉。

屋中靠窗那張碩大鋥亮的中式書桌上,侍衛官早就為他研好了墨,鋪上了裁好的紅紙條。委員長走上前去,從筆架上提起一隻中楷狼豪毛筆,在端硯中飽蘸墨汁,肘懸空中,凝了凝神,下筆嗖嗖,在一張裁好的紅紙上寫了八個大字:“元旦開筆,國事迪吉”。

寫完,他放下毛筆,退後一步,背著手,端詳良久。蔣介石的字寫得還是很有功夫的。他小時讀私塾練的是楷體,以後練過柳體,魏碑也練過一段時間。之所以練魏碑是因為“聖人”康有為說過:練字務必要練練魏碑,魏碑沉雄有力……但是,或許是因為性格使然,或許是因為愛好,他最愛寫的還是柳體,寫得最好的也是柳體。現在,落在紅紙上 的八個大字:“元旦開筆,國事迪吉”就是帶有他個人味的柳體,字如其人,筆筆劃劃都是硬梆梆的。

他眯起眼睛看了許久,大概意猶未盡,又在一張紅紙條上又寫 了八個大字:“元旦書紅,世界大同”。

“大令!”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他放下筆時,朝裏間喊了一聲,他希望夫人出來分享他心中的喜悅。夫人宋美齡應聲從裏間走了出來。她一出來就光彩照人,他今天穿一件黑天鵝絨旗袍,油亮濃黑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皮膚光滑紅潤,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很精神;個子不高不矮,豐滿合度,看起來又年輕又雅致。她除了兩個耳垂上戴一副翡翠耳環外,身上沒有多餘的裝飾,流溢出一種很自然的大家之氣和雍容華貴的氣息。

“大令,你看我今天的字寫得怎麽樣?”蔣介石指著書桌上的兩副字,笑吟吟地問。

“寫得好極了。”夫人看了一下就連聲稱讚:“這些字寫得又漂亮又有功力。一樣大小,間架均勻,墨汁也好,又黑又濃,就像你今天的人,精神飽滿。”宋美齡雖然從小在美國長大,應該說對中國書法沒有多少研究,但她畢竟出身大家,中國文化也有相當的根基和底蘊,一番對字的評論就很有水平。

“看來,字寫得好不好,不僅看重功力,還得看精神!”蔣介石被夫人說高興了,眉開眼笑地說:“足見我的精神不錯吧?”

“那是。”夫人說:“我感覺你最近各方麵都表現得很有精神。”

“我感覺也是。”

“那你得謝謝我。”

“我為什麽要謝你?"”

“因為是我從美國給你帶回來了蓋世維雄補針和維――他――命!”……

就在委員長夫婦剛剛開始的,隻有夫妻感情和諧的兩人世界中才有的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愉悅和調侃中, 書房外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是夫人的貼身女傭王媽的咳嗽聲。這是一種有事請示的示意,在這種場合,隻有王媽才敢來“打擾”他們。

“王媽,有事嗎?”夫人在書房裏問。

“是。”王媽在書房外答,她是夫人從家鄉海南文昌地區老家帶來的,外出多年,說一口帶有海南音的北平官話:“戴笠戴局長來了,他說是奉先生命令來的。”

“唔!那就叫他進來吧。”略為沉吟,書房裏傳出蔣介石浙江味很濃的北平官話。

當戴笠進來時,夫人進裏屋去了。委員長坐在靠窗的一張沙發上,麵前茶幾上擺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委員長今天心情很好,不像往常見到他時一副主人對家奴似的恨聲莽氣的樣子。委員長和氣地指了指對麵的一張小沙發,要戴笠坐下來說話,還是沒有叫下人來給他上茶。不過,這己經讓戴笠受寵若驚了。他知道,在心有介蒂的政客們麵前,委員長長往往做得很親熱,其實那是假的;而見到他的心腹,委員長往往不客氣,像舊社會封建專政的家長見到兒子似的,這其實是愛,是不介意。因而,對委員長平時對自己的恨聲莽氣,賾指氣使,他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心中暗暗高興。委員長今天一改以往,對自己如此客氣,戴笠不敢大意,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在委員長指定的沙發上落會坐時,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敬聽訓示的樣子。

“你這次的南京、上海之行,任務完成得不錯。”委員長以這樣肯定的話開了頭:“時間雖短,卻不僅很妥善地處理了汪精衛偽中央政府的要員們,而且將日本降將――岡次寧次大將很好地保護了起來。唔,好!這個日本人在軍事上對付共產黨還是很有一套的,我們用得著。特別是你從他手上,將日軍曆次同共軍作戰的資料接了過來,這比什麽都重要。”

“全靠校長栽培!”戴笠壓抑著心中的欣喜,目視領袖,胸口一挺。

蔣介石接著說:“在南京接受了日本人投降的何應欽總司令,今天在載波電話中向我報告,沿海城市他已派兵全部占領。這下我就放心了,共產黨的軍隊進不去了。”說時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隨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開水,覷了一眼在自己麵前正襟危坐的戴笠,對他一副誠恐誠惶的樣子很滿意。

“聽說,這次何總司令去商京受降,有關日軍所有受降部隊的種種資料;還有何總司令所需電台都是你向他提供的?”蔣介石看著戴笠問,笑吟吟地,神情頗多讚賞。

“報告校長,是!”戴笠的語氣中湧出諸多不平,隨即攻擊陳誠:“陳辭修(陳誠的字)當上了軍政部長、大權在握意氣用事,他辜負了校長期望,不以大局為重,百般刁難何總司令,實在有負校長對他的栽培。”

“我就不懂了。”蔣介石沒容戴笠將告狀的話說完,歎了口氣,仰起頭,做出一副苦思苦想的樣子:“你、胡宗南,還有陳辭修, 都是我的好學生,都是黃埔軍校畢業的佼佼者,都是黨國的棟梁,都是浙江老鄉。為什麽你同胡宗南關係很好,卻同陳辭修水火不容?背後不是你戮我的鼻子,就是我戮你的眼晴?”

“報告校長!”戴笠很有火氣地說:“陳辭修這個人總是自以為是,私心重、有野心。”說著舉例,年前,東北原偽滿和南京汪精衛偽中央合起來多達幾十萬訓練有素的軍隊,隨著兩個偽政權的崩潰,急欲向中央投誠,可被陳誠全部下令解散。這樣一來,這些部隊全部被共產黨接了過去改造利用,壯大了共產黨共軍的力量。這事辦得要多蠢有多蠢。還有,一邊是共產黨在竭力擴充部隊,一邊是陳誠在大力裁軍。他不僅不要那些部隊,還將好些剛剛從抗日前線下來的所謂雜牌軍也裁了,裁了幾十萬人。而將他的親信將領盡量提升,例如郭汝瑰,就像坐飛機似地提升到了國防部要害部門作戰廳作廳長。戴笠在這裏說時,他萬萬想不到,就是這個他所說的郭汝瑰,在四年後,蔣介石退到成都,欲與共軍進行大陸最後決戰時,被蔣介石寄於很大希望,賦於重負的郭汝瑰,在川南瀘州一線率部起義,讓成都正麵的屏障頓失,這也是蔣介石父子不得不於1949年12月10日在成都鳳凰山倉皇逃離大,逃往台灣的重要原因。郭汝瑰在抗戰勝利後就秘密加入了共產黨,是中共安插進國民黨軍方高層的核心“間諜”!

當時,有300多名被陳誠裁減下來的國民黨軍隊的高級軍官,對照郭汝瑰的飛升,集中在南京中山陵哭陵,有這樣一段哭陵文字見諸報端,在社會上引起長久的多方麵反響:“爵以賞功,職人授能。有郭汝瑰者,僅因為陳誠親信,為其十三太保之一,‘幹城社幹將’,竟致一年三遷,紅得發紫。試問當朝諸公,天理何在?”……戴笠在蔣介石這裏告狀,舊事重提,不小心踩到了校長的痛腳。因為裁減雜牌軍,是他蔣介石的既定方針。

“好了,不說陳辭修了。”蔣介石笑笑,揮揮手,打斷了戴笠的說辭。他看著這個深為自己器重的特務頭子:“美國人對你很器重,唔,大概你也聽說了。這次喬治將軍代表美國海軍情報署來,其實也是代表美國海軍部來重慶,他鄭重向我提出,希望你出任中國海軍部部長!”

戴笠一聽,喜出望外,心都要跳出來了,也不說話,隻是一動不動打量著委員長的表情。

“我答應美國人了。”蔣介石說時,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開水。委員長聲音不大,但對戴笠來說,卻如耳邊響起一陣陣動人的春雷,他一顆剛剛提起的心“咚!”一聲落進了胸腔裏。

看委員長端起水杯喝水,野心很大的戴笠大起膽子試探一句:“校長對我說過,抗戰勝利後,要我組建全國警察總監部!校長讓我作海軍部長後,還有這個意願嗎?”戴笠想把全國的警察力量也抓到手中。如果那樣,他的勢力就會更加看漲,特工交通警務一把抓,他就更可以一手遮天了。見委員長沒有回答,他小心翼翼,然而很堅決地試探道:“我已經按照校長的意思,將未來警察總監部的藍圖都擬好了。”戴笠向蔣介石伸手要官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你是有這個才幹、也是有這個能力的。”蔣介石牙疼似地說:“不過,考試院院長戴季陶向我推舉李士珍擔任此職。戴院長你是知道我同他的關係的?我們早年在日本,在上海灘時,就是非同一般的好朋友。我不能不給戴院長一個麵子吧?”看戴笠一副想力爭卻又不敢明說,很難過很委屈的樣子,便把話說得活了些:“此職,究究最後由誰人擔任合適?還未定。以後再議吧。”委員長注意到戴笠聽了他這句話後,臉色又好了。

“雨農!”委員長改而叫他的字,語氣神態一下變得很親切:“你看出來了嗎?現在國內形勢是外鬆內緊,共產黨表麵上高喊和平談判,其實正在作全麵叛亂的準備。他們今非昔比,力量不可小視。馬歇爾特使提出和平解決方案,我不能不響應,哪怕是權宜之計!現在,毛澤東就要來重慶談判了。馬歇爾特使回國述職去了。特使一回來,毛澤東就來重慶談判……這些都是形式,形式一走完,我們就向共軍全麵進攻,這可是決定未來中國命運之決戰!因此,我們的步伐要加快。對於在這場你死我活的大決戰中軍統如何進一步工作,你有何切實具體的考慮?”

“擒賊先擒王!”誠笠咬牙切齒,“毛澤東不是答應要來重慶談判嗎?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先生,不是答應去延安接毛澤東來重慶嗎?我看,趁毛澤東來重慶時,找個機會將他除了算了!”

“你準備怎麽除?”

“報告校長!”戴笠陡然來了精神:“隻要毛澤東一進入重慶,我就保證他來了就出不去,插翅也難飛。在曾家岩周恩來的公館,在毛澤東將要下榻的紅岩村……我早已布置好了。屆時隻要校長允許,校長寅時要毛澤東,甚至周恩來的命,我保證不會拖到卯時!”

“不行、不行!斷斷不行!”不意委員長堅決地搖了搖頭,很不以為然地看著戴笠:“如果這樣!我當委員長的還有麵子嗎,還有威信嗎?戴雨農你要知道,我國是世界上四大國之一,我蔣某人是四大國的領袖之一。我是向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和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保證過的,保證毛澤東來重慶談判的安全!唔,你不要亂來!你要向我保證,決不能發生這樣的事!”蔣介石看著戴笠,目光灼灼,聲色俱厲了起來。

“是!”戴笠在蔣介石麵前大聲答應,胸部一挺。 "

“你若有那樣的手段。”蔣介石歎了口氣,“讓毛澤東、周恩來這些共產黨頭目不是亡身重慶,而是身亡在他們的解放區,那就好了,那就與我們無關了,那你就為黨國立下大功了。”他看著戴簽,把話說得更直白了些:“如果那樣,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怪我蔣某言而無信。包括所謂‘國母’那樣有影響的人?”戴笠明白,委員長所指的“國母”是指傾向於共產黨的前總理孫中山先生的夫人宋慶齡。

接著,蔣介石拋出了這次找他來的主題。“雨農!”蔣介石說:“春節後,你有必要去一趟北平,唔,處裏一下王克敏漢奸政府的問題!”

“是、請校長訓示!”戴笠接受任務毫不猶豫。他正襟危坐,目不轉睛看著委員長。

“王克敏臨時政府在北平時間久,樹大根深,盤根錯節。你去,最好是不動聲色將他們妥善處理,這方麵你是有辦法的,嗯?”看戴笠明白他的意思,委員長接著交待:“北平的事處理完後,你徑直飛去上海,替我督促檢查美國海軍為我們向東北運兵情況,你還要同已經等在那裏的美國第七艦隊司令柯克上將簽一個協定。這,最最要緊!”

“是。”戴笠知道委員長找他來的事完了,這就大聲答應,霍地站起身來,說:“時間緊急,事不宜遲。我回去趕快把軍統局的事安排一下,向毛人風交待一下,兩三天後就動身,春節也就不過了。”

“好的,好的。”蔣介石笑吟吟地站起來,他問戴笠,這次去,帶不帶專機?

“不帶。” 戴笠心中閃過一絲陰影,委員長怎麽問得這樣細,莫非有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他知道委員長提倡新生活運動,向來崇儉戒著,最反感部下鋪張浪費、狐假虎威。於是,他專門就此事向委員長保證,“我與各地航空委員會都聯係好了,由各地臨時派專機。去一站,他們臨時給我派一架。這樣可以節約好大一筆經費。”戴笠振振有詞地說:“抗戰剛剛勝利,國家百廢待興,雨農牢記校長教誨,一切從簡,為重建國家,盡量節約經費。”雖然此次輾轉去北平、上海一帶公務,他不帶專機很不方便,但海軍部長和警察總監這兩頂桂冠委實太誘人了,戴笠可不願意此時此刻在委員長心中留下任何一點陰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軍統局局長戴笠做事向來小心謹慎。小心無大錯!他知道,委員長是一個性格多疑的人,說話做事有時說變就變。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在雪地裏捕獲獵物的狼。狼偽裝得那麽好,腳步放得那麽輕,獵物已經穩拿,但狼還是小心再小心,生怕獵物跑掉,偽裝了再偽裝,腳步輕了再輕。

“唔,很好、很好,雨農你這樣,很好!”果然,委員長聽了他的這番話,釋然了,由衷地讚歎:“黨國的高級幹部如果都能像你這樣,帶這樣的好頭多好!不講個人享受,生活上盡量克勒克儉,多想些黨國事業。這樣,該有多好。當然,組織上該用的經費,你也不必太過吝嗇。比如,你在南京洪公詞修建的軍統大樓就很有氣派,錢花得值。”委員長說的軍統大樓,是還都南京之前,他派人去南京在建的一項宏大工程。是戴笠一手搞起來的。軍統局大樓預計修六層,很雄偉,可同時充裕容納三幹人在裏麵辦公、住宿。戴笠把自己的辦公室定在二樓中間最保險的地方。牆壁、頂板、地板等要害處都裝置了五公分厚度的、從美國進口的特殊可防彈鋼板。窗戶嵌兩層流線型防彈玻璃,從裏麵可以看到外麵的人,外麵看不到裏麵的一切……所需費用相當驚人。

“報告校長!”聽委員長提到在建中的軍統大樓,戴笠馬上辯解:“我這可是傾其家底了……”看委員長沒有別的意思,戴笠說:“現在軍統大樓已經修到了二樓,竣工之時,一定請校長去剪彩。”

“唔,那我是一定要去的。”蔣介石點點頭:“軍統大樓修漂亮點是應該的。不要說你戴雨農有錢,就是錢不夠,由財政部撥款修也是應該的。”略為沉吟,委員長看著戴笠,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以後,你的責任更重大了。我還要對你和你的的軍統局加擔子的!”

“校長放心!”戴笠站在蔣介石麵前宣誓般保證:“為了黨國,戴笠願接受校長交辦的任何任務,為了黨國,我戴雨農萬死不辭。”

“唔,好的、好的。就到這裏吧!”

戴笠給委員長敬禮,告辭時,蔣介石竟同他握了握手,親切地說:“雨農,一帆風順,靜候佳音。等你返回重慶時,我們就該遷都回南京了。”

“保證完成任務,請校長放心!”戴笠向委員長再次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這才轉過身,邁著軍人的標準步武,大步往外走去。心高氣傲的軍統局局長、被稱為“蔣介石的佩劍”、被蔣介石寄於莫大期望的戴笠,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去,就是與他的“校長”永別。

戴笠微服模骨算命,瞎子“神仙”露哀音

戴笠從委員長書房裏出來,已是上午十一時。他邁著軍人步伐,順著階梯緩緩而下,再沿著曲徑,過花園、繞假山、穿回廊,朝大門外走去。

委員長今天對他的態度、許諾、信任,讓他深感責任重大,私心竊喜。喜悅在心中澎湃,簡直像一泓山間壓抑不著奔騰的春水。此時此刻,他恨不得一步就趕去北平、趕去上海……圓滿完成委員長交辦的任務,創蓋世偉業,不枉委員長栽培。

走到花徑盡頭的塔鬆前了。過了這株翡綠油嫩的塔鬆,轉個彎,就出大門了,就看不見庭院深處的委員長宅邸了。戴笠不禁住步,留戀地回過頭來注目看去,綠樹簇擁中的委員長宅邸,一樓一底、中西合壁,牆上爬滿青藤,顯得幽靜典雅,甚至還有些肅穆。

“局長、局長!”他的思緒在一種美妙的潛思中被喚醒。抬起頭來,見副官賈金南已迎上來,候在旁邊,畢恭畢敬,等候吩咐。賈金南是個少校,跟他多年,忠心耿耿。也不知是因為賈金南外表笨頭粗目,還是他戴笠承襲了委員長的方式,對思想單純的下屬軍人,動輒采用棍棒式。以往,對這個貼心貼身副官,他就從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而賈金南也摸透了軍統局長的脾氣,對局長時常罵他,甚至打他,有時打得鼻子流血也從不介意。賈金南對戴笠,就象一條忠實的狗對主人。

這天,不知是因為戴笠心情好,還是他要仿效委員長,他對賈金南也難得地開了笑臉。

“金南!”他笑眯眯地問副官:“老華將車一直發動著?”

“華永時一直在車上,將車發動著等局長。”

“好的、好的。”戴笠高興地對副官說:“我今天請帶你們去打牙祭。”說時,朝停在門外的車走去。受寵若驚的賈副官一手捏著吊在腰皮帶上的手槍,一溜小跑到了車前,哈著腰,替局長輕輕拉開了奧斯汀轎車車門。戴笠進車時,賈金南伸出一隻手成掌,舉至車門頂上護著,怕車門撞著局長的頭。

“去鄒容路周夕峰開的四川餐館。”戴笠上了車吩咐司機。

華永時點點頭,並不吭聲,手中方向盤轉動間,黑色的奧斯汀轎車在春陽下倏忽一閃,風馳電掣地向前而去;轎車很快上了上清寺大街。

奧斯汀轎車檔次比較低,戴笠今天乘這輛轎車是有意的:一來是給委員長看;二來這種車在重慶的小街小巷穿行方便,不引人注目。況且,他這輛不起眼的車,裏麵也是經過改造的。窗上裝的是進口的流線型防彈玻璃,車壁四周嵌有特殊鋼板,連步槍子彈也是打不穿的。

山城的風景在車窗外急速地上下回旋往後流去。

“老華!”戴笠看了看腕上手表,口氣親切地說:“時間還早,先去滄白路。”

“好。”老華的語氣很恭敬:“局長要去滄白路的哪裏?”

“去滄白路找仇神仙算個命。”戴笠笑道:“我聽說,有個從湖南來的仇慶榮仇瞎子摸骨算命很準,人稱仇神仙。”

“啊喲!”副官賈金南也來湊趣,他故作驚訝道:“西漢時期的嚴君平那麽有名。他去後,成都人以他的名字為一條街命名,叫君平街。如果說連嚴君平都不如仇瞎子,那麽,局長是要去找他摸算命才對。局長這個骨相,保險仇瞎子一摸要嚇一大跳。我聽人家懂行的人說,局長的骨相好極了,局長天庭飽滿地閣方圓。”

“但是局長這樣去怕不行?”司機老華心細,提出了一個問題:“局長這樣去,會不會被人認出來?方不方便?不如把仇瞎子請到局長家裏去,或請到一個什麽專門的地方去?”

“那就假了。”戴笠頭仰在沙發靠背上,不以為然地說:“若他知道是我找他,還不盡拿好聽的話哄我?那我還聽得到他的真話?那還算得準?”

“對、對、局長高見,我就沒有想到這一層。”老華若有所悟,用一隻手拍了拍頭。

“那怎麽辦呢?”賈金南從保衛這個角度想問題,他擔心地說:“局長這樣去,同那些摸骨算命的人混在一起,出了問題咋辦?這怎麽行?”

“有什麽不行的?”戴笠的語氣很輕鬆,也很自信:“我平時根本不出來露麵。八年抗戰,在陪都重慶,有幾個人認識我的?再說,連宋子文、孔祥熙這樣的頭麵人物都敢去,我還有什麽不敢去的?等一會,老華把汽車停遠點,等我們。我下車時帶一副墨鏡,你!”他指著賈金南吩咐,“把軍衣換成便服,跟著我去,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搞特務活動的需要,他們外出時,戴笠的車子上備有一些供換裝的衣服和小零小碎的特工用品。

“嗨!局長硬是把我這個木魚腦殼點醒了!”賈金南說時放心了,說一口“撿來的”四川話,他轉過身去,打開放在身邊的一口衣箱,撿出一件又長又大的灰布長衫,罩在軍衣上;頭上的軍帽換成了一頂氈窩帽,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跟班。而戴笠本來就穿的是一身藏青呢中山服,隻將一副黑眼鏡帶在眼睛上,形象立刻大變。他腳蹬一雙擦著得鋥亮的黑皮鞋,頭發梳得溜光,說一口怎麽都改不了的江浙味很濃的官話。人麵前一站,一張嘴說話,很像一個從下江來川搞投機使把,狠賺了一筆錢的西藥店老板或是銀行高級職員類人物模樣。

這時,汽車一拐彎,離開大街,駛進了滄白路。

滄白路靠嘉陵江,是條小街。像重慶所有的小街小巷一樣,滄白路鴨腸子般彎彎曲曲的街道當中鋪著石板,蜿蜒縱深,忽上忽下,回旋起伏。狹窄得隻能容兩輛吉普車交錯而過的長街兩邊,大都是一樓一底的木板房。恍然間,直以為走進了明清時代。春節剛過,鱗次櫛比的店鋪還張貼著春聯,這裏那裏不時響起“砰、砰!”的鞭炮聲。小巷中,雜聲盈耳,空氣中彌漫著煤球燃燒後散發出的那種嗆人氣味和鞭炮的硝煙味。

長街兩邊的茶樓酒肆飯館旅舍,一個挨一個。各式各樣的店招很有趣,帶著濃鬱的地方特色。飯館大都叫"味腴"、“聚豐園”、“對又來”;旅店則大都叫“靜安”、“臨江樓”;茶館最多,大都叫“茗園”、“飲濤”……店招的製作從形式上看,有紗燈、牌匾、掛牌、幌子。街上旅店大都檔次不高,門楣兩邊一邊掛一個大紅燈籠,對聯無非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飯館門前樹有“酒飯便宜,炒鈍俱全”的牌子,也許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各個飯館都很冷清。川人愛喝茶,有不少人一天地都泡在茶館裏,因此,一家家茶館裏人大都是坐滿的。

也許是出於職業的習慣,戴笠走到哪裏,都喜歡留意觀察一切。他發現,在一家有點檔次的“二泉”茶館裏,座無虛席。有一個說書人高坐堂上在講評書。這是個相貌清臒的老者,身上穿件灰布長衫,手中拿塊驚堂木,講到高興處或關鍵處,往往將驚堂土在桌上一陣猛拍加強語氣。這說書人講的是《薛仁貫征東》,戴笠不由得帶著賈金南住步聽了一會。

說書人講到了唐太宗李世民征高麗遇險那一回。說的是李世民有次外出,不巧遇上了敵方高麗大將蓋蘇文,驚慌失措中,唐太宗驅坐下禦馬單身落荒而逃,蓋蘇文驅坐下追風馬緊追不舍。荒不擇路間,唐太宗陷入了絕路。唐太宗來在一處高崖,望下去,前麵是浩翰的大海,後麵,是逼他投降、張牙舞爪的蓋蘇文……向來唯我獨尊、錦衣玉食的唐太宗騎在禦馬上,眼一閉,將馬韁一提,風聲呼呼,禦馬落在了一片海灘上,馬陷海灘,讓唐太宗進退維穀,好不可憐。

追了上來的高麗大將蓋蘇文,在唐太宗背後高高舉起手中青龍刀,威逼唐太宗投降。這會兒唐太宗不降即死,形勢萬分危急。唐太宗淚如泉湧,眼一閉,絕望地呢喃道:“哪個救我唐天子,我們的江山平半分;哪個救我李世民,他做君來我做臣!”

“說時遲,那時快!”說書人將手中驚堂木連連拍得山響,猶如泣血的杜鵑聲聲,他長聲夭夭一聲:“此時,隻聽一聲,我來也!就在唐太宗縱馬而下的懸崖上,半空中降下一匹白馬,端坐白馬上的是個白衣小將。這小將麵如滿月,手執銀槍,威風凜凜,舉槍躍馬直奔蓋蘇文。蓋蘇文驚得大叫:哎呀呀,好個冤家薛仁貴……”看聽書的人們聽得如癡如醉,說書人這就恰到好處地將手中驚堂木一陣猛拍,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書人適時閘了板,將聽書人們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後是說書人要錢。

戴笠一笑間,轉個彎,“仇神仙”的招牌便搶進眼簾。那是一個光鮮鮮的鋪麵。樓上,垂下一個紅字白布幌子,約有丈長,上麵繡有“湘人仇慶榮”五個大字,幌子鑲黑色月牙邊,顯得神秘而氣派。許是到了午飯時間,平時顧客滿門、應接不暇的仇神仙,這時隻剩下兩個顧客在等候。

遠遠看去,仇神仙正在為一個人摸骨算命。屋子正中擺一張黑漆簽牙桌,地上鋪的是方磚。那些大匹大匹的白底藍邊方磚拚就了一個大大的太極圖案,這就給這家摸骨算命館增添了神秘感。那個穩坐桌後,正為人摸骨算命的老者必是仇慶榮無疑了。戴笠在鋪子不遠處停下步來,不遠不近地細看。

“仇神仙”體形清瘦,著一領道袍,打扮得像個道士。花白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結,一張寡骨臉,眼睛上罩一副墨鏡,頷下飄冉著一部花白胡子。判不準他的確切年齡。從精神、從動作來看,不過半百。但既稱之為神仙,那就決不能用凡人的眼光來看待,說不定已經過幾個輪回了。仇神仙臉上的皺褶多得像核桃殼。然而,臉色很好,標準的鶴發童顏,確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戴笠帶著賈金南,不聲不響地走上前去,坐在兩個候著的人後麵細看、聽。戴笠喜歡隨時隨地觀察人,聽人談話,從不顯山露水。

隻見仇神仙用左手輕輕撫著他額下那綹疏疏朗朗的飄冉的花白胡子,右手摸著那人的手,東捏捏、西摸摸……頭仰起來,那副凝神屏息的樣子,好象在諦聽天語。好半天,頭才平視,用那副遮在眼睛上的墨鏡一動不動地盯著逮在他手中的那個中年人,小聲說了幾句什麽――逮在仇神仙手中的是一個穿長衫,戴青緞瓜皮帽的中年胖子,看樣子,像一個小商人或是地主。大概仇神仙的話句句應驗,說到胖子的心裏去了,讓胖子心服口服,連連點頭,一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戴笠心中暗喜,自己今天算是找對了人,遇上活神仙了。

坐在自己前麵的兩個人在談話,戴笠很注意聽,他聽出這是兩甥舅。舅舅是個中年人,好像是在市政府任什麽科員,長得白白淨淨的,穿件嶄新的藍直貢呢長袍,一根栽著“強盜牌”香煙的玉石煙嘴叼在嘴上。這中年人一邊聽侄子說話,一邊不時將玉石煙嘴從口中拔出,很有派頭地在手中抖抖,讓煙灰胡亂撒落地上。

“舅舅 !”雖然有兩個外人坐在身邊,小子視若無人,壓低聲音,指點著正在替人摸骨算命的仇瞎子對他舅舅說,“你看那瞎子東摸西摸、東說酉說,沒求個完。我看,我們還是去吃了飯再來,在這裏難求得等。”說時,一雙東瞅西望的豆豆眼一亮。戴笠順著這小子的的目光看去,有一個打扮時髦,估計是賣春的女子正從他眼前經過。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女子穿的竟是一件豆綠色直貢呢旗袍,外套一件黑絨開衫,下半截鼓鼓的雪白的大腿若隱若現。高高的胸脯很明顯。這女子中等偏上個子,很是豐滿,五官也還周整,皮膚較黑,脂粉塗得多,又不均勻。頭上梳的是從上海方麵流行過來的最新發式,燙成卷卷。她手彎上挎一個精巧的小紅皮包,邊走邊左顧右盼。

“王生!”那抽煙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侄子的心猿意馬,不屑地哼了一聲,聲音高了些,帶有些訓戒意味,也不點醒,隻是說:“你爸來信,再三要我在重慶給你找份前途。讀書你不想去,說苦。真個是,春來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又冷,背起書包回家過年。做生意呢,你也不肯,況且現在的生意也不好做。這麽多天了,你爸來信問我,你究竟該做啥子,我報不了盤。我想,人該做啥子,都是前世之緣。聽說這仇神仙算命極準。我今天好不容易請了假帶你來,嗯,你在看啥子?”

這時,那打扮時髦的女子在豆豆眼中消失了,進了一家旅館,豆豆眼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了回來。

“舅舅!”豆豆眼所答非所問地說:“看樣子,這個瞎子還夠得整。”說著指著前麵不遠處一家酒樓說:“我曉得這家‘獅子樓’火鍋相當不錯!這麽冷的天,我們何必在這裏涼辦,不如去吃了火鍋,吃得熱熱哄哄地再回來?”

舅舅心動了,卻這樣說:“這家‘獅子樓’是不錯,就是價錢燙人。”

“沒得關係,我來付錢!”豆豆眼說:“天氣這麽冷,舅舅你又專門抽時間帶我來找這仇瞎子摸骨算命,給我找個前程。當侄兒的,正好找個機會孝敬舅舅。這天這個機會就好。”

“那就走吧!”兩甥舅這就站起來,一起走了。

倆人走了不久,“仇神仙”結束了手中的作業,那個中年胖子站起身來,謝了神仙,點頭哈腰地說,“記著了、記著了。”說著付了錢走了。

“堂下客官,該哪位了,請過來。”仇慶榮這就挺起腰來,撫著頷下下那把飄冉的花白胡子。戴笠給賈金南示了個意,讓他先去。

隻見眼睛上罩一副黑膏藥似墨鏡的仇瞎子,伸出兩隻雞爪似的瘦手在賈金南的臉上、手上模來捏去。那神態,有些像名老中醫給人診脈看病。

“神仙!”賈金南忍不住說:“你看我要不要你給老報個生辰八字?”

“不要、不要。”仇慶榮將頭架勢搖,“已經清楚了。”

“啊!什麽?清楚了!”賈金南驚得瞪大了他一雙蛤蟆眼。

“你的命出來了。”

戴笠一驚,不由得將身子更往前湊了湊,洗耳靜聽,深怕漏掉一句。

“那,就請先生說說。”

“我就直說了?”

賈金南說:“就是要請老先生直說!”

仇慶榮又用手摸起頷下那把花白胡子,朗聲道:“若是說得你先生高興,你不要謝我。若是說得你先生不高興,你也不要怪我,因為你的命就是這個樣子。”

“那是、那是。”賈金南連連點頭。

“你這個人,是一個跟班的命。”仇瞎子此話一出,戴笠不由更吃一驚,心想,賈金南一直是他的副官,也就是仇慶榮所說的跟班。說得很是。

“你這個人,跟主人還忠誠。”仇瞎子的話如水往外湧,一潑一潑、一套一套的:“一生不富不貧,妻賢子孝,壽限七十。”說到這裏,不知為什麽,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沒有了?”賈金南張著大嘴傻問。

“沒有了。”仇慶榮說,神情堅定。

戴笠示了一個意,賈金南站起時,從衣兜裏掏出一塊大洋,遞到仇慶榮手裏,這個價錢大大超出了應給的算命費。仇慶榮也不說謝,隻是坐得端端正正地說了一句“先生慢走。”

戴笠這就最後默默無聲地坐在了“仇神仙”麵前,伸過手去。仇慶榮伸出手,照例先從戴笠的兩隻手上摸起。不是摸,而是捏,捏指拇、捏關節……捏得很細。然後兩手上移,開始摸,摸他的臉,摸他的顴骨……戴笠是張馬臉,馬臉上有濃眉和厲眼。摸著捏著,仇慶榮調過頭去,大聲吆喝他的小長工王二,“給這位先生上一碗茶,一碗好砣茶!”重慶人與成都人不同,成都人愛喝茉莉花香茶,重慶人愛喝釅釅的沱茶。

“來了!”裏屋長聲夭夭一聲回應,被稱為王二的鄉下小夥子,手中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黃銅茶壺搶步而出,他隻有二十來歲,很精幹,可能進城不久,還是一副四川鄉下農村人打扮,身上穿件長衫子,長衫的一角挽起紮在腰帶上,頭上包張白帕子,皮膚黝黑,手腳麻利。他走上前來,將執於左手泡四川蓋碗茶的三件頭往桌上一仍。叮叮當當間,一隻銅質茶船墩在桌上,緊接著,一個白底藍花瓷茶碗騎在茶船上。再隨著他右手執起的的銅壺從下至上漸漸提起間,一道鮮開水從細細長長的壺嘴裏噴出,端端注入茶碗。“叭嗒!”一聲,王二用左手麽指拇輕輕一勾,茶蓋蓋上了茶碗。一碗真資格的四川蓋碗茶這就泡好了。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可作單獨的四川民間藝術欣賞。

“多謝!”

“聽口音,先生是下江人吧?”

“嗯。”戴笠隻是鼻子裏哼了一聲,並不多說一句,他要試試麵前這個“仇神仙”究竟有沒有真本事,不肯流露出半點可以給算命者可乘之機。

“先生的骨格峭拔神奇。”仇慶榮咯為沉吟後,說了起來。說時,偏著頭,好像沉浸在一種有了巨大發現後的情緒裏。這個情緒是驚喜?驚奇?恐懼?耽心……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戴笠凝神屏息,生怕聽漏一句。

“先生的骨相珍奇,人間少有。”仇慶榮極富專業化的語匯,滔滔而來,猶如是噴珠吐玉:“先生的骨格似文非文,似武非武。而是文中帶武,武中兼文……先生是國家的棟梁之才。”說到這裏,他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光景就像是童話世界中的一個故事:一個貪心的人騎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大烏飛到了一座寶山上,一心要將寶山上的所有寶物都裝到大口袋裏帶回去。本來,大口袋裝滿了,什麽好東西都裝滿了。然而夢醒了,才發現一切都是空的。又像是從冥冥中看到了什麽凶險。看仇慶榮這副情狀,戴笠的心不由得猛地跳了起來。

“仇神仙”麵向著戴笠,用一副黑膏藥似的眼鏡盯著他,神情很是幽深。他問戴笠:“先生今年是交天命之年吧?”

“是。”戴簽老老實實地說:“我今年剛好五十歲。”

“先生的骨相樣樣都好,就是鼻頭有些毛病……”坐在旁邊凝神傾聽的賈金南聽到這裏,眼都大了。心想,這瞎子算得真是個準!戴笠的鼻子有嚴重的鼻炎,整天哼呀哼地,什麽好飯菜都吃不出香味,也聞不出氣味。不管走到哪裏,鬱讓賈金南給他帶上一副從美國進口的洗鼻器,他每天要洗鼻三次。

“先生今年命交華蓋。走得過去,以後前程似錦!”仇慶榮的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至於這“華蓋”運走不過去,又怎麽樣呢?仇瞎子卻沒有說下去。

“望先生今年務必多多注意,萬事謹慎!”等了一會,“仇神仙”用這並不輕鬆的話語,一句閘尾。

“謝謝神仙指教,我們後會有期!”戴笠表麵上並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站起來時,對賈金南手一比。副官會意,趕緊上前,掏錢時,戴笠吩咐一句:“重金相謝,銀洋10塊。”賈金南一怔,如數付錢,他將10塊亮光光的大洋,在桌上丟得當當脆響,暗想,真是了不得!這仇瞎子給局長算一次命,竟得大洋10塊,這可比一個上等車夫在上等人家一個月的包月費還多。當時的一塊大洋相當金貴。一個上等車夫在上等人家拉一月的車是八塊大洋,而八塊大洋可以供一大家人,而且生活還不錯。戴笠生性吝嗇,何曾看到過他出手如此大方!可見局長這次對仇慶榮給他摸骨算命相當重視、相當滿意。

將汽車一直發動等著他們的司機華永時,看到局長走近,趕緊輕輕推開車門。戴笠、賈金南剛上汽車坐定,奧斯汀轎車立即輕捷地向前竄去,很快上了大街,往鄒容路方向飛馳。

“金南。”軍統局局長今天的脾氣特別好,語氣也親切。他問副官,對今天仇神仙給他算的命服不服氣,滿不滿意?

“服氣。”賈金南想了想說:“他說我是一個跟班的命,可不是嗎?我一直跟著局長。這仇瞎子還真是有點道行,局長,你說喃?”

“我大概信, 但也不全信。” 戴笠沉思著說:“摸骨算命是有道理的,這方麵的道理,《周易》中就是有的,道理深沉。但他說我今年命交華蓋運,要倒大黴。這,我就不信。這麽多年,我入伍從軍,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大江大河都過來了,抗戰勝利了。未必在這個時候,誰還能把我咋的?” 戴笠說的是真心話。

“局長!”對他忠心耿耿的副官賈金南娓婉地提醒他一句:“既然那瞎子算命這樣個準,局長小心無大錯!”

“那也是。”戴笠讚同地點點頭:“今年我凡事小心些,出門多帶幾個人。”

“金南,你記一下!”戴笠這時轉移了思緒,吩咐副官:“等一會我們到鄒容路吃完飯,回局本部後,你負責通知這幾個人。要他們準備一下,兩天後,隨我一起去北平辦些事情。”

“是。”賈金南趕緊從衣兜裏摸出一本記事薄,又從上衣口袋裏拔出一隻美國圓珠筆,做好了記錄準備。

“人事處長龔仙舫。”戴笠開始一個個點名:“人民動員委員會金玉波,英文秘書馬佩街,副官徐炎。再給我找一個管衣物的。這個人,你定。”

“局長,就這些人了嗎?”記錄完了,賈金南這樣問,顯然,局長這份名單中沒有他,他感到奇怪。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局長。

“就這些。”戴笠知道副官賈金南的意思,解釋說:“這次你不去,你要負責將我老母親先送回南京去。她一直討厭重慶的天氣,最近她老人家的老毛病又犯了,老喊腿疼……”戴笠人雖狠毒,對母親卻很孝順,說著眼都紅了。

“現在,南京正是早春,是鶯飛草長的季節,老人家天天晚上做夢都夢見回到了南京……念她在雞鵝巷裏的舊居,我隻想盡決遂老人家的心願,隻有你送她回去,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