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櫻花帝國的悲哀

溫泉小鎮的斷然決定

美國佐治亞州溫泉鎮,是一個遠離大城市而極富美國鄉村特色的小鎮。這裏,風景優美,環境清幽,居住舒適。一條光清如鏡的寬闊的高速公路擦小鎮而過,鎮子裏隻有幾十戶人家,大都是花園別墅,而且每戶都隔在森林般的翠綠林海裏。大城市裏所有的配套設施,在這裏應有盡有。每家都有轎車,每家門前都有一個單獨的信箱。房前屋後,是綠樹、鮮花、草地。一早一晚,隨時有鴿群在空中繞室飛翔,把悠長嫋嫋的哨音灑出來,與地上的鋼琴聲交相映襯。

羅斯福總統的溫泉別墅距溫泉鎮還有三公裏;外觀很像華盛頓白宮,不過規模小得多,人稱小白宮。

這天早上十時。在總統那間寬敞明亮的書房裏,羅斯福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扶手輪椅上,準備讓女畫家珍瑪托芙為自己畫象。最近一段時間,羅斯福總統因操勞過度,心律不齊,聽從了醫生的建議,到遠離華盛頓的鄉間別墅作短暫的療養休息。金色純淨的陽光,從落地玻窗中透進來,總統剛洗了溫泉浴,紅光滿麵。他坐在輪椅上,穿一套配有黑色閃光背心的深灰色便服,領上結著蝴蝶結。這樣,年屆花甲的總統看來一下年輕了好多;端坐在扶手輪椅上的他,看不出腿上有殘疾,顯得瀟灑、端莊、睿智,一副標準的大國領袖風度。

他的表親莎克蕾和戴鬥諾小姐站在一邊和他聊天。而身材高大、儀態端莊的女畫家珍瑪托芙已經在窗口擺好了畫架,她準備給總統畫一副素描。珍瑪托芙看了看,上來替總統披上一件藏青色鬥蓬,便開始潛心作畫。窗外一束明麗的陽光,從那一叢濃密透綠的藤蘿間穿過透進屋來,在地毯上閃灼遊移,光線很好。總統的書房古樸厚重簡潔,洋溢著一種深沉的學者氣息。羅斯福的背後靠牆壁是一長溜雕刻著無花果圖案的書櫥,裏麵一層層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本本厚厚的書。書櫥之前有一點距離,是他那張碩大鋥亮的辦公桌。桌上擺著一部載波電話和一麵插在一個鍍金墩子上的美國星條旗。靠窗擺有一長溜沙發。這樣,總統的書房又很像一間臨時辦公室。僅此可見,羅斯福是個勤於國事的總統。

“請你給我一隻煙,好嗎?”總統對伺候在側的莎克蕾小姐說,並做了一個抽煙的姿式。

“好的。”其時,莎克蕾小姐坐在窗前一把圈椅上編織著什麽,戴鬥諾小姐開始專心致誌地插花。莎克諾小姐上去,在放在茶幾上的煙簡裏抽出一隻三五牌香煙,送到總統手裏,再用打火機替他打燃點上。

“你看我這樣可以嗎?"”坐在輪椅上的總統抽了一口煙,問畫家珍瑪托芙。

“好極了!”女畫家舉起手中蘸滿了顏料的畫筆揚了揚……她的話剛落音,西裝革履,戴著眼鏡,個子不高的秘書哈西特出現在書房門口。他急步進來,走到總統身邊,俯下身去,附在羅斯福耳邊輕聲說,“總統,馬歇爾特使有要事求見。”

“啊?”總統抬起頭來,看著秘書,“特使是怎麽來的?”他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的神情嚴肅了。

“特使是坐飛機從首都趕來的。”

“好的。”總統知道馬歇爾此行一定有特別重大的事情,點點頭,吩咐秘書,“請特使進來。”哈西特去了。

“對不起。”羅斯福看著女畫家,滿含歉意地說,“我有點要緊的事情,作畫能否暫停?”

“當然可以。”女畫家放下畫筆時,同情地看了看總統,心中暗暗歎了口氣。總統的身體剛好一些,事情又找上門來了!剛從中國回來不久的馬歇爾特使趕來溫泉別墅,看來有要事請示非總統解決不行。於是,她同莎克蕾、戴蘭諾小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向總統告了辭。

“總統!”又瘦又高的馬歇爾同哈西特一起進來了。他彎下腰,同坐在輪椅上的總統握了握手,“很對不起,在你休假的時候來打擾你。”馬歇爾臉上滿含歉意。羅斯福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隨即自己將輪椅搖到沙發邊,很嫻熟地移坐到了沙發上,馬歇爾隔幾坐在總統對麵。知趣的哈西特剛剛出去,總統年老的黑人女仆麥克達菲托著一個銀盤進來了。她還是那麽胖,走得顫巍巍的。她把銀盤擱在茶幾上,取出兩杯濃黑噴香的咖啡,一杯擺在總統麵前,一杯擺在特使麵前。麥克達菲知道,總統同馬歇爾有要事相談時,兩個人都喜歡喝又濃又黑的正宗的巴西咖啡,這樣可以提精神。

“謝謝!”同往常一樣,馬歇爾客氣地向她點了點頭。

麥克達菲咧著寬大的厚嘴唇憨厚地笑笑,搖搖擺擺去了,出去時輕輕替他們掩上門。

“親愛的馬!”總統看著特使,臉上浮起一絲嘉獎的笑,“你的這次中國行很成功,從蔣介石手中取回了我們急需的密碼情報,讓尼米茲將軍作到胸中有數,出動龐大的轟炸機群徹底摧毀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製作基地,怎麽樣,還有什麽問題嗎?”

“是的。”馬歇爾說:“既然總統把這件事交給我,命令我負責到底,我就不能不盡心盡力。雖然這次由尼米茲將軍親自指揮的對瓜兒島的打擊完美極了,‘白色魔鬼’基地被我們徹底摧毀,然而事情並沒有完。現在,日本人將‘白色魔鬼’的集中製作改為分散製作,從沿海、城市轉移到了山區,對我們的飄炸顯得也稀疏了。但是,‘白色魔鬼’仍在不斷飄來,對我國西部地區仍有很大威脅!”馬歇爾說到這裏,神態轉為嚴峻,下意識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看了看全神貫注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的總統,“我之所以特意趕來,是要向總統報告,日本人之所以能繼續向我們施放‘白色魔鬼’,是我們報刊的相關報道不自覺地替日本人當了間諜。

“因為中國軍統局給我們提供的秘密、情報,我們不僅摧毀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基地,而且也讓引導他們‘白色魔鬼’飄炸我們的特工係統幾乎全部摧毀。這樣一來,日本人的相關諜報係統所剩無幾,就是僥幸殘存的也不敢亂動,因為他們一動就會被中國軍統發現,被我們摧毀。這樣一來,日本人就隻能到我們報刊的相關報導上去收集情報。現在,據中國軍統提供的情報反映,在日本軍方上層,對‘白色魔鬼’是否繼續生產、施放,都有不同的意見。有的認為這是無的放夭,浪費資源。而得到軍方個別強力部門支持的負責‘白色魔鬼’製作、飄放的草場將軍,則以我們報刊上的相道作為他們繼續製作、飄放‘白色魔鬼’的唯一根據!”

“啊,我明白了!” 羅斯福抽了一口煙,“這確實是個問題!”他看著馬歇爾,“你不會是專門趕來僅僅向我報告這個事吧!”

“當然不是。”馬歇爾看著總統,“請總統實行戰時新聞管理!”

羅斯福讚同地點了點頭,隨即那張寬盤大臉上流露出一絲凝重。

“親愛的馬!”總統思索著說,“我們是民主國家,實行新聞自由。如果我要實行戰時新聞管理,這就涉及到人權,這是一個最為敏感的話題。那些議員們,個個都是標榜捍衛民主自由人權的鬥士。要實行戰時新聞管理,哪怕是暫時的也難。我想象得出,如果我一提出這個動議,國會山上那些瘋子對我拍桌子打板凳的樣子!”

馬歇爾低頭不語,他似乎為自己為難了總統而滿懷歉意。

“親愛的馬!”總統片刻的猶豫變成了堅決、堅定:“不過!”他說,“這是在戰時,在戰爭期間。為了美國的利益,為了戰爭的勝利,我會搖著我的輪椅上國會山去說服議員們。我相信我的人民,我也相信議員們。我相信為了美國的利益,為了戰爭的勝利,國會山經過爭論最終會批準我這個動議。我現在就同你一起回去。”說著按了一下輪椅上的暗鈴,秘書哈西特立刻進來了。

“總統先生,你有什麽吩咐?” 秘書哈西特問。

“我們立刻啟程飛回華盛頓,你去準備準備!”

“好的。”哈西特應聲而去。當天午後,馬歇爾隨總統飛回首都華盛頓。不出所料,經過國會山上國會議員們的激烈爭論,羅斯福總統的動議最終得到通過實行。這一下,徹底切斷了日本草場將軍僅存的那一點可憐的有關“白色魔鬼”飄炸美國信息來源。

“白色魔鬼”壽終正寢

紀元進入到1945年春天。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龐大齒輪還咬噬著、快速地向前轉動。歐亞兩大洲仍然漫卷著戰爭齒縫間擠軋出來的烽火硝煙,腥風血雨。不過,戰爭的刀柄己握在人民手中,刀鋒已指向了日暮途窮的德、日法西斯。

在歐洲戰場,蘇聯紅軍開始戰略大反攻。蘇軍已將原先號稱天下無敵的德軍逐出了整個歐洲,並與跨過易北河、揮師東進的美英盟軍會師柏林城下,戰爭狂人希特勒及他那幫死心塌地的納粹頭目已成甕中之鱉。在亞洲戰場,占陸軍總人數四分之三的日軍深陷中國大陸,如惡狼掉進了獵人的陷阱,不斷哀嚎無法抽身。是年2月19日,美軍在距日本本土700公裏的硫黃島全麵成功登陸,對日本本土進行圍攻,當日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國同德國一樣徹底崩漬日子在即。

困獸猶鬥,這話很對。 2月20日這天,在東京郊外新任首相鈴木的官邸裏,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出戰爭逼近的氣息。這是一個初春明媚的日子。高牆大院裏,庭院深處,茵茵綠草和姹紫嫣紅鮮花叢中,有一座典型的日本式別墅。首相東京郊外的官邸舒適、典雅、富有民族特色。

鈴木首相是個很愛好自然的人。一年四季, 工作累了,他都喜歡推窗亮隔觀賞院中風景,這是他每天固定不變的一道功課。然而,在今天這樣一個春光迷人的美好日子裏,首相卻一早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裏,門窗緊閉,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此時此刻,身穿和服的鈴木首相兩手交叉在胸前,麵對著正麵牆壁上那幅碩大的"太平洋及支那戰爭態勢圖”愁腸百轉!“態勢圖"上,美國和中國向日本反攻的一隻隻箭頭,咄咄逼人,密密簇簇射來。時至今日,在中國戰場,侵華日軍八年來死傷 200萬人。現在,日本兵源枯竭,物資匱乏,軍心萎頓,四麵楚歌。特別是月來中國的蔣委員長,因為得到大批美援,擬定了“白培計劃”,擬集中精銳師團,將在華日軍一舉消滅。為應付美軍對日本本土的日漸逼近,計謀多端的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以進掩退,他集中兵力,在中國湘桂線對中國軍隊進攻。蔣介石針鋒相對,集中了數十萬精銳部隊,在美國空軍配合下,以全麵絕對優勢作戰,給日軍以重大殺傷;一路窮追猛打,一鼓作氣收複南寧、柳州、桂林等重要南方軍事重鎮。而在日軍占領區非常活躍的共產黨的八路軍、新四軍、遊擊隊趁機擴大戰果,主動出擊……不管從哪方麵看,敗局都無可挽回,無可收拾。焦頭爛額的日本新任首相鈴木一時感到有些恍惚,無以應對。戰爭後期,本來就換得走馬燈似的日本中央朝政,更是不斷換人。真個如中國文學名著《紅樓夢》中一句,你方唱罷我登場。鈴木是位參加過日俄戰爭的德高望重的“老英雄”,他是在日相小磯國昭月前引咎辭職之後,由陸軍大臣河南等要員舉薦,經裕仁天皇批準新上任的。他們希望他能挽狂瀾於既倒。現在,上了些年紀的鈴木首相在苦思冥想,他在他飽經滄桑的的生命曆程上反複過濾,看能否找到一條挽救日本帝國滅亡命運的錦囊妙計。可是,談何容易!

鈴木首相現在的心理是陰暗的。他之所以把門窗關緊關嚴,是想清靜,是想沉思,卻也是一種下意識的防範動作,泄露出了他內心的緊張、恐俱。作為首相,他多麽希望,此時此刻也能像關緊窗子一樣,把整個日本帝國的大門關緊啊。然而,春天明麗的陽光關不住,還是透過落地長窗上的淺網窗簾進來了,在首相書房內纖塵不染的榻榻米上跳**遊移,編織出一個個奇奇怪怪的夢幻般的圖案。鈴木首相滿頭白發,臉上的皺紋核桃殼似的,惟有那雙有神的眼睛和伏在眼睛上魚鉤似的長長的雪白壽眉顯示出他的閱曆、不凡和果斷。鈴木首相瘦小,卻很有些武士道精神,一身寬袍大袖的和服的穿在他身上顯得不夠對稱,有些滑稽。久久地釘子似站立一處,對著地圖沉思的首相,愁眉苦臉地踱起步來。他踱來踱去,外表看去,很像是中國古代一個窮愁潦倒澤畔苦吟的詩人。

鈴木首相搖了搖頭,從心裏發出一聲謂然的長歎:在我所經曆過的炮火連天、驚心動魄,事關日本帝國生死存亡的日俄戰爭中,以及有籍可查的日本戰爭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今天這樣危急,這樣槽糕的局麵啊!

這時,門外走廊上響起了木屐聲,鈴木首相應聲抬起頭來。

“首相!”門外響起侍女輕柔的聲音。首相輕輕咳了一聲,這是示意,於是,推拉門輕輕開了,絹人似的侍女站在門前,彎下腰去,給首相鞠了一個九十度大躬後報告:“首相,草場將軍奉你的命令來了。”

“那就帶他來吧!”首相說時,厭煩地皺了皺長壽眉。

“是。”侍女又向首相鞠了一個大躬,輕步而退。

鈴木首相站在窗前,注視著樓下花園邊上的第五棵塔鬆――下樓去的侍女將在那裏出現,她要去去塔鬆掩映著的接待室裏帶草場將軍來見他。侍女出現在花園的曲徑上了,她腳踏木屐,上身前傾,邁著快捷的碎步向前走去……很快,草場將軍從接待室裏出來了,跟著侍女向這邊走來。陽光下,隻見草場將軍身穿筆挺的黃呢將軍服,腳蹬黑皮靴,手上戴著白手套,邁著軍人的步伐,走得雄糾糾的,好象還在他一心所願的飄炸美國夢中幻想、陶醉。想象著草場將軍的美夢,立刻就要由自己一句話擊碎;想象著草場這個前首相小磯國昭的親信,自以為是的帝國最高科技長官等一會表現出的驚愕、氣憤無奈和氣惱!一直反對浪費國家錢財,製造所謂的“白色魔鬼”去莫名其妙飄炸美國荒唐之舉的新任首相,心中不禁湧起一種近乎惡毒的快意。

年事已高的鈴木首相,同前任首相小磯國昭在曆史上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過節、成見,但他對小磯國昭還是一肚子氣。首先是因為他一上任就撿到這個爛攤子,憑心而論,這不能怪前任首相,但這爛攤子畢竟是從小磯國昭手中接過來的,他覺得自己沾了小磯國昭的黴氣。更主要的是,他認為小磯國昭作為首相做事很不穩慎,竟然接受一個近乎“瘋子”的氣象學家的異想天開,製造什麽“汽球炸彈”去飄炸太平洋彼岸的美國!而且,在情況不明之時,小磯國昭仍然同意草場在帝國物質極端匱乏的情況下繼續製作汽球炸彈飄飛美國。這又是一年有餘!這是多大的浪費啊?對帝國簡直就是犯罪!

鈴木首相是個守舊的人。當草場他們經前首相同意,繼續製作汽球炸彈飄飛美國――他不同意用“飄炸”這個詞,而是飄飛,純粹是瞎胡鬧!當時還不是首相的他,作為皇親,他本來想去天皇麵前告禦狀,請天皇出麵,製止這種荒唐的行為。可那個時期,日本報紙上,大量轉載美國報刊相關報道,鼓吹“汽球炸彈飄炸美國成功!”……因為有這些事例,他報著極大的懷疑,打消了求助天皇的念頭,想看一看再說。這以後,草場們的汽球炸彈照樣做,照樣飛,可是效果呢?完全沒有了。因此,他上任伊始,就把這個製作、飄飛汽球炸彈愚蠢之至的事提上議事日程,卻先遭到軍方米內海軍大臣和海軍軍令部參謀長豐田反對。

昨天,他在首相府再次主持召開最高戰爭指導會議。參加會議的是“核心內閣六人團”,除他之外,有外交大臣東鄉、陸軍大臣阿南、海軍大臣米內、陸軍參謀長梅津和海軍軍令部參謀長豐田。在這個會上,他再次將此事提了出來。陸軍大臣河南惟幾霍地站了起來,對他的提議表示堅決支持。陸軍大臣很衝動地說:“早該停止啦!草場那家夥每月向太平洋那邊施放一千多個汽球究竟是幹了些什麽?這有多大的浪費?”為了表示對此事的藐視,陸軍大臣在汽球後麵沒有加“炸彈”二字。陸軍大臣又說,“草場那家夥原來還可以拿美國報紙上的報道來證明他們是有功的。而近幾個月來連一點反響都沒有。我以為,這些汽球是不是放到美國去了都是個謎!這不是拿帝國極端匱乏的財力物力人力作無謂的試探嗎,這簡直就是一個兒戲!”

向來附和陸軍大臣的梅津立即附議,連向來遇事持重的東鄉外交大臣也略為沉吟後點了點頭。這樣一來,米內和豐田落單了,他們沉默了很久,沒有表示反對意見,也表示不出反對意見。陸軍的觀點雖然向來與海軍對立,但在這個問題上,米內和豐田確實是無言以對。戰爭局勢是如此險惡,國內財力是如此衰竭。鋼鐵、造船業等戰爭的支柱工業生產和製造業急劇下降。國內百業凋零。與一年前相比,飛機製造僅及其一半,鋼鐵生產僅及其四分之一……成年公民每天隻能配給大米六兩……市場上物資奇缺,物價飛漲,有些地方的工人起而罷工反戰,怨罵天皇。日本政府年初提出的《國力之現狀》承認:“民心對指導階層之信任,漸有動搖之傾向”。鈴木首相看海軍大臣米內陰沉著臉不吭聲,這就有意問他,“海相對此有什麽不同看法嗎?”

米內搖了搖頭,半天啞起聲音說,我以首相意旨為是,米內賣了個人情給新任首相的他……

回憶到這裏打斷,草場將軍已站在門外。

鈴木首相讓草場將軍進來,在草場將軍向他敬禮致意後,首相讓他和自己在在榻榻米上麵對麵盤腿而坐。侍女送來兩杯清茶後輕步而退。

“真是對不起,隻能用粗茶招待你。”首相很客氣,端起茶杯,做出一個請茶的姿式。鈴木在待人接物上,表麵上總是客氣的。

“作為下屬,看到首相喝這樣的茶,心裏很難過。”草場將軍遵命似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懷,在首相麵前低下頭,一副謝罪的姿式。

“草場將軍!”首相立即將談話轉入正題,他挺直瘦小的身軀,看著大本營科技課課長,臉上的神情變得凜然了,“我要你來,是要通知你,從即日起,你負責的對美飄飛汽球炸彈一事停止!”

“啊!?”果然,草場將軍聞言很是吃驚,他抬起頭看著首相,眼鏡片後透出的神情與其說是驚異,不如說是痛苦。他當然知道,新任首相一直是反對他們從事的這項事業的。他想向首相詳細陳述他們這樣勉力維持的原因,但看首相的神情,他知道無法說下去。他隻能在首相麵前含蓄而固執地申辯一句:“如其這樣,那麽,帝國還拿什麽武器去回擊對我日夜狂轟爛炸的美國人?”

“有!”鈴木首相雖年事已高,但思維不乏敏捷,他激憤地從和服的寬袍大袖裏伸出一隻瘦骨磷詢的手一邊揮舞著,一邊加重語氣,近乎咆哮:“帝國仍然強大。我們還有350萬軍隊、有1萬架飛機,有3300艘特攻船艦……我們有一億國民。為了天皇,我們可以‘一億玉碎’!我們有武士道精神,我們可以殺身成仁!”

草場將軍對首相這一番大話很失望,他禮節性地向首相深深鞠躬致歉後,固執地盡其可能詳盡地報告了汽球炸彈年來對美國,特別是對美國西部地區進行轟炸的成果和對美國人民在心理上造成的恐慌、威脅。他希望首相收回成命。然而,首相表現得相當冷漠、固執。在草場將軍聲淚俱下地向他報告、請求後,首相要他拿出近段時間汽球炸彈給美國造成毀損的事實根據。

草場將軍拿不出來,他把原因給首相作了解釋。

首相聽了無動於衷。草場將軍懇求首相給他一段時間,說過段時間我們一定可以收集到汽球炸彈飄炸美國的反應。

“不行,來不及了!”首相果斷地將手一揮,瘦胸一挺,大聲喝道:“帝國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我們的每一根棉、每一滴水、每一顆米、每一根鐵都要用於前線……這裏,我正式通知你,立即停止你們的汽球炸彈製作、飄飛美國的一切行動,機構撤銷!執行吧,這是核心內閣的決定!”首相這一斷喝,使草場將軍如被雷擊,心中最後的希望破滅了。沒有辦法,草場將軍懷著絕望的心情緩緩站起身來,給首相深鞠一躬,轉身向外走去。陡然間,他像生了大病、像是被抽了筋。

血濺櫻花樹

東京郊外夜幕籠罩中的首相府寂如墳場。

“啪!”鈴木首相開了燈,門窗緊閉的書房裏頓時象灑上了一層寒霜。他獨自端坐榻榻米上,扭開了放在麵前的落地式超外差收音機。

“美國之音、美國之音!”收音機裏傳出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說一口標準的日語。在一陣日本民謠過後,她開始播送美英中蘇剛剛達成的對日宣言《波茨坦公告》:“美利堅合眾國、不列顛王國、中國和蘇聯強大的地麵、海上和空中力量已準備好給日本以徹底打擊……充分使用我們充滿決心的軍事力量,意味著日本武裝力量不可避免地徹底失敗,同時也意味著日本帝國不可避免地徹底崩漬……”

《波獲坦公告》最後勒令日本:“立即宣布所有武裝部隊無條件投降,並對此行動誠意實行予以適當及充分之保證。除此一途,日本即將迅速完全毀滅!”

“啪!”鈴木首相聽到這裏,關了收音機,也關了燈。他靜靜地坐在黑夜裏。門窗緊閉的書房裏,他看不見什麽。然而,他的心卻窮極千裏。他痛苦地看到,帝國正在呻吟、流血,正在可伯地深陷於萬劫不複之地……

從1945年二月初算起,在硫黃島登陸的美軍,一周後將日本守軍全殲。2月25日,東京遭到從太平洋美軍第七艦隊航空母艦上起飛和從中國四川省新津機場起飛的強大機群轟炸,宮內省和皇太後的住所被夷為平地。3月5日,駐馬尼拉日軍全軍覆滅。3月9日午夜剛過,上千架美軍“空中堡壘”重型轟炸機掠過東京市區,像是滾過陣陣可怕的悶雷,美機先是集中在重工業區下町狂轟爛炸。一時,黑煙騰空、火焰滔滔,約兩千度的高溫氣浪刮過去吞噬了十三萬人,並從地圖上刮去了整個下町。接著,東京、名古屋、橫濱、大阪、神戶等日本重工業城市和政治經濟中心都遭到美軍大麵積的毀滅性轟炸……

隨後,美軍強攻衝繩。頑強抵抗的日軍,在損失了戰機2230架等重大損失之後、11萬守軍全軍覆沒。這就讓日本失去了除本土以外的最後一塊軍事基地。但是,日軍仍然頑強抵抗,拒不投降。8月5日清晨,一架巨大的美軍轟炸機在多架美軍戰鬥機護衛下,飛臨廣島上空。那架巨大的轟炸機在盤旋一陣後,投下一隻巨大的白色降落傘。從天而降的降落傘上墜著一顆炸彈。炸彈落地,隨著天崩地裂一聲巨響,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煙雲騰空而起,瞬間天昏地暗,萬千柱火焰左衝右突……頃刻間,日本重鎮廣島在威力無比的蘑菇雲衝擊下,全部化為灰燼――這是美國人在日本廣島扔下的第一顆原子彈,也是人類有史以來使用的第一顆原子彈。這一顆原子彈炸死20萬人,傷4萬;現場慘不忍賭,寸草不生,生靈凃炭。接著,美軍在日本長崎投下了另一顆原子彈。

美軍在日本廣島投下第一顆原子彈後三天,蘇聯外長莫洛托夫召見日本駐蘇大使佐藤,正式通知:蘇聯對日宜戰。九日零時一過,強大的蘇軍突然對黑龍江對岸的日本關東軍發起猛烈打擊。在飛機大炮掩護下,百萬蘇軍分四路突入中國境內,讓精銳的日本關東軍潰不成軍。

在黑暗中冥思苦想的鈴木首相清楚,日本別無他途,隻有投降,不然,整個日本民族都會被毀滅。可是,今天下午在皇官地下室舉行的一次禦前會議上,自己提出這個動議,隻得到了東鄉外交大臣和米內海相支持;陸軍大臣阿商、梅津參謀總長和海軍軍令總長豐田反對。沒有辦法,作為執掌朝政的首相,他隻好最後請聖明的天皇裕仁裁定。

門外走廊上,傳來侍女腳踏木屐走來的碎步聲。

“首相!”門外是侍女低柔而清晰的聲音:“時間到了,車已經備好了。”

屋裏首相開了燈,隨即響起蒼老喑啞的聲音:“什麽時候了?”

“夜裏十點正。”

“好吧!”首相走出書房,隨著侍女往樓下走去――天皇定在今夜十點半鍾在皇宮召見他們“大六人團”,對和與戰作最後裁定。

提前五分鍾,以鈴木首相為首的“大六人團”已經在皇宮地下室那張鋪著潔白桌布的長條形桌子兩邊坐定。樞密院議長平沼騏一郎等四人列席。盡管地下室有通風設備,空氣還是很悶。頭上一盞日光燈在噝噝的響聲中發出白慘慘的光。桌上沒有花、沒有茶水,決定日本未來命運的他們正襟危坐,想著心思,一個個臉色慘白,屋裏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清。

一陣急促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天皇來了,他們心中的神!天皇在侍衛官的陪同下,一陣風似地進來了,鈴木等人趕緊起立,雙手貼著褲縫,彎腰向天皇行鞠躬禮。將軍們身上的佩刀因為彎腰鞠躬,發出輕輕的金屬磕碰聲。天皇揮揮手,示意核心閣員們落坐,天皇坐了下來,目光望著正前方,好像望著虛空 ,也不說話。當鈴木首相再次向天皇說明情況,要求天皇裁定,內閣大員們都望著很不容易見到的、這會兒近在咫尺的心中的神。

日本曆史上第124代天皇,44歲的裕仁身姿單薄,坐姿筆挺, 唇上留一抹漆黑的仁丹胡。他衣冠楚楚,竭力顯出往常的傲氣,但他那清臒、愁苦、疲憊的麵容,很長時間沒有修剪的頭發,表明了他內心其實是極度的緊張和惶惑,這便不能不讓在座的內閣核心大員們從心裏感到冷。隻有陸軍大臣阿南那一雙犀利的眼晴裏閃過一絲不滿,甚至不知所以的藐視。

天皇掃視了一下全場,說話了,他的聲音很慢很輕,像是空穀來音:“在座諸位都是對帝國負有責任的人,請各位大臣再講講自己意見。”

東鄉外相應聲站起,他向天皇鞠了一躬後,矮矮胖胖,近乎禿頂了的他托了托眼鏡,陳述了他讚成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理由。“毫無疑問!”他最後說:“非如此,日本民族必遭毀滅。我要求惟一堅持的一條是,我國皇朝製不能改變。”

東鄉說完剛剛坐下,米內海相立即站起,向天皇鞠躬後,說:“《波茨坦公告》裏沒有提到這條。因此,天皇的地位不成問題,我支持東鄉外長的意見。”

“我反對他們的意見!”米內的話剛落音,陸相阿南霍地站起。他臉也紅了,筋也漲了,氣急敗壞地說:“帝國還有充足的國力、軍力、戰力、勇氣。應趁敵犯我本土之機,一億軍民同仇敵愾,痛殲來敵。即使戰至最後,一億軍民全部玉碎,然正氣和大和民族之勇力必將響徹環宇!”說時,他那張寡骨臉上熱淚盈盈。

梅津參謀總長和海軍軍令部參謀長豐田應聲站起,齊聲響應:“我們支持陸相的意見。”

“首相的意見呢?”天皇揮揮手,示意幾個主戰派坐下,裕仁天皇看著鈴木,一雙憂慮深重的眼晴裏,閃過一絲希翼。因為不明天皇最終意圖,老成持重而又善於逢迎的首相這才慢騰騰站起,對天皇深鞠一躬後,說:“上午的禦前會議進行數小時,遺憾地達不成共識。時局不充許我們有一絲一刻的拖延、猶豫。隻好拜請天皇陛下作出聖斷!”核心內閣大員們聽首相說出如此模梭兩可的話,都感到吃驚。米內海相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聲,“首相,你――?”然而鈴木聽而不聞,坐了下來。

於是,全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集到了天皇裕仁臉上。

天皇的目光平視,不看任何人,好像他這時候希望冥冥中的神能為其指點迷津。他好半天不吭聲,隻有一雙平攤在桌上的手抖得不行。終於,天皇的喉結動了兩下,茫然地站了起來。決定日本命運的時刻到來了,天皇要宣布決定了!與會的內閣大員們趕緊站起肅立。

“朕決定接受《波茨坦公告門》!”說完這句,天皇摘下眼鏡,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摸挲著鏡片,語氣沉痛地接著說下去,顯然,天皇說這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試顧吾國現狀與列國形勢,繼續戰爭意味著民族的毀滅。我不忍目睹無辜國民再受苦受難。故此際惟有忍受一切,結束戰爭。我想,讓忠勇的軍隊投降,解除他們的武裝,是難以忍受的事情。處罰戰爭責任者,因為他們也是盡忠之人,所以也是難忍之事。但是,要拯救全體人民,維護國家大政,對此必須忍受。我隻能咽下眼淚,批準接受《波茨坦公告》。”事關重大的聖斷下達了,此時此刻,已是第二天的零時。天皇去後,阿南等主戰派將領像被抽了筋,軟得趴在桌上,紛紛流下傷心至極的淚。

翌日。在草場將軍的官邸裏,滿麵激憤委屈的的氣象學家荒川博士和大本營科技課課長盤腿對坐榻榻米上,隔幾對飲。

"來,荒川君!”神情鬱悶的草場將軍,給滿腹怨氣的氣象學家敬酒:“年來汽球炸彈飄炸美國卓有成效。荒川君對帝國是有功的。本來,首相否定了我之後,我想再次在大本營提出,現在看來,用不著了。”說著“咣!”地一聲舉懷同荒川碰了杯,不管不顧地一飲而盡。荒川放下酒杯時,看定他的頂頭上司,希望他說完下文。可草場沒有把話說完,隻是不無痛苦地看了看腕上戴的表,時間到了,他“啪!”地一聲扭開身邊的收音機。

“滴、滴!”收音機裏,傳出幾下報時聲後,是播音員和田信賢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現在是東京時間十二點正。這次播送節目極為重要。天皇要向全體國民宣讀詔書,請全體起立。我們現在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草場和荒川麵向皇宮方向站得端端正正。聆聽天皇玉音,這可是日本曆史上第一次啊,荒川驚訝不已,看看草場,素來鎮靜的將軍臉色像死人,慘白,一雙鏡片後的眼睛也像死魚的眼睛。

先播送日本國歌《君之代》。國歌一完,廣播裏傳出了天皇緩慢、沉痛的聲音:“膚深鑒於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時局,茲告爾等臣民,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願接受聯合公告。

“如仍繼續交戰,則不僅導致我民族之滅亡,並將破壞人類之文明。如此,則朕將何以保全億兆之赤子,陳謝於皇祖皇宗之神靈……”

“作為軍人,是我該為天皇玉碎的時刻了。”廣播中,天皇的聲音消失了,腰佩戰刀,手戴白手套的草場將軍臉上早已是淚水長淌。不用說,此時此刻,整個日本列島以及還在中國大陸、在太平洋作戰的日本人全部震住了、顫抖了。大本營最高科技長官抬起頭來,看了看呆若木雞的氣象學家,深鞠一躬:“荒川君,別了!”說完,在一種極為悲涼的氣氛中轉過身去,邁著軍人標準的步伐出門,麵向皇宮方向深鞠一躬。他將掛滿了勳章的將軍服掛在旁邊的一棵櫻花樹上。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櫻花樹,是日本的國花樹。草場將軍傍櫻花樹,在茵茵草地上緩緩坐下,解開皮帶,撩開雪白的襯衣,“刷!”地一聲地拔出戰刀,按照武士道殉身方式,口中"嗨!”地一聲喊,雙手執著刀把,隻見寒光一閃,草場將長長的戰刀深深地紮進了自己的肚子裏。他忍著劇烈的疼痛,歪著臉,再順勢將刀鋒向右用力一攪一帶……“嘩!”地一聲,沁著鮮血的腸子流了出來,淌了一地。一股鮮血噴濺如雨,將旁的櫻花樹和掛在樹上,掛滿了勳章的將軍服噴得全都是血。歪倒在地上,日本大本營最高科技長官草場將軍在痛苦的**中死了――他為天皇殺身成仁了。

喪魂落魄的氣象學家剛剛站起身來,隻見將軍夫人――麵如死灰的典子身穿和服,腳踏木屐顛顛而來,她向氣象學家深鞠一躬,說:“讓你費心了!請多多保重。”氣象學家情知不好,剛要勸阻,將軍夫人已舉槍自盡――她用將軍的手槍對著自己的腦門,扣動板機,一聲輕微的沉悶的槍聲之後,她倒在了丈夫將軍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