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津大決戰驚心動魄

同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川南同誌軍總會會長、總指揮侯寶齋也沒有閑著,他正在作戰前布署。大戰已經逼近,新津縣城所有的學校已經停課。整個縣城成了兵山一座。除新津同誌軍主力在縣城聚集外,前來匯合聽令的有周鴻勳月前反正的清軍一營;更多的是從洪雅、彭山、眉山、蒲江等州縣趕來的同誌軍;最別致的是,還有從犍為來的時三妹率領的女同誌軍,夾江蘇二娘的女同誌軍,她們英姿颯爽,大都紅衣紅褲,束腰,紅櫻槍。這樣,新津匯聚了同誌軍十萬餘人,成了新津城裏一道別樣的風景。城裏機關學校廟宇住不下,在城外搭起如雲如屯的帳篷。一時鼓角連營,蔚為壯觀。

這個晚上,在城西街嶽武廟原先的大殿上,現在挪出來作為作戰指揮部裏,若幹根粗大的蠟燭和油燈交相輝映,把殿堂照得一片通明。侯寶齋、羅子舟、周鴻勳坐在上首;時三妹、蘇二娘及本地人,留過日的同盟會員王俊明及程若愚、霍更夫、趙長壽,還有侯剛、楊虎等二三十個各級指揮員將大殿坐得滿滿****的。

會議是從晚飯後暮靄四合時分開始的,到現在已經整整進行了兩、三個小時。這個會開得很民主,就領導班子等等主要問題,很快達成了一致。大家一致推舉侯寶齋為總指揮,推舉月前反正過來的周鴻勳為副總指揮。周鴻勳推讓,他看了看在側的雅安龍頭大爺羅子舟說,侯爺任總指揮沒有什麽說的,名至實歸,人心所向。倒是這個副總指揮,我當不合適,應該請羅爺就任!周鴻勳是個很懂事的人,他明白,在坐的人之所以推舉他當副總指揮,無非是他的手下是一營訓練有素一律持九子鋼槍的反正清軍。但他哪能同聲名僅次於侯寶齋的雅州龍頭大爺羅子舟比!況且,剛才有人推舉他為副總指揮時,羅大爺的下屬,那個叫“金剛鑽”的二排就沒有舉他的手,眼鼓鼓地看著他,意思是:“啥東西啊!他周鴻勳不就是有兩枝槍嘛,硬是歪騰了!”

羅子舟是個紅臉漢子,有相當的肚量和識見,他明白周鴻勳的擔心。

“不要推讓!”他把拗在嘴上的葉子煙杆一拿,很直接地對周鴻勳說,“現在是啥子時候了?鴻勳不必推辭。說實話,你那一營反正過來的兄弟是主力,並且這幾仗打得如何,大家也看到了的。我們不會拿周爺和反正過來的兄弟當外人。再說,你那一營你指揮起來如臂所指,換一個人去指揮很可能是瞎指揮,也不行。還有,打這種正規大仗,鴻勳兄也比我在行,由你出來作侯總指揮的助手最是恰當。”

侯寶齋看到這裏很欣慰,他笑道:“鴻勳不要推讓,不要有啥子顧慮,子舟兄也不要謙讓。話還沒有說到這裏,我意請子舟兄作我的參謀長,相當於水泊梁山上的軍師吳用。”他這樣一說,大家都說好。

指揮部的主要人選確定以後,接下來的問題就產生了嚴重分岐。對於趙爾豐大兵壓境新津,擺出一副孤注一擲的架勢,我方該如何應對時,會上意見不一,形成了 “退守派”和“現在就打派”兩派,兩派意見尖銳對立。“金剛鑽”是退守派代表,侯剛是“現在就打派”代表。退守派的理由是,同誌軍人雖多,號稱十萬,但大都沒有受過訓練,武器太差。而我們的對手太強大,人家是正規軍!朱慶瀾帶了新軍四個營加一個炮營來。田振邦的巡防軍雖說隻有四千來人,可這支部隊久經戰陣,個個如狼似虎,戰鬥力很強,且忠於趙爾豐。這兩邊一加,我弱彼強是明顯的。如果硬打,不僅吃虧,全軍複沒都有可能!他的意思是,可以打一下。目前新津正是洪汛期,隔三河相望俯視五津的寶資山是最好的戰略高地,在上麵將大炮一擺。這樣,既有“走遍天下渡,難過新津渡”的天險,敵攻,我又可以利用寶資山上的炮台殺敵。但是,清軍最終還是要撲過河的,新津的陷落隻是個時間問題。他建議適可而止。並且,現在就將大部隊沿川藏公路作有序撤退。一邊撤退一邊做沿線工作,一直退到名山一線就不再退,利用名山及名山之後的金雞關,給跟進的清軍以迭次打擊。這樣,吃虧的隻有清軍。金剛鑽說得振振有詞,不想羅子舟還有這樣的副手,說得也有道理!侯寶齋不由得讚賞地看了看羅子舟和金剛鑽。

侯剛則認為,新津既是趙爾豐的眼中釘,肉中刺,趙爾豐這才集中力量,孤注一擲打新津。現在時間要得緊,兩邊都在搶時間。而趙爾豐是下定決心要拿下新津。我們就得像個牛皮糖一樣,將他粘緊,過拖。拖得越久越好。拖得越久情況會變得對全川的同誌軍有利。就像蒸飯,現在甑子正在上汽;如燉肉!這個時候萬萬斷不得火,火一斷,飯就是夾生飯,肉也是半生不熟的。他的意思是,不忙將大部隊撤退,撤退會動搖人心軍心。要撤都得等到一定時候再說。

兩邊不時有幫腔的。這樣一來,兩派各執一詞,各有道理,各不相讓。激烈的爭辯中,氤氳著濃烈的茶味、煙氣。有的甚至爭得啞了嗓子。

看差不多了,侯寶齋同周鴻勳、羅子舟交換了一下眼色。

侯寶齋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燙金煙盒,“啪!”地一聲彈開。這是一盒洋煙、紙煙、香煙。當時人們普遍抽葉子煙。

他站起來,挨次給每個抽煙的人散煙說,“來,把煙點起!煙是和氣草。”

其實,對於今天會議上會出現這樣的意見,爭論,他們心中有數,之所以提出來,是希望通過辯論達到統一。

“大家靜一靜!”看著抽上了“和氣草”的金剛鑽們,雅安龍頭大爺羅子舟說,“大家的意見都攤出來了。還是請我們的總指揮侯寶齋侯爺來拍板定論!如其不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個會開到天明也開不出個明堂來!”

“是該有個定論的時候了。”周鴻勳補充一句。

侯寶齋清了一下喉嚨,會場上頓時清風雅靜,幾十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定他。

侯寶齋環視了一下屋子裏坐得滿滿****的頭目們,特別看了一下金剛鑽,眼睛亮了一下,講了起來。他侃侃而言,條分縷析:“有的弟兄提出現在就把大部隊撤出新津,退到名山、雅安一線,有沒有道理喃?當然有道理,而且是很有道理。”他看金剛鑽的神情很滿意,全場所有人都看著他。接著,他本來是要明確表示同意侯剛意見的,但怕產生副作用,於是,他換了個方式這樣說,“現在看起來,趙爾豐派出來的部隊很強大,表麵上看,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是不是這樣喃?是,我們承認。但是,這兩支部隊又不同。朱慶瀾統率的這支部隊――新軍,說起來嚇人,四個營的陸軍再加一個炮營,但新軍向來同情保路,並且軍中官兵大都是四川人,這支部隊是估倒拚湊起來的,沒有什麽戰鬥力;而且朱慶瀾也不是個打仗的料。倒是田振邦的巡防軍我們是要認真對待。但這支軍隊也有問題,兩個多月沒有關到餉了。俗話說,當兵當兵,吃糧投軍。大家想,兩個多月沒有關到餉的軍隊真肯為趙爾豐賣命麽?我看不會,就是賣命,也是一小部分。另外,剛才那個兄弟說的對!”他把金剛鑽一指,“‘走遍天下渡,難過新津渡,’這是大家都曉得的,何況現在是洪汛期!我們把所有的船隻一收,渡口一封,寶資山上架起大炮轟,我看他龜兒子咋個過來?看他能拿好多人來死?……”他的話說得在理,且適可而止。這樣一說,大家都說好。意見統一了。

接下來,按照他先前與周鴻勳、羅子舟商定的計劃,侯寶齋對這次戰鬥作了布置,細化到每一個與會指揮員。

分三線布防阻敵:牧馬山、官家林一帶為第一線。這一線由留日期間,在日本明治大學學過警科的本地人王俊明領軍;這一線的作戰任務是正麵阻敵。第二線是預防敵軍冒險撲河,在五津與新津三水相隔間的若幹大大小小的青蔥島上,特別是在兩岸間所有的草地、叢林、濕地等地埋下伏兵,這一線由侯剛指揮。第三線在寶資山頂架設大炮,封鎖渡口,居高臨下轟敵。這一線由副總指揮周洪勳指揮。同時,為預防不測,分兵上萬,去興義一線,在新津崇州交界處沿西河布防,防清軍抄後進攻新津。這一線由楊虎指揮。總部由總指揮侯寶齋鎮守、參謀長羅子舟負責協助總指揮提調指揮各部。時三妹,蘇二娘率女同誌軍負責城內安全,同時作好後勤,作好搶救傷員等一應準備。

各級指揮員,一一站起應命,各各準備去了。

會後,夜已深。侯寶齋來在貼身衛士王喜為他準備的一間偏房,他準備在這裏過夜了。王喜已經為他掌好了燈,看得出這是一間非常簡潔的廂房,房裏隻有一間床幾個凳子,簡潔得如同水洗。正對窗戶的壁上掛有一張《新津地圖》,與其說是一張地圖,不如說是一副水墨畫。新津的山山水水早就了然於胸的侯寶齋,麵對這副地圖,久久不動,處於觀想中。戰爭雖然還沒有打響,但千軍萬馬在新津激戰的場麵在他腦中徐徐展開、演繹。

與此同時,外麵大殿上及兩側那些真人般大小,塑造得栩栩如生的或持劍弄戟,身披金盔鎖子甲弄蛇捉鬼,猛然看去有點凜然可怖的諸神的影子,隨著斑駁的燈光倒映進屋來,在地板上遊移――大殿上,他的衛士王喜正在收拾。

“咚!”地一聲,地板輕輕一響,侯寶齋眉頭一皺。循聲看去,是夫人李璧。

“你咋來了?”他感到驚異,“我不是說過這些天軍務緊急,我就不一定回家了嗎?”夫人也不說話,隻是將一大疊賬本放在桌上。

“你這是――?”

“這是楊虎最近的賬。”夫人說,“我最近總覺得他有點不對。他在成都期間,我暗暗查了查他最近的賬,不對。有貪汙,而且還不是小數字。”

“啊!”他下意識地隨手翻了翻這厚厚一疊賬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楊虎這個娃娃上省後變了,靠不住。最好把他撤回來,不能讓他在興義一線擔任要職,不然怕出問題!?”

“這樣吧!”侯寶齋略為沉吟。他覺得,夫人精明,但有時也太小心小意了些。他說,“現在是非常時期,用人之際。這個娃娃也還是信得過的。況且,他這賬,你也並沒有查清坐實。先放一放,等這一仗打完了再說。賬,叫他不要管了,全部交給你。”提到楊虎的“事”,侯寶齋總是輕描淡寫。

“寶齋,蟻穴可以潰堤!何況楊虎這不是小事情!”夫人蹙起一副秀眉,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侯寶齋有點不耐煩、不高興了。

“不能讓他負責一個方麵的指揮。”夫人堅持,“現在就把他撤下來,不然,我不放心,我們不能把命交到這樣的人手裏。”

“言重了!”侯寶齋不以為然了,“一個娃娃吃點錢是可能的,也是可以原諒的,不會像你說的這麽嚴重。我記得哪位偉人說過,年輕人犯點錯誤,是上帝都要原諒的。況且,你僅僅是懷疑,並沒有拿實拿準。就這樣吧,我還有事!”他對夫人下逐客令了。

看丈夫如此固執,偏袒楊虎,況且他又還有事,李璧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囑咐丈夫早點休息。出來後,她對還在大殿上收拾的王喜也作了些囑咐,這就怏怏而回。西方有句哲語,“女人的智慧,是蛇的智慧。”在夫人看來,寶齋凡百都好,就是有點固執;篤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從根本上瞧不起女人,雖然她還不是一般的女人。也就因為這一點,侯寶齋最後竟致喪命。

清晨。

一陣江風吹過,輕輕揭開了霧紗。已兵臨五津鎮外的田振邦,舉著手中的望遠鏡向舊縣――五津瞭望。在他的身後遠方,天幕下是牧馬山黛青色的剪影。

四天前,在雙流,他與朱慶瀾兵分兩路,信心滿滿的他,率領巡防軍從牧馬山一線迂回而來。他原以為新津民軍雖多,卻多是鳥合之眾,一打就垮,一打就散,殊不知一路而來,他領教了新津民軍的難打難纏。一路之上,民軍混同於一般老百姓中皂白難分。他的部隊若是太分散,很可能在什麽地方就被民軍包了“餃子”,隻能集中前進。而集中前進,走得慢,縱然是合兵前進,也會時不時受到堅決阻擊。從雙流到新津的舊縣五津,不過三四十裏地,他的部隊卻走了四天,一路上危險四伏。渴了去找點水喝都困難,而且,有的人家還在水裏放了毒鼠藥。讓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巡防軍在新津牧馬山寶峰寺遭遇了新津同誌軍一次頑強阻擊。他在指揮部隊拿下寶峰寺後,同誌軍又打了他一個反擊。同誌軍漫山遍野而來,他們挺著亮晃晃的刀矛,呼嘯而至,拍著胸脯,高聲呐喊:“刀槍不入!”氣勢懾人……他的部隊一陣排子槍過去,同誌軍死了一壩,同誌軍的衝鋒被打退了。他讓部下上去剝開為首一個大漢血淋淋的衣衫,看這大漢憑什麽拍胸脯說“刀槍不入!”揭開一看,讓他不禁嚇得退後一步,呼了口冷氣!大漢身上哪有什麽“刀槍不入”的法寶?隻不過胸口捆了一團新津大草紙,讓在場的官兵們不勝唏噓。後來他才知道,這帶頭衝鋒的大漢叫程養愚,是新津民軍一個指揮。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當民眾為著一種信仰,為了一個心中的政權而奮不顧身,奮勇作戰,舍身忘死時,這樣的民眾豈是他的巡防軍能征服的!但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田振邦是前川督趙爾巽一手提拔起來的,趙爾巽離川時,再三囑咐他孝忠新帥趙爾豐,他也是答應了的。況且,將領完成主帥交辦的作戰任務,也是天經地義。就在他端著望遠鏡瞭望近在咫尺的五津,思謀著如何攻打時,心中同時湧起對朱慶瀾和他指揮的四營陸軍加一營炮兵的這支新軍的不屑。俗話說得好:“人大無才,山大無柴!”不說其他,你朱慶瀾指揮這樣一支人數眾多,裝備又好的部隊,走的是平洋大壩,沿途又根本沒有遇到抵抗,也是今天才快到五津,真是“麻糖粘著了胯!”

看來,真是大帥在事前給他交待的,朱慶瀾和他那支部隊隻能作為配盤,拿下五津,還是隻能靠他和他的這支巡防軍了。從望遠鏡中看出去,同誌軍已經作了充分準備,森嚴壁壘。作為一根楔子楔出來五津,從防務上看很在行。一條呈半月形的防線,從場這頭的岷江邊起,一直拉到場尾,縱橫好幾裏地。這條防線修築得非常堅固,縱深配備得也好,最外一層是鐵絲網,裏麵一層是鹿砦,層層相依。齊胸高的戰壕裏,現代化的九子鋼槍和原始民間的牛兒炮,砂槍等各種各樣的武器交相配置,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這麵。而戰壕後,還有許多人在揚鍬揮鎬加固構築戰壕。長長的戰壕裏,有許多當地農民,市民在給同誌軍送飯送水。有的婦女從她們挎在手中的竹藍裏,將金黃的熱氣騰騰的玉米粑拿起來,往民軍手上遞……有的頭上包著白帕子的男人,將一些黑咕嚨咚的東西從筐裏一一撿出來,放在戰壕裏。這些黑咕嚨咚的東西,顯然是自製的手雷……他們一副水乳交融,親密無間的樣子。

頭上黑紗包頭,身著戰裙,腰上挎把大刀,肩上背駁殼槍的田振邦凝然不動。他將手中的望遠鏡往後移。隻見五津鎮與縣城的三水相隔間,滔滔洪水,通天而來,如一匹匹大山翻卷奔騰,由西向東疾馳,氣勢十分驚人。這江闊水急的三渡水,成了新津同誌軍的天然屏障。鏡頭再往上移,那金瓶似兀立於江上的寶資山頂上,架有四尊黑森森的過時大炮,粗大的、短拙拙的炮筒正對著這麵。大炮之後,六角亭旁,有兩個同誌軍首領模樣的人,正對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幾個頭領指手劃腳說著什麽,交待著什麽。他將鏡頭對準這兩個人。他一下就認出了內中一個人必是侯寶齋無疑。雖然他從沒有見過侯寶齋,但這個人有種過人的氣質。侯寶齋個子不高不矮,神態沉穩。恰好有一束明亮的陽光,從旁邊那座紅柱綠瓦、簷角飛翹的六角亭上方斜過來,就像舞台上的一束追光打在侯寶齋的臉上,讓他將他更看清了些。侯寶齋有張國字臉,五官輪廓清晰,濃眉,那雙略微有點窩的大眼睛裏,神情顯得十分堅定。那位站在他身邊,穿一身反正過去的清軍軍官服的人必是周鴻勳無疑!

轉回身去,他用望遠鏡掃視自己準備進攻的部隊。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他的部隊,四千多人的巡防軍,整體上一副懶洋洋的姿態。有的蹲在一邊搭著頭抽悶煙;有的好像在擺葷龍門陣,說到得意處張開大口,露出一副黃板牙,謅肩搭臂,嬉皮笑臉,猥瑣不堪的樣子,一看就讓他來氣。更多的在陽光下抱著槍躺在地上睡,死了似的,就像睡了一地死豬。這就是過去他帶的那支常戰常勝,以少勝多,敢打硬仗惡仗的巡防軍麽!?但又能有什麽辦法呢?大局如此,兵們已兩月沒有關餉,埋怨、不滿聲早在軍中瘟疫般流行。更讓他擔心的是,袍哥這種極易在軍中流行的秘密組織,似乎在個別營連悄悄萌芽、生根。雖然大戰之前,趙大帥已派人送來好消息,此仗之後,所欠餉銀,全部下發。而且,此戰若能一鼓而下五津,兵獎雪花銀五兩,官升一級。

所幸由一管管帶張龍張老虎帶隊組成的一敢死隊,讓他的心裏有了些底。在一個淺淺的樹林裏。張老虎率領的敢死隊已作好了衝鋒前的準備;約五百人。個個都是雙槍,他們肩挎九子鋼槍,腰別連槍,手拿寒光閃閃的大刀;身著短褂,窄衣窄袖,黑紗包頭……敢死隊在喝壯行酒。

張老虎在這有些寒冷的早晨沒有穿衣服,牛似壯實的身板上隻套了件黑坎肩,敞開胸襟,亮出黑黲黲的胸毛。手臂上刺有張牙舞爪的青龍,四方臉上塊塊橫肉飽綻;掃帚眉下,有雙凶眼;串臉胡又濃又粗又硬,有如鋼針。飲了壯行酒的他,正用大拇指將提在手上的連槍的機頭一會兒張開,一會兒關上;一隻手從褲兜裏掏出懷表不斷看時間,顯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田振邦看到這裏,不由得鬆了口氣,以手加額,暗暗祈求老天保佑。

攻擊的時間到了。田振邦從身上掏出一支進口瑞士懷表看了看,已是上午九時,他斷然地將手一揮。站在他身邊的傳令官,轉過身去,將手中那麵繡有一條張牙舞爪青龍的黑邊月牙小旗一揮,啞著嗓子,大喊一聲:“開――炮!”

一字排開的三門由德國克虜伯兵工廠最新出產的格林開炮了。最先三顆出膛的三顆炮彈,像三枚紅果子,呼嘯而出,在五津鎮中段“咚、咚、咚!”爆炸開來,騰起一片黑煙。這是巡防軍攻擊的信號!而這時,對麵高高寶資山上同誌軍設下的大炮拚命還擊,可惜,這些過時的大炮沒有多少威力,像征性大於實用性。

巡防軍開始了集團衝鋒。

在巡防軍各級軍官的押陣督促下,五津鎮外一時槍聲驟響。爆豆般的子彈如陣陣死亡的旋風,帶著森然的死亡氣息,暴風驟雨般刮向同誌軍精心構築的工事。在濃煙烈火和嗆人的硝煙中,如蟻般巡防軍端著上了剌刀的九子鋼槍,呐喊著衝了上去。環形戰壕後,同誌軍用所有武器開始拚命還擊。陽光下,到處燃起片片火光。進攻的同誌軍被一片片放倒,原先保持得很好的隊形有些亂了,紛紛後退。而這時,張老虎率領的一營敢死隊,趁同誌軍平均使力,像一支“嗖!”地射出的響箭,從一角不引人注目處,攻其不備地硬插了上去。很快,同誌軍的陣地被張老虎部攻破了一點,陣地上展開了血肉橫飛的肉搏戰、爭奪戰。這時,田振邦布置在後的一個梯隊見有機可乘,精神大震,他們就像一群專門從獅子、老虎口中搶食投機、相貌醜陋的鬣狗,齜牙咧嘴,隻等主官一下命令,就衝上去。

可是,就在這時,巡防軍的後麵出現了混亂。田振邦不無驚訝地往後看時,後營管帶氣急敗壞地跑來向他報告,說是後麵遭遇同誌軍進攻!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後麵塵埃卷起處,大量同誌軍不知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鋪天蓋地的同誌軍大聲呐喊,以狂飆突進之勢,勇不可當地殺了上來,從後麵殺來的同誌軍與後麵的巡防軍混攪在了一起。呼嘯聲聲,刀光劍影,後麵猝不及防的巡防軍吃了大虧,人頭紛紛落地。其勢相當可怕!久經戰陣的他一時有點發愣,仗,竟有這樣打的?這些同誌軍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這個侯寶齋真難對付!田振邦一時反應不過來,場麵一時極度混亂。倉促間,後麵的巡防軍被侯寶齋的一彪奇兵殺了個人仰馬翻。

不過,這種思想上的混沌很快一閃而逝。田振邦立即下令,暫停向五津衝鋒,所有部隊立刻前隊改後隊,後隊改前隊,反身殺過去。而這時,得了便宜的同誌軍,轉眼間不見了蹤影。過後,他才發現,在他們的身後,同誌軍利用複雜的地形打了許多地洞。剛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同誌軍,就是從他們後麵的地洞裏鑽出來的。他下令全軍停止進攻,先將這些地洞一律填平夯實,以免再次兩線作戰。

第一天就這樣在緊張、慌亂中過去了。

夜來了。黑夜像烏鴉的翅膀裹緊了一切。巡防軍怕夜戰。因為他們得不到民眾的任何一點支持和消息,到了夜晚,他們成了聾子、瞎子。從成都一路而來的幾天,他們就在這幾個晚上,被沿路同誌軍打突襲、摸“夜螺螄”等等,吃了不少虧。田振邦命令各部紮好腳子,加強巡邏,相互協應,提高警惕!

田振邦懊悔萬分,痛惜不己!為了防止同誌軍夜間偷襲,他讓各營燃起多堆篝火,徹夜不熄,以防同誌軍夜襲。然而,盡管如此,這個夜晚,在他們背後,仍然不時有同誌軍出現偷襲他們、放冷槍、摸“夜螺螄”……巡防軍被騷擾了一夜,人呼馬嘶,完全不敢休息,嚴重地影響了部隊第二天的戰鬥力。

這個晚上,鼓角森嚴的五津鎮一反以往,非常安靜。以往若是這樣的漲水天,每當夜幕降臨,便是這座古鎮最熱鬧的時分。沿江排開長達四、五華裏,街道窄窄的一條獨街――長街上,鱗次櫛比的茶館、酒肆、館子以及門楣兩邊貼著“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大紅對聯的大小旅店,無不賓客盈門,熱氣騰騰。長街上,人聲鼎沸,燈光晃動。打鍋魁的梆梆聲、賣唱的胡琴聲以及猛然爆發開來的劃拳聲……雜聲盈耳,燈光迷離。古鎮像是招架不著這種熱鬧,就要被抬起來了似的。

而這個晚上,五津鎮緊張有序,非常安靜。

夜已經有些深了。河風颼颼,寒氣襲人,五津鎮已經深睡,家家關門抵戶。隻有長街中段那株標誌性的虯枝盤雜、亭亭如蓋遮了半條街的黃桷樹下,還亮著一盞燈籠。燈籠裏透出點點金箔似的光。樹下,有個守攤子的老人,他頭戴一頂氈窩帽,手揣在袖筒裏,坐在一個矮凳上,佝僂著背。看見他便會讓人想起“守株待兔”這句成語。鎮上的人都叫他王二爸,是個孤寡老人。他往往收攤很遲。然而,那是以往,他攤子旁邊那株從板壁上鼓出來的大黃桷樹邊有個鎮上最大、最熱鬧的茶館,從早到晚座無虛席。這是一間最具川西平原鄉鎮特點的茶館。茶館裏平時從早到晚,雜聲盈耳。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到茶館裏談生意的,擺龍門陣的,吃講茶的……林林總總,應有盡有。鄰裏不和,家人扯筋角孽的,都可以在這裏吃講茶得到解決。領導五津保衛戰的王俊明、霍更夫、趙長壽都是新津袍哥界有身份的人,他們都是這間茶館“吃講茶”的好手,讓好些鄰裏糾紛,扯筋角孽者話明氣散,他們斷理很是公正。到晚上,這間茶館更是熱鬧,講評書的、彈揚琴、唱川戲圍鼓的輪著來,因為五津是成都南去的第一水陸碼頭,所以平時就很熱鬧,遇到漲水天,舟楫不通,兩岸行人裹腳,五津鎮更是熱鬧非常。尤其是這間茶館,常常營業通宵達旦。那情景,如竹枝詞說:

清唱洋琴賽出名,新年雜耍遍五津。淮書一陣蓮花落,都愛廖兒哭五更。

胡琴聽罷又洋琴,滿日生朝客滿廳。把戲相聲都覺厭,差強人意是三星。

蕭條市井上初燈,取次停門顧客疏。生意數他茶館好,滿堂人聽說評書……

王二爸這個小小的煙攤子就是為這家茶館服務的,也可以說是因這個茶館而生。而今天,茶館早在幾天前就關了門,今天又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照顧王二爸的生意?隻能說,他老了,睡不著,之所以還沒有收攤,是出於一種職業病。然而,錯了。有句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三二爸是負責五津保衛戰的王俊明安的一個釘子,王二爸在等著一個人。

傍這株黃桷樹粗大的樹幹,有一間東倒西歪的茅草棚――那是王二爸的家。

萬籟俱寂中,有腳步聲由遠而近。王二爸猛然抬起頭,一雙泡泡眼裏突然閃出一束機警的光。

“嗨!巾老!”聲到人到。王二爸應聲抬起了頭。一縷暈黃的微光怯怯地舔在一個巡防軍軍官胸前。看不清他的臉;隻見一雙白晰的女人似的手,從玻璃匣中漸次摸出三包“強盜牌”洋煙,在手掌中拍響;隨即,一串老人熟悉的袍哥語言輕輕飄進耳鼓:“依苗草、耳子草、散錢花通通洗白。”

“舒氣人言語要拿周正。”王二爸聽了暗號,兩眼放光,袍哥語言說得溜溜圓:“我不是巾老,是衍身。”

“管你巾老、衍身;閑事少管,走路伸展。”

“說得脫,走得脫。銀洋剛夠!”這個巡防軍軍官彎腰掏錢了。借著燈光不由得看清,這人不是巡防軍敢死營的軍需官白展是誰?雙方會意了。當王二爸伸出一隻瘦骨嶙嶙的大手接錢時,沒有說話,隻做了一個手勢。白軍需官看清了,老人這隻握著錢的手上,一隻大拇指直端端指向黃桷樹下他穴居的那個偏偏房。這是示意來人進他的家去。瞬間,燈熄了。當燈籠重新亮時,白軍需官已不見了,像駕了地遁。

白展鑽進了大黃桷樹旁,王二爸那間偏偏房子――其實,裏麵可不象外麵那樣爛;很深,像一個耗子洞,又安全又嚴密。

小屋正中一星搖曳的燭光下,坐在白展對麵的依次是王俊明、霍更夫、趙長壽,他們是組織、領導這場五津保衛戰的一二三號人物。白展是個革命青年,早在成都讀軍校期間,就秘密加入了同盟會;受董修武的委派,畢業後在分配去趙爾巽的巡防軍時,秘密加入了哥老會,一直深藏不露。當他這次隨田振邦到新津時,臨行前接到同盟會指令,到五津後,關鍵時刻到五津大黃樹下那個叫王二爸的賣煙老頭處去取得聯係……這會兒,他向王俊明等詳細報告了巡防軍情況後,用三句行話概括了巡防軍的情況:“水深、堂子野、東西燙!”

“白軍需落教、舒氣!”長得很文靜的王俊明聽完後,回了一句袍哥語言,想了想說:“你告知的事情重要得很。我會馬上原封原樣報告總指揮侯寶齋。現在我們是在同趙爾豐二龍搶寶――這個‘寶’就是時間!得寶者生;失寶者亡。侯總指揮曾經再三告誡我們,盡量拖時間,趙爾豐拖不起。田振邦更拖不起!他明天拚了命要拿下五津是意料中事。看來,要達到我們的目的,就得把敢死隊的隊長張老虎做了!”說到這裏,王俊明做了個揮刀而下的手勢,用他雙清亮得有些女性化的眼睛,看了看在坐的各位。霍更夫、趙長壽都極表讚成。

略為沉吟,王俊明問白軍需有沒有把張老虎“拿掉”的辦法?

“有。”白展沉思著點點頭,語氣很堅定,“蛇無頭不行,鳥無翼不飛!不把張老虎這根主心骨剔了,敢死隊那些莽子不得拉稀。請王指揮轉告侯總,明天拿張老虎的事包在我身上。”

“咋拿?”霍更夫那張紅臉膛上,一雙很深很犀利的眼睛瞪得彪圓,“你未必要把張老虎毛了(殺了)?!”長得像根嫩窩筍似白軍需官堅定地點了點頭。

王俊明、趙長壽盯著白展,半天沒有回過神,他們實在不敢相信麵前這個白麵書生能殺得了張老虎。白展卻麵露決絕之情,看著他們一字一頓地說:“拿掉張老虎不容易。明天,請你們在望遠鏡裏注意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注意配合!”說著,掏出懷表看了看,說:“時間不早了,若沒有什麽事,我回去了!”

“好!”王俊明說時,一口氣吹熄了燈。

當白軍需官像影子似地出了王二爸那間耗子洞似的小屋,王二爸那盞不屈不撓的兔兒燈已經早就熄了。白軍需官被早等在那裏的兩個人接著,帶到江邊,上了一隻叫雙飛燕的小船,溯江而上,很快沒入了黑夜。

黎明姍姍來遲。這天注定是慘烈的一天。一輪血紅的太陽,貼在三江對麵那高高寶資山頂上紅柱綠瓦的六角亭後亂雲飛渡的天幕上,一動不動,像是在滴血。天地間一片靜默,隻有日夜奔騰的岷江在嗚咽咆哮。

這天,田振邦並不急於進攻,鑒於昨天的經驗教訓,他先在外圍構築好一片警戒線。防止激戰正酣時,同誌軍又從背後卷土重來,功虧一匱。這一切完結之後,他才指揮部隊進攻。昨天一仗打下來,他發現,五津的防務分成頭、腰、尾三段,頭最硬。這天,他要避實就虛。這天午後槍聲驟響,槍聲在五津與牧馬山之間約幾平方公裏地響得地覆天翻。田振邦狡猾,他將張龍的敢死隊悄悄地運動到了中段。他決定集中力量打“腰”,打進去再從兩邊撕開!

王俊明等人預料到了。為預防不測,他們將力量平均分布在三個點上,加固了戰壕。而且,昨晚後半夜,借著夜幕的隱護,周鴻勳帶著他那一營一色九子快槍的反正清軍,連過三水增援五津,周鴻勳將他一律九子鋼槍的部隊平均分配到頭、腰、尾三段上增強了火力。負責鎮守中段的是霍更夫。霍更夫是個大漢,早年棄文就武,抱著軍事救國的思想,上過四川第一屆軍校。後來,對時事失望,解甲歸田回到新津老家。是辛亥革命的火種,讓他認識到中國有了希望。因此,他同留日歸來的王俊明,還有相同思想經曆的趙長壽一樣,戰端一開,他們主動要求到三水對麵的五津打硬仗,阻止清軍過河。

“轟!轟!轟!”同昨天一樣,巡防軍的三門格林炮打了一陣長射。多發炮彈,帶著震天動地的巨響,咚咚咚地砸在五津鎮霍更夫部精心構築的工事上。巡防軍的格林炮有威脅,但炮彈有限,打了一陣停止了炮擊。在彌天的濃煙烈火和嗆人的硝煙中,巡防軍開始集團衝鋒。這天的衝鋒比昨天更為瘋狂,他們像是忽然間從地下冒出來的似的,從田野上、山包旁一躍而起,端著上著寒光閃閃的步槍,呐喊著席卷而來。

這時,五津鎮變成了一部戰爭機器,所有的戰壕裏都噴吐出密集的、由快槍、土槍交織起來的道道火舌。地平線上燃燒起了片片火光,團團硝煙在江風吹拂下,時聚時消;巡防軍攻擊的散兵線在硝煙裏亦時隱時顯。

突然,巡防軍敢死隊出現了。田振邦躲在很後麵的一株大樹後,騎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在身邊一批將校的簇擁下,端著手中的望鏡注意看去。袒胸露臂酗酒酗得眼睛血紅的張老虎,右手揮著手提機關槍,左手提著大刀,身先士卒地帶著五百來個敢死隊員,粗聲呐喊著,如狼似虎地向五津防線的中段衝去。他們利用地形地物,時而臥倒,時而躬腰,向前猛突。田振邦心中連連叫好,隨即對跟在身旁的傳令官揮了一下手。

傳令官轉過身去,搖旗示意。三門格林炮又響了起來,著力掩護敢死隊衝鋒。這招很管用!盡管掩身戰壕後的同誌軍用爆豆似密集的槍彈瓢潑似地掃來,一排排的敢死隊官兵像是被鐮刀突然割倒的禾苗,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但是,張老虎的敢死隊死在不退。而且,有的已經跳進戰壕,同戰壕後的同誌軍展開了血肉橫飛的肉博戰!張老虎初步得手,一條口子已經撕開。兩邊的巡防軍乘機朝這道口子衝擊,千鈞一發之際啊!田振邦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這時,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分鍾,誰就是勝利!

他的鏡頭中怎麽突然出現了軍需官白展?!田振邦心中納悶,這個書生幹什麽?白軍需快步來在張老虎麵前。這時,張老虎弓身蹲在一安全處,在督促他的敢死隊官兵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來在身邊的白軍需官。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白展將手中的手槍朝張龍一比,顯然是開槍了。張老虎握在手中的刀先掉到地上,他再掉過頭去驚訝不己地看著向他開槍的白展,一隻大手捫著流血的胸口。白展又開槍了,敢死隊長用銅鈴般的雙眼瞪著白展,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踉蹌了兩下,像個沉重的麻袋,終於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張老虎的部下們向白展開槍,亂槍齊發――白展一手捂著胸口上湧出的血,竭力轉過身去,麵對著高高的寶資山揮了揮手。他那張白淨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然後,慢慢倒在了地上。

因為張老虎的死,勢在必得的進攻受挫,進攻又失敗了。田振邦失望極了,心疼極了。可惜了我的張龍,可惜了我的張老虎,可惜我這支敢死隊!他無力地垂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霍更夫見形勢突變,大喜過望,將手中槍一舉,大聲喊衝。殊不知他一衝就糟了,同誌軍隻能在戰壕裏阻擊巡防軍,一衝出來,失去了掩護,就隻能暴露在巡防軍相對強大的火力打擊下。

霍更夫揮著手槍,他的槍把上有一團烈火燃繞似的紅纓,率先跳出戰壕衝出來。他的背後陸續跟上二三十個兄弟。這時,王俊明得報,帶一隊生力軍增援上來,見狀趕緊製止。可是來不及了!

田振邦撥馬潑刺刺來在他的炮兵陣地,雪亮的戰刀一撥一揮,指揮他的炮兵朝衝出來的霍更夫一行人炮擊。

“打!”騎在馬上的田振邦戰刀一舉,聲嘶力竭,“對準那些龜兒子,有多少炮彈統統都給我砸出去!”

三門格林炮長長的炮筒一陣伸縮間,“咚、咚、咚!”地動山搖間,衝出掩體來的霍更夫等一二十人,就像跳舞似的,在濃煙烈火中一陣跌跌絆絆後,犧牲了。這時,天又黑了,激烈的戰事隨之止息。五津和隔三水相望的新津縣城,以及高高的寶資山、老君山都像披上了喪服,籠罩著深重的悲哀,寂然無聲。隻有與奔騰的岷江等三水在嗚咽 咆哮。

第二天一早,損兵折將的巡防軍才發現,昨夜不知什麽時候,守衛五津要塞的數萬同誌軍悄然撤過三水,撤到了對麵新津縣城,五津成了一認(座)空城。就在田振邦傳令部下占領五津之時,朱慶瀾指揮的那支足有陸軍四個營外加一個炮營的新軍,趁火打刼,從花橋方向沿川藏公路一湧而進,與巡防軍將五津長達三四裏的一條長街各占一半,田振邦和他的將士們憤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