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一個有月亮的晚上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這晚,成都有月,愁腸百結的趙爾豐站在窗前望月。月光灑在後花園裏如銀如水,但在他看來,成都的月亮也不夠亮和圓。白天裏,花園的景像這會兒看去簡直變了個樣。姹紫嫣紅的花綠的葉濃綠蔥翠的秀竹,形態還是那種形態,卻完全沒有了精神,像被抽了血,白慘慘的,死了。同樣一個東西或景物,換了一個時辰,就判若兩物;可見人事無定,人生無常。向來雄心滿滿的大帥,不知為何,在今晚即派出身邊兩個大將――陸軍統製朱慶瀾和巡防軍提督田振邦率軍攻打新津之際,沒有了底氣,心情從來沒有過的沮喪和空虛。

他想到小時,從老家關外鐵嶺,來在山東陽穀,跟隨在任知府的父親身邊時,每當這樣的時節,父親總帶著他們賞月。山東的月亮又大又圓又亮。除此之外,談得上皎潔的,就隻有雪原高原西藏的月亮了。他想到了此時此刻與他關山相阻千裏萬裏,遠在關外奉天任東三省總督的二哥趙爾巽。四兄弟中,他從小與二哥感情最好。二哥總是給他支持、力量。記得當他由建昌道升為朝廷大員――川滇邊務大臣時,正率軍在邦達草原作戰,那晚月亮也很大,就任川督的二哥 寫給他的第一封信,首句就是“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讓他想到小時與二哥在父親身邊的情景,心裏熱呼呼的。

當時,身在邦達草原作戰的他非常困難,兩手空空,糧餉、兵員補給等等都不夠。他數次上奏朝廷,朝廷卻以“上陣要靠親兄弟,打仗全看父子兵”一句很不負責的話敷衍。剛剛接手川督,也很困難的二哥卻竭盡全力先解決他的困難,約他回成都在都江堰密談。心事浩茫,那難忘的場景一一閃現眼前。

光緒三十三年(1907)夏末的一天。

朵朵白雲像翻滾的銀棉,低低吻著飛簷鬥拱的都江堰二王廟。

這裏,古聖賢稱為玉壘仙都,坐落在灌縣城外的玉壘山麓、都江古堰渠首之畔;在成都平原西部邊緣。是萬千條脈落般流向成都平原,並將成都平原澆灌成為一個歲無饑謹,人間樂土的渠首總匯。它前臨岷江碧流,後依翠峰秀嶺,南接青城一百零八景,西連岷山千裏雪原;與矗立離堆之上突兀崢嶸的伏龍觀隔江相望。

都江堰以宏偉的工程,周圍壯麗的山川、動人的傳說,別致的建築藝術,早在漢、唐時期就聲名遠播。著名大文學家司馬遷在《史記.河渠書》中,就對李冰父子“鑿離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的種種豐功偉績作過生動的描繪和熱情的歌頌。唐代大詩人杜甫來這裏遊覽後,寫下了“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的佳句。曆代詩人賈島、岑參、蘇軾、陸遊、範成大、楊升庵等,也無不來過這裏把酒臨風,留下動人的詩篇。元朝時期,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在觀看了都江堰後,大為驚歎。他回國後,在《東方見聞錄》中這樣寫道:“都江水係,川流甚廣,不類河流,竟似一海;船舶往來甚多,稻香魚肥,民多殷富……”

鬥轉星移,時序更迭。這天,一場別開生麵,將決定大清朝西南半壁江山未來命運和走向的兩位封疆大吏,在這兒會晤了。

簷角飛翹、風鈴鳴響、紅柱黃瓦、玉石雕欄的觀瀾亭裏,有兩位上了些歲數,儀表不凡的人在憑欄交流。兩把鋪墊著金邊繡蟒圖案軟墊的漆黑鋥亮寬大的太師椅就置放在他們身後,他們都沒有坐。他們個子都不算太高,一胖一瘦,麵容上很有些相似之處。都身著嶄新的玄色一口鍾便服;束在腰上的寬邊黃色絲帶上,掛著檳榔荷包。雖然從衣著上一時不能辯別他們的身份,但從他們非比一般的舉止和站在離他們一箭之地,在亭前亭後嚴格侍衛的頂領輝煌的戈什哈們警惕的神情來看,亭上兩位決非一般遊客。再看四周,往日遊人不絕的二王廟,這天卻是戒備森嚴。有嫋嫋的磐音從二王廟內傳來,四周越發顯得幽靜而深邃。

憑欄遠眺,長相斯文瘦小的那位,是新任四川總督趙爾巽。站在他身邊那位中等身材,雖然頷下一部胡子雪白如銀,但長得篤實雄壯,鶴發童顏的是三弟、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趙爾巽用一隻手撫摸著身前的玉砌雕欄,一隻手輕輕拂著從上唇彎垂過口的相當長的花白胡須,目視著腳下咆哮奔騰而去,浪花飛濺的兩山之間的寶瓶口;一雙貓眼忽睜忽閉,氣定神閑,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啊!

年前,川督錫良奉調,任雲貴總督,遺職由趙爾巽接任。在康區經邊,頗有建樹的三弟趙爾豐在二哥趙爾巽未到之前,在川滇邊務大臣任上,被任命兼任四川護理總督。今天,兄弟兩在此會晤,意義非同一般,他們除了政務上的交接,還有許多家事國事川事要談。朝廷之所以讓趙爾巽接任川督,無非是讓他兄弟二人以後可以更好更緊地合起手來,經營川康藏;替朝廷經營包攬西南半壁江山。這可是大清朝二百多年來從未有過之事啊!他們的親朋好友無不盛讚這是當朝盛事,誇讚他兄弟二人是“西天雙柱”。而當朝權貴,他們的政敵盛宣懷、端方及朝廷新近任命的駐藏大臣聯豫等則大為不快、不滿,在公開和私下場合說風涼話,說什麽“朝廷的半壁江山都讓趙老二、趙老三包了。西南成了趙家兄弟天下,以後怕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如此情狀,在官場上毀譽參半,本來也是自然不過的事,不足為奇。令城府很深的趙爾巽微微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三弟趙爾豐對此竟沒有一點警懼,對聖上如此任命興高采烈,感激涕零,躍躍欲試。趙爾巽是一個相當謹慎的人,他之所以約三弟來都江堰談,一是可以一邊觀景一邊談要事;二是秘密,免得走漏口風。在這裏,什麽話都好敞開說。

趙爾巽用相當慈祥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站在身邊的三弟。身邊的三弟,正全神貫注地打量著眼前水利史上的奇跡――都江堰。他知道,三弟雖說到四川已有一段時間,但一直忙於政務軍務,都江堰離成都不過幾十裏地,三弟也還是第一次來。都江堰確實吸引人,尤其對趙爾巽這樣出身翰林的文士。一時,趙爾巽沒有開口談正事,反正有的是時間,他抬起頭,循著三弟的目光方向,眺望開去。

站在臨江矗立,高高的玉壘山上四顧頻頻,一派雄偉、綺麗、清幽的風光盡收眼底。但見在那茫茫天際間,一排排武士般矗立,頭戴白色盔帽,白穿白色盔甲的千裏岷山、夾金山在陽光照耀下耀冰輝雪。一條橫如匹練的岷江,發源於雪山之下,沿途匯集了大大小小的水流水係,一路斬關奪隘,呼嘯奔騰而來。當一江天上來水,急洶洶撲來,在這兩山之間,由秦時蜀郡太守李冰父子開出的寶瓶口前時,因為瓶口狹窄忽然大發雷霆,騰起滔天巨浪,眼看就要猛撲上去肆虐時,攔江橫過來一道榪槎――這是從李冰時代起就開始實用的一道治水寶物――用當地山上砍伐來的楠竹編成一條條長龍般的竹兜,裏麵填滿從當地河灘上采來的河卵石。咆哮奔騰而來的浩浩江水,經榪槎這樣輕輕一攔一擋,竟立刻水發兩股,乖乖地流向了內江和外江。平素季節,十分之六的水流流向內江,十分之四流向外江。洪水季節,則反了過來,十分之六的洪水流向外江,十分之四的水流向內江――這是李冰父子當初整竣成功都江堰水利工程後總結出來的“四六分水法”和“六四分水法”。這樣,終年四季,那轟鳴作響,急急擠進寶瓶口的內江水,一經流到廣袤的川西平原上,爆燥的性子立刻變得溫馴雅致起來,再沿著成都平原上蛛網般縱橫密布的萬萬千千條水渠,輻射開去,汩汩地流向省會成都,流向成都平原。成都被滋潤得如杜甫詩中所描繪那樣:“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成為早在唐代就是全國五大繁華都市之一。汩汩流淌的水流,流向了金溫江、銀郫縣、新津縣……澆灌出了川西及川東川北地區的總計八百萬畝良田。給天上飛的,河裏遊的,地上長的;給生活在這片沃土上的川人以四時不竭的生命源泉。都江堰將個四川,尤其是成都平原澆灌成了旱澇俱無,歲無饑饉的天府之國。而這彪炳日月、鬼斧神工的舉世創舉,竟是兩千多年前,秦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帶領蜀中父老鄉親創造的。這有多麽了不起啊!

“二哥!”身邊三弟爾豐的一聲輕喚,將思緒聯翩的趙爾巽喚醒。轉過身來,隻見爾豐一雙彪圓有神的眼睛充滿**,深有感觸地指著都江堰說:“李冰當初那麽個小官,竟做出如此澤彼萬世的偉業,給後人留下如此之多。我想,當今之世,聖上對我兄弟如此期望之殷,如此恩寵,授以如此大權,我們當給後人留下更多。”

“三弟,坐下說吧!”新任川督沒有接趙爾豐的話,隻是在輕撩袍裙坐下時,不知為什麽不無憂愁地皺了皺眉。

“季和,你瘦多了。”待趙爾豐坐下後,二哥抬起頭,細細看了看三弟;略為沉吟,目光柔和,語多親情,“當初你我兄弟京城分別之時,你尚滿頭烏發。而今你到康巴,也不過就四年左右時間吧?為何已是滿頭染霜?想是康巴一片蠻荒,遠不如蜀地天府這樣的錦山繡水,真是辛苦你了!”滿腹經綸的前翰林、現川督不勝感慨。他滿口北音婉轉,聲調輕柔,語氣遲緩――他這是故意的。輕柔表示他的安祥,遲緩表示深沉。

“二哥,你這就是想當然了。”說到康巴,趙爾豐心馳神往,“那片疆域遼闊的地方其實很美,像巴塘,簡直就是塞外江南。比起四川,就是缺了點水。在康區,凡是有水的地方,無不牛羊肥壯,青稞飄香。到了冬天,千裏冰封,壯闊蒼茫。夏天和秋天,那裏更是好看。藍天白雲,茵茵草場,金色的草地,盛開的格桑花,噴香的酥油糌粑……”

“好了,好了!”看三弟一提起他的康巴就讚不絕口,充滿感情,趙爾巽拂髯笑道,“聽你這樣一說,連我都想去你的康巴――那個人們所說的‘不毛之地’去看看了。”

“二哥什麽時候有興致來,我掃榻以迎,並親自到成都接你。”

“等你揮師西進拉薩,大功告成之後再說吧,屆時我將作康藏遊!”二哥漸漸將話引上了正題。

“啊,二哥,你不是說過要告訴我,你離京之前晉見太後、皇上的情況嗎?”趙爾豐神情關切地問,“想來你來川之前,太後、皇上對我兄弟會有專門的禦示?”

“是,我今天就是要專門告訴你聖上事。”奇怪,在這樣的恩寵麵前,二哥竟然神情平淡,而且表現出一種淡淡的隱憂?趙爾豐不解地注意著二哥表情。看二哥似在思索該如何措詞,一絲不祥從心裏掠過,不禁問,“聽說聖上龍體欠安,太後也是病入膏肓?”

“豈止如此!”二哥又用一隻手拂起從上唇彎垂過口的相當長的花白胡髭,神情表現得相當憂鬱,沉思著說,“聖上垂見我時,問到了你,並專門談到了西藏問題。”

“啊?”趙爾豐情不自禁抬起頭,看著二哥,瞪大了眼睛,神情顯得緊張、急切。

趙爾巽開始敘說開來。那是來川前,太後、聖上對他的一次非正式接見。黃昏時分,他亦步亦趨地跟隨在長一張馬臉的宮中大內,麵容陰沉,神太態儼然,天下人談起無不色變的大太監李蓮英之後進宮。在紅牆黃瓦、迷宮似的這門那門間好一陣轉後,跨進了遵義門,養心殿便赫然展現麵前。來在東暖閣,李連英轉過身來,示意他等在外麵,自己進去了。

少頃,暖閣裏傳出一聲緩緩的、年老的女人聲,顯得有些氣息不足,“就叫他進來吧!”趙爾巽知道,這是慈禧太後開的金口,連忙整整衣冠,捋下馬蹄袖。李蓮英返身來在珠簾前,啞著不男不女的嗓子,隔簾叫了一聲,“傳趙爾巽――!”

這就有兩個小太監打起金黃色的明黃棉簾。趙爾巽趕緊彎腰進門,趨前幾步,雙腿跪下,伏身叩頭道,“臣趙爾巽恭請聖安!”

“趙爾巽免禮。”還是太後的聲音。趙爾巽摘下頭上戴的珊瑚紅頂帽,將它放在右手邊,又伏地連叩三個響頭,高聲道,“臣趙爾巽叩謝天恩!”然後,右手托著帽子,緩緩起身,向前再走幾步,跪在正中一塊明黃軟墊上,伏身諦聽天語。

“趙爾巽,你就任川督諸事辦畢了?”還是太後蒼老、遲緩的聲音。

“稟老佛爺,臣就任川督事辦畢……”趁著答話的機會,趙爾巽抬起頭來快速掃了一眼,趕緊低下頭去。室內的情況,他已完全看清了。端坐在正麵的是光緒皇帝,他像個木頭人,臉色蒼白,身材瘦削;俊俏的臉上,一雙又大又黑的眸子雖然看著他,但欲說無語,神情慘然。自戊戎變法失敗,慈禧太後重新垂簾聽政以來,光緒皇帝不僅完全有名無實,而且實際上被囚禁。特別是在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珍妃慘死以後,皇上處境更是每況愈下。現在看到的皇上,身體比他想象的還要差,景況比他想象的還要悲慘。倚坐在皇上旁邊那把鑲金嵌玉,備極舒適軟椅上的太後,雖然大權在握,珠光寶氣,頤指氣使,連手上多長的指甲都用特製的金罩罩著護著,但畢竟是年邁多病,風華不再,滿臉的老年斑,有氣無力,氣息奄奄。早聽說太後、皇上雙雙重病在身,現在看來,比想象的還要嚴重。趙爾巽直覺得心中陣陣發冷。

“趙爾巽!”太後竭力打起精神,嗓音幹澀。

“臣在。”

“你可知你們兄弟重任在肩?”

“知悉。皇恩浩**,臣誠惶誠恐,萬死不辭。”

“告訴趙爾豐,我將康、藏都交給他了。我要鍾穎隨後率大軍即日西行,聽命於他。”喘了一口氣,太後說,“你兄弟二人是我大清西天雙柱,我就將西南半壁都交於你兄弟了,望好自為之!”……

整個接見過程時間很短,正中端坐的光緒皇帝未發一言。

當趙爾巽再次跪安就要退下時,李蓮英送上太後給他兄弟的賞賜:各人得玉如意一柄,宮中瓷瓶一對,黃馬褂一件,陳年虎骨酒一瓶。

“三弟!”說完這些,趙爾巽關切地問,“康藏戰事頻乃,戰事激烈,你手中那點兵不敷分配吧?”他點了點頭,看著二哥,不知他要說什麽。“我告訴你好消息。”二哥說,“我已請準朝廷,將鍾穎帶的這協川軍全數交你帶去。”

他一聽如聞春雷,喜不自禁,卻又萬分憂慮,感激零涕。當時,朝廷規定,每個省就隻能有一協(師)軍隊。這協鍾穎帶的川軍,二哥交給他後,二哥不就成光杆司令了嗎?二哥安慰他,他已請準朝廷,竭川省人力物力,朝廷再增補些,盡快建一協新軍。他不知該怎樣感謝二哥才好了,但想到鍾穎這個人他又不滿意。鍾穎,字鼓明,這可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他父親晉昌,滿州正黃旗。晉昌是鹹豐皇帝的妹夫,官至盛京副都統時,當時慈禧是鹹豐的西宮。而慈禧的兒子、同治皇帝與鍾穎是表兄弟。這是何等強大的關係!後因義和團事捅了大漏子,晉昌因有附義和團罪,被謫守西藏軍台,行至成都,托病逗留。川督錫良懂事,奏留晉昌在成都養病,得慈禧準。鍾穎跟隨其父身邊。慈禧素喜鍾穎,因人設事,密詔鍾穎假協統銜,年僅二十來歲。像鍾穎這樣的皇家子弟,又是如此年輕,能帶什麽軍隊,還要作戰?他對二哥提出了他的憂慮。

“爾豐!”趙爾巽喝住他,語氣頗多教訓意味,“怎能如此說話?此話被人聽得傳了出去,豈不違逆太後意旨,還得了嗎?這也得罪鍾穎?你這是何苦?”說著放低語氣,拂了拂頷下胡須,歎了一聲氣,“你該明白了,為何今天我讓你來此才談這些事?你要知道,你我弟兄現在是位高權重,朝中妒賢嫉能者有的是。已經有人放話,攻訐你性多操切,剛愎自用了。”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看三弟,話也就戛然而止。然後二哥又問他,川省向你提供軍需餉銀,要多少?你報個數?

“以往川省供我餉銀一直是個問題,太少了些。事情扯到上麵,也沒有扯清。”趙爾豐看著二哥,略為沉吟,“川省以後每年供我八十萬兩銀,如何?”

“窮家富路,以後隻要我還在川省,就每年供你一百萬兩銀吧!”

“深謝二哥!”趙爾豐不由抱拳作揖,著實感激。

“哎,誰讓我是你二哥呢!”趙爾豐抬頭看去,二哥滿臉竟是媽媽般的神情。

幾樁軍國大事,兄弟二人就這樣在不經意間談成了。

談完正事後,二哥對他說,“走吧,我們大老遠地來都江古堰,該去遊覽參觀一番了。先去二王廟看看吧?聽說,廟裏很有些古跡。特別是李冰父子的像,塑得栩栩如生。人家天師一直在等我們呢!”

趙爾巽、趙爾豐兄弟這就相跟著,緩步走下亭子。趙爾巽的衛隊趕緊前後護衛,簇擁著他們往二王廟而去。

天師聞訊趕緊率廟中所有道徒出山門迎接。天師向兩位大帥施禮後,引趙氏兄弟拾級而上,來到廟前,鐫刻於圓拱形大門上一副極楹聯引起了趙爾巽的興趣,不禁駐腳拈須細看。聯曰:

完神禹斧錐功,陸海無雙,河渠大書秦守惠

攬全蜀山水秀,異江第一,名園生色華陽篇

“精采,中肯!”前翰林院大學士,現川督趙爾豐拈須讚歎不己。跟在他身邊的趙爾豐也點了點頭。他們這就由天師相陪相跟,龍驤虎步地過門檻,進到廟裏。這是一座四合院,尺幅很大的方磚鋪地,看去很是寬闊、整潔。院中有幾株上百年虯枝盤雜的銀杏、香楠、歧鬆矗立,鬱鬱蔥蔥。正午的陽光從樹冠上透過來,在地上織成斑駁跳躍的彩衣,給人一種恍惚迷離的意味。大院四周重樓疊閣,飛簷鬥拱,金碧輝煌,氣勢宏偉。曆代文人騷客讚詠李冰父子的詩文、楹聯比比皆是。順著石級進了雙合門,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有別於剛才的重廊環繞的廣庭大院。正中大殿,因有李冰父子塑像赫然落坐正中平台上,顯得最為巍峨壯觀。

趙爾巽、趙爾豐兄弟佇立在李冰父子的塑像前,他們為李冰父子塑像所展露的音容笑貌所吸引。金鼓銀磬、紅燭紫煙中的那尊李冰塑像,真人般大小;身著秦代地方官員袍服,手持治水絹圖,正襟危坐,以手拈須,凝目沉思。似乎他對如何治理古往今來,不時將川西平原淹成水鄉澤國和由此帶給百姓深重苦難的滔滔洪流,了然於胸;已從前人治水以堵為防的教訓中大徹大悟。身邊的一副楹聯,是他的治水座右銘和八字真經;後世書家用金色流利的行書鐫刻在質地很好的紅漆板上:“深淘灘,低作堰”;“遇彎截角,逢正抽心”。

站在李冰塑像前的趙爾巽,調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看得很入神的三弟,不由拈須感歎,“季和,你不覺李冰這八字真經,雖說是治水,其實對我們如何治國平天下,也不無啟迪?”

“二哥的意思是,凡事都得因勢利導?”

“正是。”趙爾巽點了點頭。

他們轉到了後殿,李冰之子李二郎的塑像就在這裏。李二郎這尊塑像也很有特色,他身著麻鞋便衣,撈腳挽褲,手持鐵鏟,似正要昂首奔赴治水工地,身上全無一點公子哥兒氣息。

在這尊李二郎塑像前,趙爾豐大發感慨,“二哥!”他說:“如若今天我們的八旗子弟都能像李二郎一樣,凡事不憑關係,真幹實幹,身上多一些馬上的剽悍,少一些紈絝子弟習氣,該有多好。”

“所言極是。”趙爾巽思索著點點頭,頗有深意地說,“實幹方麵,你與李二郎相似,這也是朝廷賴以重托所在。但你是朝廷重臣,凡事切切不可忘記李冰的八字真經。記著這八字真經,並融會貫通,將受用不盡,讓我們兄弟共勉吧。”陪同在側的天師,請他們入洞天靜室休息。趙氏二兄弟應允,跟天師去了。

他們在窗明幾淨的靜室落坐,道童上來獻了青城素茶。見陪坐在側的天師儀表不俗,漆眉美髯,粗衫布履;舉手投足間,處處顯出道行的高深。

“請問天師!”趙爾豐很有興致地問,“佛教在中國盛行已久。為何在這天下聞名的青城山、都江堰卻是道家獨盛?”

“兩位大帥今天還有興致去青城山一遊麽?”天師笑而不答,一手端起茶船,一手拈起茶蓋,輕推茶湯,示意請茶。

“今日時間不待,就不去了。”趙爾豐不明白為何天師如此王顧左右而言他,說時,和二哥一起端起茶船喝了一口茶,問,“難道青城山和道家有什麽不解的緣分?”

“季帥說得是。”天師一笑,“青城山正是道家的發源地。”

“有載,道家發源地在你們川省大邑縣鶴鳴山,如何又到青城山來了?”博學多識的趙爾巽不解了,以手拈須,示意天師說下去,他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次帥(趙爾巽字次珊)說得是,史書上也是如此記載。如何說青城山才是道家發源地,說起來話就長了。”天師娓娓而談,給趙家兄弟釋疑,“東漢時,灌縣一帶雨**河暴。適道家始祖張天師張道陵在鶴鳴山息心悟道,著有道書十本,道行高深。天師不忍百姓遭水害荼毒,經灌縣百姓所請,便欣然前來治水。他到灌縣後,住在青城山上,通過祈天治好了雨水。以後,他接受當地百姓挽留,留在了青城山上,創立了道教;奉老子(李耳)為教主。到了唐代,因高祖李淵和高宗李治都篤信道教,尊奉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宣布道教高於佛教。那個時期,道教是國教。不料到了武則天稱帝時,形勢大變。因為她在奪取政權的過程中,佛教起過作用,因而,她執政伊始便焚毀道書,打擊道教,獨尊佛教。青城山下飛虎寺的和尚上山趕走了道徒,強占了青城山。可當玄宗李隆基即位後,又大興道教。青城山又成為道佛兩家爭奪的焦點。官司打到京城長安,玄宗親自過問,並於開元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禦筆親書下了一道詔令:‘蜀州青城,先有道常規,其觀所置,原在青城山中。聞有飛虎寺僧奪以為寺……現觀還道家,寺依山外舊所,便道佛兩家各有區分,勿令相侵。’如此,青城山、都江堰一帶又成了道家洞天福地。”

對此知之不多的趙爾豐心想,啊,原來提倡清靜無為,與世無爭的宗教界也有著如此激烈的爭鬥?想想不由又問天師,“何是道家精義?”

“老子的《道德經》五千言,說起來,話也長。”天師說得輕言慢語:“不過,我可以用清靜為宗,無為為體,自然為用,長生為真,變化為全這五句話,二十個字來統攬。”說著,天師又端茶揭蓋,輕推茶湯,示意兩位大帥請茶。然後,眼睛半睜半閉地說:“上善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故稽於道。”

趙爾豐聽得似懂非懂,趙爾巽卻擊節讚歎“高妙。”若有所悟地以手拂髯道:“如此說來,道家的精義歸結起來就是以柔克剛,以弱勝強?”

“正是。”天師說著睜開了眼睛,呀,好亮!

這時,一道童進來,請二位大帥移尊隔壁用餐,天師相陪。席間上了青城四絕:洞天果酒、白果燉雞、道家泡菜和洞天貢茶。有樂隊在旁助興。十名樂師中,五名道童是常見道士裝束,五名女道童的頭頂上高綰著兩個又大又圓的發髻,似乎要為觀賞他們的兩位大帥展開想像的兩扇窗子。他們都隻有十幾歲,聰明伶俐。他們用簫、笛、鼓、鈸吹打彈唱,樂聲悠揚。趙氏兄弟雖然聽不懂這道家音樂,但能感受蘊含其中的那分幽婉和深邃。

午飯後,稍事休息,趙氏兄弟由寵大的衛隊簇擁著打馬回程了。一出灌縣城,美麗富庶的川西平原便展現眼前:無邊無際的綠疇,星羅棋布的條田,縱橫的水渠,掩隱於茂林修竹中的茅屋農舍,小橋流水……這一切,像是一位高明的畫家筆下的一副動人的水墨畫。當暮藹低垂,輕煙乍起時,那座平地矗立,高大雄偉的成都城和城上的八角樓已遙遙在望了。

一彎新月升起來了。

傍著錦江,偌大的督署內,竹梢風動,月影移牆,崇樓麗閣隱伏,靜謐安祥,夢一般迷離溫馨。

當晚,鍾穎前來拜望他們。

二哥的書房古色古香,一隻造型精美的無頭青銅蟾蜍蹲在書房正中,吐著嫋嫋的馨香。書房內一枝銅枝子形燭台上,亮著兩盞從西洋進口的美孚燈,燈光雪亮。看窗下擺一張鋥亮碩大的書桌。一邊沿牆擺一溜雕龍刻鳳的中式“頂齊天”書櫃。書櫃中裝的書都是二十四史類線裝古書。一邊壁上掛有幾幅字畫:有蘇東坡的墨竹,司馬相如《蜀都賦》手書……都是真跡,十分寶貴。書桌上整齊地放著文房四寶。書桌後是一張墊有蜀繡軟墊的寬大的黑漆太師椅。正對書桌,一邊擺一排西式沙發,一邊擺幾張中式高靠背椅,間有高腳茶幾。

時辰還早,月華正好,他們推窗望月。

“二哥。”身著寬鬆綢緞便服,腰間係著一個檳榔荷包的他以手撫髯,望著天上一輪皎皎新月,很有感觸地說:“兒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月亮最引人發思念之情。兒時在山東府,你教我背月亮詩的情景,恍如昨日。然現在看來,內地的月華未免纖柔了些,全不像康地的月亮,瑩冰耀雪,很是壯美。”

“睹物思人。”趙爾巽笑了,神情有些狡黠。他說著從窗前踱了回來,坐在一把中式太師椅上,把腳很舒服地擱在楠木做的擱腳凳上,順手從放在高腳茶幾上的煙盤裏拿起一個精致的鼻煙壺嗅了嗅,然後,很舒服地將頭仰靠在高靠背上,眯起眼睛。

“次帥!”這時,師爺隔簾曲腰報告:“鍾協統到了。”

“快請!”趙爾巽抬起了頭,坐直了腰身:“快請鍾協統上書房來。”

當白白胖胖的鍾穎來在趙爾成巽書房前時,趙爾巽、趙爾豐兄弟降階相迎。

“次帥,季帥,何必如此,真是折煞晚輩了!”月光下,剛剛從假山後走出的鍾穎,一見趙氏兄弟,緊走兩步,雙手抱拳,彎身作揖。

“鼓明不必如此客氣,都是自家人。”趙爾巽說話很親熱,一把挽著鍾穎的手,手一比:“請!”

“兩位老伯先請!”鍾穎聽趙爾巽如此說,語氣顯得隨和了些,手一比,曲身遜步,不肯先行。

主客攜手進到書房,剛剛坐定,仆人輕步而來,送上茶水點心,再按主人示意,請客人脫了朝服,掛在旁邊衣架上。這才輕步而退,掩上珠簾。

一段時間以來,鍾穎更胖了些。盡管他脫去朝服,身著寬大的綢緞便服,肥大的肚子還是鼓了出來。一根油光水滑的大黑辮子披在又寬又厚的背上。堆頭本來就大的他,同個子瘦小斯文的趙爾巽對麵相向而坐,顯得堆頭越發地大。以至使人擔心,他坐在沙發上,會不會把沙發壓榻下去。鍾穎雖肥胖,卻長相不俗,五官端正,皮膚又白又嫩。燈光下,那臉豬油似地放光。一副濃眉下,眼睛本來不算小,但因臉上肉多,顯得有點眯。但顧盼之間,善解人意。

作為主人,趙爾巽入鄉隨俗,伸出瘦手,端起茶船,一手拈起茶蓋,輕推幾下茶湯,舉舉,示意客人請茶。

“嗯,好茶。”鍾穎輕輕嘬了一口香茶,連聲叫好。他是一個美食家,也是一個品茶專家。同許多出生豪門的八旗子弟一樣,舉凡吃喝玩樂,他無一不精通。

“這是季帥專門從康管區雅安名山帶來的雨露茶,屬貢品,量極少。不是有言,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嗎。這是真資格的蒙山頂上茶,這是專門為你泡的。季帥說了,一會鼓明你回去時,帶一些回去。”

“謝季帥!”鍾穎聽此一說,抱起雙手,向隔幾坐在趙爾巽旁邊的趙爾豐作了一揖。許是從小因為父親的原故受過些波折,知道人間的不易,所以鍾疑雖然人很年輕,又是皇親國戚,卻少有那分傲慢,多了一分小心;懂事,會說話。他當然知道這趙氏兄弟找他來,決不是為喝名山香茶。又早聽說過以後他的頂頭上司趙爾豐的脾氣,這就主動將話切上正題。

“聖上放兩位大帥經營川、康、藏。實乃西南大幸,朝廷大幸,也是晚輩我的大幸!”鍾穎一邊打量著兩位大帥的神情,語氣頗多讚賞:“如此,西南半璧可保無虞。”話鋒一轉,他看著趙爾豐說,“季帥在康巴四載,平暴亂,行改土歸流;率軍縱橫四千裏,爬冰臥雪,功勳卓著。聲威所播,藏人喪膽。此次晚輩能早晚服膺於季帥帳下,如同蟲蠅附於千裏馬尾翼!”看不出鍾穎善於言辭,話不多,但應該有的意思都有了。說著,站起,很正式地兩手抱拳,彎下腰去,向趙爾豐深深一揖:“季帥在上,容卑職一拜,請季帥以後多多教誨。”鍾穎的表現,讓趙爾豐很快改變了原先對他的先入之見。想,孺子可教,這個娃娃還懂事,也謙虛。這就屈起身來,雙手虛扶一下,說,“鼓明請坐,不必客氣。”

鍾穎這一番表白,並非一味阿諛奉承。在清末,趙氏兄弟堪稱幹員,生活上也清儉,這是好些人公認的。鍾穎對他們兄弟確實服氣。

當鍾穎重新落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時,趙爾豐談起了正事且神態嚴峻:“西藏局勢堪憂,且間不容緩。”趙爾豐以手拂髯,目視著對麵正襟危坐的鍾鼓明:“我準備明日起程,返回巴塘行營,鼓明你率一協川軍,趕快來啊!”趙爾豐這就發起令來了。

鍾穎大大吃驚了。早就聽說趙爾豐辦事操切,雷厲風行;不意現在看來,趙爾豐比他想像的還要急。他盤算了一下,心中著急,說,“季帥,大軍西行進藏,得作些準備。”趙爾豐這就細細問了他就大軍進藏事的各種準備。

鍾穎答後,趙爾豐又問:“一個月後,你能否率這協川軍西行?”

鍾穎知道,其實這是最後命令。他略為思索,咬了咬嘴唇,答應:行!然後,鍾穎告辭了。

錦江流水嘩嘩,四下裏月色如水,亮如白晝。鍾穎的那頂華麗的四人抬大轎抬過來了。按規定,官轎隻能是文官乘坐,將官非曾受傷或得旨免驕射者,隻能騎馬,不得坐官轎。但鍾穎畢竟是鍾穎,他是個例外。

站在督署門外,在那兩盞掛在門楣上、標有“趙”字,飄著金色流蘇的兩個大紅燈籠下,胖胖的身材高大的鍾鼓明,轉過身來抱拳作揖,同趙爾巽、趙爾豐兄弟告辭。然後,進了官轎。他的官轎的轎廂是綠呢的;轎體寬大、舒適、講究。轎頂處更是別出心裁地嵌有一個極生動的下山猛虎木質雕塑――這就將他這頂官轎與別的官轎作了根本的區分。

一聲“起轎!”四個身強力壯的轎夫抬起了沉甸甸的官轎。鍾穎的一隊護衛分走兩邊。兩名衛兵打著標有“鍾”字的大紅燈籠走在前邊開路。在一陣喀吱、喀吱聲中,官轎起動了。隻見官轎的耳門揭開。如銀的月光下,鍾穎伸出一雙發麵似的大手,向送他來到門外的趙氏兄弟拱手作別。

還記得,當時成都的月亮比這時好。他有次忙裏偷閑回成都,專門給二哥送藏藥蛇頭香來。

二哥身體向來不太好,很文弱。

那晚,二哥有氣無力地斜倚在一把太師椅上,身著綢緞便服,腳擱在矮腳幾上,病懨懨的。置放在金色枝子形燈罩上的一枝大紅蠟燭忽幽忽閃,滴著燭淚。幽幽的光線中,書房中靠壁的書櫃等等全都影影綽綽的。茶早就給他泡好了,一碗茉莉花蓋碗茶置放高腳茶幾上,噴香。屋裏沒有多餘的人,連使女也沒有出現。

他問二哥,日前我專門派人給你送來的蛇頭香,用過沒有?這種康地特有的藥,治頭疼腦熱最為管用。不知二哥你用過沒有,藥效如何?

“嗯,是不錯。”這一問,二哥來了些精神,他知道,二哥對中醫、中藥都有點研究,對康藏藥材尤有興趣。二哥很有興趣地地問他蛇頭香是咋回事?我聽說有點神!

康藏多獐麝。這,人所共知,不足為奇。奇的是取麝之法,特別是蛇頭香。當春夏之交,那是康藏最好的時節。陽光灑滿山林,深山密林中,那些獐子特別活躍輕靈。獐,類似鹿而無角,毛呈灰褐色。這個時節,那些雄健之鹿,往往選一株虯枝盤雜的大樹,來在樹蔭下睡。它們伸開四肢,側著身子,這樣肚臍張開,滿林子**漾起腥臭味。便有蟲蟻聞臭緣附而去,紛紛鑽進獐之肚臍。殊不知獐那肚臍裏滿是劇毒,蟲蟻一經鑽進去,獐便收緊肚臍,蟲蟻立死。於是,獐又張開肚臍,又有蟲蟻聞臭緣附而去。就這樣周而複始,久之獐的肚臍內滿,一些時日過後,獐肚臍內那些蟲蟻遂成麝。見二哥完全被自己吸引了。

“這還不算稀罕。”他繼續繪聲繪色講下去,“奇的是林中蛇,也被獐張開的肚臍所散發的奇臭所吸引,將頭探了進去。”

“哎呀!”二哥一驚坐起,急切地問,“那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活蛇鑽進了獐子肚臍,獐子的肚臍立刻關閉?”

見二哥的胃口被自己吊得足足的,他像個專業的說書人,這時卻又不講了,端起茶來,揭開蓋子,輕推茶湯,輕輕呷了一口,放下茶碗,才又不慌不忙地說:“那雄獐待活蛇全部鑽進肚裏,獐子立刻將肚臍夾緊,站起來,飛奔而去。不多時,蛇在獐體內活活閉死。輾轉月餘,蛇身從獐體內脫落,蛇頭卻含臍中,久而成麝。一頭獐子中能取的蛇頭香,重的不過一兩以上,輕的僅昨三、五錢而己。”看二哥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說:“精采的還有後頭。當地藏民估計是取蛇頭香的時候了,這就邀三喝五上山打獵。在密林中,獐子行動極為敏捷,槍打不中,犬追不上。但獐有個毛病,性多疑。跑不多遠就要停下來,頻頻調頭回顧。往往就這時候,獵人開槍。獐子中彈後,獵犬猛撲上去。藏人得獐,立取臍懸其室,數日後臍幹;先掘土將其窖置,再以生葉裹之。覆以薄土,徐徐火炕,去其腥味,便成芬芳之麝。”

“妙!”二哥輕拍兩掌,興致很高地問:“我現時頭有些痛,能不能服些這種麝?”

“行。”他說:“此藏藥靈性如何?正好請二哥驗證。”

二哥這就起身,去一個小櫃子裏取出他專意送的一個精巧的翡翠色小扁瓶子,迫不及待撥開瓶塞,在鼻子上一聞“啊――嘀!”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哎,是不一樣,是舒服,舒服。通了、通了!”二哥這會兒又擠眼睛又揉鼻子,神情快活,像個小孩子。

同樣是月夜。

戰爭之後是和平。一切都是瞬間,一切都是過程。

在恩達草原上,他在帥帳裏接待他的俘虜――前色拉寺大喇嘛、現任藏軍前亂統帥堪布登珠,盤腿坐在欽帥前麵的紅地毯上。他身著紅色袈裟,手撚翡翠佛珠,腰肢挺直,眼觀鼻,鼻觀心,神態安祥。似乎這位坐在趙大帥麵前的高僧,忘記了自己是俘虜,是在接受審問?還是他對有“屠戶”之稱的赫赫有名的朝廷欽差大臣趙爾豐故意顯出藐視?他似把趙大帥的帥帳當成了佛堂,對高坐堂上的趙爾豐視而不見,似已入定。

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鍾穎,臉上閃過一絲嘲笑,不以為然地搖搖關,好像在對鍾穎說:你看這個僧官啊,真是滑稽!以為神仙難整不開口,他不開口,我就把他沒有辦法?他也不看看是落在誰的手上了,看我如何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堪布登珠這個當俘虜的態度,讓素來性情寬厚的鍾穎也看不過去,不時看看趙大帥的臉色,他估計趙大帥很快就會被這個僧官激怒。分坐兩側的王方舟、鳳山等將佐這時也臉色慍怒,他們不時看著趙爾豐,心想,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何嚐看趙大帥脾氣這樣好過?又何嚐看過這樣的俘虜?

確實,盤腿坐在性烈如火的趙大帥麵前的這個僧官、藏軍前軍統帥堪布登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太不知趣了!

堪布登珠被俘獲後,趙大帥念他是個僧官、儒雅斯文,對他以禮相待。今天早晨,讓鳳山去帶他時,很近的路,他竟非要騎馬不行。說他並非俘虜。這難道如佛家所說,馬非馬,花非花嗎?你堪布不是俘虜是什麽?讓大帥啼笑皆非,就發話讓他騎馬來在帥帳,到了現在,這個僧官仍然摳起架子。

“堪布登珠。”趙爾豐知道這僧官懂漢話,交流起來沒有困難,先給他來個下馬威:“你要知道,這裏不是你的佛堂,這是我堂堂趙爾豐趙大帥的帥帳。不是讓你來這裏打坐的,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我趙爾豐的階下囚?”

“非也。”堪布登珠頂了回去:“誰是誰的俘虜還說不一定呢!”

“啊哈,你沒有作俘虜,那你這個藏軍前敵統帥坐在我裏作什麽?”趙爾豐哈哈笑了,坐在他旁邊的鍾穎、鳳山等人也全被逗笑了。

“兩軍作戰,理應先約戰期。”堪布登珠不服,抬起頭來,無所畏懼地看著以手拂髯的趙爾豐,侃侃而言:“兩軍作戰,理當鳴鼓相對,以力相較。而你前攻後襲,又借風勢燒我連營,亂我軍心。這樣作戰,類乎於竊。今我雖敗,然敗而不服。素聞趙欽帥威名,不意趙欽帥如此作戰。而今我登珠身為魚肉,你為刀俎,要殺就殺,我不過作一輪回耳。”說完,閉上眼睛,手撚佛珠,口中念念有詞,不再理會周圍。

趙爾豐微微笑著,看了看坐在兩邊的鍾穎、鳳山等人,他們都笑了。是嘛,這個藏軍前軍統帥堪布登珠竟像曆史上宋襄公似的愚蠢、迂執?

“略知一、二。”

“《三國演義》中有段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說的是名垂宇宙的蜀相諸葛亮率軍南征時,南夷頭領孟獲被能掐會算的諸葛亮俘虜了,孟獲卻如同你一樣隻是不服,諸葛亮這就將孟獲放了,一直七擒七獲,直到折服孟獲為止。如今你口口聲聲不服。我也學諸葛亮將你放了,讓你回去作好充分準備後再戰如何?”

鳳山、王方舟等聽趙爾豐這樣一說,頓時都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意思都寫在臉上:趙欽帥怎麽能這樣?這個堪布登珠這會兒坐在這裏容易嗎?如果不是出奇兵,仗能打得這樣順嗎?如果再戰,那要費多麽的大勁?藏人剽悍,再戰,一定會有變數,屆時鹿死誰手,也可能會說不定呢!一部《三國演義》三分是實,七分是戲。其“諸葛亮七擒孟獲”,無非是要把諸葛孔明美化成神、成仙?你趙欽帥能有書中諸葛亮的本事?這樣作,實在是太孟浪、太自信了!再說,俗話說得好“殺人三千,自損八百”,你趙欽帥不能把弟兄們的生命當兒戲!

可是,沒有人敢出來對趙欽帥的決定說句二話。趙欽帥可以對這個迂執的高僧容忍,可對他部下“忤逆”斷然不會容忍。鳳山和王方舟都給鍾穎遞眼色,要他勸勸昏了頭的趙欽帥。

“欽帥!”看趙爾豐情緒相當好,鍾穎鼓足勇氣,很娓婉地說:“是不是先將堪布登珠送回營去,讓他休息。讓他回去重整旗鼓再戰之事緩定?”

趙爾豐臉色一變,相當堅決地擺擺手,意思是,事情就這樣定了。

迂執的堪布登珠這會兒卻又一點也不迂執了,適時將了趙爾豐一軍:“趙欽帥你敢放我回去,讓我再整旗鼓與你戰,我必大勝官軍。”

“好,一言為定!”趙爾豐身姿一挺,目光霍霍:“你現在就定,何時再戰?戰於何地?”

“期以半月。”堪布登珠言之錚錚:“戰於三壩。”

“好!”趙爾豐一錘定音。

堪布登珠這就站起身來,端起手向趙爾豐躬身施禮:“如此,堪布登珠告辭了。”

“嘟――嘟――!”六支長約一丈的紅銅喇叭吹響了起來。草原上頓時像滾過陣陣沉悶的雷聲。它們的聲音是如此沉重,以至巨大的喇叭筒不得不放在前麵僧人的肩上。

與作為前導的一隊吹號喇嘛拉開一定距離,在一隊藏軍簇擁中,前西藏色拉寺大喇嘛,二品僧官,現藏王任命的藏軍前敵統帥堪布登珠,騎在一匹雪白如銀的高大戰馬上,緩緩而來。在他們身後,是幾架馬車。馬車用氈子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堆得多高。不用說,那用用氈子遮蓋得嚴嚴實實,堆得山高的是槍――英國人送的前膛槍。

既然穩操勝券,堪布登珠決定把這場發槍式搞得熱鬧些,氣氛造得足足的。先是讓喇嘛誦經,後是跳神。這一切過去後,是最隆重的摸頂。選一處茵茵草地,看衛士將卡墊放上去,自己再穩穩坐上去,盤起腿,伸出一隻溫暖的大手,為排成長隊,魚貫而來的虔誠的信徒們摸頂。

摸著,摸著,佛法高深的堪布登珠沉浸在一種美妙的境界裏:天上有仙鶴引路翱翔,一隻背上配著華蓋的吉祥的白象翹卷著長鼻子走過來了。他堪布登珠騎在金碧輝煌的大白象背上,率領著成千上萬信徒向極樂世界走去。那是多麽美妙的境界啊!他睜大了眼睛,望著草地邊緣的雪山。雪山那峻極雲天的山巔,已被太陽的金光鍍成了一座紅色的寶塔。山脊上,無邊無際的森林,被陽光的彩筆抹上一道溫柔的蔚藍……

不對了!他抹了抹眼睛。怎麽突然間,有一股灰黑的鐵流正呐喊著,狂颯突進般而來?看清楚了,那是趙爾豐能征善戰的邊軍騎兵。他們騎在馬上,高舉閃閃發光的馬刀,在蹄聲嗒嗒中,上千隻粗粗喉嚨裏發出驚心動魄的喊殺聲!終於,民兵中有人醒來,向趙爾豐的邊兵開槍了。但是,已經遲了。隻見如林馬刀排排舉起,落下,人頭攢動,慘叫聲聲!驚醒過來的堪布登珠又被俘了。被俘的高僧堪布登珠堅不投降,要求火中涅槃,趙爾豐答應了他。

西藏色拉寺大喇嘛,二品僧官藏軍前敵統帥堪布登珠,即將引火自焚的消息 ,像長上了翅膀,頃刻間傳遍了軍營。當堪布登珠攀上了高高的柴垛,盤腿坐下時,整個川軍前營,除站崗放哨的哨兵外,所有官兵都圍攏來看。上千官兵簇擁在高高的柴垛周圍。淒涼慘白的月光下,隻見披著一襲紅色袈裟的堪布登珠,盤腿坐在高高的柴垛上,手中撚動佛珠,睜著一雙明澈的眼睛,遙望著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麵對著坐下的芸芸眾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雙手合什,口中喃喃念著六字真經“奄嘛呢叭咪牛”。

“嚓――!”他的手有些哆嗦。第一根洋火劃著了,他趕緊把燃了的洋火往柴垛上扔。可是,那束通紅的小小的火苗,剛剛觸到絨草就熄滅了。於是,這個混球幹脆將劃著了的洋火一根一根往柴垛下的草絨上扔。

火燃了。很快,密密簇簇的火苗在高高的柴垛周圍跳起舞來。瞬間,“轟!”地一聲,一團通紅明亮的火焰熊熊地升起來。陳奇珍隻覺得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他趕緊退後幾步。在“劈劈、啪啪”的爆裂聲中,他極不情願地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往烈焰上方看去。隻見堪布登珠周身著火了,但他還是保持著固有的姿勢;在火焰的爆裂聲中,他將六字真經念得更響亮了。陳奇珍目不轉睛望著渾身著火的堪布登珠,他覺得,堪布登珠的周圍,像是有大團大團的紅寶石在噴湧、旋轉……

“劈劈、啪啪”的聲音逐漸稀落下來。“轟!”地一聲,柴垛垮了,火熄了。陳奇珍同成百上千的官兵一湧而上。借著慘白的月光看去,堪布登珠趺坐在灰燼上;人整個不動了,但仍然是雙手合什,手中握著那的串翡翠佛珠串反射著一種聖潔的綠光。他的態度是那樣安祥,盤腿端坐的身姿完好如初、如生。啊,真是太神奇了!

那是些多麽艱難,卻又是多麽令人震奮、難忘的歲月啊!然而,到成都才不過幾個月,情狀卻是如此嚴峻!他想到二哥日前來信為他打氣鼓勁:“弟向來明敏果斷,當今之時,我相信你定能走出困境!”而馬上就要來的朱慶瀾和田振邦,都是二哥留給他的舊人,心腹,足可信任。他在思想上將兩人又過了一遍。

田振邦,字治臣,河北渦陽縣人。自幼習武,善騎馬。同治初年,先後在淮軍劉銘傳部任把總,左宗棠西征軍中任馬隊哨官。後因戰功升西征軍第一騎兵管帶、嵩武軍左路右營營官,攻下甘肅河州升千總。光緒12年(1886)隨左軍平定新疆,升參將,賞戴花翎。光緒15年(1889),豫撫倪文蔚成立威靖營,田振邦為統領。甲午之戰,田振邦率部進駐安東九連城抗日援朝。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任荊紫關副將,次年授四川建昌鎮總兵。宣統元年(1909),田振邦鎮壓白子姆抗清起義隊伍後加提督銜。

朱慶瀾,浙江人,後隨二哥趙爾巽入川,任四川巡警道,第三十三混成協協統,旋升陸軍第十七鎮統製。

這時,一陣磕磕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將趙爾豐的思緒由遙遠拉回了現實。

趙爾豐輕輕咳了一聲,威嚴地說,“進來!”

朱慶瀾,南人北相,長得高大,有點儒雅,不太像個軍人,但“笑官打死人”。他在軍事上並無多大本領,他的本領在於會見風使舵,就像一條遊蛇,總是在各種縫隙間穿梭,逢凶化吉。田振邦同他年齡差不多,中年人,田振邦會打仗,很單純的一個職業軍人,絕對服從上司命令。這樣的人,雖會打仗,但比起朱慶瀾,仕途上就差了許多。田振邦長得精幹,不高不矮的個子,皮膚古銅色,大刀眉,豹子眼,一副說哪打哪的樣子。

朱慶瀾穿一套新式黃呢軍服,頭戴一頂大蓋軍帽,挺神氣。田振邦著一身老式的清軍服裝,戰裙,腰挎戰刀,黑紗包頭。他們進來都行大帥行禮。朱慶瀾行的是現代軍禮,胸一挺,右手五指並攏,在大蓋帽沿上行禮,如四川人幽默的,比了一個五百。田振邦行的是舊式禮,將束齊手腕的箭袖捋捋,向大帥抱拳行禮。

趙爾豐對他們今夜顯得特別客氣。

他請他們坐!屋子裏頓時明燈燦燦。他首先關切地向二人問起他們部隊的情況、特別是士氣。朱慶瀾焦眉愁眼地說,他統率的這一師新軍中彌漫著同情保路反朝廷傾向,他現在選出來的三營步兵加一營炮兵,已經是竭盡所能了。朱慶瀾狡猾,他這樣說為他以後如果仗打不好留下了充分的餘地。田振邦卻沒有那麽多心機,過場,對大帥保證,說是我手上雖然隻有四千餘人,但打新津侯寶齋那幫烏合之眾是綽綽有餘了。

朱慶瀾眯著眼提醒田振邦一句,“治臣,你不要輕敵啊!侯寶齋手上現有同誌軍十萬餘人,其中還有周鴻勳那營反正清軍,恐怕不好打啊。大帥都說過,這姓侯的不可小視,是‘曉暢軍事之人!’”

“要打了才知道!”田振邦不想和這個老油條多說,說時皺了皺粗黑的濃眉。

“好!”朱慶瀾趁勢敲上一句。“到時看你們的,我們這邊隻能給你敲邊鼓。”

趙爾豐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對二位將軍多作鼓勵,說是二位將軍此去,簡直就是牛刀殺雞,肯定讓侯寶齋死無葬身之地!

話說到這裏,大帥禮節性的接見應該就該結束了,不意官癮很大的朱慶瀾提出一個問題:兩軍合在一起打新津,之間有個協調,統一指揮的問題,該有一個總指揮,說著故意指指田振邦,請示大帥,“請治臣作我們兩軍的總指揮吧!”

趙爾豐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馬上說,“我作總指揮,你們每天將你們部隊的情況向我報告就是。”想想又說,“事關重大!王琰對新津情況熟悉,我讓他隨後來居間調停!”田、朱二人互相看了看,明白趙爾豐這手其實就是派王琰來監軍。接著,趙爾豐給兩軍下達了作戰任務及劃定行軍路線:朱統製率新軍三營加炮兵一營,沿川藏公路正麵推進。田提督率巡防軍從牧馬山方向迂回前進。與新津縣城隔三河相望的五津鎮是侯寶齋安下的一根釘子,侯寶齋在這裏布下了重兵。兩軍到了五津,當合力盡快拿下五津,然後拿下新津!熟悉戰陣又熟悉全省局勢的趙爾豐持別交待,這場仗是很難打的。你們名說是打新津,其實是在打全川的同誌軍。因為全省的亂黨肯定都會集中力量支援新津。“將在外,君有命臣所不受。”趙爾豐強調,戰場形勢千變萬化,屆時,好些事你們可以自巳相機處置……

再次見到田振邦,大帥向田提督交底:打新津,朱慶瀾和他率領的新軍是靠不著的,隻是讓他們去壯壯聲勢,打到什麽程度算什麽程度,關鍵還是靠田提督。估計你們就是拿下了五津,想撲過三水硬拿新津也是拿不下的。屆時我讓朱慶瀾率大軍在五津佯攻,吸引侯寶齋注意力,你率部從後麵抄過去。說到這裏,趙爾豐做了個手勢,從新津興義方向抄過去。

看田振邦深有體會地頻頻點頭,趙爾豐說,“治臣,拿下新津這個侯寶齋的老巢還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要拿住侯寶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新津不會清靜,新津不清靜,則川西川南片區都不會清靜!事關重大,拿住了侯寶齋,對全省的保路運動,對全省的同誌軍無異於釜底抽薪!重托了!”說著,竟站起來向田振邦雙手一揖。田振邦大驚,立刻站起來,向大帥彎腰作揖,錚錚保證:“季帥請放心!治臣即使肝腦塗地也要完成使命!”

田振邦這就向大帥告辭了。向來剛愎自用的趙爾豐,竟破天荒地將田振邦送出門,說是,“治臣,祝你們馬到功成,屆時班師回朝,我將親率省垣百官,到武侯祠去恭迎將軍!”

“季帥請回!”田振邦剛去,負責監軍的王琰閃身而出。

“大帥這著棋著實高明!田振邦肯定能拿住梟首侯寶齋!”王琰對趙爾豐讚不絕口。

趙爾豐卻什麽都沒有說,也不是王琰想像的那樣高興。他隻是走近窗前,抬頭望去。夜空中,那輪本來就不甚明亮的月亮,這會兒,在天幕上時隱時現。它時而被浮上來黑雲遮蓋,一會兒又竭力從黑雲中鑽出來,顯得有點悲慘和鬼異。

趙爾豐一邊朝裏走去一邊說,“你來!“王琰如提線木偶,跟著走去,他要去大帥的密室,聽趙爾豐向他傳授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