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盡管不大情願,但是副指揮長的命令不可違抗,謝若媛還是成了專職的宣傳員。她發現自己的工作崗位,就在那座用草棚子新搭成的指揮部裏,不禁又興奮起來,以為自己將跟副指揮長朝夕相處,後來才發現,她根本見不到他的人影。這時候翻鬥車已經在工地上大顯神威,這一來人力又不夠了,康峻山忙著向所裏要增援部隊。新工人來了以後被組成第二梯隊,形成兩班倒的工作製,他自己卻連軸轉,兩個班都跟,有時候幾個通宵不睡覺,繁重的工作幾乎把他累垮,謝若媛看在眼裏,真是又心疼又著急!

謝若媛不明白,是一種什麽精神在激勵著康峻山?他就像大慶油田的王鐵人,根本不管自己的身體!謝若媛衝動之下,也想給康峻山寫一篇報道,但她不知道該寫表揚稿還是批評稿?不管怎麽說,這片山野因為一個敢想敢幹的男人,已經如一首歌裏所唱的那樣:“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現在的工地上,裝滿了泥土的翻鬥車來往如飛,很遠就能聽到那熱氣騰騰的勞動聲浪。而在指揮部的草棚子裏,挑戰書、應戰書、詩歌、快板貼滿了四周,都是謝若媛這個宣傳員的傑作。最讓人高興的是“工程進度表”上,一連串箭頭直衝天花板,看來,完成土方任務指日可待了!

謝若媛很想跟康峻山談談這番感受,但是非常遺憾,副指揮長根本抽不出時間。有時候,謝若媛懷疑他是有意把她晾在這裏,他這樣做好像是別有用心? 自從她離開火熱的工地,他們之間又變得十分冷淡,康峻山看見她時,隻是笑一笑,點點頭,就趕快找個事由走開。謝若媛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柳她現在萬分後悔,不該說那句不想離開他的話,這簡直是不打自招嘛!一個女孩子,怎能如此輕易就吐露心扉?這下好了,後悔也沒用了,她反正是把他給得罪了!他一定是在有意懲罰她……

謝若媛真想找個人來談談這份心事。但潘雅書近來常跟李心田約會,很晚才回來,回來也是很快就躺下,帶著滿足與微笑睡到自然醒。謝若媛十分羨慕她,為什麽她的感情之路如此順暢,而她卻荊棘叢生、崎嶇難行呢?她滿肚子的話找不到人傾訴,有一次竟差點兒對林豔和盤托出。林豔因為懷孕,又讓李心田想辦法,把她調出了中心測量室,去廣播室當了播音員,這使她有了一個新的綽號叫“喇叭花”。一連串的輕巧事兒並沒讓她滿足,她說起話來還是那麽怨聲載道,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告訴你吧,我真想到醫院裏去做流產手術!”她用播音員的高分貝嗓門兒喊道,“生孩子有什麽用?那就更被拴死在這兒了!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大山溝裏!我都跟我爸說了,讓他把我調到省城,我要離開這鬼地方!”

謝若媛完全是見慣不驚,但還是敷衍地問了一句:“你要走,那潘承業呢?”

“我才不管他呢!”林豔氣呼呼地梳著頭,她的滿頭青絲向來引以為自豪。“我看呀,他就是那個命!誰讓他們一家子,都是搞什麽核聚變的?”

謝若媛又忍不住問:“那麽,你對這個核聚變不感興趣嗎?”

“那是好幾輩子以後的事了!”林豔輕浮地笑起來,“所以我才不想生小孩兒,我沒有後代,你們總不能再讓我幹那些,什麽造福子孫的事兒了吧?”

謝若媛雖然滿腹心事,也不禁哈哈笑起來:“你這個人呀,真是絕對的自私自利,還那麽幹脆爽快,不加掩飾!”

“有秘密的人才想掩飾呢!”林豔詭秘地朝她眨眨眼,“哎,你心中有什麽秘密?對我就別隱瞞了吧?你跟夏曉到底怎麽了?聽說你在工地上,又跟康峻山打得火熱……你過去不是挺討厭他嗎?怎麽現在又走到一起了?我簡直都不敢相信!”

本來是想找她一吐衷腸,現在謝若媛隻慶幸自己沒來得及開口。她果真想掩飾,忙說:“沒有的事兒,我跟他,不過聊了幾次而已……”

“你可要小心噢,你們倆是不大可能的!”林豔過來人似的替告著,“有一次,我跟潘承業去看康峻山,車間裏也有幾個人在,大家都問他,是不是跟你好了?聽說你們倆在工地上,簡直是同出同進,上上下下都在一起!康峻山連忙說,別瞎講,人家有男朋友,我決不會做那樣的事!”

猶如醒酬灌頂,謝若媛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她這才想到,自己跟夏曉的事,確實沒跟康峻山提起過,怪不得他會有那樣的想法!她心裏猛然聚集起許多複雜的感受,既悔恨過去,又惋惜將來……很顯然,林豔也是在有意敲替鍾。謝若媛在她麵前什麽也沒表示,卻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康峻山,她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釋一番。

正巧黃世海來檢查工作,想召集指揮部的人開個會,就讓謝若媛去工地上找康峻山,還笑道:“別讓那個小夥子幹得太猛了!你們不心疼他,我還心疼他呢!”謝若媛聽了,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康峻山老成穩重的工作作風,深思熟慮的待人處世,她習慣了把他當領導和兄長看,現在才覺得,他也是個年輕人嘛!並不比自己高出多少!她要借這個機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然而在工地上,謝若媛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康峻山已經病倒了!整整一天沒來上班!這消息很突然,擔心的思緒混合著無名的焦慮,立刻在謝若媛心裏**開來……不難想象,是繁重的工作和限期完成任務的壓力,把這個鐵打的漢子壓垮了!她失落地站在工地上,隻覺得少了那個高大的身影,這裏就少了一份活力和歡騰,而她想見到他的願望,又隻好無情地推後了!

第二天,康峻山還是沒來。謝若媛失魂落魄,坐立不安。一種可怕的焦慮惶恐主宰了她,她不顧一切想要見到他!正好指揮部需要買些文具,她就自告奮勇跑了一趟江州。從書店出來後,她又鼓足勇氣去了那條小街,而且敲開了康峻山家的門。但當她見到一個老大媽充滿慈愛的臉,又失去了自信心,隻是小聲地吸懦著,問了問康指揮長是否在家?聽說他不在,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沙潔琴卻頗感興趣地注視著她,直到這個年輕姑娘走遠,還在琢磨這件事,下決心等兒子回來後,要好好跟他談一談。

謝若媛不抱任何希望回到工地,遠遠的,她就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想著的那個人——他正腰係保險繩,登在高高的翻鬥車運行軌上修理機器。他上身穿著一件火紅色的背心,下身的舊軍褲掖在黑色的長筒膠靴裏,身後襯著一片無垠的藍天,遠處是工地那沸騰的勞動場麵,真好比一幅絢麗多姿的圖畫,瞬間就定格在她的腦海中……

她愣了愣,就飛快地跑到他麵前,情不自禁地叫道:“下來!你快下來!哎,你不是病了嗎?還爬那麽高,可別摔壞了!”

見她氣急敗壞,康峻山忍不住笑起來,他一邊輕鬆地往下爬,一邊取笑道:“死不了,我不會那麽嬌氣……”

謝若媛發現周圍有許多人都停下來,正在看著他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多虧她靈機一動,假傳聖旨:“黃主任在等你開會呢,快跟我走!”

康峻山信以為真,連忙跟她走開。他們來到指揮部,幸喜草棚裏空無一人,謝若媛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立刻張羅著給康峻山泡茶,還拿出一袋她剛買回來的小點心。康峻山卻揮揮手製止了她,又奇怪地望了望四周,“哎,開會的人呢?”

謝若媛有些慌亂,忙說:“那是昨天的事兒了…哦,我不過是找個借口,想讓你休息一下,你不是病了嗎?嚴不嚴重啊?”

康峻山立刻往門外走去,一邊淡淡地說:“感冒了,沒什麽,我還要回工地呢!”

謝若媛又氣又急,不顧一切地叫道:“哎,你心裏隻有工地,你、你就不關心一下我?你不是我們連的指導員嗎?誰也沒撤了你,我還是你的部下呀!”

康峻山回頭看了看她的窘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衝淡了草棚子裏的拘泥氣氛,謝若媛臉上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局。她說:“今天我還去過你家呢,見到了你母親……哎,人家真是想關心你,瞧,這是我給你買的書!

她把一本《中國通史簡編》丟給他,並沒有挑明這是自己排了半天隊才買到的。她曾聽他說過對這本書感興趣,於是便上了心。

康峻山興致勃勃地翻著書,一麵說:“嗯,這書倒不錯,我也真想看看……不過,這還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我最需要的,還是一些工作上的參考書。”

“沒問題。”謝若媛走到他麵前,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你開一張書單,我星期天再跑一趟書店,隻要有,保管給你買來!”

康峻山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捧著書坐回一張椅子上,坦然地笑道:“你這麽助人為樂,看來我今天不關心一下你,也說不過去了!說吧,找我有什麽事?我們的大小姐,還有什麽地方用得著我?”

謝若媛舒了一口氣,她就喜歡康峻山這種隨和又坦**的態度。盡管他的口氣裏帶著些挪愉,但他的模樣卻是又正當又誠心,更加深了她想對他推心置腹的念頭。

“我想告訴你,我跟夏曉已經吹了!”她直截了當地說,眼睛也直視著他。她非常害怕他會說,“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於是又補上一句,“你這個指導員,再指導一下我,今後的人生之路應該怎麽走吧?”

這一下,她等於把他的路都封死了。康峻山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想了想,就認真地說:“你們倆的事情,我早就聽說了,起初也不大讚成……但是,既然你們已經這樣了,你又何必操之過急,這麽快就提出分手呢?”

謝若媛連忙說:“可他有些事,真是氣得我夠嗆!就說林彪集團倒台前的那件事吧,一個追查謠言,就把我流放到工地上,幸虧碰上了你,一哎,現在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像他這樣沒有政治頭腦,又信口雌黃的人,我不定要替他背多少黑鍋呢!”

“這倒是一個過硬的理由。”康峻山皺起眉頭思忖著,“這事我也有責任,早該跟你們談一談……對你們和林豔、潘承業等人,那麽年輕就急著談戀愛,我是有意見的,認為你們都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工作上。但我後來又覺得,這畢竟是你們自己的事,隻要正確處理就行了。現在看來我責無旁貸,確實應該多關心你們……”

謝若媛聽著,不覺有些失望,他這番話雖然光明正大,但好像缺少一點熱忱。她正在想著該怎麽往下談,康峻山突然含笑起身:“你瞧,誰來了?”

謝若媛抬起頭,看見一個清秀的身影正向指揮部走來,頓時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她下工地後,再沒見過夏曉,正想趁機把兩個人的關係再冷卻一下。他現在找上門來什麽意思啊?是不是有意在大庭廣眾麵前,表現他們倆還在接觸頻繁呀?謝若媛悶悶不樂,夏曉卻已進了門。康峻山忙給他讓座,謝若媛竟連身子都沒動彈一下。夏曉在她麵前總有幾分膽怯,見她這種態度,也就不敢搭茬兒,隻跟康峻山寒暄了幾句……

謝若媛在旁邊望著這兩個男子攀談,不由得把他們做了一個比較。

夏曉今天格外帥氣,穿著一身筆挺的“滌卡”青年服,腳下是一雙怪亮的皮鞋,打扮得風度翩翩。但他再漂亮,也隻是一個外殼和包裝。相形之下,康峻山雖然衣著簡樸相貌平常,身上卻有一股和夏曉完全不同的男子氣概。在他的談吐和舉止上有這樣無意識的自信與驕傲,在他的態度上又有這樣的大方與從容,而他對於自己的衣著外表又是這樣全然的不關心,使人看著他時就會想到,這個男人內在的東西和精神上的特質,足以彌補他外在的所有缺陷。謝若媛不禁感慨萬分——這兩個人是多麽不同啊!

過了一陣,康峻山起身走了。謝若媛也想走開,夏曉卻把她叫住了。“小謝,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說一聲對不起遲衛東這家夥,可真不像話,他出賣了你,又把我推出來頂缸!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你也不會到工地上來……”

謝若媛連忙打斷他,冷笑著說:“沒什麽,我在這兒很好,很愉快……謝謝你的關心了!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倆今後,應該是沒什麽關係了!”

夏曉似乎早有心理準備,聽了這話並不吃驚。見謝若援還是急著要走,也不禁冷笑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急著去找他對不對?你們在工地上……哼,全所都傳遍了!不過我告訴你,康峻山不會跟你好的!他肯定不想背一個,搶人家女朋友的名聲……這點我們都知道,你就別做夢了!”

謝若媛氣得麵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奪門而去。她在工地上轉悠了很久,承認夏曉說得對, 自己是想去找康峻山。這種造訪近來很多,當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間她找誰?她隻好閃爍其詞,支吾了事。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為什麽不編造一個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的理由?好像她禁不起別人猜測、好奇的眼神,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慌亂與焦慮。總之,她想盡快找到康峻山,因為夏曉的突然襲擊,她不禁亂了方寸,很想再跟他談談。後來她總算找到了他,他正在專心致誌地往翻鬥車裏裝土。他幹活時總這樣,從不喜歡指手畫腳地鋪派任務和指揮別人,而是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勞動中,默默無聞,一聲不吭。“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他隻信奉這句話。謝若媛也像每次那樣,一看見這副純粹勞動者的模樣就深受感動。

她懷著近乎祟敬的心情,靜靜地走到他身邊。康峻山全然沒看見她似的不加理會,任她在那裏站了好幾分鍾,才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什麽事?”

“嗯,沒什麽事。”她不能再撤謊,隻好支支吾吾,磨磨蹭蹭,過了好一陣才壓低嗓門小聲說,“下班後等我一下,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康峻山沒作聲,肯定對這種鬼鬼祟祟的行為不以為然。跟前那輛翻鬥車已經裝滿,沿著運行軌被推走,後麵那輛還沒開來,於是他站直了身子,好似在目送這輛車,又像在遠眺那輛車,總之就是不理睬她。

謝若媛見他這副神情,心裏忐忑不安,覺得自己似乎又做錯了什麽事,或者說錯了什麽話?她忙溜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怎麽啦?”

“沒有什麽。”康峻山低下頭,見對方正像個小姑娘似的歪著腦袋,一雙瞪大的眼睛裏盛滿了不安的疑問,又一字一句地重複著:沒有什麽。”

謝若媛不相信地緊盯著他。身材魁偉的康峻山站在麵前高了她足足一頭。他勞動時從不穿外衣,紅背心紮在軍褲裏,腳下的高筒膠靴穩穩地踩住四處亂冒的泥漿,更顯得肩寬體壯,居高臨下。他見謝若媛既不走,又不說話,就拍了拍兩隻滿是泥土的大手,娜了娜腳,仿佛是為了更方便地把他那略帶審視的目光投向她。謝若媛覺察到這一點,便在他的審視中,在周圍隱隱感到好奇的人們的注意中漲紅了臉……

“你看見我總是理也不理。”她有點兒手足無措,前言不搭後語。

康峻山看著她,認真地問:“要我怎麽理你呢?”

這麽一句透著無禮的話,卻被他用那麽漫木經心的態度表現出來,使人聽了更加感到難堪。謝若媛頓時狼狽萬分,走也不是,留又不是。直到下一輛翻鬥車轟隆隆地開過來,她才趕快逃走了,同時心裏也裝滿了受輕視和被侮辱的憤怒情緒。

康峻山對謝若媛的心思和感情不是沒有覺察,盡管男人大多很粗心,他又是個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的負有一定責任的幹部,但謝若媛近來反常的行為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女孩子剛來702所時,因為一係列的原因,他對她不無反感,他們的關係也一度很緊張。後來接觸多了,時間長了,他也就認識到,她不過是一個剛滿20歲的年輕姑娘,尚未完全成人卻已渴望著愛情與幸福,閱曆不深但又要麵對複雜的人生百態,有一些幼稚的言行和唐突的行為,也確實無可非議。雖然他隻比她大了幾歲,但懷著一顆早熟的心靈,他真是把她當成一個大孩子來看待了!

謝若媛在政治運動中受了牽連,也被發配到基建工地,這使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康峻山性情豪爽行為坦**,從不把禮儀習俗和男女交往的界限放在心上。他喜歡跟謝若媛或其他少男少女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順便開玩笑的就把新穎大膽的思想和高尚的人生觀,灌輸到他們那熱切而富有感受的腦子裏,又不假思索地繼續在他們的靈魂裏,激發著對於種種社會現象的正確理解,然後又把他們和自己出於無心的教誨統統忘卻。至於這一切給對方留下了什麽印象?他可從沒考慮過。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天謝若媛偶然吐露的一句話,使康峻山陡然明白了一切。他發現自己已在這個女孩子心裏占據了一個地位,說不定也對她的生活起著什麽重要的影響?他正準備三思而後行,那天潘承業和林豔帶著潘玉祥的問候來看望他,朋友們的一番潔問又給他敲響了警鍾。如果他目前跟謝若媛沒有什麽進一步的打算,或者今生今世都不想娶她做老婆,那麽最好從現在起就退避三舍。康峻山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就這麽做了,把她抽出來當專職的宣傳員,也是他的策略之一。但他沒想到謝若媛是個如此熱情澎湃又無所顧忌的人,她仍然常常大膽地深人到工地上來,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的感情取向。康峻山看到這一點,又隻好大踏步地撤退了!

謝若媛掐著準點,在兩個班還沒交接的時候來到工地上,這裏果然空無一人,連康峻山的影子也沒看見!她本來準備了連珠炮似的一大串問題——為什麽這段時間老躲著她?為什麽剛才對她那種態度?為什麽,現在卻一發也打不出去就啞了炮。

正在氣頭上,突然又看見康峻山悠悠然地抽著煙,從一個土堆後轉了出來,還沒等她發作,他劈頭就問:“要談多久?我還有事兒呢!”

不是這話本身,而是他那副傲然不羈的樣子,直迫得謝若媛都快流下眼淚了!“你對我這種態度,我可受不了……”

康峻山邁開長腿就往前走,又冷冷地擲下一句:“我對你的態度怎麽啦?”

“瞧你剛才對我的那個樣兒!”她越說越委屈,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你竟然不答理我……”

康峻山聽著身後的哭音,不禁歎了一口氣,隻好放緩了語調鬱釋道:“你也看見了,當時正在幹活,實在不想說什麽……這挖推車,哪有你搞宜傳輕鬆?”

“那還不是你安排的?”謝若媛擦去眼淚,賭氣地跟上去問,“哎,你是有意想避開我吧?我什麽地方得罪你了?是不是那天我說的那句話?”

“什麽話?”康峻山驚異地望了她一眼,看樣子早就忘光了。

謝若媛的心卻騷亂不安起來,突然意識到她根本就解釋不清這一切,除非把自己的感情也告訴他。在21歲的人生中,她還從未體驗過像現在這樣豐滿與新鮮的愛,以及祟敬和依戀。她也曾錯誤地愛過別人,但這一次她不會弄錯,眼前這個男人的確是她理想的偶像,一生的追求……然而情況很複雜,她還不能明確告訴他,她已經愛上了他。目前她隻希望經常和他在一起,難道連這點也不敢直言相告?謝若媛在倉促之間就做出一個英明決定,按這個思路,她應該有所忌憚,和夏曉的關係剛結束,她不能指望康峻山立刻接受她。那麽除了策略性的退讓,耍個小聰明,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於是她望著他的眼睛,盡量坦率地說:“康峻山,我希望你不要誤解我。我確實非常尊重你,信任你,我願意一生把你當作我的大哥哥來看待,隻想能得到你的關心和愛護……做你的好朋友好同誌,這是我目前唯一的願望,我希望你能了解這一點。”

他立刻直爽地回答:“間題不在於我們怎麽想,而在於群眾怎麽看?你想過這個問題嗎?你的那些個願望,也許在中國是根本行不通的!”

“你這什麽意思?”謝若媛不由得焦躁起來,“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的處境迫使我想很多。”他毫不客氣地緊跟著說,“你知道嗎?最近我一到工地上,就有人問我跟你是什麽關係?我回到試驗車間,還有人幹脆逼問我,是不是在跟你談戀愛?我不想跟他們反複解釋這些……你明白嗎?”

謝若媛的心直往下沉,這一刻她什麽都明白了,也倍感傷心。“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見到你,你都不想理睬我……原來你聽了這麽多的流言飛語!”

康峻山看了她一眼,她的樣子傷心欲絕,他的口氣也不由得軟下來,但在她聽來,仍是那麽冷淡而強硬。“我沒有想過要不理睬你,但我也沒有想過,要跟你有超過一般同誌的關係…所以從今往後,你還是少到工地上來找我吧!”

他說完,抬腿就走。謝若媛聽到這句話,卻有如在頭頂上打了一個焦雷。她愣怔了片刻,才追了幾步,頗抖著嗓音問:“這、這是為什麽?”

她聲音很輕,但他還是聽見了。他站住了,也低聲而堅決地說:“我隻能站在你和夏曉之間,一旦你們的關係不成,我和你的關係也就很難維持下去了……請你原諒!”

謝若媛隻覺得滿目淒涼,不顧一切地又問道:“我真的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

康峻山回過頭來,用嚴肅和聰慧的目光迎著她責難的眼神,鄭重地說:“因為那將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猜忌和麻煩……你又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難道不清楚這一點?”

謝若媛又羞又氣,無言以對。康峻山趁這工夫,邁開大步離開了她,而頃刻之間,悔恨與羞愧的潮水就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