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雪宗是個頗有名氣的小提琴家,後出任上海樂器廠副廠長。他對作曲也有些f究,但作品浮淺平淡,缺少磅礴大氣。而祖輩留下的這棟小樓,卻造成了他起伏跌宕的命運。林雪宗的前妻是個小布爾喬亞,沉迷於女性世界的優雅及善和美,卻無力抵抗殘酷的真實,在“文革”中便撒手人寰。林雪宗又娶了話劇導演周俊霞,同樣體驗著淡淡的哀傷與悠遠的情思。這便是上海的文人,人生的每一道皺褶都被精致地燙平,隱藏著未實現的夢想,對生命和藝術的反思。
林雪宗跟前妻沒子女,林依依是周俊霞帶來的,但她自己並不知道,與繼父相處和諧。今天女兒回家,母親特地做了幾道她喜歡的菜,飯後林雪宗就上樓去書房。周俊霞洗碗的工夫,林依依把電視轉了頻道,屏幕上出現了冰上芭蕾的翩翩舞姿,伴隨著美妙動聽的樂曲……
周俊霞收拾完畢就坐在沙發上,摟住了女兒纖細的腰肢。
“依依,你還好嗎?”
林依依小合地看了看樓上,“爸去書房幹什麽?他有點兒茶飯不思……”
“還不是在擺弄那些破股票!”周俊霞趁機發泄,“女兒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爸身上的小市民氣息!雖然他是個藝術家,但身上銅臭味兒太濃,偏偏缺少藝術細胞。廠子快要倒閉,他這個副廠長接受新的挑戰,我沒意見。但他自從發行了那個什麽飛樂股票,就一心認定了賺大錢。說在上海這種勢利的地方,有錢人才能過得好;又說他今後不管冒什麽風險,付多大代價,也要賺到足夠的錢,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我聽了就煩,不想理他,你也別管他!”
林依依笑起來。母親雖然操持家務,卻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她不願讓這場談話被父親聽見,就挽著母親走出客廳,漫步在雜草叢生的小院內。植物和泥土的氣息,小蟲低低的鳴叫聲,連同城市夜間的嘈雜聲,立刻將她們擁住了。當初周俊霞嫁給林雪宗,最滿意他的居家環境,一道生鏽的鐵門,一麵爬滿了常春藤的圍牆,隔開了世俗的雜亂。那批久占民房的造反派搬走後,小院內也曾花團錦簇過,又無可避免地衰敗凋殘下來。因為夫妻倆都很忙,周俊霞要在上海人民藝術劇院排新戲,林雪宗也在為樂器廠的前途而奔走,顧不上打理。
周俊霞借著窗戶的光亮打量女兒,發現她換了一身白底淡粉色小花的棉睡衣,頭發長長地披散在肩後,像個纖弱的小姑娘。母親總是敏感的,她很快又發現女兒的神態中,隱藏著一種淡淡的憂慮,便脫口而出地問:
“依依,遇到了什麽事?你臉色不大好……”
“媽,您想到哪兒去了……”林依依歎了口氣,“在北京這陣子,我太累了!”
“你獨自在北京,又幹著這一行,媽也怕你把自己累垮了……”周俊霞知道女兒在有意躲避,就意味深長地強調,“但是依依,別把媽當傻瓜,如果你遇到什麽事,可別瞞著我!”
林依依淘氣地朝母親擠擠眼.“媽,您自己麵臨的感情問題,並不比我
這本是一個避諱的話題.女兒卻主動談起它。周俊霞神情有些窘,沒說話。林依也不再吭聲,母女倆默默地走著,任憑夜晚給予她們的嘈雜之聲繼續下去。在暗中,小花園的荒涼衰敗被很好地掩飾著,雜亂的草坪似乎有了生機,一棵快要掉的桂花樹也變了樣。爬滿牆壁的常春藤猶如屏風那麽精致,空氣溫馨柔和,燈像五彩的圖案……
在這良宵美景的氣氛中,周俊霞覺得內心有股陣痛時隱時現。她的命運和上海的文化人一樣,經曆了藝壇興衰、事業凋零。雖然她從未有過大紅大紫,也沒給會奉獻過什麽好作品,但她仍然相信自己是有實力和水平的,隻是運氣不佳,生逢時,沒碰上一個好年景。而在這美好的夜晚,她卻希望自己能跨越時空,與心的男人做一番交流。
不是林雪宗。她心中原本有過另外的男人,那是她第一個丈夫,林依依的生,風流調悅、瀟灑英俊的地質學家,中國第一代從海外歸來的留學生。在想象的間中,她已經抹去了他當年對她的背叛。在那個混亂的年代裏,他不容置疑地隻做出那個選擇,其間不存在什麽真誠與虛偽、忠實與欺騙。但是愛情的大門卻從關閉,一關就是好多年。
而今,她荒蕪的心田又湧出一汪清泉,那就是亭亭玉立在麵前的女兒―她將她在人世間最輝煌的作品,最完美的呈現。她也將帶著自己未完成的心願,登上術的聖壇!她發現了女兒的這份潛質,便悉心雕塑和培養她,女兒也繼承了她的部優點……但她的命運是否也同母親一樣艱難曲折?她的願望或許仍是一個永難現的神話?
周俊霞歎息著,“依依,別耍賴,回答媽的問題,你遇到了什麽事?為啥這樣鬱?”
“好吧,媽,我告訴您,但您聽了可別生氣……”女兒古怪地笑了笑,“我畢後分到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名額,被人占去了!這幾個月我什麽也沒幹,隻是在街閑逛……”
周俊霞驚詫地問:“怎麽可能?怎麽會是這樣?”
“也許是咱在北京沒關係,光靠畢業成績還不行?也許是咱還沒混上影視歌,連個新星都不算。”林依依挖苦地笑笑,瘦削的小臉在痛苦中幾乎變了形,春節我沒回來,就是想瞞您,但也瞞不住,您遲早會知道。現在我才明白,我真好幼稚好單純……”
她硬咽著說不下去了,周俊霞把女兒摟到懷裏,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
“別太難過,這對你來說,還構不成一出悲劇。雖然他們做得太過分,但在北廠,無非是多點兒機會,一個演員還要靠實力……好了,女兒,我隻想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林依依在母親懷裏接受著撫愛,那熟悉的溫熱氣息使她極為放鬆和舒服,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直到周俊霞撥拉著她的長發,把散亂的頭發都理刀匝到腦後,她才仰起頭,認真地說:
“我還得回北京,過兩天就回去!媽,我不能待在上海吃閑飯,何況您跟爸又是這樣……媽,您也別瞞我,我知道,您跟爸的感情早就死亡了!我不怪你們,我們這一代,也不了解你們那一代的感情。反正我以後要是愛上了別人,絕不會這樣!媽,您別這麽看著我,我向您保證,現在我還沒愛上什麽人,隻是遇到了一個,挺特別的好男人……我現在回北京,也許是為了他,也許不是,您也別問我,我不會告訴您,因為這件事,連我自己都拎不清!”
她一氣講了很多,講得很快,講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周俊霞看著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似乎女兒跟她當年一樣,遇上了一個心儀的男人,而且這場愛情也注定要經曆磨難―這正是男人與女人那千變萬化亦喜亦憂的關係,她隻希望女兒比自己幸運。
“好吧,我不攔你,想回北京就回吧!可你要記住,青年時代不是尋歡作樂的時候,你回北京更重要的是把握機會。幹文藝這一行,過去是海派,現在是京派,北京比上海更容易成功。”她想了想,又歎道,“孩子,再聽媽說一句,有些好男人挺可怕,千萬別去招惹他們!”
“我知道。他們往往太傳統,反而不會把握愛情。”林依依憧憬一般地把臉朝向夜色,“但是媽,你不知道,我跟他的認識好富有戲劇性……當時我就認定,這正是我愛的男人!”
周俊霞內心深處隱藏最深的一點被觸及了。她觀察著女兒,她就像個柔弱的孩子,帶著一種惶惶不安,卻又如弓弦似的繃得很緊,似乎不想讓任何東西從她手中溜掉。她不喜歡**女兒的那股力量,更不喜歡那即將到來的撲朔迷離的命運……但她又有什麽力量去阻止?
她猶豫片刻,才說:“女兒,我並不關心你跟某個男人相識的細節,我更關心你本人。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是女人,最容易受傷害的也是女人,而她們恰恰對愛情付出了太多……愛情並不醜陋,但愛情中的某些行為卻很醜陋!”
林依依用腳尖輕輕踢著地麵,“媽,我已經長大了,您不能阻擋我去做任何事……”
周俊霞敏感地發現,女兒跟自己產生了隔閡,再談下去可能會變成鴻溝。她不讚同女兒的話,但也不想再影響她;畢竟女兒沒瞞她,還願把真實告訴她,這一點尤其寶貴,她必須珍惜。此外她已盡了力,盡了一個做母親的責任,餘下的事隻有交給上天來安排了!
“好吧,女兒,你最終要去闖世界,也要跟可愛與可怕的男人相遇,我的確無蘭著你……”她語氣變得淡然,“如果遇到了不愉快的事,答應我,盡快回到我立。”
女兒摟住母親,輕輕吻了她一下。
“媽,你也答應我,我走後,別再跟爸樞氣……”
周俊霞沉吟了片刻,在轉身前的一刹那才說:
“如果在北京遇到什麽困難,你可以去找一個人,一個叫喬國棟的男人,讓他爾……你走時,我會把他的地址交給你。”
林依依驚詫地望著母親的背影。她從未聽母親談起過此人。他是誰?是母親的筍?好朋友?或者初戀情人?為什麽母親會堅信,這個男人將照顧她的女兒?她猶有一種感覺,媽媽並不真正愛爸爸,可當這種感覺變得清晰,她還是為此刻正自待在樓上的父親難過。
而她呢,她下一步準備怎麽走?她剛認識就愛上的那個男人,那個已被母親定為“可怕的男人”,跟她之間又有什麽必然聯係?事情過去半年多,他恐怕早已池忘懷了!他那樣的男人,精力一定很寶貴,不可能用在其他事情上,也不可能忍念她這樣微不足道的女孩。也許他對他們的相識根本不在乎?對他來說,這隻一件最自然不過的邂逅;不像對她來說,產生了那麽強烈的影響,幾乎決定了她命運―很顯然,不是因為認識他,她不會再回北京,不會再回那個傷心之地。現在,她好想念他,她現在就盼望見到他……
他此刻在幹什麽?他跟誰在一起?他在那個千裏之外的京城,正做著什麽事。
方劍雲在餐廳喝牛奶時,他父親方越池也下樓來,坐在相鄰的客廳翻報紙。方劍雲看了看手表,去夏家還早,有時間跟父親聊聊,就移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也抓起一張報紙來看。
方越池抬起眼睛,歎了口氣,“怎麽還不走?”
“不忙,還有時間。”方劍雲放下報紙,也把自己的問題暫時放在了腦後。
他知道父親想跟自己交談。省委書記離休賦閑,發言權僅限於家中的方寸之地,滋味不好受。父親對兒子是滿意的.老伴看見兒子,臉上的微笑也挺燦爛,兒子就是他們退休生活的一道陽光。方越池更高興屋裏有個男人,可以跟他一樣,不必對眾多家務事發表意見;而在天下要聞和平凡生活中,父子倆的傾向卻很一致。他相信兒子必定會幹出一番成績,事實也證明他沒看錯。
方越池今天歎氣是為了萬裏之外。“劍雲,你最近注意到了嗎?這幾年,東南亞的經濟形勢很不妙啊!尤其是泰國,我看,遲早要出大問題!”
方劍雲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好像,主要是房地產業造成的麻煩?還有就是外國資本尤其是短期資金流人泰國市場太多,而引起的還貸問題。”
方越池點點頭,用沉思的語調說:“這對我們來講,也是一個教訓哪!中國正在向開放金融市場的方向走,我們一定要提防這樣的陷阱。”
方劍雲似乎有所觸動,嘲弄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們不是一直在強調,要整頓金融秩序嗎?股票市場也沒建立,還一直在限製金融機構投人房地產……”
“你知道就好。”方越池瞥了他一眼,“你們公司也要注意這點啊!”
“我們不是銀行,而是風險投資公司。”方劍雲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可也是非銀行的金融機構。”方越池加重了語氣,表情複雜地望著他,“劍雲,你還太年輕了,在公司裏坐著這樣的位置,掌握這樣的權力,一定要好自為之,謹慎再加謹慎啊!搞金融投資的,一不留神就是無底洞,承擔著無限的風險,再難翻身……”
方劍雲的脊背感到一股寒氣,連忙掩飾地笑笑,“爸,您說哪兒去了?我還年輕?您當市委書1改腸陣,還不到四十歲吧?也不比我現在年輕多少嘛!”
聽得兒子避重就輕.方越池深深地吸了口氣,一種莫名的擔優躥至心底。他不多說了,隻是嘀咕著:“那時候,可沒現在的情況複雜……”
方劍雲站起來,恢複了瀟灑。
“爸,我真正擔心的,是香港股市會不會受到衝擊?”
方越池笑了,“這倒不會。香港也是國際金融中心,近幾年麵臨多次金融風,均能安然渡過。何況,離九七回歸沒幾年了,真要出現什麽麻煩,大陸也不會手旁觀。”
雖然父親已不在職,他說大陸會對香港“托市”.也沒任何依據,方劍雲仍是了顆定心丸。東方公司正想去香港投資,還要搞上市公司,如果香港股市有個三兩短,後果不堪設想。
方劍雲開著車行駛在長安街上,又開始胡思亂想,好幾次差點兒闖了紅燈。
當初他創建這個全國第一家風險投資公司,父親沒幫一點忙,隻是打電話問一擔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老朋友,這件事兒是否妥當?對方說:“就讓孩子去商海闖吧,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也需要商人嘛!”父親也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便放手他去闖。在老一代看來,這不過是革命事業的另一種形式。但是跌跌撞撞走到如,方劍雲內心卻漸漸產生了許多疑惑,很多事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做。所謂打邊球,摸著石頭過河,就是指這種情形罷?
昨晚跟妻子爭執時,他卻沒想到這一點,算是發了大脾氣。事後他也有些歉,但驕傲的個性與男人的自尊,又讓他無法向老婆低頭,隻好按照喬韻的說法,找夏老爺子說情了。他接手長安廣場的項目時,並沒想到會遇上這麽多挫折。否,他或許就不會讚同藍世雄的主張,去修建全中國第一座集購物、休閑、娛樂為體的“摩”(廣場)吧?
前兩年有關部門剛放出風聲,表示可以考慮與外商合作王府井的舊城區改造,港的大財團便蜂擁而至,試圖捷足先登分一杯羹。王府井是京城最繁華、曆史最久的商業區,好比上海的南京路,香港的銅鑼灣,在這黃金地段想找一間鋪麵都登天還難,現在竟可望獲得大幅土地的使用權,誰不喜出望外?香港的一位地產析員宣稱,誰擁有了王府井的一幅土地,誰就擁有了一座金礦。香港最大的房地開發商,也是香港十大富豪之一藍世雄率先飛到北京,神速地與有關方麵簽了意書,令眾多有此想法的富豪跌足不已。這片改造區的規劃建築總麵積為巧萬平方,藍世雄計劃投資12億港幣,建成一座亞洲或世界第一流的商業中心。誰知簽字式剛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中央就來了一個宏觀調控,壓縮基本建設,全靠藍世雄超強實力,才在去年將立項、規劃等有關繁雜事宜全都辦妥。該項作為商業用途大型物業,也正式定名為“長安廣場”,建築高度200多米,地盤麵積卻隻有1萬平方米,比意向書確定的巧萬平方米要少很多。但藍世雄已經滿足了,能在天子下擁有這麽一幅50年期限的地皮,實屬不易。
至此,曆經磨難的長安廣場該破土動工了吧?他日站在廣場大廈的樓頂上,不但可以俯視鄰近的具有古今象征意義的建築例如天安門、紀念碑、人民大會堂等,甚至包括了昔日皇宮的一磚一瓦,就連稍遠處的中南海的勝景亦盡收眼底。200多米高的宏偉建築,又是在北京城的心髒地段,鄰近好幾個中央商業區,地理位置十分優越,確實居高臨下,鶴立雞群,欲與天公試比高。但正是這致命的200米,卻使長安廣場的美夢幾乎化為泡影。
還在王府井舊城區改造工程出台之初,北京市民就沸沸揚揚,擔心外商參與投資北京房地產開發,會隻顧追求商業利潤,而破壞了文化名城的傳統風貌、人文景觀。按照國家規劃委員會的要求,北京市的規劃是以故宮為中心,其他建築必須配合故宮的外觀;也即從故宮中心點向外望去的視野範圍內,不應見到任何建築物;距故宮越遠,建築物方可逐步升高。據此估算,長安廣場高了50多米,簡直是個龐然大物! 日後它必然會跟附近的著名建築搶風頭,喧賓奪主。專家們紛紛大聲疾呼,還趕到現場勘察,尤其是一批建築學家、文物專家、政協委員,先後聯名上書要求調整方案。於是理所當然的,長安廣場被強令停工了。消息傳出,香港物業嘩然,藍世雄的處境未免尷尬。他在港成功經商逾三十年,叱吒風雲,富甲一方,幾達呼風喚雨、點石成金之境界。此番在大陸受挫, 自然引起傳媒的紛紛猜測。識時務者為俊傑,藍世雄立刻發表聲明,表示要服從大陸法規,主動提出修改方案,使項目不至於胎死腹中。
東方公司就在這時候,進人了這個項目的運作。
藍世雄應該說是政治上很成熟的商人,他深知大陸北京是個關係社會,政府部門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從來都不會讓步,但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又並非不可能變通,關鍵是要找對人。在一些朋友的牽線搭橋下,他分別在香港和北京與方劍雲接觸了兩次,希望通過東方公司的人際關係,能圓滿地處理好這件事。方劍雲的父親在中央有許多老朋友, 肖蒙的父親也曾在國務院工作,她丈夫何庭堅擔任著北京市規劃建設委員會的一個要職,正好負責這方麵的事務。盡管如此,方劍雲當初並沒立刻答應,而是做了詳盡的調研。那晚他在天安門廣場散步,腦海裏也在醞釀這件事,所以才被林依依一葉障目。經過深思熟慮後,他又找藍世雄談判,主動提出不要對方承諾的5%幹股,而是要雙方合作,參股分成,並且東方公司還要占大頭,也即50%以上。藍世雄迫不得已地答應了,他也做了調查研究,明白這項目若由一個中方來承頭,事情必然會好辦得多。直到這時,方劍雲才告知本公司領導層,多數人聽了都歡欣鼓舞,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藍世雄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中方要負責完成全部手續,那5%的幹股也仍然有效。方劍雲答應得挺痛快,雙方也合作得很愉快,沒想到限高這個環節仍然通不過。更巧的是,方劍雲的妻子喬韻就是規劃局負責此事的工程師,本指望她能高抬貴手,不料照樣卡了殼……
還有夏啟明的父親夏之峰,這位老人家更是激烈反對,他又是北京建築界最有三響的人物,其意見和態度都非常關鍵,長安廣場要想調整或修改方案,他這一關月卜過不可!
夏家住在城中心一個安安靜靜的四合院裏。順著狹窄的小巷子開到盡頭,迎麵·堵白色的石灰牆,中間是一扇黑漆橡木門,有兩把生鏽的鐵鎖環。從牆上垂下來j根樹枝條,綠色的新蕾點綴出了都市難得的景致。方劍雲到這裏是輕車熟路,預立打過電話,聽說夏啟明已經回國,但每天都在外麵忙碌,不著家。他還真想見見;個老朋友,再聊聊那件事呢!
年過七旬的夏之峰正在書桌旁整理東西,看見他進屋,就緩慢地站起來。方劍:知道他腿腳不靈,立刻繞過寬大的書桌,重又扶他坐下。
“伯父,您快坐下,我們坐下談。”
夏之峰用兩條腿勉強保持著平衡,顫顫悠悠地說:“我正在看長安廣場的有關;件資料。你也知道的,這件事很麻煩,我也有不同意見……”
“是呀,我知道。”方劍雲扶他坐下, 自己坐在另一張沙發上,又看著小保姆之上茶,沉了沉才說,“可是伯父你也知道,這是我成立東方公司後搞的最大項},卻屢遭挫折……”
夏之峰沒吭聲,方劍雲也沉默下來,房間裏開著空調,他覺得身上燥熱,汗水巴渾。從這位德高望重的建築學家的態度看來,他顯然已經輸掉這一局了!開弓沒‘回頭箭,雖然東方公司眼下要處理的事很多,但長安廣場總是被他排在第一位。1世雄在香港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覷,他今後要在香江打開局麵,也非得借助這位二兄不可。當然,如他和藍世雄這樣出身高貴、現在又身居高位的人,都不會在下I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但長安廣場的事若再不能順利推進,他們的關係也就算完’,今後香港那塊市場,多半也隻好放棄了!在這種情況下,長安廣場還要硬著頭:上,真有點兒偏向虎山行的味道。但沒辦法,大公司一言九鼎,當初他和藍世雄!板成交,人家看重的就是東方公司在北京在中央的關係,以及規避風險的種種能I。現在你能告訴他,在北京最著名的長安大街上修建一座現代化的購物商場,隻:一個永難實現的夢?
“劍雲,修改方案我看過了。”夏之峰遲緩地開了口, “樓層高度是降低了,【它日後仍然會成為一個龐大的混凝土群,對天安門廣場的景觀造成極大影響,所(我還是不能同意。”
方劍雲有些急了,“可長安廣場的現址已經夷為平地,總不能讓它老閑著三? ”
夏之峰點點頭,“所以啊,新方案的擬定與審批,更該慎之又慎,不能再給有乏部門和投資商造成任何損失。城市建築如何走上法製軌道?我認為這種事,絲毫不容含糊!”
方劍雲思忖了一陣,盡量把語氣放得很輕。
“伯父,我理解您的心意。但投資方幾乎是香港商界最頂尖的人物,您就不怕這項目一拖再拖,會寒了港方投資者的心?”
夏之峰有些不悅,“長安廣場的項目之所以遭到如此大的非議,除方案本身外,還在於這一個各界人士都十分關注的現實―近幾年外商投資北京舊城的改造.隻為追求高額回報,而不願遵守城市規劃的規定。我禁不住要問:難道他們遵從這些規定和規劃,就賺不了錢嗎?我看非也!雖然我不懂經濟,也沒經過商,但依我看,北京房地產的回報率可能大大超過r香港吧?那位藍世雄如果懂得這個道理,還有什麽可說的?如果我們對長安廣場的方案不加以限製,法製的嚴肅性何在?如果其他投資商也紛紛仿效,北京的總體規劃豈不成為一紙空文?”
話說到這份兒上,方劍雲自然無詞以對。他從夏家出來,心情很沮喪。夏老前輩還提出,“廣場”一詞也犯了忌,最好連項目名稱一並改變。總之,前途殊難預料,不但藍世雄那邊不好交代,就是麵對本公司的眾多非議,他也無言以對。楊四海對這項目就大有微詞,覺得這是一顆燙手的山藥蛋,隻怕事倍功半。如今卻不幸被他言中,一波三折、幾起幾伏,好像真是無力回天了!也許真到了該放棄的時候?那麽東方公司今後的路又該如何走?還有匯通的那個項目,據說也泡湯了!他這個總攬全局的司令官,又該如何駕駛這隻巨大無比的航空母艦?
東方公司發展得很快,原有的辦公地點已經容不下,搬到一棟新建的大樓裏。正值春光明媚,陽光燦爛,這棟高聳人雲的大廈在藍天下閃閃發光。大廈位於繁華路段,商賈雲集,價值非凡。東方公司占用了最高一層,總裁的辦公室也裝飾得富麗堂皇。它有三個相連的房間:休息室位於最裏麵,采用獨特的間接照明,使房間裏的陳設看上去多姿多彩,像個擁有極品佳作的博物館。最外麵的辦公室呈橢圓形,家具全用黑色皮革裝飾,幾乎不帶其他色彩。中間的小會議室麵朝大街.窗戶全為落地,沒安百葉窗,光線十分明快。因為樓層高,空氣好,置身其中聽不見一絲噪音。此刻方劍雲卻覺得,窗外的喧囂正隨著屋子裏的談話嗡嗡聲在升騰……
這段時間,方劍雲又一次次推遲辦公會。直到今天無可再推之際,他才把各部門負責人和副總都叫到總裁辦公室。心想在自己這間屋子裏.遲開的辦公會或許更易於把握?
“各位!”方劍雲清了清嗓子, 目光嚴肅地掃過全場,“今天我正式通報大家,長安廣場的項目又一次擱淺了。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幾乎關係到我們在香港的發展,也關係到公司的前途。我已蠍盡全力,這個計劃也實施了半年多,卻沒見任何成效,可能我們生不逢時吧?前一陣我去見了夏之峰,結果仍是無濟於事,他還早讓我們修改方案,說什麽要慎之又慎……但我們不能認命,大家還要努力想辦去,看能否推動此事?會不會有起色?尤其那些有關係的人,比如肖蒙,你老公就生建委工作嘛,讓他再想法子,奔波一下,看看會不會有什麽出人意料的效果?”
肖蒙笑起來,指指他,“你老婆不就在規劃局?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她跟喬韻認識不久,雖然兩人年齡有差距,但關係已經很親密。說起話來不避韋。這也讓方劍雲感到頭疼,他不希望自己在公司的所作所為.很快就通過這位副豈傳到喬韻耳朵裏。
於是他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別提她了,為了長安廣場,我連老婆都得罪r!她這幾天都不大理我。諸位須知,我娶的可是一位堅持原則的好同誌……”
楊四海也笑起來,“你這位夫人也是個書呆子吧?據說她正是長安項目的審批纖,主持公道,堅持原則,卻不知道投資方就是我們東方公司?這可有點兒太滑稽了!”
看來楊四海真是個消息靈通人士,竟連這事兒都知道!兩位副總居然在這種場合插科打渾,而且拿自己的妻子開測,讓方劍雲更加不快,其他人則嗓若寒蟬。三立老總一向配合默契,在圈子裏為人稱道,但他們或許暗中不和?也許還有其他原習?誰敢往裏摻和?眾人都陰沉著臉,不知以後該怎麽辦。一個大項目擱淺了,真是一件令人悲哀而又無可奈何的事。
方劍雲覺得,應該把自己的態度再明確一下:
“我重申,這件事不能到此為止。長安廣場的項目一定要繼續下去,為我們公習在北京城,豎起一個標杆性的建築……”
“我能提點反對意見嗎?”楊四海懶洋洋地舉起一隻手,“嚴格地說,我們就下該插手這件事,我們是非銀行的金融機構,是風險投資公司,不該涉足房地產開艾。”
眾人聽了盡皆嘩然,方劍雲立刻分辨出,不少人都讚同這意見。或許楊四海的昔責是別有用心?但他卻戳到了東方公司的痛處。這也是方劍雲一直捉摸不定、猶象不決的原因―他事實上是在打擦邊球,若在金融秩序規範的情況下,這是絕對下允許的!他也覺得挺窩囊,嚴格地說,東方公司成立後,確實沒幹多少真正屬於雙險投資的事兒.但他又有什麽辦法?與匯通的合作功敗垂成,楊四海卻說,他已聖盡力了!公司要生存,要贏利,隻能靠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天。何況長安廣場這羊投資穩定、贏利顯著的項目,他又怎麽可能放棄?
唉!都怪那該死的股票市場,為什麽還不趕快成立?半年前與汪國強商定後,也們倆確實找了許多人來聊這件事。很多有識之士也表明了態度,願意積極參與,若助促成此事。但一說到具體事務就抓瞎了,因為這撥人都是單位的領導或企業的老總,平時自己都有一攤子事,不可能放下工作來專門幹這個。所以忙碌了半年多,隻是在理論上有一點新的認識,實質上卻沒有絲毫進展。汪國強又跟他商量,說最好成立一個專門機構,找一些專業人士來做這件事。但兩人都工作繁忙,一時間到哪兒去找這些人?聽說夏啟明和陳亦飛都回國了,他還真得趕快找到他們,好好商量這件事。但眼下,他先要把自己的主張貫徹到底。
他又清了清嗓子說:“大家都知道,我們公司前兩年的創業投資,幾乎集中在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那也是我們發展最快的時期,公司總資產從八位數飄升到十位數!但是我們很快就遭遇了投資風險的挑戰,不得不轉向其他領域尋找機會。這長安廣場的項目十分優越,周圍都是高檔住宅區,離各領事館也不遠,具有得天獨厚的商業環境,建成後利潤肯定很高。港方也是煞費苦心才拿到這塊黃金口岸,我們絕不能放棄……至於該不該我們這樣的公司來做?請別忘了那句名言,這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嘛!真正違反政策的事兒,我們是不會做的!”
他又說,希望大家都來想辦法,集思廣益把這事兒推上去。總裁的態度如此堅決,眾人便再無異議。楊四海卻來打橫炮,說就算這事兒可行,他也想請大家再轉轉另外的念頭,看還有沒有什麽新的想法?或者新的項目可以運作?方劍雲聽了並不表態,這種自然而然的收斂,也是成功的領導訣竅。其實楊四海在他心中一直保持著較高的地位,此人在經商方麵也一向很有辦法。方劍雲尤其知道,楊四海在一件事考慮成熟之前,絕不會輕易向任何人透露風聲。那麽他現在到底想說什麽?答案似乎深藏在對方心底,他隻能窺見一線若隱若現的光亮……
“好了,你就坦率告訴我們吧,”眼看快到午時,方劍雲才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做期貨。”楊四海微笑著,態度也很堅決,“不是要打擦邊球嗎?摸著石頭過河,我們就索性玩兒個大的,大球,大石頭……最近銀的走勢很好,我想,就做這銀的期貨!”
接下來,楊四海盡可能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的計劃。他看出總裁的矜持,也不想花太多時間談論具體問題,而要從宏大的遠期目標上去打動他。方劍雲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好像挺讚同。從內心講,他確實對楊四海由衷地佩服,特別是在把握事物的細節上,以及確定計劃的風險程度,和在數字計算方麵所表現出來的超人能力。但他對期貨一事不感興趣。他想保持思想的自由度,也保持獨立的個性,還有權力的至高無上,當然也包括對公司未來的種種考慮。在這方麵他從沒打算過妥協,而且永遠不會妥協。東方公司的建立,當真是為了中國的金融改革大業,還是有人想在社會財富的產權明晰之前,為自己撈一把?他必須防患於未然……
但是楊四海卻滔滔不絕,顯然打動了眾人心:
“西方世界每年生產7800噸銀,原則地說,這個數字限定了銀的市場,人們一般認為,不可能在這個產量以外買賣。但其實不然,金、銀這些硬通貨的投機市i, 自1974年正式開放以來就發展迅猛,因為很少有期貨合同真正兌現、到期交貨勺。換句話說,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是在買賣在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的金或彰··…而在銀的交易中,隻有百分之一的合同要求到期交貨。當然,這並非銀的個11現象,比如小麥、玉米亦是如此。在芝加哥、堪薩斯城和明尼阿波利斯這些期貨了場上,去年交易的小麥數量相當於美國全年產量的七八倍以上;而玉米則比全世熟的產量還要高一倍!至於金,最近一年內,僅在紐約市場就簽訂了800萬份、每全一盎司的合同,共計7.2億盎司,等於世界總產量的18倍!而銀的交易就更火,琴簽了500多萬份合同,等於世界產量的60到70倍!這些都說明了什麽?說明銀的月貨生意大大有利可圖,我們又豈能放過?”
方劍雲等他講夠了,才笑笑說,這事兒下來再討論,由三個公司高層共同決二。
這時肖蒙的秘書出現了,用恭敬的語氣說,有一個應聘的人正等在辦公室裏要乙她。
這幾天,林依依一直在大街上溜達。最近沒人找她拍影視劇,工作也很成問西。在北京滯留著成千上萬像她這樣初出道的演員,很多人最後就被逐出圈外,淪;為“北漂”。影視圈的寂寞也讓人無法忍受,看著同期畢業的同學大紅大紫, 自玉卻無人問津,那種失落感足以把年輕人的夢想徹底粉碎。林依依想,她或許該找、體麵又掙錢的工作來臨時幹幹,以便擺脫掉一些她不願接觸的男人?作為一個年乏漂亮、笑庸迷人的女演員,林依依身邊不乏追求者。她跟別人合租的屋子外,常婆著一束束鮮花,隻要她願意,每天進出都會有豪車接送;她還可以在短時間內,三京城最昂貴的娛樂廳都吃喝玩樂個遍。男人們都說她美麗、大方、活潑、可愛,之她的魅力不可抵抗,她為什麽就偏偏愛上那個不在乎她的男人?
她和他的邂逅就像一個童話,但沒有童話故事那麽浪漫。那個男人雖然跟她同弓一城,卻讓她無法輕易得見。他是所有女孩的夢中情人,那麽智慧、優雅而超凡豔俗。他又是一個極富想象力和創造力的男人,甚至令她望而生畏。看見他那英氣或人的臉龐,她心裏就會狂跳不已。他說話也挺幽默機智和富有情趣,讓人難以忘不。但從那天起,他們就失去了聯係。
林依依從上海回來,更是掉人這種情緒,她每天快快地走過北京的大街,好似〔尋找那個男人的蹤跡。她看著往日令每個女孩子感到興奮的商品櫥窗,心裏卻興矛不起來。也許生活再不會讓她興奮了?除非跟他在一起。她這麽漫無目的地走下資,隻是為了奔向下一個無法預知的目的地。如果那天在天安門廣場,她知道認識包會是這種情景,她還會那麽傻傻地跟他走去嗎?離開上海時,媽媽交給她的一筆絕已被花光。昨天,跟她同租一間屋子的同學,也期期艾艾地提出了退租。生活的一堆瑣事逼在眼前,而她的單相思也該有個無言的結局了。或許隻有工作,哪怕是枯燥無聊的工作,才能讓她忘掉痛苦與寂寞,忘掉那種難以忍受的失落感……
一陣孤單無依的絕望襲上心頭,就在這時,她看見了那則招聘啟事。她的心又狂跳起來,因為她發現這棟大廈的門口,竟然高掛著一道四方黑底金字的招牌,那上麵正是她背熟了的幾行字!她連忙掏出一張名片,對應著看了看,沒錯,這正是他的公司!真沒想到,該公司正好要招聘一個文職秘書,這是否她的運氣?但可惜,人家隻要男的……
突然間,一個念頭猶如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大廈的玻璃轉門。好比火力偵察一般,她要先把這地方的每一個角落都摸清,再來采取行動。
那天晚上初相識,他們後來沒再交談,次日清晨方劍雲就打電話叫來出租,送她回學校,林依依很慶幸, 自己用了那一招,才把他的電話號碼和一些情況弄到手―老天,原來他是一家大公司總裁!知道這點她心裏好悲哀,與他相比,她隻是個不起眼兒的小女孩。但無可置疑的,她已經愛上了他!從那天起直到現在,一直縈繞在她心中的,也正是媽媽說過的那種神聖的愛情!
她偷來的那張名片上,原本印有公司的地址,但她卻不敢找上門去。後來她終於找上門去了,又在那排平房門前徘徊猶豫,不敢貿然登門,隻期望能在門外見到他,卻總是落空!從上海回來後再去,發現他們已搬走,不知遷往何方。從那天起她就在大街上遊**, 自己的工作也放棄不管,直到看見了這張招聘啟事。冒充求職應聘的秘書真是下下策,但除此外,她想不出任何再見他的辦法。這些大公司真討厭,她有幾次鼓足勇氣想上樓,又害怕被擋在門外,因為她沒預約,也拿不出合適的理由。說不定別人一盤問,她就會漲紅了臉落荒而逃……
該死!她不就是為了見上他一麵嗎?她並不想也不敢去當那個秘書。她從沒學過文秘,英語卻不錯,幹上一天還馬馬虎虎, 日子久了一定會露餡。但冒充應聘者這個主意顯然不錯,既然啟事上寫明要個男性,她隻好化裝成男人了!這正是她的強項,在學校裏演莎翁的戲,因為個子高,她沒少反串過男角。隻要把嗓子壓低一點,學著男人腔就好了。這樣做還真有點兒戲劇性,甚至是一幕喜劇,也頗為符合她的心境。
她乘電梯到最高一層,擔心自己來晚了,那職位已被人占去。她花了兩小時弄短頭發,希望剪得像個男孩,作為女孩子又不至於太尷尬。她在美發廳的衛生間嚐式了一下,進了標有高跟鞋的那道門,果然引起一陣驚呼,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旦願也能糊弄過考官。出了電梯,她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是個寬大得驚人的如天堂一般的地方,觸目所見皆是氣派非凡的布置和擺設。牆壁、地板、天花板的色彩都及典雅,沿牆根還擺放著十幾盆高大茂盛的綠色植物,連間隔的距離都一模一樣。妾待處裏鋪著米黃色地毯,她大著膽子道明來意,一個跟她年歲相仿但已肯定成為秘書之類的姑娘讓她等了一陣,才把她指引到另一間辦公室。這裏裝演得更為美現。中間擺著一張弧形的辦公桌,嵌壁的檔案櫃,落地大書櫥,還有色彩鮮豔、圖轟新穎的地毯,留下了寬敞的空間。一麵牆上有一扇漂亮的紫檀木門,林依依猜測鄧是衛生間。隔了幾分鍾,門打開了,走出一個衣著端莊、年齡不小的女性,看著池驚訝的表情微微一笑,有幾分得意。
林依依回答時,雙膝有些發顫,“當然。”
她喘了口氣又說,“所以我才想來這兒工作。”
對方可能發現她有點兒緊張,不覺皺起眉,“你以前當過秘書嗎?我看看你的文憑,你還應該有一些證明文件……我們可不招聘新手。”
林依依目瞪口呆,她從沒想過這個,隻好支支吾吾,“對不起,我、我沒帶未,放家裏了!”
女人不耐煩地揮揮手,“那就趕快回家去拿!”
“我家在上海……”林依依幾乎脫口而出。
她用了假名,更不會有這些東西。
女人有些驚訝,“你是上海人?普通話說得很標準,一點兒也聽不出來!”
“我受過這方麵的訓練。”林依依低著頭,心中有些茫然,也有些後悔,看來她這次是白來了,而且弄得不好,還會丟人現眼。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頭發上,用英語說:“你頭發剪得很漂亮,就是長了點兒,有點兒像個女孩……嗯,你長得也挺秀氣,真像個女孩子!”
林依依臉色白得可怕,幾乎就要暈倒了。但多年的表演經驗已經教會了她如何控製情緒,她也用英語輕描淡寫地更正道:“但我是個男孩子。”
“而且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女人點點頭.“你英語也不錯,我想,他會滿意……”
林依依不知說什麽好。這個女人的服裝很精致也很考究,但臉上的表情卻冷酷而勢利;盡管她對她的態度客氣而有禮貌,但她的神情卻是冷淡疏遠的,那種架勢讓人一見難忘。林依依準備承認失敗,對此不抱希望了。整件事都荒唐而可笑,她沒必要再待下去。
她正要走出房間,那女人卻突然遞過來一張表格。
“坐下來,把這個填填吧……嗯,你要去給他當秘書的那個人,是個很特殊的人。誰知道呢?也許他見了你會滿意。”
林依依的臉微微一僵,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有一種筋疲力盡的感覺。這場麵試的突然轉變令她深感意外。老天,難道這就是她的運氣?如果真被錄取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她猛吸一口氣,開始填表,心裏又想,千萬不要當著這個女人的麵見到他才好。招聘啟事上說得很清楚,這個秘書是為東方公司總裁工作的,當然要尊重他本人的意願了。但他如果在這間辦公室裏看見她,無論他認不認出她來,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她有種預感,方劍雲跟這個女人的關係不會很好,她是那種喜歡偵察別人心事的女人。
那女人還在研究她,幽幽地說:“你的字可寫得不怎麽樣……”
林依依的雙手微微發抖,遲疑半晌,終於問:“我是被錄取了嗎?”
“哪有那麽簡單?”女人抱著手走到窗前,“怎麽,你很想幹這份工作?”
“既然沒希望,那我走了……”
女人沒吭聲。她走到門邊,仍不死心,又回頭望望,“真的不行了嗎?”
女人靠在窗前,看著她困擾的神色思忖了一陣,冷冷地說:
“明天下午兩點,再來麵試一次。”
林依依帶上門出去,竭力掩飾住臉上的喜氣。明天下午,一定是他親自來麵試她。他一定會認出她的,並且,他沒有理由不善待自己。畢竟,她不再是半年前那個惹是生非的小男孩了,而是一個表麵上扮演男孩子.卻身心都充滿了女性魅力的年輕姑娘!
接下來的事情令她終生難忘。當她第二天如約來到,果然被領至另一個房間。她在門口整整頭發,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門走進去。她大張著嘴,讚賞地環顧這間巨大的辦公室。房間裏的三麵都是光潤的紫檀木牆,地上鋪著厚厚的奶油色地毯,在她右手處擺著一張豪華的辦公桌,另一端是一組墨綠色的沙發,中間擱著一張玻璃茶幾。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整片落地窗,外麵的城市風光一覽無餘,令人歎為觀止。她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正伏在辦公桌前寫字,她隻看見他濃密的黑發頂。林依依心緒翻騰,一顆心幾乎要衝出胸腔。如果他認出她來,又會怎麽樣?他會不會大發脾氣?一種預警式的戰栗沿著脊背躥上來,令她呼吸都變得艱難……
大概是聽見了她粗重的呼吸聲,方劍雲頭也不抬地問:“你就是那個應聘秘書的人?我聽說,你連個證明文件都拿不出來?這是為什麽?”
林依依有些慌張,但立刻恢複過來,“我想,我不需要……”
方劍雲抬起頭來,懶洋洋地看看她,又問:“為什麽?”
看來他沒認出她,林依依紅了臉。“因為我相信,我會讓你滿意。”
“是嗎?”方劍雲改用銳利的目光打量她,麵無表情地用英語問:“你的打字盆度有多快?我是指一般情況下,而不是應付招聘的時候。”
他還沒認出她來?林依依茫然地用英語回答:“大概一分鍾一百字。”
“速記呢’了 ”
“也會一點兒……”
“會一點兒可不行,我的秘書工作性質很重要。”他又冷冷地改說國語,“小I,如果你覺得你不夠格,還是回去練練再來!”
她嚇了一跳―他認出她來了?
她鬆一口氣,脫口而出:“你知道是我?”
方劍雲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又斜靠在桌邊,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 目光逼人互掃過她的一切:從突然變得生意盎然的眼睛,精致動人的五官,到那一身男孩子勺無拘無束的裝扮,整個表情仍像冰山一樣寒氣森然。
“嗯,你打扮得挺像,可這次,你卻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相信這一點。”他臉上雖然露出了笑容,但那絲笑意仍然很淡漠,“不過卜跟半年前比起來,還是有一些改變,所以一開始,我真不敢相信是你……”
她雙腿已經站疼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坐下來嗎?”
“當然。”他一擺手,把她讓到沙發上坐下,又俯身看著她,打趣地問,“不士據我的記憶,好像我們那次初見麵,你也有些不舒服?現在告訴我,那是不是也舀裝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的膝關節這會兒還在疼呢!”她委屈地看著他。
他注視著她那坦率而訝異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可不敢相信你的話了!依我看,你就是個調皮的小搗蛋,這回,你又準備元什麽花樣?預先說好,叔叔可沒有時間來陪你玩了!你喝點兒飲料,在這裏坐會L,從哪道門進來的,還從哪道門出去吧!”
眼看他抽身走開,林依依急得站起來,“你、你怎麽能這樣?”
他滿懷戒心地回頭看著她,“我很忙,你還要我怎麽樣?通知大廳裏的保安,兌我這兒混進來一個女扮男裝的假裝應聘者,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林依依氣得揮揮手,漲紅了臉。
“好吧,我現在就走!你放心,我再也不想來見你了!”
“瞧你這樣子!”他這回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就像個憤怒的小刺猜,好象你裝神弄鬼地擾亂我的工作,倒是我錯了?”
林依依的眼睛閃閃發亮,她得抓住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意願巧妙地傳達給他。
“難道我對你來說,隻是一個調皮的小搗蛋鬼,而不是別的什麽?”
他再次禮貌地看看她,笑意閃過那對黑色的眼眸。“不,你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而且,還是個演藝高超的小演員,這點兒,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她很快地說:“那你能不能答應我,我們換個地方見見麵?”
“你要幹什麽?”他沉下臉來。
“我要改變一下你對我的看法和印象啊!”她堅持著,“那天晚上,還有今天,我都不是作為我自己出現的,難道你就不想認識一下另一個我嗎?”
他不動聲色地想了想,又掃了她一眼,那一刻.她的心也提得高高……
“好吧。”他迅速走回辦公桌,抽出一張紙寫了幾行字,又遞給她,“這是我現在的電話號碼,等我找到新的秘書後,你可以給他打電話,他會給你安排一個時間。”
麵對這種公事公辦的方式,林依依呆了一下,“就這樣?”
“小姐,還要我親自把你送到電梯門口嗎?”他幽默地聳聳肩。
他看出來她還不想走,就把手伸給她,做了一個友好的表示。
“別那麽不情願!今天我很高興見到你,可惜你不符合我招聘秘書的基本條件,那就是必須是個真正的男性,而不是假扮的。現在我們隻好說再見了!”
她茫然地握住他的手,“我可以直接給你打電話嗎?”
“我猜你大部分時間找不著我。”他撇嘴一笑,“好了,我們真的該分手了,我很忙,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尤其是你又耽誤了我找秘書……”
她的黑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對吧?不然我可能永遠見不著你!”
“不錯。”他揮揮手,把她送到門邊,“下次你再打扮成個男孩子,我可是扭身就走!”
林依依走出這棟大樓,雖然難掩一臉的懊惱,卻也懷著一腔新的期盼。她迎向三月燦爛的陽光,在街邊等著人行道上的紅綠燈變換時,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膘向那棟高聳人雲的大廈。她現在已經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他,而他呢,他這陣子會不會站在那扇落地窗前目送著她?她胡思亂想、不著邊際地猜測著.才分手幾分鍾的工夫.她已經在向往著下一次會麵了!
皇家國際俱樂部坐落於當年慈禧太後的度假行宮―暢觀樓。這座樓宇坐北朝南,四周綠樹成蔭,碧水環繞,氣勢雄偉,融古納今,是京城內僅存的一座歐式皇:行宮。
葉楚圓每次踏人這裏總會浮想聯翩。那個威重一時權傾天下的女人曾在這裏登}遠望,親賜樓名,如今恍若隔世。這地方挺神秘,不僅是個商務酬醉的高級會:,也是個舒適愉悅的休閑場所,但隻有萬分之一的北京人有幸躋身於此。她也是}了一個友人的相助,才能成為會員。
葉楚圓走在寬敞的通廊上,對兩旁櫥窗裏的精美商品目不斜視。隻有從小就生;環境優越,又去美國那個花花世界轉了一圈的女博士,才能抵抗這些繽紛的誘;。葉楚圓很少穿昂貴新潮的名牌時裝,一身中式打扮足以襯托出自己優美的身段:女性的線條。盡管她已不算年輕,但男人投射過來的目光還是充滿了欣賞。她要‘直優雅下去,等到那個真正欣賞她的男人出現。
她走過一層的皇家廳、皇朝廳,又踏著鋪了紅地毯的樓梯上二層。藝園畫廊裝i得金碧輝煌,真有點兒到皇家做客的味道。但她進人擺滿牌桌的暢觀廳,愉悅和愁感就被破壞掉了。領班謙恭地通知她,她的橋牌搭檔喬先生,剛被一個電話緊急!走,不能跟她一起玩橋牌了。
葉楚圓愣住了,連忙張望四周,“以前陪我打過的小陳呢?就是那個裁判。”
領班說,他也有事兒請假了。要不,給您另找一位搭檔?包您滿意。
“您是一個人在等同伴嗎?”一道男中音在她耳邊響起,音調軟軟的很好聽。
葉楚圓頭也不回地歎了一口氣,“我今天沒有同伴……”
“那麽,我行嗎?”對方的聲音聽去很友善,而且仿佛在微笑著。
葉楚圓很西方地聳聳肩,回頭瞥見一張年輕的臉。他穿一身還說得過去的灰色西服,白襯衣,黑灰條紋領帶,戴一副精致的眼鏡,神態有些拘謹。那微笑卻好似拂過來新鮮清爽的小風,讓她精神一振……
咦,怎麽會有這感覺?可能因為他是在場中最年輕的一個吧?
她皺起眉毛想了想,矜持地點點頭。
“行啊,坐下吧……哎,你是什麽叫牌體係?”
他緩緩坐下,幽默地眨了眨眼睛。
“不管你是什麽叫牌體係,我都可以配合……”
這說明他牌藝高超嗎?他的神態也挺優雅和富有禮節,既如此,何不讓這年輕人試一試?葉楚圓又聳了聳肩,無意中卻看見領班朝這邊走來,猶豫了幾秒鍾,才轉身離去。
她一邊猜度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一邊問:“那我們要不要簡單地約一下?”
“不用約了,隨便您怎麽打,我都沒關係!”
這話的意思是他可以應付一切。葉楚圓擺弄著桌上的叫牌卡,發現他長得挺帥氣,身材碩長,肩膀寬寬,隻是有些靦腆,仿佛不敢直視她……可他剛才膽子不是挺大嘛!
侍者送來咖啡和茶,葉楚圓要了茶,又端一杯咖啡給年輕人。
“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我叫成灰。蠟炬成灰淚始幹的成灰。”
他在開玩笑吧?看來這個年輕人有點兒文化,讀過一點兒古詩詞,也懂得其中的悲劇性。他究竟是誰?現在這個問題變得有些重要了,他卻沒問她的姓氏,好像絕不關心這一點。
“你不是會員吧?是不是混進來的?”她喝了一口茶,終於忍不住問。
他輕輕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牌發下來了,不如先打牌吧?以後再問……”
這是個漂亮男人,不,是個大男孩。與她年紀相仿的男人中,這種相貌、風度和氣質也是少見。不知他牌打得怎麽樣?應該考考他。但今天的牌卻平淡無奇,波瀾不驚。他們的位置是南北方向,不用移位,遇到熟悉的橋友移坐這一桌,葉楚圓總會禮節性地介紹兩句。年輕人聽到那些如雷貫耳的大名,總是微微一笑,輕輕點頭,仿佛一曲舒緩的音樂,旋律也缺少跌宕起伏。他牌技倒挺好,在如此平和的比賽中,也能叫出或打出非同尋常的牌局。
“你怎麽知道我有19點?邀局就夠了,還扣叫呢!簡直匪夷所思。”
“是你叫得好,持單張K就敢邀叫小滿貫!”他紅了臉,格外謙虛,“即便叫了,那也是我的錯。可我今天不知為什麽,特別想做成一個滿貫!有點兒不顧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和著牌,又忙不迭地插在牌套裏,不願有人再看。手指頭靈動而迅疾地掠過她眼簾,就如在彈奏一首優美的鋼琴曲……“也是我們的運氣好。”葉楚圓不禁笑起來,“這副牌得了一個最高分!”他們奪得南北方向第一名。每人獎金六百元,用燙金大紅紙封著,又討了份吉“六六大順,我喜歡這個數字。”年輕人紅著臉對她說,鏡片後的眼睛熠熠有神。
他紅臉時的神情很可愛,她頓時童心大發,竟不想立刻放他走,便沒話找話。
“時間還早,我請你吃晚飯吧?就在這兒,很方便,也不貴,這筆獎金就夠。
他低頭看看表,她心裏有些緊張,生怕他拒絕。這一刻的葉楚圓,就像麵臨一卜重要談判似的,心跳速度都快超過臨界指標了,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夥子的態度對艱重要―如果他拒絕她,拒絕一個留美博士,一個北大副教授,那她就太沒麵·了! 自從回到北京,她已很久沒跟男人一道吃飯了。夏啟明和陳亦飛之流都在,革命東奔西忙,她也跟著四處奔波,卻收效甚微。有時候幾個人就在街邊啃燒:……今天好不容易得閑,真想大快朵頤。
她正欲找個台階下,年輕人卻答應了,和顏悅色地朝她笑笑。
“好,我們去吃飯。”
俱樂部提供完美的餐飲服務,讓會員在這優越的環境中用膳,價格卻比同級酒店低。葉楚圓精心點了幾道菜,恰好把那筆獎金用得差不多。這個大男孩可能還不太適應這種環境,別鬧得太隆重,把他嚇跑了。那個問題又冒出來:他到底是幹什麽的?肯定不是會員,也不像是橋牌裁判,難道是什麽人的商務夥伴?或者誰的家屬……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麽?”年輕人也笑著, 口吻隨便多了,“你在猜我是誰?怎麽混進來的?”
“是啊,你是個生麵孔。你沒看見,領班差點兒親自過來,把你趕出去!”
“所以我要感謝你……”年輕人漫不經心地問,“你原來的搭檔.好像姓喬吧?”
盡管有所準備,葉楚圓還是很吃驚,“怎麽,你認識他?你經常來這地方?”
年輕人喝了一口佐餐酒,一滴唬拍色的酒滴順著嘴角流下來,他從容不迫地用餐巾擦了擦。“是啊,我喜歡玩橋牌,在北京卻找不到玩牌的地方。後來聽說,這裏經常舉辦邀請賽,但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的,就想來看看……也許是管理鬆懈吧,居然被我混進來好幾次!”
“這可真夠離奇的!”葉楚圓仍有些疑惑,“你怎麽會認識我的搭檔喬先生?”
“我在旁邊看過你倆打牌,發現你想象力很豐富,在打橋牌的女士中,你絕對算得上高手。”他狡黯地眨著鏡片後的眼睛,“至於你的同伴嘛,我隻是聽別人叫過他喬先生……”
這話並不能讓葉楚圓完全消除疑心,但她也不想再繼續猜測。對方似乎故意把眼睛藏匿在鏡片後,他就可以隔著玻璃看世界,也讓別人對他捉摸不透……
葉楚圓也喝了一口酒,是那種醇香透明、玲瓏剔透的飲料,她又隔著玻璃杯看看對麵的年輕人,似有無限感慨―這場邂逅真要感謝老天的安排,可惜,他卻比她小了好幾歲!
“你是來北京找工作吧?”她不想掩飾自己那不應有的好奇,索性又問,“也許我不該隨便亂猜,可我真想知道,你在哪兒學會的橋牌?你打得那麽好,應該是職業牌手吧?”
他會心地笑笑,仿佛明白她為何有此問。“你是覺得我來曆不明吧?那我主動向您匯報:我是四川人,在成都一家報社當記者,已經辭了,想來北京闖一闖。我在大學裏學會了橋牌,打過四川省隊,參加過全國比賽。哦,我是學新聞的,畢業於一家不出名的大學……”他像在吹奏一支動人的曲子,葉楚圓聽得人神,隨口問:“應該是四川大學吧?”“你對這些高等學府很熟悉?你的學曆比我高吧?”他驚訝地凝視著她。“我的年齡也比你大呀……”葉楚圓也暗吃一驚,“哎,你幾歲了,結婚沒
她釋然地笑了,“結婚對象,可不如橋牌搭檔那麽好找……”
“我相信緣分。”小夥子認真地說,“沒有緣,我們不會相見。沒有緣,我也會結婚。”
葉楚圓又生出幾分感慨―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場橋牌賽讓二們有緣認識,他會不會從此走進她的生活?她又看了看對麵正在大吃大喝的年輕‘,他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注意自己的吃相。當他嘴裏塞滿東西,那模樣就更顯}年輕,好比周末回家度假的大學生,任憑親人把一盤盤好吃的東西往他嘴裏填,她既感覺新鮮有趣,又不免心生悲哀―唉,他為什麽那麽年輕呢?使得她眼下;論想要再說點兒什麽,都跟主動勾引他似的……
他發現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不覺停住咀嚼,臉上微微泛起紅暈,低聲問:‘喂,你幹嗎這麽看著我?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他紅臉的樣子真好玩兒,葉楚圓忍不住笑起來,把鮮豔欲滴的水果盤往前推了至, “吃吧,多吃點兒……哎,原本你晚上打算做什麽?好像你還有別的事兒?”
“哦,要回去趕一篇文章,準備發給一個報社。”他看著她,又微笑了,“你‘經看出來了,我身上沒多少錢, 目前還得想法子養活自己……”
“那你還有閑工夫出來打牌?”她疑惑地說,“你為什麽不找個正經工作?”
“我是職業撰稿人啊!”他迷惑不解地反問,“怎麽?有何不妥嗎?”
她忙說沒什麽,臉也紅了,內心責怪自己多管閑事。他又朝她微笑了,那是一,意味深長的,不符合他年齡和身份的笑,似乎他知道了什麽連她也不知道的事f。葉楚圓覺得這個年輕人確實有點)L非凡,她試著想弄明白那種笑的意蘊,並且芝搞明白他今天跟她接近的真實意圖。她聽說北京有些地方,會出現這種來曆不明J年輕人,帥氣高大,談吐不凡,隻為了從她這種女人身上得到點兒什麽。他是那之的人嗎?他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他會玩橋牌,玩這種高雅遊戲的人,不應該淪‘一種低俗……也許正好相反,高雅的背後就是低俗?
“我該走了。”他悄然站起來,微微彎著高大的身軀,“謝謝你的晚餐。”
“等等……”她輕聲喊,盡力不去望他,“如果你願意,下周末還可以來這兒「橋牌。’,
他露出一個天真的微笑,“那我太高興了,我唯一的愛好就是橋牌……”
“我也很高興,你打得太出色了!”她忙說,“我們怎麽聯絡,還是留下你的電話吧?”
他掏出紙和筆,寫下自己的傳呼號碼,葉楚圓又一次試著搞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居然不想放他走,對一個年輕男孩產生這種眷戀,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把紙條交給她,再次衝她一笑,臉上的表情很迷人。他的眼睛仿佛有股魔力,讓她覺得很溫馨.也很甜蜜……
“抱歉,那是我的筆名。”他挺可愛地聳聳肩,“我更喜歡這個自己取的名字。”
“怪異的想法。”她強自鎮定地說,一邊把紙條仔細放好。
他們走出俱樂部,天已黑盡。葉楚圓提議開車送陸超回去,他拒絕了,說要自己打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