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第一部002
自從一年前,林衛國對他說:“姐夫,錢我已經都辦好了,給你準備的五百萬美元,都到賬了。我準備把四百萬美元,給小建匯到美國去,到時候我姐過去,就可以買房、置辦產業了。另外的一百萬美元,我打算先放在我這兒,算是你們的投資,我在澳洲,開辦了幾家新的公司,資金流緊張,但過個兩年,就有效益了。到時候我就是千萬富翁了,不是人民幣,是美元。那才是真正的大款了。”
楊明亮在心裏測算了一下,整個工程原來說好的,會賺一個多億,現在才給了自己五百萬美元,還隻兌現了四百萬美元,心裏就有些不痛快,於是說:“衛國,這一單工程,你沒少賺吧?”
林衛國一聽就明白了,姐夫是懷疑他吃了獨食,自己拿大頭,不夠意思。於是連忙解釋說:“姐夫,是這樣的,實際上賺的錢,並沒有原來想象得多。原來工程墊資的四個多億,有的借的是銀行的錢,有的是我借的高利貸,因為結算的時間跨度長達三年,所以光是利息這一塊,就出去了四千多萬。再加上給潘雲鶴的一千萬,胡海華的六百萬,加上雜七雜八的花銷,最後剩下的,隻有不到五千萬了。為了把錢安全的轉出去,我又花了一部分,所以,現在給你的這個五百萬美元,我已經非常盡力了。”
潘雲鶴是江城市城市投資開發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是楊明亮的鐵杆兄弟,做過市政府的副秘書長,等楊明亮當了市長,才特意安排他做了城投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
城投公司,代表的是投資方江城市政府的利益,整個工程,潘雲鶴要是不配合,給你攪局,你就什麽也幹不成。這些工作林衛國已經提前做好了,答應全部工程結算完,給他一千萬的好處費。
胡海華是林衛國多年的把兄弟,是林衛國推在前麵的木偶,是林衛國實際控製的施工企業——環宇建築工程公司的法人代表。本來承攬這麽大規模的工程,環宇公司的資質根本就不合格,但林衛國掛靠了一家特級施工企業——西江省路橋開發總公司,利用母公司的各種資質,順利投標成功,毫無懸念的把城中高架橋這個十幾億的工程,收入囊中。當然,各方麵都需要打點,花了不少錢,用到工程上的錢,就越來越少了。質量問題,誰也不能保證。反正在這些無良的商人看來,隻要錢賺到手,工程完了工,通了車,就跟我沒有多大關係了。反正誰都知道,現在的工程,幾乎沒有不偷工減料的,上午剪彩,下午就出事的,多的是。大不了修修補補,還可以另外賺一筆錢。
隻是林衛國沒想到,他夜路走多了,也會遇見鬼。這一次他鬧得實在是太大了,把他姐夫的小命,都要交代了。
楊明亮越想越氣,胸口跳動的陡然加劇,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又犯了。
自從知道那四百萬美元已經打入兒子楊小建在美國的賬戶上,楊明亮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老是做噩夢,他有時候夢到,自己突然被紀檢會的人帶走了,說是“雙規”了。還有的時候,他夢見自己成了囚犯,在監獄裏,剃著光頭,穿著囚服,在管理人員的口號下,一本正經的喊著口令,出操。
更恐怖的一回,他夢見自己被判了死刑,身上插著大牌子,上麵寫了大大的“死刑犯”三個字,正在被帶往刑場執行槍決,隨著一聲口令,砰的一聲,槍響了,他的腦袋一暈,就什麽也不知道了。他在恐懼中高叫:“救命啊,救命啊!”把睡在他身邊的林小雲,嚇得渾身直哆嗦,把他一把推醒後,摸著他滿頭的汗水,發現他渾身上下,都是虛汗。連忙找了條毛巾,給他擦汗。
邊擦汗,林小雲仍驚魂未定地說:“姑夫,怎麽你也會做噩夢?簡直要把我嚇死了!你不知道,你叫得多恐怖。好像遇到了鬼一樣。”
楊明亮好一陣兒,才緩過神來,問林小雲說:“我都說什麽了?”
林小雲說:“你說,完了,這一次徹底完了!救命啊,救命!你什麽意思啊?”
楊明亮說:“我做了一個噩夢,遇見鬼來拿我,恐懼吧。”
知道自己失態了,楊明亮囑咐小雲說:“丫頭,我這些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說,就是你爹娘,也不能說,記住了嗎?”
小雲懂事地點了點頭,說:“記住了,姑父。請你放心,我嘴巴一向挺嚴的。”
從那以後,楊明亮感到,有一種恐懼感,時不時的會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這種陰雲,驅之不去。或許這就是人所說的邪氣。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過。
以前,楊明亮覺得,自己雖然說不上是堂堂正正,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但比著一般的官員,還是過得去的,沒有大的把柄落在任何人手裏。就是讓自己接受任何審查,自己都可以用一顆平常心,坦然麵對。這就是底氣,屁股上沒有擦不掉的屎,當然底氣足了。
但自從收下了那四百萬美元,整個人的心態,全變了。心裏有鬼了,邪氣入侵,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不那麽趾高氣揚,正義凜然了,倒變得謹小慎微,多疑善變,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會給人家一個笑臉,好像自己虧待人家什麽似的。
不知道的人還覺得,這楊市長到底怎麽了?這麽親民啊,官當得越大,越沒有架子。其實他們哪裏知道,這都是底氣不足鬧的。
貪官比著清官,心裏負擔更重。他們處處得提放著任何對他們造成威脅的事情和人,一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得要命。久而久之,哪有不得病的呢!
所以,搞反腐敗研究的學者,發表研究報告說,凡是貪官,必然短命。因為他們的心裏負擔太重,想不得病,基本上不可能。
楊明亮就從那個時候,發現自己突然得了心髒病。一遇到麻煩事,心髒就不由自主的陡然加劇跳動,到醫院檢查,說是心律不齊。於是,速效救心丸成了他必備的藥物。
這一次他的胸口,又急劇跳動起來,撲通撲通的響,從來沒有跳得這麽高,他連忙拉開抽屜,拿出一瓶速效救心丸,摳開瓶蓋,倒出七八顆,含在嘴裏,身體仰躺在老板椅裏,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勁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來自美國的電話,他知道是自己老婆林媚打來的,一定是不放心他,於是摁了一下鍵,接通電話,說:“喂!”
林媚一聽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喜出望外,說:“老公,你還好吧!現在在哪裏?”
楊明亮長歎了一聲說:“非常不好,心髒出毛病了,現在在辦公室裏。”
林媚一聽,就急了,說:“那你趕快去醫院啊,千萬別耽誤了。你是市長,到醫院一樣辦公,不是有秘書小萬他們嗎。”
楊明亮說:“剛吃了藥,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問題,上午忙得很,你沒事吧?”
林媚說:“我就是擔心你想不開,放心不下,所以打電話問問。我這一夜,也沒有睡著覺,我覺得,我們可能真做錯什麽了。”
楊明亮一聽,就知道她要說敏感問題了,這個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的電話可能已經不安全了,於是對林媚說:“好了,就這樣吧,我該說的,已經全告訴你了,在電話上,今後不要說無關的事情。好了,我還忙著呢,就這樣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楊明亮情緒低落,兩手扶住腦袋,正在考慮怎麽樣應付這兩個調查組,把自己的事情盡量掩蓋得神不知鬼不覺,最好是僥幸度過這一關。反正林衛國已經在澳大利亞了,他不到案,就沒有他楊明亮收錢的任何直接證據。現在知道內情的還有潘雲鶴和胡海華兩人,這兩個人,是個心腹大患,他們一落網,把林衛國交代出來,自己就是渾身上下都是嘴,也無法向江城人民解釋清楚了。看起來,危險馬上就要臨頭了。
偏偏這個時候,一個最關鍵的電話,打了進來,成了壓垮楊明亮的最後一顆稻草。
秘書萬誌剛拿著手機急速地走進來,說:“市長,王文遠副市長的電話,有急事。”
說著把手機遞給楊明亮,關上門出去了。
王文遠是副市長,同時兼任市公安局長,是從省公安廳下派的幹部,平時和楊明亮的關係,也是一般般。市長和副市長,如果沒有很深的淵源,都是一般的工作關係,同事關係,能過得去就行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一攤子事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當市長的,你太過分,這些副市長,也都不是好惹的。他們各人有各人的關係,各人有各人的路數。你動了哪一個,後麵都連著的有人。說不定比你市長的官大得多。現在的官場上,誰沒有後台呢!沒有後台,能升到廳級幹部嗎。
楊明亮拿起電話,對著話筒說:“文遠,有什麽事情,請講。”
隻聽王文遠說:“楊市長,對不住了,有些事情,可能要得罪你老哥了。”
楊明亮這個時候,沒心情聽他賣關子,於是說:“你痛快些,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他沒說出口。換了一般的人,他早就不耐煩了。
王文遠說:“我剛剛接到副省長兼公安廳廳長劉萬順的電話,他說,根據馬書記和顧省長的指示,要把‘六二二’事故的所有相關責任人,控製起來,接受調查。省委調查組已經拿出了一個初步的名單,其中潘雲鶴、林衛國都是重點控製人員,馬上就要行動了,我先給你老兄通報一聲,別到時候見麵,你說我不夠意思,背後捅刀子。”
官場上就這樣,雖然是公事公辦,但必要的程序還是要講的,你不講,就結仇了。就像這一次,雖然王文遠可以不和楊明亮打任何招呼,自己是奉命從事,說幹就幹了。但事後,見了楊明亮,就不好辦了。楊明亮認為你不夠意思,背後捅刀子,這樣以後,就不好在一起共事了。市長和副市長,一旦鬥起來,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副市長。因為作為市政府的一把手,他有的是機會,給你穿小鞋,讓你有苦說不出。
王文遠這樣做,雖然有些違反組織紀律的嫌疑,但實際的效果還是很好的,既維護了同誌友誼,又顯得自己挺講情義的。
楊明亮隻好在電話裏說:“多謝你了老弟,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我知道了。”
於是就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楊明亮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冰涼了,該來的,看來就要來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看來,這一關,自己是想躲也不一定能躲過去了。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人這一生,隻有生命和自由,才是最寶貴的。其它的一切,都是過眼煙雲。
他的腦子裏,現在是一團亂麻。他似乎聽到,高聲鳴著汽笛的警車,呼嘯著穿行在江城市的大街小巷,把一個又一個貪汙腐敗的分子,押上了汽車,送進了監獄。等著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最後,一串警車魚貫而入,到了市政府的辦公大樓前,一大批警察荷槍實彈,從警車裏跳了下來,迅速衝上辦公樓,他們的目標,顯然是他這個市長,一個暗藏著的腐敗分子。於是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年紀大了,五十四歲了,曾經那麽風光過,他實在是接受不了成為階下囚的現實。
於是,他站立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出屋子,到了門口,對秘書萬誌剛說:“我去一趟衛生間。”
萬誌剛沒有在意,以為他真是要去衛生間的,於是就沒有像往常那樣,緊跟在他後麵。反正衛生間就在樓道的拐角處,值班室的人員都可以看見,樓道裏隨時有人,市長的一舉一動,都有工作人員留意,不會出什麽事情的。他哪知道,這一次楊明亮真的不是去衛生間,他是尋死去了。
到了值班室,大家看市長出來了,連忙站起來,跟他打招呼。楊明亮努力從臉上擠出一些笑容,擺了擺手,就出去了,空著手,什麽也沒帶,就進了電梯。大家就感到奇怪,這個萬秘書,怎麽那麽磨嘰,市長都出去了,你也不跟上。
楊明亮到了電梯裏,看看沒有什麽人,就摁了十九樓的鍵。電梯一路到達十九樓,中間在十六樓的地方,停了一下,有兩個女的,都是市直機關的工作人員,一看市長楊明亮在裏麵,啊了一聲,沒敢上去。她們本來是要下樓。楊明亮和她們也沒答話,徑直一個人到了十九樓,下了電梯,又爬了一層樓梯,就到了樓頂上一個足有兩千多個平方的空地上。上麵放了幾十盆花草,都是各個局委愛養花的人,特意養的,供他們休息的時候,到這裏觀賞。
整個樓頂,圍著的是一米多高的圍牆,要爬上去,成年人要雙手摁著,跳起來才行。楊明亮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快步走上去,雙手一摁,整個身體就飛了上去,彎腰站在圍牆上,他最後看了一眼下麵,選擇了一塊空地,跳了下去。
砰的一聲,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一袋水泥,從空中掉落地下的聲音。緊接著就聽到,有女人啊的一聲,高喊著:“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在市政府大院裏,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首先是值班的保安,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他看到一個男人,趴在地上,下麵流了一大灘血跡,整個人的臉,都變形了,看不出來是誰。
等市政府值班室的人跑進來,提醒萬誌剛,說:“萬秘書,不好了,你還不快去找市長,有人跳樓了。”
萬誌剛聽了,簡直是五雷轟頂,立即就有些傻了,結結巴巴地說:“你說什麽?有人跳樓了?”
值班的小李,慌慌張張地說:“我看見楊市長踉踉蹌蹌的出去了,以為有什麽事,你快去找市長啊!”
萬誌剛一聽,才明白過來,連忙坐了電梯下到一樓,一路小跑出了大廳,到了外麵,看到一大群人,圍成了一個圈,有的人正在竊竊私語,說:“是個上訪的吧,故意到市政府跳樓,想製造社會轟動效應。”
有的說:“我看不像,穿的這麽好。你看那上衣、褲子,皮帶,都是名牌。手腕上的表,都要十幾萬一塊吧。”
有的人說:“我怎麽感覺這麽熟悉,是不是我們的楊市長啊?”
有的立即反駁說:“你敢說是市長,你瘋了吧!不想幹了?”
萬誌剛不管三七二十一,扒開人群,說:“讓開,讓開,讓我看看。”
大家一看是萬秘書來了,連忙讓開了一條路。萬誌剛走進一看,從衣服上,就看出來,真是市長楊明亮。他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眼淚立即掉了下來,說:“市長,市長,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你不該啊!”
他衝上去,摸了摸楊明亮的胸口,感覺到還有動靜,就掏出手機,撥通了“120”,說:“我命令你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市政府,能多快就多快,搶救市長!”
“120”的工作人員說,車已經派了,馬上就到。幾分鍾之後,市人民醫院的救護車,終於趕到了。
車一停,就從上麵下來幾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在現場對楊明亮進行搶救,檢查。
折騰了十幾分鍾,負責檢查的一個戴眼睛的男醫生長歎一口氣,說:“不行了,心髒停止跳動了,沒救了。送殯儀館吧。”
萬誌剛不同意,說:“抬上擔架,趕快送醫院,讓專家看看。”
因為他是市長秘書,他的話,還是有份量的,醫生護士隻好把楊明亮的屍體,抬上擔架,關上門,開車送到醫院的急救室。
到市人民醫院裏,又換了一批醫生、專家,大家聽說是市長楊明亮,都震驚得要命,不相信似的,又檢查幾遍。醫院的院長、副院長,都跑來了,大家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幾遍,最後確信,楊明亮市長,真的是離開人世了。
市長跳樓了,這個消息成了江城市甚至是整個西江省,最具爆炸性的新聞了,一時間,網上關於江城市市長楊明亮的搜索,數以百萬計。人們都在紛紛議論,他的死,到底和城中高架橋的坍塌,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雖然小道消息漫天飛,但有一條,是無疑的,許多人很快就知道了,楊明亮的兒子、老婆,都在美國,楊明亮是徹底的裸官。這樣的人,十有八九,是個大貪官。要不然他不會死,他要的就是一了百了,用自己的死,換取家人的榮華富貴,讓他們永遠逃脫法律的製裁。這些當官的,真有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事到臨頭,還真有種。算條漢子!隻不過他們的膽子,都用在為自己撈錢上,而沒有用在為人民服務上。死了活該!